杜英豪的話聽起來彷彿是神話,令人難以相信;但仔細一分析,才相信那的確是可能的,到現在為止,杜英豪一共只經過了兩次狠鬥。一次是對漠北人熊,那次他弄了根旱菸袋,然後是利用河水把對方淹死的;第二次則是不久前對凌雲的那一鬥,一劍使對方斷臂。
晏海靖忍不住歎了口氣:「老弟!你可真有膽子,只會一招,也敢跟位高手去對陣了,若是你那一招不能勝過對方,又怎麼辦?」
「馬五窮甘多年的時間,研練這一招,怎麼會沒效。他是針對武當的劍法而創的招式,而且出手就是這一招,要是制不了對方,就只有認命等死了…。」
晏海靖連連搖頭歎氣,但是對這個年青人,卻不能不表示由衷佩服;不但佩服他的勇氣與膽識,也佩服他的從容與鎮定。在動手之先,凌雲曾經用過十幾手虛招試探,杜英豪都無動於衷。這種修養,只有一個絕頂高手才能做得到的,杜英豪居然也做到了。
杜英豪是不是一個絕頂高手呢?
這卻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除了菊芳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人深知他的底細,甚至於連許久也在內,都認定他是位武功深不可測的年青英雄了。
有的時候,杜英豪自己都把自己認為是個無敵的高手了;正因為如此,他在臨敵時才能如此的從容鎮定,氣吞河岳。
曼海靖默然片刻才道:「老弟!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呢?是不是還要在江湖上闖蕩下去?」
杜英豪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明白現在應該是急流勇退的時候,但是我退得了嗎?」
晏海靖也搖頭長歎。他明白江湖是個大梁缸,跳進去之後就染上了顏色,怎麼樣也無法回復本來了;何況,杜英豪的年歲尚輕,名聲卻如日中天,是絕對無法罷手,退出江湖的。
除非是躲起來,就此不見人了。
這是菊芳的意思,也是她的提議,當然一半也是為了她自己。她說:「英豪,你清楚。
你有看這麼大的聲名多半是靠運氣造成的,因此你實在不能再闖下去了。為今之計,只有兩個辦法,一是你向大家說明真相。」
杜英豪苦笑道:「我並不想這麼混充下去,從一開始,我的名氣是別人哄抬起來的;我也想過了,如果我現在說我沒學過武功,大概也只有你一個人相信了。」
真正的事實只有一個人知道,但真正的事實也只有一個人相信,這是何等可笑的矛盾。
菊芳沒有笑。她歎了口氣道:「是約!我知道,現在連許大叔都不相信你沒受過真傳,更別說別人了,因此你只有走第二條路,趕快躲起來…。」「躲起來!躲到那兒去?」
「隨便那兒,遠離江南;當然你還得改個名字,平平靜靜地生活看…。」
「我想不出有這樣的地方;再說,我也不會幹其他營生,除了撐船之外,我別無所能。
「你有力氣,有什麼事不能幹,種田、打漁。」
「我不幹。我就是因為從前賣力氣吃飯太沒出息才出來打天下的,再叫我回去幹那個,那太無聊了」「你認為幹什麼有出息?做官?」
晏海靖道:「老弟若是有意做官,老朽這個江南總捕也有六品前程,而且還是世襲的,老朽有意告退,正苦於無人接替,你若有意,老朽定能推薦以代。」
杜英豪道:「晏老伯,您這是世襲的前程,我怎麼能代得了。」
晏海靖道:「沒關係。老朽膝下無子,本來為菊芳招了個女婿,就是接老朽的班的,誰知那小子命薄。」
「我若是要接您的班,就得做您的上門女婿,那不行。我自家也是一脈單傳,不能夠孌姓易祖,雖說我祖上並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但我不能連祖宗都不要了。」
晏海靖道:「那只是對前一個而言,老弟現在是有名的大英雄了,自然不必再易姓、招贅,我們是親戚,老朽向上推薦絕對可成。」
杜英豪笑笑道:「老伯的好意,我十分感檄,對接替您的這份差使,我頗有興趣,因為那很合我的胃口,只是我不想佔上裙帶的光…。」
菊芳神色一變。
杜英豪道:「菊芳!你也明白,我不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人,但也不是一個規規矩矩的老實人,我不會忘記我們好過,但是我們也說過的,我這輩子不會守定你一個人。」
