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品官 第二部 第12節
    自尊心使她不願意再給拉特諾夫發傳真或寫信。我雖然是個窮女孩,可是我很自信。

    麗雲將拉特諾夫和她相處的日子一筆勾銷,可是她永遠忘不了他。他的傳真她也沒有撕掉。在她將它鎖進她的小櫃前,她在這張紙的背後寫了如下的詩句:

    湖光秋色清,

    忽來採葉人。

    荷花笑欲語,

    舟人痛在心。

    麗雲將這張紙拿在手中,這是最後一次。

    當拉特諾夫沒有報告就來到黑品官飯店打聽閔駒時,人們非常驚訝。來人必須事前打電話或預先約定,這是慣例。像拜訪普通人那樣直接去找大佬談話,這有損一個受尊敬的人的尊嚴。因為拉特諾夫是外國人,他還不完全熟悉這些規矩,所以服務員才通過內部電話與地下室進行了聯繫。然後他對拉特諾夫示意。

    「你可以去,」他說道,「你應該看到這是對你表示寬厚。」

    「我該跪下磕頭了。」拉特諾夫挖苦道。他順暗梯下到地下室,再穿過神殿大廳,看到閔駒的辦公室的門開著。閔駒坐在他的長寫字檯的後面抽著雪茄。他沒有顯出生氣的樣子,而且示意讓拉特諾夫進去。

    「什麼事使你來找我,洪門白鬈發?」

    「醫生禁止你抽煙!」

    「他可沒看到。」閔駒很有樂趣地笑了。「他是說:丟掉香煙,他並沒有說雪茄煙。」他指指椅子,拉特諾夫坐了下來。

    「我想,你在寫一本新書?」

    「提綱已經完成。」

    「至少取得了部分成績。只有勤勞的人才給自己帶來收穫;懶漢必然啃草。你有什麼難題嗎?」

    「是難題,也不是難題。」拉特諾夫鼓起了全部勇氣。正如弗賴堡博士所說:你絕對不會知道,當有人向一個人宣佈他的死期不遠時,他會作何反應。「你知道,弗賴堡博士是我的醫生。」

    「知道。」

    「而且是我25年的朋友。」

    「一個好朋友。」

    「他給我說了,你去找過他,你說是我把他推薦給你的。」

    「我不可以這樣做嗎?」

    「哪裡,大佬。這樣說很好。因為你是我推薦的,所以弗賴堡和我談到你。我順便說了,你是我的文學作品代理商。」

    「這個講法非常好。」

    「有時候和這樣一個老朋友會說到一些本來必須保密的事。」拉特諾夫在尋找不使閔駒生氣的正確表達方式。「我們也談到你。」

    「我患心臟病,你的朋友對你說了嗎?他對我說的那些情況,我早就知道:『你的肝受到了損傷。您狂飲嗎?』他說狂飲,好像我是一頭水牛。可是我喜歡他的真誠。」

    「為了強調這種真誠,我現在到你這裡來。」這是個好機會,拉特諾夫心想。閔駒給我提供了我正要尋找的這個關鍵詞。「你的肝受到了損傷,真的可以這麼說,而且你的肺也受到了損傷。請你這樣設想一下:這裡是一個將軍,他將他的士兵派遣到各個戰場。這種分兵戰術要消耗敵人,最後殲滅之。他現在不再具有在各個戰線作戰的力量。他已被困在中間,不再能突圍。他必須投降。從外面也沒有人能幫助他,因此這種包圍沒有人能打破。」

    拉特諾夫沉默不語。他注視著閔駒,閔駒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他倆一言不發,後來閔駒用堅定的語調說:

    「你表達得很好,我生了癌症,不是嗎?」

    拉特諾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一刻,他甚至對閔駒很佩服。如果我得到了我的死亡判決,也能如此平靜嗎?

