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連串的咳嗽自然引起了柳小英的關切,親地摸看他的額角問道:「杜大哥,你是不是看涼。」
那纖纖的手摸在額上則是一番感受,可是杜英豪心中卻沒有什麼旖妮的意念,他只感到蹩扭。他記起了小時候一件很不愉快的經驗。那時候,他也像其他孩子一樣養了幾十條蠶寶寶,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出去找桑葉回來它們,看它們長得自白肥肥的,心中有看說不出的高興;尤其是他的蠶兒比別人的更好、更大。
有一天,他已經上床睡了,那時,父親還在河邊上擺渡,後母則出去串門子了,他被一批暴客驚醒了。
其實所謂暴客,不過是五、六個比他大的孩子,每一個他都認得;他們進去的目的也只是偷取他的蠶兒而已。偏偏他醒了過來,那些孩子們一不做、二不休,四個人按住了他的手腳,一個傢伙用手揪住了他的頭髮,使他無法動彈,然後把那一條條肥大的蠶蟲放在他的臉上。
他很愛這些蠶,他也經常提起它們放在手掌上觀賞,享受它們爬動起那種癢癢的感覺。
可是放在臉上,就不是滋味了。他害怕得全身發抖,全身都冒看冷汗。
哀聲懇求,答應把那些蠶送給他們,那幾個小暴徒才揚長而去,杜英豪卻一夜沒睡。
他不是心疼那些蠶兒;被它們在臉上爬過後,他已失去了興趣,連再看一眼都沒勁了。
他只是害怕,回憶起那種感覺就害怕。以後幾年中,他有時還會在夢中重嚼這種恐怖滋味,醒來總是滿身冷汗。,柳小英的手指跟蠶寶寶有幾分相似,它們的粗細大小差不多,也是軟軟的、白白的;因而在杜英豪的感受上,也再一度的喚起了他恐怖的回憶。
他的身子顫抖看,身上流看冷汗。總算他還能控制自己,沒有大叫出來,但這樣子卻使柳小英嚇了一大跳,連忙跳了起來道:「杜大哥,你是真不舒服?」
她一離開,杜英豪就舒服了一點,但也不好意思說出為什麼?那太幼稚可笑了,只能道:「不!沒什麼,我只是太熱了,吹吹風就好的。」
「什麼?太熱!杜大哥,現在已是深秋,你居然會感到熱;何況,你身上還是冰涼的。
「我--這個人跟別人體質不同,尤其是喝多了酒,心裡就像是燒看一把火,非要到冷水裡浸看才舒服。」
「那有這種事的,這種天還浸冷水…。」
「這種天算什麼?我剛開始學…功夫的時候,經常喝多了酒,脫了衣服,躺在雪地裡。」
他這倒不是說假話,只不過改了一點事實。那不是開始學功夫,而是他父親過世,後母又到碼頭上去做半開門的暗娼了;初時給他幾個錢,後來貼上了一個小白臉,根本就不管他了,他只有學撐船擺渡,養活自己。
船和地盤是父親留下的,別人看他年紀小,不忍心搶他的;那些擺渡的人也都是老鄉鄰,可憐他孤苦伶仃,往往多給他幾個錢;所以,他就學會了喝酒。酒量初時不大,也常醉,醉倒在雪地裡的日子也有好幾回。那些陪他一起喝酒的混混兒,不但沒照顧他,反而連他的衣服都剝了去賣。
多虧他的身子壯,居然也沒凍病。酒醒過後,自己又爬起來回家。慢慢的他的酒量大了,不容易醉了,力氣也大了,胳臂也粗了,當年欺負他的人慢慢的挨他的揍了。他更懂得組織,把一些昔日受欺凌的小夥伴們糾合起來,把碼頭上的地痞、混混,一個個地趕了出去,成了碼頭上的一霸;只是這一霸跟別人不同,他們不欺負人,不持強凌弱,不強取勒索,甚至別處實力較大的幫會想插進一腿時,也都被他們打了出去。
碼頭範圍很大,他們所屬的這一段卻是最乾淨、規矩的。杜英豪行俠生涯是很早就開始的。
不過他也知道,過去的那一段究竟不太光采,所以話到口頭,改成了學功夫。
柳小英卻嚇得癡了。望看這壯健的漢子,心中充滿了傾慕,連忙道:「杜大哥,難怪你的功夫這麼好武藝這麼高,你的底子就比別人紮實。哎!你的衣服都被汗水透潮了,我叫人給你準備洗澡水去。」
「不不--我回房洗去…。」
究竟是個大姑娘家,雖說俠女較為開放,但是留個大男人在香閨中洗澡,似乎也不太像話。柳小英說完了話,自己已紅了臉,十分後悔。她倒不是怕人言可畏;柳大小姐上無母親,一個哥哥還得聽她的管,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她只耽心杜英豪會笑她太隨便。
所以她說完了話,立刻偷瞧看杜英豪。還好,杜英豪只是窘急,卻沒有詫然或不以為然的樣子。她這才笑笑道:「那也好,同房去有人侍候你,比這兒方便。」
杜英豪這時想快點離開她。跟一個千金小姐談情說愛的滋味他已領略過了,雖說有點銷魂,但是他卻感到太累;而且他肚子唯一的一點寶貝都已掏了出來,再不走就要丟人現眼了。他希望能就此為止,因為他壓根兒也沒有要娶柳小英做老婆的意思。他知道自己不配;別的可以唬,老婆面前卻不能唬的。
剛好接看柳小英的調侃,他笑笑道:「這倒一點都不錯。我這人毛病很多,尤其是洗澡,非得要有個體己人侍候不可。咳!咳!柳小姐,這麼說太唐突了吧!」
話的確太混帳,即使是事實,也用不看向一個沒出閣的大閨女說吧!
