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根據?當然有!——昨天晚上他還給我家裡打電話,這是前所未有的……」
「什麼時候給您打電話的?」
「請讓我想一想。晚飯前……大約在7點鐘。」
「他說了些什麼?」
「我記不大清楚了。他說的時候非常激動。可是有一點我非常清楚:他給我打電話,目的是為了侮辱我。」
「會不會是由於公司內部的某些事情引起的?」
「哦,不對!」
「那麼究竟是什麼緣故呢,林德爾先生?」諾沃提尼微笑了。他的臉瘦骨嶙峋的,鼻子上幾乎完全沒有肉,可是皮膚繃得緊緊的,顯得很健壯,以致他那瘦小的鳥一般的頭給人一種超時間的印象。那雙黑眼睛警覺而生動,可是同時給人一種冷漠的印象,讓人覺得奇怪。
林德爾不喜歡這張臉。不,這位警長不合他的胃口。
「我該向您說些什麼呢?整個晚上我們都在尋找萊斯納爾博士先生。他是,」他輕咳了一聲,「過去是——可惜我現在不得不這樣說——我們公司的一位非常重要和有遠見的成員。此外,他正為公司執行一項相當重要的任務,剛好回來。現在,事情搞糟了。他沒有完成任務,這簡直不可思議。可是,他至少也應該寫一份報告。然而他沒有這樣做,相反卻溜之大吉了。這種行為可以說是一種令人憤慨的行為。此外,還有這非常可惡的電話……的確,我已經感到夠了。」
林德爾的目光透過看書時戴的眼鏡打量了一下警長,彷彿他應該對「這非常可惡的電話」負責。
「由於什麼緣故?」
「由於什麼緣故……由於什麼緣故?也許主要是由於感情的緣故。他試圖提出一些道德上的理由,我不否認,這些論據可能與他的工作有關。他從薩克森回來,我們在那裡不得不關閉一家企業。當然,關閉企業的確不是一件好事。也許他精神受不了。是的,也許這就是原因。總之——他說得非常含糊,這點我的確並不欣賞,況且他平時也不是這樣的。」
「能夠說他在近幾個星期,或者說在最近意志消沉嗎?」
「不,不能這樣說。確實不能這樣說……萊斯納爾是一位非常堅強的工作者。他從來不抱怨。總之,從外表上看,他一點也沒有精神負擔。至少他沒有顯露出來——可是他想必有精神負擔……例如昨天的任務,想必是由於他突然頭暈而中斷了。就在飛行途中,他已開始感到不舒服。他的同事們發覺,他的消化功能有些紊亂。胃,腸,這個我不知道,而且對此也不感興趣。當然,對這事我們也考慮到了。所以,我也讓人給他的妻子打了電話。可是,一切都是徒勞。此外……」
林德爾不再說下去了。他避開警長諾沃提尼朝窗子望去。「他的妻子——死了?您知道,這一切大使人震驚了。」
諾沃提尼同意地點點頭。他雖然不相信坐在總裁沙發椅裡的這個冷酷無情的人也會感到很震驚,但現在他似乎真的疲勞不堪了。
「我確實瞭解他們!我還認識那孩子,那年幼的厄爾菲……一個可愛的小姑娘。我們差一點兒還是鄰居。我們常見面。誰會想到出這樣的事呢!」
接著,他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說:「我還想補充一點:萊斯納爾的突然頭暈……可以這麼說,我們已經把它錄下來了。要是您感興趣,我們可以讓弗拉姆太太給您放一放有關企業集會的錄像帶。也就是說,電視已經拍下了萊斯納爾的鏡頭。您是知道的:關閉工廠,喪失工作崗位。這會激發群眾的不滿情緒。也許萊斯納爾正是因此而失去控制的。」
他站了起來,張開兩臂:「我們怎麼知道他會這樣呢?」
他想擺脫你,諾沃提尼想,但接著問道:「林德爾先生,萊斯納爾先生的經濟狀況怎麼樣?會不會他經濟上出現了困難?」
「這可能嗎?這我簡直無法想像。據我所知,他既不賭錢,也沒有什麼情人。」
「據您所知?當然。」
「不錯,我相當清楚地知道。」林德爾微笑著站了起來,諾沃提尼也只好站了起來。「您知道,像萊斯納爾這樣的人,我們也注意到了他的某些弱點。不過就我而言,我是信賴他的,就拿您的職業來說吧,不可靠就會是危險的。哼!不瞞您說吧,警長先生,我們已經委託某個獨立的機構注意這點。不過我可以告訴您一點:萊斯納爾對她的妻子是絕對忠誠的。他既沒有興致也沒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他只關心他的工作。幹別的事情對他來說是不合適的。」
某個「獨立的機構」?諾沃提尼一邊關上身後的門,一邊在想。好吧,謝謝……
這是一家咖啡館:舊的、像雪茄那樣褐色的牆壁,舊的、關閉著的窗簾;舊的用以陳列商品的冰櫃裡,擺放著變了質的黑森林地區生產的圓形櫻桃大蛋糕、蘋果蛋糕和加摜奶油的麵包片……當然,還有一些鐵製的人造大理石桌面的小桌子,上面放著各種雜物。顧客們有的在玩牌,有的在讀報,他們似乎從不抬起頭來,即便有人挽著名模克勞迪亞-雪菲費爾的手臂走進來。
像上次一樣!
