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稜!」是他,就是那個皮膚曬黑,上唇上蓄著髭鬚的年輕警官。
「米稜先生,我是馬丁。一小時以前,我們在公園旅館裡相會過。」
「馬丁?啊,當然是這樣的!您的夫人又醒來了嗎?馬丁先生。您有新的線索嗎?」
「我的妻子在睡覺。我是說,我希望她在睡覺。不過儘管這樣,我有新的線索。」
「真的嗎?有關哪方面的新線索?」
「我從車子裡給您打電話。我現在停在奧卜勒希特大街。在27號那幢房子前面。」
「早嗎?」
「在這幢房子裡發生了謀殺,而且肯定發生在不久之前。」
「什麼?您在說什麼?」
「一樁謀殺案,米稜先生,假如您是個喜歡動物的人,您甚至可以把這個叫做雙重謀殺,因為那只看家的牧羊大也被殺死了,是用刀子割斷喉嚨的。」
「一隻牧羊犬?」那位年輕的警官喃喃地說。「受害者呢?」
「一位年輕的婦女。她躺在客廳裡的地毯上。至於她是怎樣死的,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字是達格馬爾-萊辛巴赫。」
「等一下……達格馬爾-萊辛巴赫……」當他記下她的姓名和地址的時候,他像一個小學生一樣慢慢地把她的名字重說一次。「可以問一下,為什麼……」
「為什麼我到那兒去?根據今天夜裡所發生的一切情況,這跟我的記者任務有關,米稜先生。我明天再向您講述一切。今天我已經感到很累了。我現在只想回到旅館裡,回到我妻子的身邊。」
「可是……」
「什麼可是也別說了。您明天一早到公園旅館來。我願為您效勞。好了,我們說好從9點開始。」
他不等對方回答,就掛上了電話。他剛才並沒有撒謊,他的確只想回到維拉的身邊。此外,他也想靜靜地思考一下,他應該向警察講述多少有關他的懷疑,不,有關他在用手電筒從黑暗中發現一根塗滿血的拴狗鏈條時產生的理論。
「馬丁先生,請原諒——請再等一下……」那位樂於助人的魏格特先生從其郵政信箱那裡向利歐揮手示意。「您剛好來了一件東西,一封快信。」
「一封快信?」利歐覺得很奇怪。他從魏格特的手裡接過一隻小而牢固的褐色信封。「利歐-馬丁先生。」沒有發信人。只有收信人地址:「伯恩哈根公園旅館。」
他用指尖摸了摸信封,感到裡面有一盤錄音磁帶。這是普通的磁帶,通常是用來錄音樂的。他的錄音機用的磁帶更小,比這個磁帶小一半多。「多謝,魏格特先生。」
他把信封塞進他茄克的口袋裡。他大腦的深處有一種預感,可是他的想法似乎太不合情理。
現在已是11點20分。
他經受住了警察40分鐘之久的提問。參加提問的,不僅有辦事果斷、皮膚被陽光曬成褐色的視察員米稜,還有警長文特蘭特。利歐總算達到了一個目的:他們接受了他的請求,不打擾維拉,也不向她提起達格馬爾-萊辛巴赫被害的事。他們也看不到維拉,因為他曾經堅持要維拉在她房間裡吃早餐。這樣一來,他又驚異地發現——維拉曾一次又一次地讓他感到驚異——維拉已經睡足,顯得冷靜和快活。
當她開始用早餐的時候,她莊重地問利歐:「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想把我看成為什麼樣的人?歇斯底里?因害怕而牙齒打戰?因恐懼而冒出一身汗?這怎麼會呢?我曾經考慮過,我是決不會被一個卑鄙下流的虐待狂弄死的。我會事先把燈關掉,就像昨天晚上一樣。另外,克服虐待狂的騷擾也只是一個積極思考的問題。」
「積極思考?」利歐吃驚地問。
「別這樣瞧我!你大概認為這是寫電影腳本的極好材料,是嗎?故事情節是這樣的:一位婦女,甚至是一位女超人,和一位白癡一樣的記者共同生活。他根本不配做她的丈夫。他壓根兒沒有覺察到他從她那裡會得到什麼。她可以為所欲為,把自己打扮得富於性感,洗澡,一絲不掛地在房間裡跑——而他甚至連看都不看!這是為什麼?因為他的頭腦裡只有他那個愚蠢的故事。」
「還有什麼?她後來做了些什麼?」
「怎麼,這事你不知道?她碰上了一個虐待狂,一個呆在居住車裡耍弄刀子的人。這人抓住她,5分鐘之後又把她從居住車裡扔出來,旅館服務人員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處於休克狀態了,她的樣子……喂,你在聽嗎?你在想什麼?」她在他的眼前來回揮動著手:「喂!你究竟聽不聽我講話?真該死,你瘋了嗎?」
這是個值得重視的問題!
