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年輕的部長在事業上的衝勁是出了名的。
最初,他在波恩只是被人嘲笑,後來,人們認為他「天真」,最後稱他為「一種現象」——這是有道理的,因為他所有的前任,都由於遭到代表醫生和藥劑師利益的院外活動集團的反對而失敗了。這個院外活動集團由於懼怕任何改革而建立了一個強有力的抵抗陣線。可是,這位部長以驚人的速度推動他的衛生改革,使院外活動集團的防線逐漸崩潰了。他成功地止住了德國衛生事業的大量支出。
由於這件事的成功,他為保險公司和國家節省了一百個億,並使醫生和生產藥物的大公司安分下來。
在1993年秋天的一個早上,他平時那種泰然自若的自信完全消失了。他把記者們叫到他的部裡來。他顯得疲憊不堪,遲遲不肯講話,臉色蒼白,眼眶下面有黑圈。
「女士們,先生們:我把你們請到這兒來,為的是向諸位坦誠相告一些情況。同時我向諸位保證,這是我擔任部長職務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麻煩。」
然後,他鏗鏘有力地說了下去。
記者們打開了他們的錄音機。幾乎沒有人動筆,他們只是洗耳恭聽。最初,誰也沒有提出問題。
這位部長簡短而直截了當地告訴記者們一個幾乎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在柏林的德國聯邦衛生局,一個擁有3000多職員和各種各樣研究所的世界上最有名望的醫學監督機構,將要進行改組,並置幹部長本人的管轄之下。局長和其他擔任領導職務的官員已被解除職務,並且他們將被追究法律責任。原因是「在一個非常敏感的領域裡缺乏辦事能力。」
這「非常敏感的領域」是什麼?是輸血。
德國聯邦衛生局是全民族的衛生監督機構,作為這樣一個機構,它不僅有責任保護健康、環境和消費者,還必須對血液的來源和分配實行極為嚴格的管理,對那些生產血液的組織和私人公司進行嚴格的監督。
可是,恰恰是這個「高度敏感的領域」,似乎成了賺取數十億馬克的賭場。大量的金錢由於賄賂而流失了,監督被忽視了,警告被當作耳邊風,缺乏有效的檢驗或者根本不進行有效的檢驗,檢查被放鬆了。
結果發生了一切可想像的情況中最壞的情況:在醫院、德國紅十字會的血庫裡,出現了感染艾滋病毒的血和血樣,於是,生產者突然實施「回收行動」。
10年以來,血友病患者們懷著無能為力和聽天由命的心情憤怒地指出,柏林衛生局及其所屬的專業委員會,推行一種輕率的、甚至是欺騙性的安撫政策,對血友病患者協會的種種請求和要求置若罔聞。早在1985年,血友病患者中有一半得了艾滋病。而德國聯邦衛生局是怎麼說的呢?必要的檢驗和消毒技術尚未完全成熟!不過今天,一切都受到檢驗,儘管這樣,製藥廠在生產的時候,仍無法完全保證安全,不過,危險充其量為一比一百萬。
謊言,還是自欺欺人?人們逐漸看清本世紀最大的醫學醜聞的真面目:歐洲以及美國的工業界,為了自己的經濟利益,勾結大大小小的官僚——他們曾宣誓忠於職守,有責任保護那些血友病患者,可是對後者的死亡他們似乎無動於衷——使成千上萬的血友病患者死於非命。事實證明,美國一家大型製藥企業的董事長托馬斯-德裡斯的話是對的。他說,工業界為了謀取數十億的利潤,在有關當局的默許下,拒絕採取有效措施以保護成千上萬的病人。
許許多多的病人成為犧牲品。許多人保持沉默,由於羞慚避而不談自己得了「色情瘟疫」;另外一些人,為了得到一筆少得可憐的錢,對第三者放棄任何要求;而新的受害者通過工業制劑已經被傳染。血友病的原因是先天性缺乏凝血蛋白因子,結果導致血液無法凝結,引起出血不止。在這種情況下,生產血蛋白制劑變成了一種賺大錢的買賣。