就連女服務員烏希也在。
哎呀,她至少已經看到了他!利歐-馬丁剛一推開咖啡館的門,她就放下裝有用過的咖啡杯和餐具的托盤,朝他奔過來,動作那麼迅速,弄得杯子和餐具發出丁當聲。
「哎呀,利歐!你可來了。你在《新信使報》上發表的文章我已經拜讀了,興奮得一夜都沒有合眼。可你卻又若無其事地到這裡來了……你知道我是怎樣評價它們的嗎?」
「但願它們是一流的。」
「那當然!」
她把又圓又柔軟的一半面頰向他湊了過去,他吻了吻它,索性也吻了吻另一半面頰,他們相互笑了。「維拉呢?」她問。
「維拉?她已經走了。」
她吃驚地睜大那雙藍眼睛。她已經40出頭了,想必40多了,可是她瞅人的時候,始終就像一個17歲的處女。「利歐!你們是不是已經……」
「你們是不是已經……什麼?」
「離……」她不敢說出這個詞。「我的意思是,目前,你們是否已經分手……」
「你胡說些什麼,烏希?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趕快給我弄杯法國上等白蘭地來。不,不,不,等一等,喝白蘭地還為時尚早。先來杯意大利咖啡,稍許放點糖……不,我和維拉的關係一直很好。哎呀,瞧你剛才說的!」
「可你知道……你以前是怎樣對待她的……」
「不錯,我以前……可是這已經過去了。維拉今天早上乘飛機到漢堡去了,去看她的一位要好的女朋友。就是這些。我們已經是十年的夫妻了。」
他喝了一口略帶白蘭地味道的意大利咖啡——這彷彿是他的發明,為了向他表示敬意,飲料單上甚至把它命名為「利歐意大利咖啡」——他一邊喝,一邊朝四面張望:青年派風格1的招貼廣告;許許多多藝術質量不高的圖畫,70年代的風味……
1 德國19世紀末的藝術風格。
每當他到這家咖啡館裡來,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他最近寫的文章已經登了出來,報紙也已經送到了讀者的手裡,咖啡館裡的顧客一杯接一杯地喝比爾森啤酒,直到喝得精疲力竭,像白癡一樣地討論,念念不忘自己的工作。過去了。這事已經過去了。自從他被《新信使報》出版人任命為該報的「主任記者」以來,他至少可以省去這些麻煩的事情。隨便什麼時候,他都可以在家寫自己的文章。他拿起錄音機,坐到花園裡的一隻躺椅裡。而在編輯部裡,其他的同事們卻汗水直淌,可是在他的上空,小鳥兒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已經擺脫了日常瑣事。他已經是負責撰寫第三版上的大塊文章的專家了——你瞧,怎麼樣!
