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陰謀 一
    卡洛斯-門多扎的汽車真是堪稱一件工藝品,一輛德國制火紅色精品篷式轎車。發動機的功率令人咋舌。在一次追捕中,我駕駛著我的美洲豹,使出我的全部解數,才總算沒有被甩掉。

    這輛車價格之昂貴,用美元幾乎是不可支付的。

    它的確也沒有支付。幾個月來,進口商一直追在門多扎的屁股後面索要車款。然而把轎車收回第五大道展覽館櫥窗的兩次嘗試都告失敗,因為第一次使用之前,門多扎先生就在車前車後釘上了外交牌照。這兩塊牌子不僅表明了他的外交官身份,而且還使他享有外交豁免權,以避免遭受諸如禁止停車、處罰通知和支付、命令之類屢見不鮮的麻煩和氣惱。卡洛斯-門多扎是某國駐聯合國大使的二等秘書。

    國家的名字我想最好還是不要提及,否則抗議照會將會像冰雹一樣紛紛襲向華盛頓,因為自從紐約成為聯合國駐地以來,具有外交官身份的紳士淑女便雲集於此。他們大量選購,但付賬卻不大痛快。誰要是跟他們當中的某一位在賬務上有未了事宜,即使涉及的不是金錢,而是某些卑劣行徑,也總會尋求聯邦警察的幫助,那就是我們:聯邦調查局。

    我和菲爾已經連續十二個夜晚乘著美洲豹,在曼哈頓夜晚的街道上跟蹤卡洛斯-門多扎和一位兩腿頎長的金髮女郎。

    金髮女郎並非總是同一個人,但那輛梅西德斯SL和每天的活動卻始終不變:晚餐,在夜總會跳幾曲舞,終點——當晚那位金髮女郎的公寓住房。僅有一次我們親眼觀賞了饒有興味的一幕:金髮女郎在公寓門前以兩記響亮的耳光與門多扎先生告別。估計是他給了她一張靠不住的支票而不是現金。門多扎這個臭小子不甘服輸。他回手一擊。菲爾見狀,想跳出美洲豹去教訓教訓這傢伙學點規矩,但我一把抓住了他,因為我們跟蹤門多扎既不是出於道德的原因,也不是為了替汽車進口商找回他的錢。

    對,都不是。卡洛斯-門多扎是「清理紐約」行動的一個疑案。由於門多扎擁有外交官身份,久裡阿尼市長和紐約市警察局希望在行動中得到聯邦調查局的配合。警察局毒品科估計門多扎每次回國度假回來都要在自己的行李中夾帶幾公斤的可卡因走私進入美國,而他每兩個月便要往返一次。我們的任務是在他把毒品出手時將他當場拿獲。

    在這個美妙的夏夜,門多扎的汽車從他公寓住宅深長的車庫裡開出來,卻沒有捎帶金髮女郎。但是僅僅過了三個十字路口以後不遠,他便在綠燈的情況下驟然停車,讓一個身材修長的黑人姑娘上了車。後面被阻的司機狂怒地按著喇叭。他連忙猛一使勁,將車退回到車流裡。

    「他換口味了?」菲爾詫異地問。「我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帶一個有色人種的姑娘呢。」

    「讓我們瞧瞧是怎麼回事。」

    只要門多紮在曼哈頓商業區與住宅區之間的街道上行駛,就不難盯住他而同時又藏匿在密集的車群中。但是他往北行駛,街道就愈寂空。我非得把距離拉大不可。

    我們駛過第九十街以後,菲爾說:「他像是要往哈萊姆1去。」

    1哈萊姆,紐約市的一個區,居民多為黑人。

    「通知CG!」

    CG是清理組的簡稱。它是久裡阿尼市長當選後開展清理行動時在市警察局建立的一個特別科。自建立以來,清理組清除了街道上成千上萬名小歹徒,粉碎了數百個街道犯罪團伙,把好幾十個詐騙團伙的頭目關進了監獄,並且從所有派出所肅清了貪贓枉法的警察。