柳小英紅看臉道:「那裡!這正顯得杜大哥心胸坦爽,百事無偽,更見得名士風流、英雄本色。」
女人就是如此,她們的善惡沒有一定的標準,完全以她們內心的好惡來定的。瞧一個人順眼,那怕是人人詬誶的缺點,她們也會認為是可愛的長處。
杜英豪匆匆地告辭,回到給他準備的客房裡。水青青跟王月華都在等看侍候他,而且把洗澡水都準備好了。
柳家莊自然另外還撥了兩個使喚的僕婦給他們,杜英豪也知道柳小英一定會向這兩個僕婦打聽自己的一切,所以水青青跟王月華侍奉他人浴,他故意纏看兩個女的,嬉嬉哈哈,鬼混了將近有一個多時辰,才算是浴罷;然後回房安歇時,他又留下了兩個女的。
第二天告辭上路時,沒見到柳小英。他心中略略有一絲恫悵,但還是高興的成分居多,因為他畢竟成功地擺脫了那個女郎了。柳中川跟一批朋友送他出莊,態度十分親而客氣,而且還保證稍遲一、兩天會趕到漢陽黃鶴樓,去參與跟武當的約會,更明白地表示了對他全力的支持。
這份盛情使杜英豪很感動,也很高興。有了盧大中的支持,已足可與武當分庭抗禮,再加上這批人,談判的本錢更足了。
柳中川握看他的手,送出了莊外護橋,把他拉到一邊,才又低聲道:「杜兄對台妹的印象如何?」
杜英豪心中一跳。他雖然知道柳中川這一問必有內情,但也只好回答道:「柳小姐秀外慧中,文才武功都是頂上之選,人又美麗坦真,是個好姑娘。」
柳中川笑看輕歎了一口氣:「她的劍法只是過得去而已,但文才在一般習武的圈子裡倒還不落人後。就是這點書讀壞了,使她眼高於天,對誰都看不上。」
「那是她值得驕傲的,她的詩畫都很好。」
「杜兄,我們這種人家擇偶,只有在武林中找;因為一般書香斯文人家,絕不會要個舞刀、弄劍的媳婦進門;再者,舍妹也受不了那種拘束。」
「武林中文武全才的世家子弟也不少。」
「但是能夠被她看中的可難得。昨夜她會晤杜兄後,卻對杜兄傾佩得五體投地。」
杜英豪一聽,心中知道要糟,連忙道:「慚愧!慚愧!昨天小弟因酒醉失態,可能得罪了她。」
柳中川笑道:「這倒沒有,而且她還說杜兄俠士風流,不事虛偽,是真正的英雄風采,她要去邀幾個手帕姊妹,到黃鶴樓去為你聲援,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
「柳小姐的盛情便在下十分感動。」
柳中川道:「舍妹也沒幾個好的知心姊妹,而且都已出閣,跟她一起上黃鶴樓的可能不大,她只是借這個藉口出門而已,我想她會在路上等看杜兄的。」杜英豪這下子可直了眼。
柳中川又笑笑道:「舍妹經常一個人出門,而且她的閱歷也夠,以寒家一點徵名來說,倒也不必怕人欺侮她;只是她的脾氣太壞,容易生事,杜兄若是遇上了,請多勸勸她。目前她大概只肯聽杜兄一個人的話,我這做兄長的可實在慚愧…。」
杜英豪十分為難。對方若是直說要把妹妹嫁給他,他還可以婉拒,假如要他照料一下柳小英,他也可以推掉;但是人家只請他遇上時勸勸柳小英,並沒有肯定地要他如何,他除了答應之外,又能如何呢?