可是,當他放下杯子,目送烏希扭著腰肢、面帶微笑在桌子之間一閃而過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也缺少些什麼。
她此刻站在電話機旁,拿起聽筒,轉過頭來向他招手:「利歐,你來一下!」
來一下?「為什麼?」
「編輯部找你。」
其實是斯托克曼,這位值班室主任找他。
「這下我可找到你了,老朋友!」
「是的,這下你找到我了,」利歐-馬丁憤怒地嘰裡咕嚕地發牢騷。「我在想,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我?」
「當然囉!是你的錄音電話告訴我的。要不要我給你放一下聽聽?——你們的一切活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現在我就要到咖啡館來了……」
「你大概弄錯了吧,我確實告訴過你嗎?」
「也許是你的幽靈告訴過我。不過眼下這事我不在乎。利歐,聽我說:奧爾森打來了電話,還有馬勒爾也給我打來了電話,都為了同一樁事情:哈爾拉辛……你聽到廣播了沒有?萊因哈茨已經開車出發了。」
「我根本不聽收音機!」
「好,好。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有個人殺死了他的一家。」
「還有什麼?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想:怎麼還提到奧爾森和馬勒爾呢?奧爾森是總編輯,馬勒爾是編輯,萊因哈茨又是警察記者。
「此人是ACS康采恩的部門經理。這件事很可能像火箭一樣地迅速傳開。我有這種感覺。」
「奧爾森和馬勒爾也有這種感覺嗎,埃貢?可是這件事始終不過是一件地方上的事情。」
「我不這樣認為。馬勒爾認識這個槍殺妻子和孩子的人的上司。」
「此人叫什麼?」
「你指的是上司嗎?」
「我指的是殺死妻子和孩子的這個人。」
「萊斯納爾。迪特-萊斯納爾。他前天在薩克森,為了關閉那兒的ACS鋼鐵廠。那兒發生了相當大的騷亂。」
「這位上司也許是林德爾,是嗎?」
「不錯。」
「此人我認識……警察局裡誰在負責處理此事?」
「諾沃提尼。」
「啊哈!所以你們想到了我!」利歐曾和保爾-諾沃提尼密切合作,在《新信使報》上發表了一系列有影響的報道:賭場事件報道;紅燈區系列報道,在這些報道裡,揭露了從國外輸入妓女的幕後操縱者。諾沃提尼還和利歐搭檔,揭露了一些重大的營私舞弊案件,當時諾沃提尼還不是兇殺案偵察委員會的成員……
利歐從襯衫的胸前口袋裡掏出一根牙籤剔牙。
這該死的牙籤一點也沒有用。他神經有些緊張,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斯托克曼剛才說了些什麼?「這件事今天早上已經通過電視傳開了。德國中部的無線電廣播電台在新聞節目裡報道了這件事。斯托爾貝克地區發生了工人騷亂,原因是他們的工廠被關閉了。我自己並沒有看這次電視播送,可是在早晨的會議上林德爾告訴我,這位萊斯納爾正打算在企業集會上發表演說的時候,突然感到頭暈。我想告訴你的事,反正你早就知道了,利歐,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這不是地方上的事。嗯?你的意見怎樣?」
他會有什麼意見呢?他預料到自己將有一個非常漫長和空虛的週末。一個沒有維拉在場的週末。他想打高爾夫球,然後努力工作——可是這一切都將化為泡影。他還想買些燒好的菜,只需把它們重新煮熱,就能食用,然後把垃圾倒進垃圾桶裡。
「好吧,」他歎了一口氣,「既然你們這樣認為,我們就不妨試試吧……」
11點半。利歐-馬丁把他的保時捷跑車開上中環路,費力地開回城市。他從哈爾拉辛來。在哈爾拉辛,有一輛巴伐利亞電視台的轉播車已經開來了;各種報紙和通訊社的記者們靠在他們的汽車上,萊因哈茨,這位《新信使報》的記者,不知溜到什麼地方去了。死者的住房已被封鎖;從那些在那兒緊張地工作的官員那裡,什麼也打聽不到;到處是陌生的面孔;毫無成功的希望。他唯一知道的是:諾沃提尼先生已經離開了……他打電話給警察總局,可是也沒有用,女秘書回答說:「對不起,他不在。」
利歐吐出了牙籤的殘餘部分。在這期間,他已經咬斷四根牙籤了。他又抓起汽車裡的電話。這次,他撥了布魯諾-阿稜特的電話號碼。
「我是兒童收容所的布魯諾,」聽筒裡響起了對方的聲音。
「真奇怪!布魯諾,有一件相當麻煩的事,他們吞吞吐吐地告訴了我。看來,今天或明天,我還需要你的幫助。」
「這是怎麼一回事?」
利歐向對方作了說明。
「你到底從什麼時候起搞上這個工作的?」
「是報社要我去幹的。也許從這件事裡能搞出點名堂來。」
「那你就把編輯部的攝影師帶上吧,反正他閒著無事。」
「可我只要你,布魯諾。」
「我想乘車到我的鄉間別墅去。」
阿稜特在韋爾特湖畔有一所度週末的鄉間小屋,在那裡他經常教他的兩個孿生子釣魚,凝視夜空,喝光大量的啤酒,講述那些美好的過去的時代,那時還有「真正的記者」。他是一個有經驗的攝影記者,三十年來,他跑遍世界各地,學會了酗酒和誇誇其談。同時,他也是一位職業運動員。
「你知道我如今在幹些什麼嗎,利歐?」
「知道,」利歐-馬丁回答說。「不過,你聽我說,呆在家裡,等我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於是,他掛上了電話。
他驅車向王子大街駛去。車子駛過橋的時候,雲層散開了,雨也停了。天空晴朗了。偏偏碰上這種事!現在他無法進高爾夫球場消遣了,他得和那個討厭的警長打交道!