現在是11點20分。12點55分有一班從法蘭克福飛往慕尼黑的漢莎航空公司的飛機。太晚了,可是從根本上看來,乘這班飛機是非常方便的。維拉可以在一小時後到家,她不必乘車從高速公路上回去,而他也有可能在他到達之後馬上和諾沃提尼和奧爾森舉行會議,然後在編輯部裡寫他的報道。
布魯諾向他揮了揮租來的車子的鑰匙:「那麼,我先開車走了!」布魯諾也被勸服在維拉面前隻字不提發生在奧卜勒希特大街的謀殺事件。他看上去睡眠不足而疲勞。昨天夜裡,他至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兇殺案偵察委員會的官員們雖然不讓他拍攝作案現場,但可能會允許他拍攝屍體運走的情況。
「等一下,布魯諾。等一下……」
利歐翻閱了他的袖珍電話簿,然後拿起了電話聽筒。果然,瓦爾特-李卜,漢莎航空公司法蘭克福機場售票處的一位負責人,立即和他通話。
「我是利歐-馬丁!」
「我猜到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一個情緒不好的聲音回答道。
「你猜得很對!12點55分的那班飛機,我急需一個座位。能辦得到嗎?」
「等一下,」然後是簡短的回答,「好了。你現在就去機票預訂處窗口取票吧。」
「不是我,是我的妻子,瓦爾特。」
「好吧,好吧。」
從伯恩哈根至萊茵-美茵機場這段距離,他們需要花50分鐘的時間。50分鐘之後,利歐和布魯諾看著維拉扭動著腰肢消失在熙熙攘攘的登機人群之中。
布魯諾搖了搖頭:「真令人欽佩,她是怎樣克服了這一切痛苦的,我親愛的朋友……」
「令人欽佩?這可是世界第一!」
布魯諾歸還了租來的車子,然後,他倆尋找通向高速公路的駛出口,朝曼海姆方向駛去。車行不久,利歐就環顧四周,以便發現一個停車場。那兒!
他拐了個彎,然後把車子停了下來。
「現在怎麼辦?」布魯諾問道。
「現在,布魯諾……」利歐把手伸進茄克的暗袋裡,掏出了信封,從中取出了盒式磁帶,並把它放進汽車收音機的磁帶放音盒裡。「現在,我急於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布魯諾默默地注視著利歐,一言不發。利歐喜歡他的一個優點,即他在恰當的時刻會緘口不言。
卡噠一聲,然後是沙沙響,隨即聽到了一個聲音,一位年輕婦女,也許是一位姑娘的聲音。
「日安,馬丁先生。我是達格馬爾-萊辛巴赫。」
利歐閉上眼睛,感到不寒而慄。
「馬丁先生,我不認識您本人,我只知道一點:您是記者,寫了一篇有關我們公司的文章,而且把它發表在《新信使報》上。我從哪裡得知這事的呢?事情是這樣的,我和公司的總秘書處保持著聯繫……」
短暫的停頓。布魯諾-阿稜特利用這一時間掏出了他的那包雪茄煙,他把它弄得刷刷響,以致下面的話無法聽清楚。
利歐關掉機子,厲聲訓斥他:「你該停了吧!」他尋找那個段落,終於找到了它。
「……我和公司的總秘書處保持著聯繫。看樣子有人阻止您和我建立電話聯繫。我早就請好了假,而且回到了家裡,因為我估計您會打電話給我。」
布魯諾猛抽雪茄煙,弄得車子裡煙霧騰騰。一股令人討厭的、氣味難聞的白色煙霧,它似乎在說:該死的白癡!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我寄給您這盒錄音帶,是因為我這裡沒有打字機,也因為當我精神煩躁的時候,我寫出的字太不像話了,幾乎難以辨認。另外……」強作歡笑。「我得告訴您,我今天神經非常、非常緊張。其原因我不可能全都告訴您,您不會理解這些原因的,因為我不得不向您講述的這樁事情是相當複雜的。」
