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個漢子;一個高,一個較矮,兩個人都是滿臉精悍,腰裹鼓鼓的,那是別著兵器這是兩個江湖人,而且還是頗有來頭的江湖武師,比起那些只會濛濛鄉下土佬的教拳武師們可高多了。
他們臉上沒寫看字,但卻現出一股叫人不可輕惹的神情。
杜英豪心裹有點發毛,但並沒有被對方嚇住。有些人的武功也許不高,但是卻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而杜老大卻偏偏就是這種人。
杜英豪走近那兩個人時,盡量使自己裝點的很神氣。他挺著胸,瞪大了眼,像一頭待斗的公雞。
但是對方根本不睬他,甚至於看都沒看他一眼。那個高個子一隻手仍是抓住了菊芳的頭髮,另一隻手則舉高,準備朝她臉上摑去。菊芳一邊的臉頰已紅腫了,顯而易見,她已挨了好幾巴掌了。
這個女的也夠狠的,嘴唇已破,血水從嘴角流下來,她卻不聲不吭,只用鄙夷的眼光看看對方。
杜英豪卻不能忍受了。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欺負女人的大男人,而且像這樣老鷹抓小雞般的摑打,那是他英雄原則上絕不容許的事。
杜英豪不是江湖人,他也不習慣江湖上先禮後兵的那一套??明明是不共戴天的生死冤家,一會兒就要拚個死活了,但在沒動手前,雙方居然還客客氣氣的在一張桌上互相敬酒,好像交情深得很似的。杜英豪不喜歡這一套,他認為這是虛偽做作。他要揍一個人時,上去就是一拳,乾淨俐落。
現在他就是如此做法,一拳直搗,打向高個子的後背;人到拳到,又快又勁。
那個高個子並不是不知道有人到來。他背對看他,是表示對他的不重視…甚至於還繼續摑打菊芳,以顯示威風。
他之所以如此托大,是因為看出杜英豪空著雙手,沒帶兵器,而又步伐沉滯,不像有什麼功夫的樣子。
萬沒想到杜英豪一句口都不開,說打就打。
這一拳別無花巧,卻得於一個快字。快拳必重,杜英豪沒有很正式的學過功夫,他的勇力跟出手快速都是屬於天賦。那高個兒背上如受大鐵槌一下猛擊,把他整個人都打的飛了出去,連帶他手中所提的菊芳也拖了過去,兩個人滾成了一團。矮個子本來還帶看一付不屑的神情,嘴角噙看一個殘忍的微笑;他知道同伴的造詣以及心思,正在安排一個陷阱。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狠教訓,那也是他們引為開心的樂趣。
但忽然之間,情勢就改變了。高個子倒地之後,就沒再爬起來;倒是被他拖倒在地的菊芳,卻從他手中掙脫了頭髮,狠狠的朝他臉上又踢了一腳。
她是個大腳姑娘,腳上穿的雖是繡花鞋,踢在臉上仍然很重。大個子扭曲變了形的臉上,立刻又噴出了鮮血,血是從鼻子裹嗆出來的;這一腳還真著實。
矮個子的笑容凍在臉上,幾乎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但倒在地上的同伴又使他不能不信足足呆了大半天,他才朝杜英豪冷笑一聲:「好,好功夫,朋友貴姓大名?」
對自己能一拳括倒對方,杜英豪倒是有點意外,但他卻沒放在心上,一拍胸膛:「我姓杜,杜英豪。」
這是個陌生的名字,矮個子思索半天,卻記不起有這一號人物,但是他仍然笑了一笑:
「久仰,久仰;杜朋友尊師是那一位前輩高人?」
「我沒師門,家傳武藝。」
「哦,那麼借問尊上又是那位前輩呢?」
「打人的是我,你不服氣就衝我來好了。」
杜英豪說了一句家傳武藝已經在臉紅,因為他的父親杜老實除了會撐船外,什麼都不會;再者杜老實三個字也不是他的原名。姓杜是不會錯的,別人看他做人老實,管他叫杜老實,久而久之,連他自己也忘記他叫什麼名字了,自然更沒告訴兒子。兒子不知道老子的名字,那是笑話;偏偏這又是事實,杜英豪只好用一句豪語來蓋過這段尷尬。