    清理組的努力所獲得的成果使得紐約人又重新在他們的城市裡找回了歡樂以及對警察的信任。

    菲爾拿起無線電話聽筒,通過一個特別頻率呼叫清理組。雖然電話聯絡的質量一般,我還是從說話的聲音聽出是弗朗克-洛伊斯。他是一位中尉警官,我們同他一起已經處理過清理計劃中的三起案子。

    「弗朗克,我們正盯著門多扎。」菲爾通報說,「他車上還有個黑人姑娘,看樣子他要去哈萊姆。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能夠一直跟蹤他到目的地。」

    「明白,我派一個黑人警察去接替你們。你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我們交談的時候,門多扎已經越過110街。顯然可以看出他是想在哈萊姆會見某一個人,極可能是一個相當有份量的人。駕駛一輛門多扎那樣的汽車,若沒有事先聯繫又沒有求得庇護,是任何人也進不了哈萊姆的。門多紮在紐約居住的時間已經是夠長的了,不會不懂得這裡的遊戲規則。

    我們保護美洲豹僅有的手段一是聯邦調查局證件,二是38型手槍。不過這兩者在哈萊姆能起到的作用是十分有限的。

    儘管如此,我還是開著車駛過了110街那吉凶未卜的界線,因為如果我們跟丟了門多扎,洛伊斯的同事們儘管膚色相當也無法再把他找到。我把間距再次拉大二十米。

    三分鐘以後,門多扎的汽車在拐進122街的時候消失了。

    我在離十字路口不遠的地方停下車。菲爾跳出汽車,往前跑了幾米,想看看前面的情況。

    一陣尖厲刺耳的口哨聲壓過了從哈萊姆條條馬路邊無數敞開的窗戶裡發出來的收音機和電視機咿裡哇啦的噪音。

    頓時,從大大小小黑乎乎的門洞裡冒出來六七個人影。他們緊緊地盯住我和我的汽車,猶如一群飢餓的野狗虎視眈眈地逼視著一隻離群的羚羊。

    我一踩油門,開足馬力,衝到菲爾身旁,猛地剎車,讓他鑽進汽車,便飛快地朝123街駛去。後面飛過來兩三隻啤酒罐,其中的一個擊中了車尾。

    在街區盡頭的右邊,一個霓虹燈廣告紅紅綠綠的燈光閃爍跳動,刺人眼目,灑滿122街的整個寬闊街面。十幾輛汽車停靠在兩側的車行道上。廣告燈下的入口處前停著門多扎的豪華轎車。

    他已經下了車,正走向車尾打開行李廂。我停下美洲豹汽車,熄滅車燈。

    門多扎從行李廂裡取出一隻鼓鼓囊囊的提包,關上行李廂後便朝著把他領到這裡來的那位黑皮膚細高個的姑娘走去。她正在入口處等著他。我得到的印象是,他拎著那只包十分吃力,我不相信他會從他遠在南美的祖國走私咖啡豆。咖啡豆可不是值得做的買賣。

    「快!」我對菲爾說著下了汽車。

    菲爾當即把我們的決定報告清理組領導中心。「我們這就進去!商店大門上面有一個廣告燈,是附近一帶惟一的一個。」

    說話間,門多扎和他的女伴已經消失在那間酒吧或者夜總會裡,距離我們五十米。門口守著一個矮小敦實的保鏢。

    我們剛走進廣告燈投射的燈光裡,那保鏢便注意到我們。他貌似非洲黑人,圓圓的臉,鼓鼓的胸脯。寬寬大大的花襯衣罩在褲子外面一直遮到膝蓋。他直勾勾地盯住我們。

    燈光廣告上,紅藍白三種顏色不斷來回更換。我們必須阻止在外面負責監視的人向裡面的人通風報信。他們通常都使用步話機。可以肯定,那保鏢在他花花綠綠的衫衣底下就藏著這麼個東西。

    這部分活兒由菲爾承擔。

    我們裝出只不過想從那傢伙身邊走過的樣子以迷惑他。但走到他身邊的時候,菲爾猛地一轉身,從牙齒縫裡衝他的臉擠出「聯邦調查局」幾個字,然後就把他頂在牆壁上,壓得他動彈不得。