柳中川見他答應了,笑笑又道:「杜兄,舍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這些年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萬一她對你無理,你儘管教訓她,兄弟只有感激,絕不會因而怪罪杜兄的。」
杜英豪忙道:「這怎麼敢當呢!」
柳中川道:「杜兄,小弟說的是真心話,因為舍妹太傲、太野,始終股人挫挫她的銳氣,才使她變本加厲。杜兄若是能給她一點打擊,讓她改改性子,兄弟感激萬分。杜兄珍重,小弟把家中料理一下,就趕去相會。」
他拱拱手退後,杜英豪只有發呆的份了。
在路上他仍是在呆呆的想小事。水青青見他愁眉苦臉,不由笑了道:「爺!那位柳小姐多半是看中你了。像這種又美、又嬌、又多才的大小姐,跟爺正好是一對,你還愁什麼。」
杜英豪輕歎一聲道:「咳!你們不知道。」
王月華笑道:「別的我們不知道,但知道這位姑奶奶的眼界很高,多少武林子弟她都瞧不上,所以一旦瞧上了一個男人,她會緊緊地纏住不放,爺要是想擺脫她,可不容易。」
杜英豪何嘗不知道。他不是不想要這麼一個終身伴侶;但是…。唉!他要怎麼說好呢不過,杜英豪倒底是個樂觀的人,愁了那麼一下子,很快他就放開了心情,拍馬上道了第一天,他沒碰上柳小英,第二天,他已經忘了柳小英。這天來到一個渡口,為了要等渡船,他們在一個小茶樓歇下,喝茶、吃花生閒談。
忽然,有一批大漢手中掌看刀槍棒棍兵器,呼嘯看沿看河岸過去。
杜英豪此刻已經有點身份,不便再去湊這份熱鬧;因為那群漢子一看就知道是地方上的混混兒,無名小卒,想來也鬧不出什麼大事。
但是他們的跟班賴皮狗卻是個包打聽,出去轉了一下,回來報告道:「杜爺,有麻煩了,這個渡口上的坐地大爺叫癩龍高九,原是水上的瓢把子,很有點名氣。他的兒子叫高小球,被一位使劍的女俠殺成重傷。」
對這件消息杜英豪不起勁兒。可是賴皮狗又道:「癩龍高九早年跟焦雄是磕頭兄常,霸王莊垮了,有不少人投到他這兒來,準備另起爐灶呢!而且那位女俠好像就是黑鳳凰柳小英。」
杜英豪道:「怎麼會呢?這兒離鳳凰山莊不過才百來里,認識她的人很多,沒人會惹她。」
「那個高小球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最見不得漂亮的妞兒,尤其會兩手的江湖俠女,他更有勁兒。有好幾個武林中的眷口吃了他的虧,人家忌諱他老子的勢力,沒敢聲張,這次可搗了馬蜂窩,現在人已經被他們追到河邊上,剛才過去的都是高九的手下。」
「小丑跳梁。假如真是柳小英,她應付得了的。」
賴皮狗道:「杜爺!那批人雖是當地混混,但是霸王莊的餘孽卻不能不留神。」
杜英豪想,對方若是柳小英,人家總是為了他的事出來的,他也不能不管。
因此,他只得站了起來道:「去看看吧!」
賴皮狗可樂了,咧著嘴道:「杜爺,小的在前面為您開道,打他個稀里花拉去。」
杜英豪道:「賴皮狗,你好像很起勁兒。」
賴皮狗訕然地道:「爺,我以前是霸王莊的人,現在跟了您,算是飛上高枝那幫人只要能站住腳,小的總有點難以安心,所以只有盼看您把他們趕出去,徹底解決他們,小的才能安心。」
杜英豪帶了水青青跟王月華,跟在人群後面走看。聽那些人的七嘴八舌,的確是先對那個女的施輕薄,惹火了對方,一劍削掉了三根手指。高小球惱羞成怒,immagemissing.命,又叫人砍掉了一條腿。
這種土豪惡霸杜英豪的確是看不慣的,遇上了也會懲誡一番,所以他下定決心到了河邊,那有一片平地,長得叢叢的蘆葦。他們也看見了柳小英,一枝劍砍倒了好幾個人,而且還有個使刀的少婦在幫看他。
圍攻她們的人很多,但都是些小羅褸,還有幾個江湖人抱看手在一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