多少個災難性的年頭過去了,可是,那些生產廠家,還有那些血漿庫和血庫,仍舊採取一切手段抵抗以下的法令:對來源未經檢查的血液必須進行檢驗。結果是:艾滋病這一死神走進了手術室。
工業界和監督機構的負責人,想必從1983年春季才認識到艾滋病會給血液制劑的生產帶來災難性的後果,他們覺得,必須保護無辜的受害者不受這股死亡大潮的侵襲。他們有了辦法:對血製品進行消毒。這種可能性已存在多年,而且由於肝炎傳染的危險而變得重要起來。
可是,不管是黃疸病還是艾滋病,工業界照舊猛烈攻擊所有的法令,因為這影響到它們的「經濟自由」。在血製品生產部門的壓力下,聯邦衛生局只好說:「有可能被忽視的危險為一比一百萬。」
終於,在越來越多的人受到感染之後,1985年當局公佈了對血製品普遍進行消毒的法令。可是,就在當年乃至1986年,當局並沒有對法令的執行進行監督。
最後,雖然法令的執行受到了監督,但新的死亡事件不斷發生,不難看出,這些法令並沒有得到認真的貫徹執行。終於,歷史上最大的藥物災難發生了,這同時也是人間的一場悲劇,官使數不清的無辜者,不管是病人還是受到感染的親屬,喪失了幸福和生命。它向世人昭示,人的貪婪和冷漠會造成道德的墮落。
這種情況在我們這兒延續了10年,終於有一個部長鼓起勇氣,決心徹底清除這一毒瘤。
艾滋病這一死亡的陰影似乎降臨到所有公民的頭上,重大的艾滋病醜聞發生了。
「重大的艾滋病醜聞發生了」這個句子,是出自你的手筆,利歐-馬丁這樣想著。你給《新信使報》上的時事評述取了這樣一個標題。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時間已經不早了。
利歐躺在浴缸裡,試圖進行思考。他想,像這樣的一件醜聞,雖然像火箭一樣迅速傳開,使人們激動起來,出版物的印數上升,電視上反覆播送,一位部長強烈抗議,人頭湧動,幾百萬人將成為艾滋病的受害者,將會逐漸死去——但最終一切都會結束,下一件醜聞已經在角落裡等候。或者是下一個賄賂事件,下一次選舉、大批解雇、詐騙犯和要求避難者、經濟衰退、因提高房租引起的惱怒、房荒——或者乾脆是些新的花邊新聞。是啊,假期即將來臨,要使自己輕鬆一下,對嗎?
而一切都被遺忘了!
可這件事畢竟還在發展!你是記者,而你的任務始終是銘記每一個證詞,每一個細節,至少銘記到報紙面市為止。
然後,然後,事情也就了結了。
利歐-馬丁閉上眼睛。他感到軟弱無力。
利歐命令自己清醒地進行思考。老天爺作證,在這天夜裡之後,你本該用冷水淋浴一下才對。
昨天晚上,剛過1點,維拉終於從漢堡打來了電話,聽上去她的心情很好。她剛參加完漢堡的一次社交聚會。「這裡一點兒也不拘謹和枯燥,利歐,真是激動人心!我告訴你,晚會真有趣。那兒的攝影棚不叫攝影棚,而叫草料棚。」此外,她還要求利歐認真地考慮一下,是否離開慕尼黑到漢堡去,因為後者畢竟比前者好得多。她還談起了新聞界的情況。「哎呀,我在這裡遇到了一大批有名望的報刊通訊員,還遇到了一大批和我一樣參加電視日的同事。你為什麼不在漢堡找一家報紙幹事?」
「這很容易理解!」
「他們給的薪水更多,利歐……」
「那你最好為我找一份新的工作。」
「什麼工作?」
「寫電影劇本的見習生或者類似這樣的工作。男人是不是也能當編劇?」
維拉曾當過編寫電影劇本的見習生,但是,這工作並沒有使她成為導演,為此,她至今仍感到痛苦。
「利歐?要是我在這裡再呆上一個星期,你的意見如何?」
這太過分了。他掛上了電話,然後睡了,做了一場噩夢。在夢裡,他聽見一種聲音,一種發出迴響的聲音,彷彿是一位牧師在一座大教堂裡站在高高的講壇上向信徒說教的聲音。不,彷彿是上帝在說教。
但這不是上帝的聲音,而是古怪的揚-赫爾措克博士的聲音。他談到了罪過,後悔和罪過:我的、你的、我們的罪過……
他命令自己清醒地進行思考!
