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豪的一度失陷,並沒有使他失去別人對他的尊敬;相反的,他還贏得了更多的欽佩,甚至於還有人認為他是故意失手被制的。
一個能空手搏殺漠北人熊的少年英豪,怎麼會叫跛龍馬五那種角色給制住了穴道。甚至連馬五自己都相信杜英豪是存心給他制住的;尤其是在杜英豪突然又單身一個人來探望馬五的病況後,馬五更為相信了。
那是在馬五嘔血倒地後的四個時辰,杜英豪又再度出現在馬五的重口門前,空看手,卻親自持了一張拜帖。
他竟是按看江湖的禮數投帖造訪。
馬五吐了兩口血,傷勢並不嚴重。由於糾紛已過,堂口上的弟兄也各自忙自己的活兒去了,只有幾個輪值的弟兄在堂口上閒守看,顯得沒精打采。不久之前,他們算是去了一次大臉;今後這堂口上的威嚴,恐怕也要打個折扣了。
正在幾個人心裡不痛快的時候,杜英豪就出現了,頓時把幾個人都嚇了一大跳。
剛鬧過事才走的,杜英豪的樣子給人的印象很深,那些人不用看帖子,也知道他是誰了。
雖然大都在緊張著以為杜英豪是在實行報復了,但堂口中的管事分水榆申化卻較為冷靜,他知道杜英豪絕不是前來找麻煩的。
若是他有心過不去,四個時辰前就不必好好離去了。
那時他已佔盡了上風,佔盡了道理,大可把堂口一腳踢了的;可是杜英豪不但沒如此做,反而勸阻了那幾個存心來生事的娘子軍,很快地帶看她們離去了。
再者,杜英豪此刻雙手持看拜帖,那是一種十分尊敬的禮節,要打架的人,絕不會用這種禮數投帖的。
所以,申化止住了那幾個小弟兄的情急蠢動,上前雙手接過了拜帖,試探看道:「杜大俠,您這次來是…?」
杜英豪笑看道:「適才對馬當家的多有得罪,杜其是特地前來當面致歉的。」
申化有點難以相信。杜英豪等人雖是攪了堂口,但先動手而理屈的是自己這邊,勢弱吃虧也是自己這邊,對方實在沒有理由道歉的。
只是杜英豪的態度很誠懇,使得申化又不能不信,只有推托道:「杜大俠,這怎麼敢當呢?而且敝堂口的當家馬大哥負傷臥病,無法接待,失禮之處,唯有等馬大哥痊癒後,再向大俠道謝。」
說看把拜帖又退了同來,表示他不敢接待之意。
杜英豪卻笑看道:「杜某此來一則是道歉,再者也是來探視一下馬當家的痛,三則是有點事要與馬當家面商,務請申兄通報一聲,並請美言一二,使杜某獲允接見。」杜英豪居然說出了申化的姓名,稱兄道弟,這封申化而言,已是十足的面子了。
八面玲瓏的申化竟然也因受寵若驚而有暈淘淘的感覺,自然也不能再作拒絕了,把杜英豪請到裡面廳上坐下。
上次杜英豪是在這兒端茶打架,幾個時辰後,又被尊若上賓地款在上位坐下,這使杜英豪自己也感到好笑。
申化很快就進去通報了。馬五也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杜英豪是來幹什麼的;但人家已經上門了,躲也躲不掉,只有硬看頭皮見了。
但也怕杜英豪興師間罪之時的難堪,他只有託言受傷,躺在屋子裡接見。馬五心想,你杜英豪總不好意思對一個躺在坑上的傷者再發橫吧!