短暫的停頓,然後她繼續說:「我也為您準備了一些文件,是一些照相複製品。現在我要說一說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個問題和您在您的文章裡提到的『沒良心的貪財』有關。馬丁先生,我在我的工作範圍裡經常發現這種沒良心的貪財現象。我甚至不得不掩蓋這種現象。現在,我的確感到不能再掩蓋它了。」
又是短暫的沉默。高速公路上汽車簌簌而過。然後又是萊辛巴赫的聲音:「如您所知,我在檢測機旁工作。我們這裡所從事的檢測是最最新式的,因而代價也相當高昂。何謂代價高昂呢?事情是這樣的,要是我們對每一袋進行單件檢測,其成本為微不足道的10或12馬克。可是企業領導班子卻說,我們必須合理化地改革,只進行抽樣檢測。後來甚至下達了指示,進行聯合檢測。『聯合檢測』這命令上星期又下達了。您是知道的,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好些血漿袋被倒在一起,然後似乎是從一個大的圓木桶裡取出一個樣品。可是這東西在這期間已變得很稀薄,以致無法進行仔細的檢驗。可是後來聽說這產品賣給了研究所,用於試驗的目的,或出口到國外。我曾經反對他們這樣做,可是馬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煩。從表面上看,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可是當我把這些情況告知我們在漢堡的同事尤爾根-切尼查,不當心給尤爾根提了一些意見的時候,我也收到了恐嚇電話。後來,尤爾根就在漢堡被殺害了……」
她的聲音中斷了。只能聽到她的呼吸聲,一種壓抑而輕微的呼吸聲。最後她說:「您可以想像,尤爾根遇害之後,我的心情是多麼不好。我感到害怕,馬丁先生,感到非常、非常害怕。很可惜您沒有到我這兒來。這對您來說也是一件憾事,因為要是您到我這兒來,我會把我的材料交給您的。從這些材料中您可以看出,在這家公司裡,老闆們為了發財,不惜採取一切卑鄙的手段:欺騙、歪曲事實、粗心大意、賄賂、敲詐勒索。」然後是,「收到錄音磁帶以後,請立即打電話給我……」
利歐躬身向前,關掉了機子,把身子向後靠,重新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收到錄音磁帶以後,請立即打電話給我……」
他無法擺脫萊辛巴赫的這句話。它們就像一個不斷重複的回聲。
布魯諾打開了保時捷跑車的窗子,把他的雪茄煙扔了出去。它已經熄滅了。
「該死的膽小鬼,」利歐輕聲地說,「啊,我還算是個人嗎……」
是啊,我還算是個人嗎……利歐不願這樣想……他心情沉重地想到:你有罪……你對她的死亡負有責任……
他又看到了園圃裡的那間簡陋的起居室。他看到了地毯、黃色的浴衣、蒼白的膝蓋、淡黃色的頭髮、僵直的手指……
「她是被人用帶子勒死的。」警官文特蘭特在早餐後曾對他這樣解釋。「有一點可以肯定:行兇的那個人是個行家。醫生已經確定,死者的頸項已完全斷裂。這種情況是很少發生的。通常,受害者是被縊死的……」
頸項斷裂。縊死。
這些傢伙,這些愚蠢而瘋狂的罪犯!你有罪,是的……可是你怎麼會知道,你在和這樣的瘋子打交道?