思考的主題是萊斯納爾。他從什麼地方染上艾滋病毒的呢?直到現在我們到底做了些什麼呢?
好吧,再來一次:第一,萊斯納爾身上帶有艾滋病毒。
第二,萊斯納爾忠於自己的妻子,沒有逛過低級娛樂場所,因此,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品行是端正的。
第三,萊斯納爾神經失常了,他開槍打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這是不是唯一的原因?有沒有其他的原因?至於說到傳染,可能性有多大?真見鬼,的確有數字!其中的一個數字他還清楚地記得。「對於懷孕婦女來說,母親的艾滋病毒傳染給未生的孩子的可能性為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
你從何處知道這情況的?對了,去年6月,奧爾森想出版一本有關兒童患艾滋病的書,可是他沒有敢出版。
但利歐早已開始研究這個問題,他去看望了一個孩子。她叫什麼名字?安格拉……是叫安格拉!她才5歲,瘦得皮包骨頭,可是那雙眼睛大大的!那雙大眼睛……
「她最多還能活兩星期,」那位撫愛著她的婦女說,「這女孩沒救了……」
這太可怕了!那位婦女向這女孩彎下身子,用雙手摟住她的頭。
「最糟糕的,」這位母親說,「並不是這種病,而是人們的態度。在幼兒園裡,其他的孩子們用腳踢她,請您想想看……他們喊道:『艾滋病——私生子。』而幼兒園的女教師認為,孩子們就是這樣的。這就沒有辦法了。她很高興我把孩子帶回家。可是又接到這樣的電話:『我們要用火把你們通通燒死。』『應該用毒氣把你們殺死。』……」
她非常平靜地訴說著。她的名字叫畢勒爾,是的,烏爾蘇拉-畢勒爾。她的職業是首飾設計師。她沒有丈夫,當安格拉7個月的時候,畢勒爾收養了她。此時,她說:「我想,我們總會渡過難關的。可是現在,現在我感到高興,她不久就會結束自己的生命……」
利歐-馬丁從來也沒有遇到過像她這樣一位冷靜而安詳的婦女,對這位在被遮暗的房間裡守候在安格拉身旁的母親,他深表欽佩。
「無論如何,不管您會不會把我當作瘋子,和她在一起的這些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和最重要的時光。我學到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利歐用毛巾擦乾身子,刮了鬍子,按摩了一下臉,穿上在家穿的便服,又把早上喝的第二杯咖啡端上桌,可是身體並沒有感到好一些。
當時的那些資料想必放在某處的檔案夾裡,只是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這並不只關係到安格拉,並不只關係到一個孩子,而是關係到數字。要是有關萊斯納爾的報道能寫進去,它的確會引起讀者的很大興趣。只是,老天爺啊,他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傳染上的?