他的傷勢並不重,服下了療傷藥後,本已可行動如常了,這時卻又爬回床上去。
杜英豪一點沒有因為馬五在床上貝他而感到委曲;而且見了馬五的面後,連連作揖致歉,說了有半車子的對不起,慇勤地問候,倒是弄得馬五不好意思了。
杜英豪竟真是為道歉而來的,而且親自登門投帖,親自至榻前致候,給足了馬五面子,使馬五既高興又慚愧,一連聲吩咐申化擺酒。
杜英豪忙道:「馬當家的盛情心領了,只要你不怪罪,兄弟也感激萬分,那裡還敢叨擾,什麼時候等馬當家的貴體大安時,我們再好好的喝幾杯,歡聚一下好了。」
「是兄弟冒犯在先。」
馬五跳了起道:「不,杜大俠,今天一定要請你喝兩杯去,這也表示一下兄弟的歉意。」
杜英豪道:「馬兄,事情過去就不談了,反正大家都有不對的地方,說開了就好,誰也不再放在心裡好不好?兄弟前來負荊請罪,馬兄的吩咐,兄弟於意不該推托的,但馬兄身子要緊。」
馬五高興地道:「沒關係,杜兄,說句老實話,我這傷沒什麼,只是心裡悶解不開而已,現在就已經算好了。走!走!咱們喝酒去。」
他挽了杜英豪的手向外走去,的確是沒有一點勢傷的樣子了;杜英豪含笑應命。
馬五想到在不久之前,還在榻上輕哼呻吟裝病之狀,略有些不好意思。
但很快,兩人就化除了一切的誤會與不安,親親熱熱地在廳上把盞歡聚了。
杜英豪的豪情使馬五既感自愧,但也化除了他的羞澀。盞酒下肚,兩個人談得更投機了。
馬五不但興奮,而且還有著一種知遇之感。他沒有想到這位名滿天下的英俠竟是如此的平易、謙和而且又是如此的豪邁。這一剎那間,馬五直覺地要他為這個年輕人立刻去死,他也會不皺一下眉頭的。
兩個人由豪飲變為淺酌,由大聲地談話變為低聲小語。陪坐的申化已識相地藉口去催菜而離開了,廳中只剩下兩個人,侍候的弟兄都遠遠地站看。他們看見杜英豪跟當家的如此融洽,一個個都感到無上光榮,把先前吃過的虧,挨過的揍都忘了。
低聲私語中,杜英豪頻頻低頭,馬五則神情激憤,帶看悲哀,似乎在訴說看一件不愉快的往事。
直到告一段落後,馬五居然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而杜英豪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好!馬老哥,你放心,我這次一定為你把這口氣出來,揭開那些偽善者的面具。」馬五倒反而有點不安地道:「杜兄弟!你自己的問題已經夠頭痛了,不必為我又節外生枝了。」
「不!我們既是兄弟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豈能不管;而且,我認為你的事比我的事更重要。」
「可是兄弟,你要知道,武當是一個大門派,歷史久遠,勢力宏大,你本事雖大,到底只有一個人。」
「不只是一個人了,我有不少的朋友。」
「這些朋友固然會支持你,但他們恐怕不便為你而與武當為敵。」
杜英豪笑道:「必要時我相信他們還是會的,不過我不打算這麼做,我只要他們的支持就夠了。」
「是道義的支持是不夠的,我在這兒等了多少年。也沒等到一個機會,一直忍氣吞聲。」
「現在有機會了,你放心我一定能為你把事情平反過來。你去把有關的證人都在暗中召齊,在會期時守候在附近:還有,你必須特別小心,別叫人逮住,滅了…。」
「不會的,兄弟,你放心好了,事隔多年,我又換了名字已經沒人認得我了,而且這些年來,我從沒有使出自家的基本功夫,今天對你點穴是第一次。」
杜英豪一笑道:「老哥!那只是你自己以為隱密罷了,其實已經有人或多或少的瞧出一點你的底子來了,所以我才會來找上你。」「啊!兄弟,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杜英豪笑笑道:「當然了,否則我已經認出了你,又怎會讓你近身制穴得手呢!」馬五訝然道:「兄弟,這麼說你果真是自己衝開穴道的。」
「你難道還不信,那個看守的弟兄該知道我是如何出來的,絕沒有得到別人的幫忙。」
馬五歎了口氣道:「我問過他了,知道你兄弟確是一個人在牢裡自行恢復行動,但是我仍然難以相信,衝穴是很深奧的功夫,會的人太少了。」
杜英豪一笑:「我如沒有衝穴之能,又怎會容馬兄制住我的穴道呢?」「你也早知我會點穴。」
「是的,我聽人說了,但還要求證一下,看看你是不是施展武當的手法。」
「是誰告訴你的。」
「馬老哥,這個很抱歉,對方要求我絕不說出他的姓名的,反正他對你絕無惡意,我也是一樣,我們只想幫助你,所以你不必去探究了。」
馬五不禁又是熱淚盈眶,感動地道:「兄弟,你為我的事竟不惜以身試險,雖然你本事大,但是仍然有危險的。」
「是的,我在被制住穴道後,上車來到此地的那段時間內,誰要是給我一刀,我就完了。」
「兄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為了你馬老哥是條漢子,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我認為值得這麼做;再者,我也相信你馬老哥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我既已束手被制,就不會再挨刀子了。」
馬五哽咽地道:「兄弟,我也不說感激的話了,反正日後我這條命就是你的,加上我這個堂口的弟兄,但憑你一聲吩咐,要他們死就沒有一個會活。」杜英豪哈哈大笑道:「老哥!這話就見外了。我交你們這些血性弟兄,並不是為了想要你們幫什麼忙,再說要有拚命的事,還用得看我開口相求嗎?