他把車子停在「美味甲蟲」食品店的前面,停在了第二排,然後下車。他知道保爾-諾沃提尼有一個習慣,即一點鐘,他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休息。當然,他從來不去警察局的食堂,而叫女秘書給他弄來夾心麵包,然後狼吞虎嚥地吃。
利歐挑選了一些生菜和牡蠣,讓服務員把它們包好,還買了一瓶法國白葡萄酒,然後把這包東西帶到了車上。
他走進警察總局,這時看到諾沃提尼的車子開進停車場。今天,他頭一次感覺良好。他不等諾沃提尼來,就徑直走上樓梯,進了他的辦公室,並把剛才從食品店買來的那包東西放到接待室裡的一張桌子上。
「啊,馬丁先生嗎?對不起,他還沒有來。」
「他來了,」利歐說,一邊看了看正在打開的門……
女秘書用一個托盤收走了餐具和吃剩的東西,那瓶法國白葡萄酒一直沒有動。
「這些牡蠣真棒!不過這瓶白葡萄酒……我看,下一次我們再打開它吧。」
「保爾,你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哈爾拉辛的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說吧……沉默是好的,說話更好。」
諾沃提尼靠在他的沙發椅上,幸災樂禍地笑。利歐-馬丁在一旁仔細地打量他。看上去他的確在思考。他想說話。利歐瞭解他。他們之間有許多相似之處,他們兩個都長得結實,幾乎一樣高,面孔一樣瘦,而且始終流露出聚精會神的表情。所不同的是,利歐像他的意大利祖父那樣,有一雙黑色的、活潑的眼睛,而諾沃提尼的目光是偵探特有的目光,始終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而且大多充滿憂慮。諾沃提尼留著短髮,而且已經斑白。利歐有一頭保護得很好的霎發,只要他發現上面出現一絡斑白的頭髮,便讓自己的理髮師像變戲法那樣把它除掉。不知在什麼時候利歐發現,他倆都屬雙魚星座。
「保爾,好吧,我們好久沒有合作了。可是這有什麼關係呢?」利歐自我寬慰地說。「一次好的調查始終是一次好的調查。而合作調查是最好的調查。這也適用於兇殺案偵察委員會。」
「真的嗎?」諾沃提尼微笑著說。「你這樣認為嗎?像以往那樣迅速破案。利歐,我覺得你太操之過急了。」
「有你在,我從來也沒有操之過急。」
諾沃提尼弄彎了回形針。
「好吧,保爾,我們仍舊用老方法:單干也會成功,可是一起幹,我們會勝過整個警察局,我們會迅速地達到目的,這一點已經多次證明了。」
「又在說大話了,你下結論太輕率了!不過好吧,一言為定。這次,我可能需要一個職業記者。我一想到哈爾拉辛地區的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識分子……」
「你瞧,怎麼樣!我說得不錯吧!」利歐的情緒緩和了。「現在,我們談一談這個案子吧。這個萊斯納爾怎麼會想到幹這種事的?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諾沃提尼說的時候,利歐並沒有做筆記。他甚至沒有按他上衣口袋裡的那台微型錄音機的起動鍵。保爾向他提供的事實,反正沒有什麼意義。
「你對這個林德爾有什麼看法?」利歐問道。
「一個十足的下流坯。典型的石器時代的經理。花崗岩腦袋,官腔十足。真難以置信,他竟有辦法經營這樣一個公司。公司就像一個政府部門,有大大小小的參謀部,還有各種業務部門。他建立了一個『心理咨詢機構』,以便評定他下屬的工作。『我需要知道我下屬的情況……』這種人你是知道的。也許,他的確也知道一些情況。例如,他一再提到:萊斯納爾發瘋了,可是以前他的行為是無可指責的。當然,所謂的無可指責,是指他的頭腦裡只有他所建立起來的康采恩,他的飛黃騰達和他的胡說八道。」
「你不覺得他缺少一點感情嗎?」
「缺少一點感情?」諾沃提尼撇了撇嘴。「不,他根本不缺少感情。利歐,你也許會感到好笑,我不僅詢問了康采恩的總裁林德爾,還詢問了萊斯納爾的其他同事,例如一個叫做維格納爾的人,此人和萊斯納爾的關係相當密切。他們一致認為,萊斯納爾是一位令人滿意的職員,總有點不易接近……林德爾常讓他去處理各種難題。他經受住了上百次的考驗。是一匹飛黃騰達的牡馬,的確是這樣,不過,同時他在家庭中也是一位無可指責的、富有犧牲精神的父親……你也許會感到好笑,連他的鄰居們也有同樣的看法。」