黃銅燈把一縷淡黃的燈光投射在保爾-諾沃提尼的斑白的短髮上,給人一種印象,似乎他的頭髮上有一層退了色的染色。諾沃提尼的那雙黑眼睛注視著利歐。這位警長的頭頂上方掛著一幅複製的銅版畫,畫面上的那個揮動獵槍的獵人也在凝視利歐。他倆面前的桌子上放有啤酒、烘餅和一滿罐累根斯堡產的酸菜。他倆把這次聚會地點轉移到了城市中心區的一家啤酒店裡。
利歐推開了他的酸菜盤子。他已經吃飽了,再也不想吃什麼東西了。
「你知道,利歐,」警長說,「我每天都得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可是我簡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你為什麼,他媽的,你為什麼不把那樁事情告訴黑森州的同事,即關於那位婦女,那位——她叫什麼名字?」
「萊辛巴赫,達格馬爾-萊辛巴赫。」
「萊辛巴赫在她的工作場所旁邊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了你,而且她顯然很希望向你傾訴一切。」
利歐聳聳肩。他累了。他只感到累,他不說話,只把錄音磁帶的抄件推給諾沃提尼。這是他下午在編輯部裡用打字機錄寫的。達格馬爾-萊辛巴赫的聲音被停頓分割成小塊,利歐不得不反覆地傾聽,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痛苦。
諾沃提尼默默地讀著。他眉頭緊鎖,一直不說什麼。他只是搖搖頭,並把那張紙推還給了利歐。
「當我第一次放那盤錄音磁帶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保爾。我是在法蘭克福附近的一個高速公路停車場上聽這盤磁帶的。因此,我無法放給你在伯恩哈根的同事文特蘭特聽。而且我不可能放給他聽。」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在我放手讓伯恩哈根的那些地方警察干之前,我要把整個的案子仔細地思考一下,尤其是我想和你談談我的理論。」
「你認為兇手是同一個人嗎?是否切尼查、維拉或那個不幸的達格馬爾-萊辛巴赫,都是被同一個虐待狂用刀子和絞帶加以恐嚇的?」
「是的,保爾。」
「一個雇來的殺手?在他的後面有一個神秘的大人物,此人付給他錢,並在幕後操縱他?而這個陌生的大人物當然是來自那家生物-血漿公司,是嗎?」
「大體上是這樣,保爾。」
「可是為什麼要對維拉下毒手呢?這根本不符合我的想法!」
「為什麼不符合呢?」利歐間,一邊用叉尖亂戳他盤裡的酸菜的帶褐色的白菜纖維。有個人從桌子旁邊閃過,他倆突然靜了下來,那人對警長說了聲「諾沃提尼你好」。諾沃提尼甚至沒有抬頭看。他只是點點頭。那位女服務員送來了鮮啤酒。他讓女服務員把它放在桌子上。
「她為什麼不符合你的想法呢,保爾?對此我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是嗎?」諾沃提尼挖苦地歪了歪嘴。「據你看,她的情況怎麼樣?」
「聽我說,保爾,這事你也清楚的。當我出現在那兒的時候——他們早已把我的文章放在了桌子上——他們驚慌失措。他們首先派出了霍赫斯塔特。他到旅館裡來找我,為的是給生物-醫學公司定調子。可是,由於我相當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看法,所以那些傢伙無論如何也要讓我盡快地不再在公眾場合露面,於是,他們把維拉找來教訓一頓。」
「他們?」
「是的,是他們!」
「那麼,他們會是誰呢?」
利歐只是聳聳肩。這正是問題之所在。他熟知人情世故,不相信那個神經過敏的、幾乎是歇斯底里的霍赫斯塔特會是幕後操縱者。可是,誰是幕後指揮者呢?當然是恩格爾,或者還有一個第三者?比方生物-血漿公司的一位資助者……
「聽我說,利歐。」諾沃提尼抹去了嘴上的啤酒泡沫,一面用他那深邃而犀利的警長的目光盯著利歐的臉。「即使我從這個角度觀察整個這件事情,我也完全不相信生物-血漿公司的某位經理,甚至是恩格爾本人,會僱用這樣一個瘋子去幹如此困難的事情。那人的確瘋了,你只要讀一讀文特蘭特對維拉的問話記錄,就足以知道這一點了。至於你所告訴我的其他一切情況……不錯,那人可能是個殺手,可是人們不會僱用一個精神變態者去充當殺手的。他們不會僱用精神病人的,這我可以向你保證。」