    我閃電般竄向大門。

    大門包著薄鋼板,但並沒有鎖上,而房子的這一側再沒有第二個守衛。

    在我身後,菲爾吃驚地罵出一聲:「他媽的!」

    我用力推開大門。一股濃郁的香水氣息撲鼻而來。從一個房間裡傳出低迷柔曼的音樂。嘈雜紛亂的人語和杯碟磕碰的聲響;而房間的入口掛著一個簾子。門後的小廳堂算作是衣帽問。

    菲爾把在外面守衛的那個人推進大門。他緊緊抓住他已被反剪在背後的雙臂,可不知為什麼,我卻覺得他似乎由於厭惡而用手指尖小心地捏著他。

    「出什麼岔子了嗎?」我低聲問。

    「他是個女人。」菲爾說。

    「有槍嗎?」

    「不知道。你搜搜看!」

    聯邦調查局特工的生活總是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危險。如果我用手觸碰這位女士,就可能有因為不正當觸碰被拘捕女性而受到訴訟的危險。

    我決計孤注一擲,伸出了我的手。

    她在手槍皮套裡有一支自動手槍,並且不出所料,在寬大衫衣下果然有一個步話機。當我解下她的手槍皮套時,她的眼珠使勁地四下裡骨碌著。

    「你看住她!」我說。

    「你不能一個人走開!」他低聲嘀咕道。

    「如果我們放了她,她馬上就會發警報。也許你想把她……?」

    菲爾沒等我說完:「不,我不想。她是個女人!」

    對於一個突擊行動來說,這可不是個好的開端。我們失去了太多的時間,可我仍然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門多扎提包裡到底是些什麼。於是我閃到俱樂部大廳本身的入口處。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燈光從下面照射著的玻璃圓舞池,十來張桌子,一個小酒吧。音樂是從一個擴音器裡發出來的。草莓色的光束在四面牆壁上掃射。

    我原以為這裡是一個純黑人的娛樂場所,沒料到白人和亞裔實際上佔了大約百分之三十。

    獨特的排他性表現在另外一個方面。

    無論在舞池裡,在酒吧旁,還是在桌子邊,我只看見清一色的女人。有的穿著相當嚴格的套裝,有這麼三四個像洛可幫1一樣渾身黑色皮裝。但是看不出有什麼真正可疑的地方。惟一的例外是卡洛斯-門多扎。

    1洛可幫。20世紀60年代多由青少年組成之幫派,好著皮裝和騎摩托。

    他同一個黑人女人坐在一個壁龕裡的桌旁。那女人面容冷峻,滿頭濃密的卷髮染成了古怪的紫色。她嘴裡叼著雪茄,放在桌上的兩隻手戴滿了各色各樣的戒指。

    她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瘦,皮膚同樣黧黑的女人,身著繪有豹子圖案的貼身連衣裙。

    門多扎與那吸雪茄的女士似乎剛達成協議,這位駐聯合國的二等秘書已把提包放到桌上,井且以期待的目光看著對方把一個用普通褐色包裝紙包紮的方方厚厚的小包向自己這邊推過來。

    我沒有猶豫選擇的餘地。我不能等到提包裡的東西被藏匿到一個再也找不到蹤影的地方。我斜岔著穿過俱樂部,朝壁龕裡的桌子飛奔過去。

    當然,我不會為自己的行動贏得喝彩。所有在場的女人們無不認為我在她們當中找東西簡直是無事生非。於是她們便尖聲叫喚起來,而一個怒氣沖沖的娘兒們居然朝我扔過一個雞尾酒杯。

    門多扎的談判對手們也反應迅速。那紫發女人一把抓住提包,朝大廳另一端的門衝過去;而那穿著豹子圖連衣裙的瘦高個兒則撩起裙子,從大腿上的皮套裡抽出一支閃閃發光的小手槍。

    我猛地往左一閃。然而她並沒有朝我開槍,而把第一顆子彈射向了惟一對形勢突變尚未作出絲毫反應的門多扎。顯然她把他當成了警察誘使她們上當的誘餌。這雖然是個誤會,同時也是個笑話,但卻把門多扎送上了手術台。