菊芳咬看牙道:「我知道,你丟不開那兩個女人。」
「不錯,她們是真心真意地跟看我,什麼都不計較,我總不能不管她們;再者,她們還有不少仇家,若是我不把她們帶在身邊,恐怕應付不了仇家索仇。」
「你連自己都管不了,還能保護她們?」
「這個倒是很妙。我要她們,主要還是仗她們保護我。月娘的眼皮子寬,青娘的刀頭有幾下,她們真幫了我不少忙;而我也真能保護她們,自從她們公開地跟了我之後,就沒人敢找她們的麻煩了。」
這是事實,菊芳無法推翻。
菊芳頓了一頓道:「將來怎麼辦呢?她們就這樣一輩子跟看你?」
杜英豪一笑道:「她們找到了歸宿要嫁入,我絕不阻止;她們若是不走,我也不能趕她們走。」
「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拖一輩子?」
「什麼叫不明不白呢?合得來就在一起,合不來各走各的路,這一點她們很清楚。」
「你不打算娶她們中間的一個?」
「是的!她們自己也沒轉過這個念頭。」
「你要是成了家呢?」
「沒什麼妨礙,她們仍然是我的好朋友。」
「你的妻子容得下她們嗎?」
「最好是容得下,否則我寧可不要老婆,也不能不要朋友。誰做我的老婆,一定先要明白這一點。」
「她們與你的感情有這樣深?」
「這不是感情的問題。別看我跟她們都上周床,卻談不上感情,那只不過是交情朋友的交情。」
「這算是什麼狗屁的交情!」
「菊芳!你應該明白的,我想要個女人陪暗我的時候,她們恰好在我身邊,而且又恰好是女人,所以她們就要陪我一下,就是這種交情。」
菊芳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咬看嘴唇道:「那我們呢?」
「我們也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只是好朋友?跟王月華、水青青她們一樣?」
「是的!跟她們一樣;當然,我們的交情深一點,因為我們是患難之交,而且你知道我的底細。」
「只此而已?」
杜英豪臉色一變道:「菊芳!當看老伯的面,你別逼我說出很難聽的話來。」「你說好了,我不在乎,今天一定要說個明白!」
「好!我就說了,你可不能認為我們好過,就一定對你有什麼虧欠了,那可不能算什麼的,就好像你還做過焦雄的小老婆呢?」
「那怎麼能算回事,我是另有目的…。」
「我明白,我並沒因此而輕視你,我是說明了江湖兒女,不能把男女問的事看得太認真…。」
「杜英豪,真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種絕情絕義的話來。」
杜英豪臉色一沉:「菊芳!我這人最重情義,但是我也不願意叫人以為吃定了我。好!
我們就來把話說清楚;我們第一次上床時,你是真喜歡我嗎?」
菊芳剛要開口,杜英豪道:「別昧看良心說話,那時你心裡想的只是要扳倒霸王莊,我適逢其會,被你拉了進來;你既沒有長久打算,也沒想到我會成功,只是把我當傻瓜,利用我一下而已。在你的估計中,我一定會被他們宰掉的。」
「胡說!我可沒這樣存心。」
「好罷!就算你沒這樣存心,但是你也沒以為我能活多久。你陪了我一夜,只為了我是個快死的人,你心中感到歉意而已,你敢說不是這個心?」天底下最不動聽的就是老實話,杜英豪說了老實話,不但使菊芳臉色檄憂,也使曼海靖很難堪。
還好,菊芳是經過風浪的人,她知道這時不能發脾氣,因此她上緩臉色道:「英豪!你怎麼說都行,但我還是要你就此撒手,退出江湖,我侍候你這一輩子。」
「我非躲起來不可嗎?」
「是的!你也知道,今後若是再有事找上你,一定不是靠運氣就能搪過的。」「不錯!今後最多的將是來找我比武的人,以及那些想殺死我成名的人;當然,找上門的人一定也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
「你要如何去應付呢?」
杜英豪一笑道:「我本來倒是沒有辦法,但是現在卻有了個主意。晏老伯,你是真的不想幹了?」