「可是你不能保證。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利歐躬身向前,「保爾,如果委託人對精神病人感興趣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本人也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沒有別的意思。」
諾沃提尼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根。他緘默不語。
從啤酒店櫃檯上的擴音器裡傳來了一個聲音,這聲音蓋過了餐室裡盤子的叮-聲和顧客的喃喃低語聲。「諾沃提尼先生!諾沃提尼先生,請接電話!」
過了不到兩分鐘,那位警長又轉了回來。他坐了下來,面部表情和平常一樣沉著。他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邊喝一邊問道:「波德爾呢?拉爾斯-波德爾出了什麼事啦?」
「他還會出什麼事呢?他和其他人一樣,遭到了同樣的命運。遭到了和切尼查和達格馬爾-萊辛巴赫一樣的命運。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也被幹掉了。」
諾沃提尼默不作聲。
「既然我們已經談到波德爾,保爾,我交給你們的那些血漿樣品到底怎麼樣?」
「正在對它們進行檢驗。不過我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利歐。我那些在伯恩哈根的同事找到了那個用刀子威嚇維拉的英雄的那輛居住車。文特蘭特正在到處打電話詢問。一輛威斯特伐裡亞式樣的居住車。是偷來的。」
「鑒定科有沒有檢查這輛車子?」
「他們用不著進行大多的檢查。那個刀客在林中的一塊空地上放火把它燒了,灰燼和被燒燬的金屬上甚至沒有留下指紋。」
「那就是說,那傢伙的確是個相當熟練的職業殺手。」
「文特蘭特也是這樣說的。」
「文特蘭特,文特蘭特!該死的,那麼你呢?」
「我?維拉看到過那傢伙。她跟他在一起。要是她能向我們提供一個合情合理的細節就好了。那傢伙身高1米75,身材瘦削,但卻強壯有力,動作敏捷,也許還長著一雙灰色的眼睛……『也許』這個詞就能使一個人發瘋。細長的雙手,神經錯亂。說完了。」
「不,還有走了調的聲音,」利歐補充說。
「啊呀,那是他裝出來的。」
「生命是短促的,讓我們祈禱吧!」利歐引用了那個虐待狂T恤衫上的那句話。「不錯。生命是短促的。他盡可以開始祈禱。在他逃到什麼地方之前,我會抓住他的。」
他倆付了賬。警長從衣帽間裡取來了自己的雨衣。他倆來的時候,天上剛下起了細雨,此時已大雨如柱。
「真倒霉!你沒有傘嗎?」
利歐露齒冷笑:「我連雨衣也沒有。」他倆退回到大門的護簷下面。駛過的汽車劈劈啪啪地涉過小水坑。
「來吧,我們再去喝杯咖啡。」
「我得走了。要不是我還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早已奔向我的汽車了。你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利歐。假如我們試驗性地從這一前提出發,即那個刀客在所有三個案件裡的確是作案者,那麼我們也能想像出那個派他來的人的有趣的性格特徵。」
「你的意思是,有某種不可告人的東西把他倆結合在一起?」
諾沃提尼點點頭,突然,他像被毒蜘蛛螫了一下似的跳起來,並且揮了揮拳頭。
「是的,有某種不可告人的東西?!你看到這車子了嗎?你仔細瞧瞧。」原來,一輛裝有賽車排氣管的科爾薩車從人行道的邊沿隆隆而過,濺了他一身水。
「雜種,你活不到20歲!」諾沃提尼憤怒地罵道。
「好了,別罵了,保爾,現在我們來談正事。什麼事會把他倆結合在一起呢?」
警長揩去臉上的水滴。「哎呀,你不知道這事?要末是一種依賴關係,要末是一種瘋狂。根據我的經驗,這至少是極為常見的現象。」
「一個幕後指揮者勾結一個發瘋的刀客。」
「也許是這樣。」
「那幕後操縱者叫什麼名字?」