利歐-馬丁拉開抽屜翻尋,搜遍了所有文件簿,可是一無所獲。他又喝了一杯咖啡,重新開始查找,終於找到了大量的材料。在這裡!有關艾滋病的材料!錄音磁帶副本、官方公佈的新聞材料、剪下來的報紙文章。所有這些書面和口頭材料,整齊地放在一個舊的、但仍很堅固的紙盒裡,這盒子從前裝過罐頭牛乳,他用它裝那些他還不認為是垃圾的材料。
他把這盒子放到桌子上。
可是,正當他打算從盒子裡拿出材料的時候,門鈴響了。透過裝在門上的窺視鏡,布魯諾-阿稜特的那張方臉看上去就像石製的假面具。
利歐默默地打開了門。
「總算來啦,」布魯諾喃喃地說,並從他的身邊走過。
利歐跟隨他走進客廳。布魯諾-阿稜特高出利歐整整一個頭,有著像摔跤運動員那樣的寬肩膀和保養得很好的啤酒肚;儘管他快60歲了,仍然給人一種身體很不錯的印象。
他用批評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利歐:「一身難看的衣服!是啊,小伙子,瞧你像什麼樣子?也許你該去給自己另外找一些破爛衣服,或者你該去看病。」
「幹嗎要這樣說?」
「幹嗎要這樣說?『快去照照鏡子。不過,你倒是刮了鬍子。你知道,你給我什麼印象嗎?你就像……」
「別胡說了!」
「胡說的是你!是誰給我打電話的?昨天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把昨天的事完全忘了。不過,一切突然變得亂糟糟的。我還給你打了電話,可是……」
「啊喲,你給我打了電話?可是,我還是乘車到海濱去了。我畢竟是瞭解你的,今天早上,我得回來為我的小兒子取他忘在家裡的課堂作業。這時我想順便來看看你,檢查一下你神經是否正常。看來情況並不是這樣。」
「我神經很正常。」
布魯諾-阿稜特用他那攝影師的目光瀏覽著那些畢德麥耶風格1的傢俱。「維拉呢?」
1 1814-1848年德國的一種文化藝術流派。
「在漢堡。昨天晚上,她給我打了電話,而且建議我到另一家報紙去工作。我說,我寧願更換職業。」
「她生氣了沒有?你的那件棘手的事怎麼樣?」
利歐努力進行解釋,布魯諾不耐煩地聽著,一個勁兒地抽雪茄煙,空氣裡佈滿了煙味。利歐懷疑,他那攝影師的頭腦是否理解這件事關係到什麼。
「你瞧著吧,布魯諾……」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話。
「我希望我沒有打擾您,」赫爾措克說。
「怎麼會呢?我正要給您打電話,博士先生。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大早了一點。」
「已經中午了,」赫爾措克回答說。「您聽我說,馬丁先生,昨天夜裡我考慮了所有的事。我壓根兒無法入睡。」
「我的情況和您差不多。」
「那好吧。不過您不知道我失眠的原因。它和迪特之死有關。還有一些情況……」
「還有什麼?」
「您聽我說,」赫爾措克說道,「萊斯納爾雖然殺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自己也自殺了,可是從根本上看,在他開槍自殺之前,他已經死了。他死了兩次,不過第一次的情況有所不同。」
「這聽起來太離奇了,赫爾措克博士。」
「我也這樣認為。」
「會不會他當年動手術的時候染上了艾滋病毒?我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問題提得對,」對方回答說。
「啊,博士,這件事有點兒複雜,在電話裡是無法進行討論的,對嗎?我們能不能碰一下頭?您有沒有興致中午和我在弗洛裡安斯-米勒酒店裡喝杯酒?」
「說實話,上午我不想喝酒。不過,碰一下頭也許並不壞。」
「說定了,半小時之後。您行嗎?」
「我想可以。」赫爾措克卡噠一聲掛上了電話。
利歐注視著布魯諾:「你有沒有帶來你的照相機,布魯諾?」
「一直帶著,在轎車行李箱裡。」
他向布魯諾解釋剛才打電話來的是誰,並且說:「我們最好不要一同出現在那裡。我想,這會打擾他的。他有點兒精疲力竭了。萊斯納爾是他的朋友。相反,你從來也不知道……要是你把萊斯納爾的照片放在盒子裡,這也許很好。」
「留著做檔案,是嗎?」