矮個子以為杜英豪不肯說出姓名、來歷,意思是存心架樑到底了,心裹有點發慌。這小子能一拳放倒自己的同伴,必然是個大有來歷的名門世家子弟,自己可沒有把握對付的下來。他只有發狠話了:「好,杜朋友,看你出手,必然是名門子弟,我相信我們以前沒會過,也沒什麼過節,你只是想出風頭而已,這次可惹上麻煩了。你知道打的是誰嗎?」
「我知道,是個只會欺負女流的鼠輩。」
矮個子臉上一紅卻又乾笑一聲:「罵的好,杜朋友,這個鼠輩是徐州霸王莊焦二太爺的弟兄,人稱鎮山鼠徐力。」
杜英豪哈哈大笑起來,他覺得很有意思。「我沒說錯,他果然是個鼠輩。你呢?」
滿臉血污的菊芳開口了:「他也是個鼠輩,叫地堂鼠韓大強;他踉那個徐力合稱銅山雙鼠,是焦雄手下的一對爪牙、走狗。」
這些名字對杜英豪沒什麼意義,也全沒聽過;因此,他傲然的一抬手說:「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正經規矩的江湖人那有用老鼠做外號的,那個焦雄居然用你們這種人做手下,也好不了那兒去,他必然是頭大老鼠。」
菊芳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杜爺;您說的對極了,焦雄不但是頭大老鼠,還是個該千刀萬剮的大殺胚。」這個小女人似乎對焦雄有蓍深仇大恨,所以狠狠的罵開了。
韓大強似乎怔住了;他沒有想到抬出了焦二太爺的名字後,居然嚇不倒這個小伙子。
「以後再敢欺負女人,我下次就要他的命了。」
韓大強停了下來,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什麼都沒說,低著頭走了。
菊芳望著他的背影,冷笑了一聲,隨卻朝杜英豪福了一福。「杜爺;真是謝謝您了,否則我會被他們打死的;那個焦雄是徐州的大惡霸,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簡直不是人…」杜英豪根本不知自己闖下的禍有多大,所以他一拍胸膛:「別怕;有我在這兒,誰都不能欺負你;姓焦的若是來了,我照樣把他打爬下去。」
菊芳用袖子把臉上的血擦乾淨了,又用手作了作頭髮,居然嫵媚的一笑:「謝謝杜爺。
那笑使杜英豪有點消魂。他這時才發現這個叫菊芳的小娘們還真不賴。瓜子臉,還有一對小酒渦兒,個兒雖然不高,可是細腰、高胸、大屁股蛋兒,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兒,水盈盈的,使人有想咬她一口的慾望。但杜英豪卻沒有這個意思,他之所以欣賞她,還是她的那股子硬勁兒。女人一哭就近乎潑。杜英豪最討厭就是撒潑的女人,但菊芳卻一點都不潑。她挨打時不哭不鬧,咬緊牙關硬挺著,脫困後雖然踢了對方一腳出氣,出腳卻很好看,不像一般女人那樣的死纏亂咬。總之,他覺得這個女人有點與眾不同,他說不上差異在那裡,但他卻不討厭這個女人了。菊芳走過來,大方的拉著他的衣服,又柔媚的說:「咱們回去吧,回頭還得麻煩杜爺一下,送我上一個地方去;出了今天的事,我可不能再就在留春院了。」
「為什麼?難道還怕那姓韓的回來;來也沒關係,我會對付他的。」
「韓大張是不敢再來了,但是他可能會唆使別的同黨來抓我。您不知道,焦雄的勢力有多大,他雖然是住在徐州,但到處都有他的爪牙。」
「那也沒什麼好怕的,有我在。」
「杜爺雖然英雄了得,但畢竟只有一個人,架不住他們人多;何況他們又卑鄙,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杜英豪挺著胸膛:「別怕;都有我,一群鼠輩而已,我只憑這一雙空手,就可以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他說的十分神氣,相信一定會引起大家喝采注意的,那知四周竟寂然無聲;他再舉目四望,發現那些圍看看熱鬧的人群,竟然一個不剩,跑得光光的了。
一條很熱鬧的大街,突然變得寂靜了,尤其是幾家店舖,雖沒有關上門板打烊,但是掌櫃、夥計都像是突然消失了,空空的不見半個人影。
「唉;人呢?都上那兒去了。」