「恩格爾。也許叫恩格爾,不過這只是也許。你曾經告訴我,他是這家公司的唯一的所有者。」
「這你也知道的,保爾。」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已經註冊了。可是你知道,這家公司是在什麼地方建立的?你可以猜三次。」
「列支敦士登?」
「確實是這樣。瓦杜茲。伯恩哈根的生物-血漿公司不過是它在德國的子公司。不過我還要提醒你,所有者的名字雖然是恩格爾,但這並不能排除,還有其他的人參與他的公司。那是一些不參與經營的黑錢股東,他們暗中參與公司的經營活動,而不引人注目。不過我們可以設想,恩格爾是導演。你曾告訴過我那家福斯特服務社。他們知道些什麼?我們所知道的一切,相對來說無關緊要。我們只知道,法院為了他的不動產糾紛進行了兩次或三次調解,還知道他在帕德博恩1建立的開發公司相當不景氣,就是這些。你的那家奇怪的福斯特服務社提供了些什麼?」
1 德國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東部城市。
「提供了某些新的情況,某些具有異國風味的情況。關於霍赫斯塔特,你打聽出了些什麼?」
諾沃提尼聳聳肩。「他在聯邦國防軍裡接受訓練,可是很快這廢物就被人家趕了出來,這對他是有好處的。開除之後,他到了圖賓根大學當了一名助教,緊接著他到了瑞士,進了一家製藥廠。也許恩格爾把他從那裡請到了自己的公司。」
「恩格爾,」利歐喃喃地說,「托馬斯-恩格爾,這狗傢伙究竟跑到哪兒去了?我現在得乘車去編輯部,然後我馬上給你送來福斯特材料的照相複製件。好嗎?」
諾沃提尼點了點頭,把兩個手指放到太陽穴上做了個敬禮的動作,然後朝雨中奔了出去。
克萊娥總是姍姍來遲。維拉又看了看表:已經4點20分。她把最後一隻墊子扔到沙發角里,然後走進廚房,想關上燒茶水的電爐,可是正當她伸出手臂去關電爐的時候,她看到克萊娥撐著雨傘拐過屋角出現在窗子外面。
她為何突然心跳?這是怎麼一回事?愉快地期待?也許是這樣。
維拉早就把自己視為那類婦女的成員,她們自稱,她們和男人相處比和女人相處更合得來。這一點不僅適用於她學習日爾曼語時期,而且適用於她當教師的那段短暫而不幸的時期,但是尤其適用於她在電視台工作的那三年時間。在這些年代裡,讓她感受到友誼和合作關係的,多數是男人。不過,只有克萊娥是個例外。一個非常感人的例外,以致維拉問自己,到目前為止她沒有女朋友是如何對付過來的。
的確,克萊娥是人例外情況。這肯定是生來就有的。她幾乎具有一種兒童般的自信心。不管別人嘲笑、譏笑還是議論她,她都毫不在乎。她無拘無束和泰然自若地與一切可能的求愛者交往。可惜,老天爺作證,她並不漂亮。克萊娥長得高大而豐滿,像印第安女人一樣,頭髮向後梳成一根光滑的辮子,肥碩的身體上披掛著非洲的印花織物。她來往於知識分子的社交聚會之間,有時穿著黑黃相間的衣服,有時又穿著雪青色和白色相間的衣服。「啊呀,我的膽小鬼!生命由瞬間組成。你只須抓住那些關鍵的瞬間。」
就連利歐看到克萊娥的時候,也對她肅然起敬。「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女人。」
維拉端起茶具,把它拿到客廳裡,然後朝門走去,以便為克萊娥開門。
克萊娥站在門前。在維拉的鼻子前揮動著一小盒糠果點心。「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歡吃甜的東西。不過費琳格爾這家糖果店的很漂亮的小點心是這窮鄉僻壤最好的點心。至於這家糖果店做的草毒圓形大蛋糕,就更不用說了。」
克萊娥衝了進來,坐到了茶桌旁邊的一張沙發椅裡,立即用激動的雙手解開捆紮糖果盒的繩子。
「瞧,這兒。」一個個圓形的小蛋糕像山崩一樣傾注到維拉的盤子裡。「拋掉你的偏見,品嚐一下吧。說到底,吃麵包也會發胖的,那還不如吃我帶來的這些小點心。」她把兩塊製作精美的杏仁糖果放進了她那張寬大的塗成麗春花一樣紅的嘴裡,然後把身子向後靠,拿起一支香煙,用親切和審視的目光注視著維拉。「糖對神經是有好處的。你身體近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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