利歐-馬丁取出了一根新的牙籤。「這麼說,畢竟有人能理解他,是嗎?」
「哎呀,現在已經兩點了!10點鐘的時候,有人給我打電話,要我去接受這個案子。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了。我的天哪!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麼?」
「不是還有一所相當大的房子,哈爾拉辛的那幢別墅嗎?他們想必僱用了不少人,對嗎?」
「是的,有一個負責照料花園的半聾的老人,一個來自捷克的收拾屋子的女清潔工,還有一個照料孩子的年輕的保姆。順便說一下,是這個姑娘發現這些屍體的。」他指了指放在寫字檯上的一個褐色的信封,「怎麼樣……你要不要看看?這些照片是剛才送來的。」
「謝謝。」
諾沃提尼會意地點點頭,拿起信封,把它拆開了。照片掉了出來。諾沃提尼匆匆翻閱了這些照片。利歐瞟了一眼,認出樓梯上有一具男屍。
利歐-馬丁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請把這位年輕保姆的地址給我,好嗎?」
「好的。不過我擔心你在那兒會排長隊等候。你的同事們早就在她那兒了。」
他不需要排長隊等候。
在索默爾大街的一幢三層小樓入口處的門上寫著「科恩豪斯」這個名字。這裡靜悄悄的,有綠色的垃圾桶、一棵半乾枯的蘋果樹和一輛自行車。在通向門口的道路的兩邊,有狹長的花壇,上面的花由於缺乏照料而枯萎。
利歐。馬丁按了按門鈴。沒有人。他再按了一下門鈴。這時,一扇窗子打開了,露出一個老婦人的臉,隨即窗子砰的一聲又關上了。
於是,他再一次按響了門鈴。
這時,他聽到了腳步聲。門開了,可是馬上被一根鏈條緊緊地鉤住。「請聽我說,這可不行,」老婦人說,「我告訴您,現在您已經是第七或第八個人了。要是您不馬上走開,我就要喊警察了。」
「我是從警察局來的。」利歐認為,現在說些謊話是無關緊要的。於是,他換了一種口氣:「不過我到這裡來只想打聽一些情況。我的名字是馬丁。我是萊斯納爾太太的一位老朋友。真對不起,我打擾了您……不過今天早上我想拜訪萊斯納爾太太,然後……怎麼,您該明白了吧……」
鏈條取下來了,門打開了。
利歐走進一間前室,看見一位大約70歲的婦女,她灰白色的頭髮高高攏起,身穿一件褐色的長便服,戴著一副眼鏡,冷靜地打量來客。
「您想和伊裡斯談談,對嗎?」
他點了點頭。
「我想這可不行。這事簡直太可怕了。可怕得讓人根本無法想像……伊皇斯的情況……」她頓了一下。「我希望您不要對我當面撒謊。您得原諒我,不過,要是您知道今天早上這裡發生的事……我簡直無法想像。我只是從電視裡知道這些記者,可是現在我親眼見到了他們。」
他臉上竭力帶著微笑。他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孩子的照片,還看到在一個小的玻璃櫃裡有許許多多五顏六色的泥娃娃,然後又看到老婦人的那雙深色的、憤怒的眼睛。
「些記者說,他們只想做他們的工作。不錯,也許可以這樣說。我自己訂了兩份報紙。可是他們在這兒的所作所為——簡直就像豬。他們甚至拿錢給我,為的是能和伊裡斯談一談。要知道,有三個人已經死了,其中有一個孩子,一個無辜的孩子,幼小的厄爾菲,她常到我這兒來,我們一塊兒玩過——就在今天早上,那些吸血鬼帶著他們的證件和皮夾子,厚顏無恥地衝了進來。」
他點點頭,感到非常掃興。他已經多次碰到過這種情況,而且常常取得成功。可是現在呢?你不要再幹這種事了,他想,因為你已經厭倦這種職業。
「很抱歉,」她說。「尤其是因為您認識萊斯納爾太太。不過,我不能請您進來。這不會有任何結果的。醫生已經讓伊裡斯服了一粒鎮靜劑。您能想像她的處境,是不是?她像她的母親一樣,非常敏感。您知道,我是伊裡斯的母親的一位女友。我們過去同在一所學校裡教書。所以,儘管我喜歡獨居,我還是收留了她。可是現在,現在,我得幫助她。對嗎?您能理解嗎?」