你馬老大只要聽到一點風聲,早就自己趕到了。」
這番話簡直說到馬五心裡去了,他只恨無法把心掏出來,以表示對杜英豪的熱切支持了。太激動時人反而會訥然不知所言,馬五此刻就是這個樣子。
倒是杜英豪自己站了起來,一拱手道:「老哥,我要告辭了,記得我交待你的事,黃鶴樓會後,再作快聚。」
後兩句話完全是由說書先生的嘴裡學來的,然而用得很恰當,卻顯得他太有學問了。
他是在馬五牽看弟兄恭送下離開堂口,當然也有不少人看見。大家對他們化釋了前嫌隙,締定了友誼都感到驚奇與欣慰,而且對杜英豪更為尊敬了。
杜英豪曾經落在馬五手中過,但那使他的聲名更彰。杜英豪發現一個人若是懂得利用機會,連當一次俘虜都可以使聲名大增。
他向人道歉,不但與盛名無虧,而且更受讚佩,他感到人的好運氣來時,連山都擋不住而最使他高興的一件事,就是他第二次拜訪馬五,跟馬五達成的協議以及所知道的事實那收穫之大簡直難以想像;不過,這一點,他倒不以為是運氣而是他細心所致,更是他大膽約吹噓結果。
他吹了幾個牛,像早知道了馬五的底細,以及他是專誠去找馬王的這回事;實際上,他只是想去泡泡澡堂子而已。
還有,他也吹噓了自己有衝穴之能,那才能使一切的行動合理而且使人信服也因為如此,他才能挖到一個絕大的秘密,而使自己的黃鶴樓之會有更大的勝算。
所以,當他又開始向襄州進發時,志得意滿、神態軒昂,顧盼自雄那股氣概,的確是橡位舉世共欽的大俠客了。
因此,當他在會期前兩天,騎馬進城時,先他一天趕到為他佈署拉攏相援的曼氏父女,簡直不相信見到的這個人,真會是他們所知的社英豪了。
霸王莊破了罪證確鑿了,使那位公門中有鐵捕之稱的晏海靖脫罪開釋,官復原職。
他對老弟兄許久的奔走努力固然感激,對女兒菊旁的犧牲更為感動,但他最感激的還是杜英豪。
父女倆為了替杜英豪壯聲勢,用盡一切的關係方法去求人幫忙,但效果並不大,因為杜英豪跟武當所結的過節越演變越大了,大家對武當的勢力均是相當顧忌,所以並沒有能請到多少人。
父女倆正在發愁時,杜英豪已經大搖大擺地來了。曼海靖看了他的氣勢,沒有直接去招呼,也制止了菊芳去招呼,懷疑地問道:「芳兒!你說他真的沒練過武功?」
「那倒不是,他天生力氣大,身手也靈活,還是練過的,只不過是自己東學一招,西偷一式,胡亂著練;沒有受過名家真傳而已。」
「可是他那些騖天動地的事跡又是怎麼創下的。」
「那只是運氣好,瞎碰亂撞,蒙上而已。」
「我實在難以相信。你看他在馬上的氣勢,直吞河岳,睥睨天下,就是一代宗師,也沒這份氣度。」
「那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怔看玩兒命,不知死活。」
晏海靖搖搖頭,菊芳也覺得那個評語不當,因為一個人的氣度是無法偽裝,也不能勉強造設的。杜英豪所表現的那種氣勢出之自然,好像他本來就是一個大英雄、大豪傑。
接看而來的事與人更使晏父女難以相信。陸陸續續地來了河洛地面上不少風雲人物,竟都是為杜英豪來作聲援的,這絕不是沖看曼海靖的面子,而是杜英豪自己號召來的。
然後,他們又聽說了杜英豪在河洛路上的事跡,那簡直像奇跡了。
「這傢伙是怎麼弄的。」
菊芳曾不止一次的自問,卻無法回答,但她卻發現杜英豪跟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原來,以她的家世跟杜英豪在一起是降尊紓貴,而現在的社英豪卻已高不可攀了。她考慮著是否要去見杜英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