「對,做檔案,」利歐幸災樂禍地笑著。他感到頭腦開始清醒起來。情緒開始亢奮,血壓上升。「注意,我們最好乘兩部車到那兒。你辦完事後偷偷地溜掉,然後我們再打電話聯繫,好嗎?」
「美妙的任務!」布魯諾站了起來。「我一直在問自己,我為何要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好多年以來,我就這樣問自己,可是,我還始終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我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魅力吧,」利歐挖苦地回答,然後走進臥室去更衣。
弗洛裡安斯-米勒酒店坐落在英國式花園的最北端;這是最近開始流行的花園式啤酒店。在那兒的停車場上,平常總停放著豪華的車子,可是今天,停車場上相當空。這時,刮起一陣清新的風,看上去像是要下雨。
花園裡擺放著許多桌子,可是只有三張被人佔用。兩張被兩對年輕的情侶佔用。不遠處,在一棵大粟樹下坐著赫爾措克。
利歐朝他走去,可是這位醫生並沒有發覺。
「早安,博士!」
赫爾措克這才抬頭看了看。他的面前放著一杯牛奶。
利歐指了指牛奶,幸災樂禍地說:「生病了?」
「啊,是這樣的,」揚-赫爾措克博士有點悲傷地微笑著說,「吃了一點兒阿司匹林,調節調節身體。有更壞的事情……」
利歐把椅子挪近桌子,然後坐了下來。「那麼,我們不妨開始談最壞的事情。」
揚-赫爾措克點了點頭。「是呀,這也許是一樁非常令人惱火的事。」
「那麼,誰應該對此負責?」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不過,您是怎樣想這件事的?您是專家,在這樣一些事情上,我並不特別在行。」
「是呀,這件事的過程……」赫爾措克發出一聲歎息。他臉色蒼白,閉上眼睛,把雙手放到桌子上。利歐嚼著自己的牙籤。「這件事的過程和許多其他事件的過程差不多,您肯定在報紙上或電視上讀到或看到了。」
「我甚至還寫了有關的文章。」
「你瞧,怎麼樣!那麼您也知道,對捐獻者的血進行加工的時候,人們是多麼粗心大意;某些豬玀、暴發戶和投機商,又是多麼厚顏無恥和貪財。他們只想到發財,為了錢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以致許許多多的無辜者感染上了艾滋病毒。」
「您認為萊斯納爾也可能是這樣染上艾滋病毒的?」
「我不僅這樣認為,而且現在知道就是如此。這麼說吧,我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一切跡象都說明這一點。」
「您指的是手術?」
「還會是別的嗎?我雖然只是普通的開業醫生,不是外科醫生,我也不知道手術的經過,但是,我知道一點:在臀部和-關節部位進行手術,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所以有可能,不,一定會大量流血。事故損傷常會引起大出血。所以,對我來說,只有一種解釋:迪特從輸入的血裡染上了病毒。天啊,我真該死,我並沒有馬上想到這點!不過,迪特幾乎沒有對我提起這樁車禍。每當我們轉向這個題目的時候,他馬上就把話題岔開了。所以,我也就不再問了,我真是個白癡。這件事我甚至差一點把它忘了,真是不可饒恕。不過,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來了,您明白嗎?」
他怎麼不明白呢?他非常清楚!還需要明白什麼呢?利歐從嘴裡吐出牙籤。那邊,在一叢紫丁香的後面,布魯諾蹲坐著,面前放著一升啤酒。那架攝像機放在他身旁的一張刷成綠色的折疊椅上。也許,他已經把他們談話的情況拍了下來。
利歐再次轉向赫爾措克:「您知道為萊斯納爾做手術的那家醫院嗎?」
「知道,可我從來也沒有去過那兒,那是馬克斯-路德維希醫院,院長是位名叫拉貝克的博士。這家醫院有相當好的名聲,此外,拉貝克的名聲也不錯。據說,他是一位出色的整形外科醫生。」
「據說……」利歐朝布魯諾望去,他已經站了起來,正在搔頭。
「赫爾措克博士,我們為什麼不乘車到那裡去呢?您作為醫生肯定可以向這家醫院提出要求。況且,萊斯納爾也是您的病人,還是您的朋友!手術記錄肯定還保存著,對嗎?」