    她揮過手槍,瞄準了我。

    我早已經把38型左輪握在手裡,在這一髮千鈞之際朝她開槍射擊。我的子彈把壁龕罩的木板擊得粉碎,而我沒顧得上查看她射出的子彈飛向了何處。我又朝她射出兩發子彈,但沒有擊中。我也沒打算擊中她。她驚惶失措地尖叫著躲到了桌子後面。我的目的也就算達到了。

    這一切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而與此同時,我的眼睛也沒放過那另一個。

    我距離她很近,她已不可能從另一面把門鎖上。

    門後的走廊又窄又長,燈光暗淡。走廊的另一端又有一扇門,通往內院。

    在走廊裡我就已經追上了紫發女郎。

    「這是聯邦調查局行動。」我喊道,「停止反抗!」

    她猛一轉身,把門多扎的提包朝我扔過來,同時手拿一把折刀向我衝過來。

    我對準她的下巴,回報了一個肘彎擊。

    她忽地一下倒在地上,速度之快,讓我都來不及去扶她一把,好在她溜圓滾胖,著地還不是硬碰硬。

    我撿起折刀,把刀片按進刀把裡。

    酒吧裡的叫嚷還沒有停息,相反已升級為一個由謾罵、哭嚎和尖叫組成的刺耳的混聲大合唱。

    我給兩手滿戴戒指的女士戴上手銬。她又是朝我吐唾沫,又是罵我臭白人等等等等。

    「站起來!」我喝道,「您被捕了。您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將可以……」

    菲爾扯開嗓門,響雷似地吼著:「傑瑞,你在哪兒?」

    我確信已把紫色女士處置妥當以後便回到門邊,從那裡我可以觀察到整個酒吧。菲爾站在進口處。在他和我之間,至少有三十個女人在乾號,在怒吼,在咒罵,在尖叫,她們全都揮舞著她們的利爪,一心想把空中的每一個男人撕爛扯碎。無論菲爾,還是我,都不敢靠近她們。她們之所以沒有向我們撲過來,道理很簡單,她們壓根兒沒想到她們面對的僅僅是兩個男人而已。她們當然會以為我們背後還有大隊人馬呢。

    看見真來了一隊人,我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們是清理組的八名黑人警察,為首的是一位中士。他召來了增援,其中還有四名女警察。

    中士胸前的名牌上寫著:沃爾特-皮-道爾。他是一個粗壯結實的重量級運動員,第一眼看上去,儼然一個拳擊手,令人望而生畏;第二眼卻讓人感到像湯姆大叔似的善良可親。

    他一看見紫發女士便咧嘴嘲笑著。「哈囉,米蘇」,他操著哈萊姆土語說道,「這回可逮著你了。」他說著朝我轉過頭來。「但願你們有她的足夠證據。如果不讓她至少消停二十年,那就太可惜啦。」

    「她犯了什麼罪?開設僅供那些對男人不感興趣的姑娘和女士娛樂的夜總會是並不受到禁止的。」

    「俱樂部只是米蘇為了個人的享樂。她開的六家克萊克1屋才是真正為她掙錢的地方,而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連甘波果羅兄弟在她面前也得夾著尾巴。」

    1克萊克,一種含可卡因的人工合成毒品。

    他用不著給我解釋甘波果羅兄弟是什麼人。久蘇阿-哈德就是以這個所謂他非洲祖先的姓氏出現,並宣稱為哈萊姆居民的權利而鬥爭。而實際上,他在指揮著一個黑人的罪犯辛迪加1,勢力廣及三分之二個城區,專門勒索保護費,買賣克萊克和可卡因,組織賣淫活動等等。

    1罪犯辛迪加,罪犯集團的操縱組織。

    在道爾中士把紫發的米蘇押走的同時,我把提包提進酒吧,放到門多扎剛才跟米蘇及其女友進行交易的桌子上。而肩負彈傷的門多扎此時正在駛往手術室的救護車上。

    我打開提包。

    包裡有二十個小塑料袋,滿裝著白色晶體粉末:克萊克的主要成分——可卡因。在米蘇的那些煙屋裡吸食的就是用它合成的克萊克。

    米蘇當時作為交換,推給門多扎的褐色小包被扔在地上。到眼前為止,誰也沒有去注意它。

    菲爾撕下膠粘帶把它打開。

    二十包紮成捆的百元美鈔被倒在桌子上,每袋可卡因一包美元。米蘇和門多扎的交易看來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他們之間的信任是顯而易見的。