晏海靖道:「當然是真的。老朽一門幾代,干看這個差使,到頭來只落個家破人亡,還差點牢獄系身,實在灰透了心,早萌退意,只是一時不得脫身而已。」杜英豪道:「你若不想幹了,不妨為小侄推薦一下,不過話要說明白,我只是接替你的差使,不附帶什麼條件,即使我要向菊芳求親,也要在我接任之後,我不能讓人說我是靠關係混到這份差使的。」
晏海靖惶惑地道:「老弟二你說的可是真話?」
「自然是真的。晏老伯,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我若是露點口風,表示了自己的意思,江南總督衙門也會派人送聘書來的,但是我不能那麼做,仍是希望老伯推薦一下;當然,老伯若有後人的話,我就不會提了…。」
晏海靖道:「老弟若是有意,老朽當然致力推薦:即使老朽有後人,也一定舉賢以代,只是,老弟,這份差使可不好幹!」
「我知道,好幹的活兒也輪不到老伯來推薦了,早就有人拚命去鑽營了。」
「以老弟的盛名,擔任這個差使算是屈就了;只不過這份差使會有很多的麻煩上身。」
杜英豪笑道:「我知道,但是有一個好處,就是沒人會來找我切磋較量了,即使有人提出那個要求,我也可以一口加以回絕。」
身入公門;自然嚴禁私鬥。杜英豪是絕人,才想出這種絕主意。這是一個既可保令名,又能推開麻煩的方法,只是弊多於利,因為總捕頭不但要跟江湖人結怨,尤其要踉許多黑道人物結仇。
晏海靖歎道:「老弟!擔上這份差使,雖然沒有人再能向你邀鬥,但是卻要面對許多的黑道人物,以及不知其數的陰謀鬼計。」
「這個我倒不在乎,而且我喜歡這個工作去跟那些牛鬼蛇神鬥法,把他們一網打盡。」
晏海靖見他意志甚堅,自然只好同意了;何況他也明白,杜英豪真要存心想要這份差使,只要微露口風,督台衙門真會下帖子來聘的。
這是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既容易得罪人,又容易樹敵,俸祿不高,雖說官居六品,卻又不是實銜,更沒陞遷的機會,但沒本事的人還幹不下來,所以要采世襲制,是因為找不到人才來接替。
杜英豪肯屈就,那實在太好了。晏海蜻能夠舉薦這樣一位成名的英雄來接任,本身也十足風光而夠面子了,他自然樂意而為的。
菊芳本來是反對的。她拚命努力,不惜辱身從賊,也只是想使老父能全身而退,但沒想到杜英豪會自動要求鑽了進去。
不過,她想想,杜英豪若是不甘就此銷聲匿跡,遠慮江湖,這倒的確是條好出路。
以他的盛名,這份工作會幹的很輕鬆;以他的江湖關係,也可以得到很多的方便與幫助;而且,這究竟是一條正路,再者,他有了官方的身份,可以免除了很多的虛名意氣之爭。
殺死一個成名的江湖人可以成大名,但殺死一個公門中人,卻是滔天大罪。
再者,有了官方的身份,杜英豪可以用各種方法與手段去應付遭遇的麻煩,不必講究江湖規矩。
對杜英豪而言,這是最適合的一條路。
但最令菊芳動心的,還是那句話||即使我要向菊芳求親,也要在我接任之後。
這不是承諾,只是一個希望;而且,杜英豪接下了這份差使,一定還有許多要借重她的地力,至少,杜英豪今後還需常跟她在一起,無法把她撇開了。
這個嬌小的女郎深具信心,她要用柔情來綰住這個男人,絕不讓他跑掉;不過,她也實在有點擔心,杜英豪軟硬不吃,的確也是條難以降服的孽龍。
杜英豪喜好作驚人之篳,這下總算又表演了一手。
他接任了晏海靖的位子,擔任了江南總捕之職。
曼海靖向上一推薦,果然立刻就獲准了。
杜英豪的名氣太大了,若得他來出任總捕,必然能使宵小絕跡、盜賊不作而境內大冶。
那一個作官的不望自己有好的政績呢?
因此,總督大人不但親自去拜會了杜英豪,送上聘書,還大大地為他慶賀了一番,做足了面子,更口許了他許多優渥的條件,為江湖人樹了一個風光殊榮的例子。
但這件事在江湖上掀起的波濤更大,誰都沒想到杜英豪會進六扇大門當差的。
當然,有人惋惜,因為杜英豪的江湖地位很高超,而六房門則為江湖者所不屑為伍。
但也有人點頭,認為這才是江湖人除暴安良的正途。至於那些黑道人物,有的固然心驚肉跳,不敢妄動了,但也有人在暗中策劃看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江南風雲隱隱,顯示著一個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