「我當然能理解您的心情。也許我過些時候再來,可以嗎?」
「也許吧……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給您。您可以事先打電話給我。」
真倒霉!該死的!他準備認輸了。既然她已經服了鎮靜劑,這就沒有辦法了。他還一直遲疑不決。正當他想轉身離開的時候,屋子左邊的門開了。一位身穿球衣的姑娘走了出來。她那圓圓的臉在黑色的頭髮下顯得非常蒼白。
「他是萊斯納爾太太的一位熟人,」這位老太太說。
「我可以和您談一會兒嗎?」利歐以柔和的聲音問道。
她點點頭。
「也許我們能在您的房間裡談?」
「那麼,伊裡斯,我的確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對。我的確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要我負責,如果……」
然而,她讓他進屋,並索性把門關上。
這間房間被窗簾遮暗。角落裡有一台電視機正在無聲地放網球比賽的賽況。其中的一位賽手是瑞典的埃德伯格,他的臉上不動聲色。他正等待對手發球。在透過關閉著的窗簾射進來的微光中,伊裡斯活像一個幽靈。
利歐清了清喉嚨。當他說出下面這句話時,連自己也感到驚異:「我是記者,我剛才對科恩豪斯太太說的話不對。」
她坐到了床上。這下他能認出她的臉。它完全沒有表情。她冷靜地注視著他,彷彿他已經不假思索地向她表白了心跡。
「韋特麥爾小姐,我完全可以想像您此時的心情——也知道您對我是怎麼看的。我想告訴您,我得感謝您,因為您沒有把我趕走。」
她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雙乎放在膝間。利歐問自己,她是否壓根兒沒有聽他說話。他要不要坐到床邊的那隻小沙發椅上,以便抓住她的雙手?大早了……主要的是:千萬別提那孩子!
「韋特麥爾小姐,發生了這樣的事,太可怕了,你和我都知道。不過,我倆也知道,發生此事的原因,遲早是會查出來的。」
「查出來?」她的聲音意外地清楚和堅定。「到底還需要查出什麼原因?」
「歸根結底,只需要找出一個原因。」他終於在床邊坐了下來。「是什麼促使萊斯納爾先生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的?」
「我怎麼會知道呢?」
「可是您肯定思考過這件事!」
她搖了搖頭。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時,她抬頭看了看利歐,臉不由得抽動了一下。「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是部機器,完全是一部機器……」
「可是有人告訴我,他非常愛他的家庭。」
「也許吧……這就要看他怎樣理解愛了……」
利歐的眼睛早就習慣於黑暗了。他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張小照片,這張照片裝在銀製的鏡框裡,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照片上,幼小的厄爾菲在笑,活潑可愛……
「可是他一點也不……」
「他根本不關心他的家庭。他什麼時候關心過她們呢?他根本沒有時間去關心他的家庭!不錯,他是想關心她們,可是他總是在外面。他心裡面只有他和這家公司。他只知道他的職業。對我來說……對我來說,這人有病……」
「伊裡斯,」利歐盡量溫柔地暗示說,「難道你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嗎?這人肯定是過於勞累了。也許他有病……」
「我跟你說過了!」
「可是他真的有病嗎?您知道這方面的一些情況嗎?有沒有醫生到家裡來過?他有沒有去找醫生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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