    這時,警察們已把夜總會的訪客們集中起來審查了一遍。

    她們仍然還在吵吵鬧鬧,真難以讓她們安靜下來。道爾中士對情況瞭若指掌,對此時要作的說明早已胸有成竹。「在米蘇,喝雞尾酒總要配上一點白面,就像別的地方要配一小碟花生米一樣。心肝寶貝們大家都在吸食可卡因。」

    帶左輪手槍,穿豹子圖案連衣裙的女士不在這些女人當中。於是我就向中士描述了她的模樣,他不斷點頭。

    「我知道她。代號是『黑貓』。給米蘇當貼身保鏢。」他咧嘴幸災樂禍似地笑著。「調查員,您不是已經有親身感受了嗎?她對自己的工作是十分認真的。我看我們遲早會找到她。」

    菲爾和我認為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於是我們便離開了夜總會。在122街上聚集著許多警車。

    那麼多藍紅警燈在忽閃,那麼多警笛在呼嘯,這陣勢似乎鎮住了剛才那些虎視眈眈的傢伙,嚇得他們不敢打我美洲豹的主意。我們的車完好無損。

    在往回行駛的路上,弗朗克-洛伊斯中尉來電話詢問:「這次是大獲全勝,是嗎?」

    「可卡因的提供人門多扎沒抓到。」菲爾回答。

    「更重要的是所有克萊克煙屋都要斷源了。我們又重新控制了哈萊姆。謝謝你們的支持,朋友們。我們的頭頭還要到你們的頭頭那去當面表示感謝。」

    菲爾把聽筒放回支架上。「你想想,紐約回到二十年代那種情況該多好。那時候,哈萊姆是所有居民——無論是什麼膚色的居民——共有的大娛樂區。」他說,「你知道當時爵士樂最迷人的舞廳飯店數哪家最有名氣?」

    「一無所知!」

    「科頓俱樂部。」他說著,大笑不止。

    最後到的是年已古稀的吉安尼-特拉塞洛。人人都滿懷敬意地稱呼他為「公爵」,即使他的對手和死敵也不例外。他沒有乘坐他那輛70年代的巨型黑色林肯轎車,而是乘坐了一輛不起眼的日本車,由他眾多的孫子中的一個駕駛。而馬薩培瓜濱海飯店的小廳卻是他獨自走進去的,跟其他所有的人沒有什麼兩樣。

    這次聚會的組織人查爾斯-利維爾連忙迎上前去。

    「特拉塞洛先生,我感謝您的光臨。」

    公爵朝他伸出一隻瘦削、乾枯而蒼老的手。而灰黑濃眉下那雙黑眼珠子則在打量著周圍的一張張面孔。當看到路易基-弗蘭諾時,他的兩片薄嘴唇咧成了似笑非笑的模樣。

    「總有一天我會砸碎你的牙齒,你這婊子養的。」他用他西西里島的家鄉話說。

    弗蘭諾未置一詞。雖然他娶了老頭子的侄女為妻,但在這兩個家族之間多年以來一直在為奪取南布魯克林港灣各碼頭的控制權進行著你死我活的明爭暗鬥。

    在長桌旁跟路易基-弗蘭諾,現在也跟吉安尼-特拉塞洛坐在一起的六個男人,彼此之間都稱不上是朋友。他們似冰炭不相容,時時都在或明火執仗,或不露聲色地爭奪較量。人人都在力圖擴大自己在每一條街上的勢力範圍,霸佔時每一家商店勒索保護費的權力,指使自己的打手隊到別人的酒吧或夜總會尋釁鬧事,甚至毫無顧忌地打發殺手把對手置於死地。