菊芳發出一聲冷笑:「躲起來了,都是些膽小鬼。」
「躲起來了?他們怕什麼,架已經打完了,剛才還有一大堆入圍看的。」
「他們是聽見韓大強報出名號後才躲開的。」
「那也沒什麼好怕的,姓韓的連手都不敢回,夾起尾巴趕緊開溜了。」
「大家不是怕銅山雙鼠,而是怕霸王莊。那是一批不講理的土匪賊徒,橫行霸道,大家怕受到牽連,沾上無妄之災,所以才躲了起來。」這又有什麼好怕呢?我已經通名報姓,姓焦的派人來,也只有找我,扯不上他們。」「霸王莊的人可不講這些。他們會找人問問當時的情形,要是回答的難以合他們滿意,他們會拳打腳踢,甚至於動刀子殺人的。」「天下那有這麼霸道不講理的人?」「到處都有這種人,只是杜爺藝高膽大,他們沒敢在您面前橫行而已,一般良善百姓,都吃過他們的虧;否則,大家也不會聽到霸王莊三個字就躲了。「杜英豪臉上笑笑,表示滿不在乎,心裹卻多少有點不自在,看來他今天惹的亂子是不小,捅了個馬蜂窩了,霸王莊的勢力一定不小,才會使人聞虎色變,躲的遠遠的。以後的麻煩接踵而來,他可吃不了兜著走。雖然今天一拳打倒了徐方,那是在背後出手,而且事前也沒打一聲招呼,否則不會那麼容易得手的。杜英豪雖然不是一個謙虛的人,卻也沒有被勝利沖昏了頭,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的大英雄了;何況,他畢竟只有一個人,沒有力敵萬夫的勇力與耐力的。菊芳似乎摸透了他的心思,低聲的道:「杜爺,我看您也跟我一起躲躲他們算了。您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犯不上跟那些無恥的鼠輩們一般見識去。」
假如她的目的是想留下杜英豪,這手段就用對了;這位杜大俠有著一股寧折不彎的牛勁兒。讓他一個人靜靜想一下,或許他真會悄悄的躲開了。
因為,他知道韓大強再度勾人前來,必然不好相比。擊倒徐方是運氣,對方沒把他看成個人物,而且又在背後出手,出其不意的一擊,才得到一次勝利。霸王莊若是出師遠略,已有今天這個教訓,遣來必非庸手,也提高了戒心,沒那麼容易得手了。
杜英豪更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他那幾手拳腳都是看人家練武時,比劃著偷學的,可不是買下過苦功。
勇力可補內力之不足,動作俐便可補招式的欠缺。他是個天才型的武士,是個倔強型的武士,也是個頑固的鬥士。
他從未在決鬥時撤退過,因此菊芳一激,他的拗勁兒上來了:「我不躲,我是個男子漢,怎麼會被幾隻老鼠嚇的躲了起來。」
菊芳著急了:「杜爺,那是一批小人,什麼下流手段都會使出來的,你跟他們去豁上太不划算了。」
「哈哈;菊芳,你真抬舉我了,我是個無名小卒,他們卻多少是個成名人物,他們就是規規矩短打敗了我,也都夠沒面子了,要是再以什麼手段對付我,那更是作成了我,這種好事我找都找不到,幹嗎要躲呢?」
「杜爺,您真是無名小卒嗎?」
「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還用得著唬人嗎?」
「我卻看您不夠老實,您臨敵的氣度,出手的穩健快捷,都像是一代名家,久經戰陣。」
杜英豪笑的好開心。
「久經戰陣沒錯,我從十二歲開始,三天不打架就全身難過,到現在也不知幹了多少次火拚了。架打多了,多少也學會了一點經驗,那就是在出手之前,一定要鎮定,看準了要揍他那兒,光說廢話,不動聲色,集中全力,猛然就是一下子。」
「這就是決鬥致勝的要訣,多少名家浸淫數十年,還不見得能有這種修養呢?」
「原來這就是名家氣度啊;那太簡單了,如果別人也像我一樣打上三十次架,不也是名家了。」
「杜爺,您都跟那些人決鬥呢?」
「什麼人都有,打魚的、賣菜的、趕車的,最多的是搬運的碼頭工人。我有幾個弟兄也幹這一行,為了爭生意,常常會幹起來。」
菊芳有點失望的說:「原來只是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