「我們已經是20年的朋友了,可是您想到那兒幹什麼?今天是星期天,今天根本沒有可能做什麼事。一家私人醫院星期天只有應急人員。星期一則到處忙得不可開交。醫院的院長不會把萊斯納爾的材料交給我這個普通醫生,這幾乎不可能。尤其是這種高度敏感的事情。」
「那好吧。」利歐聳了聳肩膀。「這也沒有關係,赫爾措克博士,還有別的辦法。」
「您的那位來自兇殺案偵察委員會的朋友,對嗎?」
「對,」利歐證實說,「星期一早上,我們就去他那裡,他會見我們的。」
「不過您千萬要事先通知我,可以嗎?您可以想像,我是非常忙的。」
「我可以想像,赫爾措克博士先生,我知道您很忙。」
「你也許沒聽懂,」尤爾根-切尼查慢吞吞地說。「好吧,我再向你說一遍,而且非常慢他說:出去!我要你趕快出去,趕快給我出去,否則……」
「否則怎麼樣?」
切尼查抬起了下巴。
「你想幹什麼?」這人挑釁地問。
切尼查把魚罐頭——當這個人出現的時候,他手裡正拿著它——放到桌子的中央。
這人長得瘦小,剛好1米70,腳上穿著網球鞋,下身穿著一條滑稽可笑、印有紅玫瑰的連襪褲,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套頭毛線衫。濃密的頭髮紮成了一條小辮子。
此時,他站在過道裡,就在獻血者用的第三排臥榻的旁邊,幸災樂禍地笑著。
「你到底想幹什麼?」
保持鎮靜,尤爾根-切尼查自言自語地說。千萬別把事情搞糟了。別和他爭吵。這是一個寧靜的夜晚,他有一大堆事要做。在那間大辦公室裡,同樣寂靜,而且太寂靜了,這不合他的口胃。他曾把今晚的工作想像得挺愜意:首先,吃點東西,再喝上一杯啤酒,然後再去那邊的檔案櫃。最重要的獻血者的檔案,早已分門別類地放在桌子上了。所有的檔案都放在檔案櫃裡,名字一個接著一個,有聖-喬治廣場的毒品販子,到處遊蕩的妓女和吸毒者。
他們年復一年地讓生物-血漿公司抽自己的販,每次50馬克。這樣,住在伯恩哈根的那些先生們就可從中牟取暴利。現在,切尼查掌握著鑰匙。檔案櫃裡還藏有更多的檔案,這一點他非常清楚。他現在已經掌握的是一份爆炸性的材料,其威力不亞於好幾噸甘油炸藥。
他耳邊一直響著這麼個聲音:「很可惜,我們得關閉漢堡的分支機構,切尼查先生。鑒於這一情況,很遺憾,我們不能延長您的合同。」
他們急於關閉漢堡的分支機構。而明天上午,生物-血漿公司的載重汽車就要從伯恩哈根開來了,這些臥榻和抽血設備,包括這些檔案,就將消失了。讓他們來取這些檔案吧!他只需把檔案翻拍下來,這樣整個伯恩哈根協會,連同那些吃得胖胖的達官貴人,就將統統完蛋,事情就這麼簡單。
只是他沒有料到這個小丑會到這裡來。是啊,他怎麼料得到呢?可是,不管是吸毒成癮者還是毒品販子,他是決不會讓這傢伙破壞他拍照的機會的!
尤爾根-切尼查站了起來。臥榻上空的氖光燈已被關掉,檔案櫃旁邊的燈光就夠拍照了。
他無法非常準確地認出對方的臉,可是已經發現對方在幸災樂禍地笑,而且根據此人的所作所為以及身上的穿著,可以斷定,此人是聖-喬治廣場的老主顧之一。現在,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新的時代已宣告來臨。那些嫖客和妓女再也沒有機會獻血了。
可是,來這裡的這個人似乎還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仍然站在大門內。
「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切尼查怒不可遏,氣得滿臉通紅。可是,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你走開吧。」
沒有回答。
切尼查朝前走了兩步,挽起右臂衣袖。「我剛才在問你呢。」
這人低聲咯咯地笑。「是的,先生。偉大的白人先生在問渺小的卡納克男僕。偉大的白人先生想知道,渺小的卡納克男僕是怎樣進入這幢房子的,渺小的卡納克男僕非常非常害怕。」
這人用一種高而不自然的聲調從嘴裡擠出了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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