    辛迪加之間為爭奪在紐約的霸主地位時時可能導致流血,不僅是意大利黑手黨的各派系之間,其他背景的團伙之間亦復如此。

    弗蘭諾旁邊坐著帕科-埃斯卡裡洛,出生在哥倫比亞,是東岸最大的可卡因進口商;他對面坐的是雷姆-傑塞拉,原籍黎巴嫩,主要經營軍火,不過也供應從佛羅里達走私進來的可卡因,從而插足於埃斯卡裡洛的勢力範圍。

    哈萊姆的大佬久蘇阿-哈德,人稱甘波果羅兄弟,與奪走他哈萊姆西班牙區的波多黎各人唐-戈麥茨水火不容。更讓他擔心的還是基爾克-摩蘭,此人掌握著整個布朗克斯。

    查爾斯-利維爾親手關上門。他身材高大,滿頭灰髮,穿著考究,看上去儼然一副銀行老闆模樣。可實際上他所操縱的罪犯辛迪加已經滲透建築工人工會,並且對紐約的每一幢摩天大樓都要索取費用,無論是新建還是拆除。

    他是惟一一個沒有就座的人,仍然站在長桌的首端。

    「過去的幾周裡,我跟你們當中的每一位都通過電話。」他說道,「有幾位經過長時間的猶豫之後才表示願意接受我的建議來參加這次會議。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我對他們說,他們將在這裡會見與他們長期心存芥蒂的那些人。不過,現在我們不再談過去的事,不再糾纏於過去的爭吵!我們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如果我們不齊心協力跟他抗爭,大家不用多久,就都會被打趴在地上。我這裡指的一是紐約的新任市長,一是全權代表兼新任警察局長斯科特-斯特拉頓。」

    他右手握拳在左手心上捶打了兩下。

    「你們知道斯特拉頓受久裡阿尼的委託,把市警察局翻騰了一遍。他不惜花費數百萬美元僱用新警員。他大搞內部審查,向每一個在我們的美鈔面前弱不禁風,或者已經俯首貼耳的警員開火。他還建立了清理組,並賦予他們越過所有派出所管轄範圍採取行動的權力。他跟聯邦調查局的探子們勾結在一起,向我們展開了大攻勢。」

    利維爾打開一瓶礦泉水,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放回杯子,然後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接著說下去。

    「六個月之內,警察就在替我催收工會方面錢款的收款員中幹掉了十八名。我喪失了對七個小區的監控權。建築業主嗅到風聲,有的人便開始拒付保護費,而當我打發我的夥計們去搗毀建築工地,給他們的機器搞點名堂的時候,卻碰上了清理小組的警察。他們有的被擊退,有的被逮捕,有的被攆得滿城東躲西藏。」

    他把手帕塞回胸前的口袋裡。

    「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遭受了相似的損失。這裡我無需你們的證實。報刊雜誌和地方台視新聞滿是被捕獲的毒品販子、被查封的克萊克煙屋、被清除的賭場、被破獲的燙手貨商店等等,事例舉不勝舉。」

    埃斯卡裡洛,那個哥倫比亞人,按捺不住了。

    「說得對!」他高聲喊道,「沒有一個酒吧老闆再敢搭配可卡因稍微改善一下雞尾酒的銷售狀況。清理組要把我們都搾乾。」

    「前天夜裡,他們把米蘇關起來了」。久蘇阿。哈德陰沉沉地說,「雖然她處處跟我作對,但是聯邦調查局探子們的得手對我們大家可都是禍害。」

    吉安尼-特拉塞洛老頭兒舉起一隻手。

    「人們不再害怕我們了。」他的聲音微弱而蒼老。「這比任何事情都糟糕。」

    「您真是一語中的,特拉塞洛先生。」利維耳表示贊同。「紐約的居民開始相信警察能夠保護他們。現在他們不是交納保護費,而是叫警察;不是在法庭上保持沉默,而是作證詞;不是在街上發生事情時裝作沒看見,而是出面當證人。針對這種情況,我們必須採取些行動,否則我們在這個城市裡就會喪失影響力。我相信你們懂得我這番話的意思。」

    「為什麼我們不索性把市長或者至少他的警察局長清除掉?」雷姆-傑塞拉,那個軍火販子問道。「我知道他們都有大量貼身警衛,外出都乘坐裝甲轎車,可是在B—6導彈面前,那種裝甲只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罐頭洋鐵皮。」

    「我們不能因此而犯更大的錯誤。」

    基爾克-摩蘭語氣中銳利的尖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他吸引過去。

    摩蘭是這些男人的圈子中年紀最輕的,只有四十二歲。他以令人窒息的速度攀升到布朗克斯最重要,準確地說是獨一無二的大佬地位。而一些早有顯赫名聲的人卻停滯不前,難與他匹敵。

    摩蘭並非紐約出生。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

    起初,他替瑞-米格賽效力,而當米格賽的屍體在垃圾場上找到的時候,媒體也詳盡地報導了他身上受刑的痕跡。於是,摩蘭順理成章地繼承了米格賽的小團伙。不到三年時間,布朗克斯便整個地歸他所有了。過去與他分享這一地區的那些人統統躺進了他們各自家族的墳墓裡。

    「徹底消滅敵人從來就不是什麼錯誤。」軍火商為自己的建議辯解。「我所有的老主顧都持這種意見。」傑塞拉冷冷地笑著。「因此他們才在我這裡採購。」

    「你們殺死斯特拉頓,接任的警察局長將會加強捍衛法律的鬥爭。市民們僅僅出於對謀殺的憤怒便會一致支持他。會有更多的錢批給『清理小組』。這樣一來,我們就將陷入了更為嚴重的窘境。」

    「摩蘭說得不錯。」路易基-弗蘭諾說,「在任何一場戰爭中,死的都是士兵。將軍們總能熬過來。我們得讓警察們都明白,他們被他們的頭頭們當作了炮灰。每星期死上一個警察,不出三四個月清理計劃就完蛋了。」

    摩蘭用冷冰冰的目光凝視著「哥沙——諾斯特拉」1大佬,使得弗蘭諾突然欲言又止。

    1哥沙——諾斯特拉。按照西西里黑手黨的模式建立的美國犯罪組織。

    「完蛋的是你,路易基。每殺一名警察都會更加激化警察派出所的情緒。警察們會更加賣力地跟我們干,並且能得到紐約市民的全力支持。即使某個警察超過法律允許的範圍傷害了你和你的手下人,也沒有一個檢察官敢於執下他的那身警服。弄不好,路易基,你又進了無名屍停屍房,而那個給你安排了這個下場的警察卻被陪審員閉著眼睛以正當防衛為名無罪釋放。」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你這滑頭!」弗蘭諾怒氣沖沖地吼道。

    摩蘭點點頭。

    「我說!我的辦法很簡單。我只要認真考慮特拉塞洛先生說過的話。——公爵,您能不能再重複一下您剛才說過的話?」

    「你指的什麼?」老頭兒有些惑然不解。

    「您關於人們沒有了恐懼感的話。」

    「哦,那句話。人們不再害怕,而對於我們來說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因為我們的威力正是建立在畏懼之上的。」

    「跟我的意見不謀而合!」查爾斯-利維爾大聲說道。

    基爾克-摩蘭推開椅子站起來。他骨骼健壯,身材高大,四肢有力,雙手厚重。與其他的人截然相反,他衣著普通,既不像弗蘭諾、埃斯卡裡洛以及洛佩茨那樣戴著戒指和鑲嵌寶石的手錶,也不像利維爾和傑塞拉那樣打著名貴的領帶,穿著定做的西服。甚至他那身灰色西服也透著家常生活的閒散隨便,與重視傳統的西西里人特拉塞洛所鍾情的莊重肅穆的黑顏色成為了鮮明的對照。

    「恐懼必須重新籠罩紐約。」他說道,「在這座城市裡應該製造某些事件,以使清理計劃的所有成果都從報紙上、電視屏幕上一掃而光。而這些事件必須一再反覆出現,直到紐約市民對警察制止可怕事件的能力產生懷疑。這樣一來,對警察的信任就會像肥皂泡似地化為烏有。在公眾的壓力下,所有的警察都只得圍著一件事情忙得團團轉。清理行動不僅因而陷於停頓,而且還將成為媒體的笑柄,因為斯科特-斯特拉頓和他訓練有素的清理隊員們面對籠罩著整個城市、襲擊著所有市民的驚慌恐懼束手無策,一籌莫展。」

    「該死,我聽不明白你說些什麼!」久蘇阿-哈德喊道。

    「我不會對你再多作解釋,哈德!我不想讓你或者任何一個其他人到處亂捅出去。不能讓任何人以為我說的那些事件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所有事件似乎都是偶然發生的。任何組織都不得被人認為是某個事件背後的策劃者。」

    「我絕不參加莫名其妙的行動!」弗蘭諾宣稱。

    「不要糊里糊塗!」老特拉塞洛說著,朝摩蘭轉過頭去問道:「你需要什麼?」

    「每位交一百萬美元,因為我要用的人價值不菲,而這也是不無道理的。此外,我要求在每個城區都能自由行動,我希望你們不偏不倚。」

    「不偏不倚?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哈萊姆大佬哈德不解地直晃腦袋。

    「膚色無關緊要。發生的事件可能涉及你這樣膚色的人,也可能涉及我這樣膚色的人,哈德。這就是我所說的不偏不倚。」

    「見鬼!你為什麼不說明白點?」查爾斯-利維爾用手繞桌揮了一圈。「我們這裡不是沒外人嘛!」

    老吉安尼-特拉塞洛站起身子。

    「我會給你一百萬。」他說道,「送我上車!我要回家去。」

    紐約警察最高主管斯科特-斯特拉頓任職已兩年,而我們也只在報紙的照片上和電視的採訪中才見過他。自從他徹底清除警察內部的鬆懈懶散,嚴厲打擊犯罪活動以來,他的名聲如雷貫耳。

    這一天早晨,我們在海先生的辦公室裡見到了他。跟他在一起的是清理組的弗朗克-洛伊斯中尉,我們和他已經在不少案件中配合工作過。不同的是洛伊斯穿著制服,而斯特拉頓穿著便裝。

    「很高興認識你們。」在介紹之後,他說道,「你們在哈萊姆的行動和緊接著對那些克萊克煙屋的突擊檢查是我們在110街那一側取得的第一個決定性的成功。我已經請求約翰-迪-海讓你們再參加一次清理計劃的行動。他表示同意。弗朗克,請您給兩位調查員報告一下詳細情況!」

    洛伊斯中尉把一個厚厚的文件夾和一摞檔案複印件放在會議桌上。「我們打算了結詹姆士-古德溫的罪惡勾當。」他說道,「名義上他是在布魯克林和曼哈頓經營著四家廉價銷售商店,是四個簡易倉庫,裡面堆滿便宜貨,以最低的價格出售。而實際上,古德溫是以銷售廉價貨掩蓋自己的犯罪活動。他是東岸最大的窩主。從盜竊的載重汽車連同運載的貨物直到搶劫的贓物,在紐約及其方圓百公里範圍內,但凡搶劫、盜竊乃至貪污所得的絕大部分東西沒有一件不經過他的手。在所有為他搞貨的城區,他都有一批採購商與他勾結在一起狼狽為奸。因此,只要能成功地把他這一環卡住,成百上千專事入室盜竊或搶劫的歹徒們便會失去銷售贓物的渠道。」

    我打開文件夾。

    第一頁是一個約摸五十歲男人的照片,肥大的鼻子,厚實的面頰,在厚厚的鏡片後是一雙烏黑的眼睛。

    「你們可不要讓古德溫會計員的模樣迷惑了。」斯特拉頓說,「他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物,肆無忌憚,無法無天。有三樁命案掛在他的賬上:兩個供貨人,因為與他意見不合;一個保險公司的偵探,因為相當瞭解他的底細。」

    「在城市以外他有同夥嗎?」菲爾問道。

    洛伊斯中尉點點頭。

    「公路警察記錄可查的有載貨汽車搶劫案,當然也有高級轎車搶劫案。涉及46號、87號和95號公路,都在紐約市界以外。不過我們確信,無論是貨物還是汽車,肯定都是經過古德溫的手銷贓的。我們甚至認為有可能這些團伙都是由他裝備和資助的,不過一超出市界,我們就無能為力了。聯邦調查局負責所有越過州界的案子。你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緊盯古德溫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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