    「是的!」他說道。

    「癌在哪裡?這個強大的將軍……」

    「在胰腺。」

    「那它已把我給包圍了嗎?」

    「是的。已轉移到肺和肝。這個將軍比什麼都強大,而且不可戰勝。」

    閔駒低下頭看他的一雙手。他的這種鎮靜牽動了拉特諾夫的神經。要是他不是兇手,我會對他說:你真是個穩健的英雄。

    「我沒有取勝的可能了?」閔駒終於問道。

    「在西醫方面是沒有。」

    「我們的醫生能夠幫助我嗎?」

    「這你比我更熟悉。我們的一些醫生已不可能把你治好。弗賴堡博士估計你的存活期最多半年。」

    「這樣嚴重?」

    「是的,我對你很真誠。」

    「可是在我肚子裡我根本什麼也沒感到。」

    「這是胰腺癌最兇惡的表現。如果你感覺到了什麼,那已經太晚了,那意味著很快就要完了。」

    閔駒點點頭。他的臉上神態自若,眼皮不跳,嘴唇不抖。這就是人的自制能力,拉特諾夫心想。內心屬於我。對所有其他人始終封閉。我們誰能理解。我們喜歡把所有的問題、所有的痛苦和所有的歡樂都擺在舌頭上。而這種人滴水不露。「舌頭是人身上最危險的器官,」一位哲學家曾經說過,「它能說謊、毀物和殺人。」

    當一個人知道生命是永恆的輪迴時,他就能將痛苦封閉。

    閔駒抬起頭來。他的眼睛像往常一樣清澈,他的語調堅定而明確。

    「我要給孫泉夫打電話,」他說道,「孫泉夫是個大專家。他發展了他自己的醫學,這點他沒有向任何人透露。他還在作進一步的研究。他隱匿在阿姆斯特丹,為14K的『龍城』的人看病。我要他到慕尼黑來,來救我。」閔駒現在竟然笑了,就好像他得到了一條令人愉快的消息一樣。「我要開始與這個將軍戰鬥!各種包圍都會突破的,戰爭會教育我們。敵人同樣有弱點!洪門白鬈發,我感謝你的真誠。你是能幫助其他兄弟的真正兄弟。」

    第二天拉特諾夫又與寧林一道動身去一些飯館,這次是去上巴伐利亞湖區的一些飯店。像寧林所說的那樣,這次巡迴收款很順利。老飯們不動聲色地接待了這個金黃色頭髮的德國人,按規矩交了他們的保護費。在聽寧林發出警告時,看不出他們有一點激動。寧林說:「不要讓氣流運動!」這等於說:誰叫警察,就叫他死!他們像所有的人一樣在心裡自問:家族派一個德國人來當特派員,這怎麼可能呢?只有一次在希姆湖畔的一個小地方,寧林不得不親自出馬,因為北京烤鴨店的老闆讓他的一個服務員轉告說他外出了。

    寧林冷靜地容忍了這個口信。他走近廚房,廚師長正站在烤肉機前翻烤切成小片的肉。

    「那麼說彭偉凡外出了?」他問道,「這個頑固的傢伙,你知道彭偉凡藏在哪裡?不知道?你搖頭?你的腦袋凍僵了?應該給你腦袋化凍!」

    他閃電般地抓住廚師長的頭,將頭接到烤肉機上已烤得冒煙的肉塊中問。廚師長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他蹬著腳,將頭從寧林手中掙脫,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他的臉像被烤過一樣,面容或許永遠毀了。

    「彭偉凡到普裡恩去了!」他叫道,同時將一塊濕毛巾按到他被燙傷的臉上。「更多的我不知道。他把妻子和孩子們也帶走了。」

    「他將錢放在哪兒?」寧林用柔和的聲調問道。恐懼又向拉特諾夫襲來。

    「在他的寓所,樓上。」

    寧林很快瞥了拉特諾夫一眼。這是一種冰冷的目光。

    「我們上樓去。」

    寓所佈置得很漂亮,完全是德國式的。內有一個書架、一套轉角長沙發、一張鋪有高級檯布的桌子、一台電視機和收音機櫃、一個銀白色的吊燈。寧林目標明確地走進臥室,扯開床上的床墊,從床墊護套下拿出兩個信封。他得勝般地讓拉特諾夫看。

    「總是老花招。所有的人都自以為別人都是笨蛋,只有自己聰明!如果有什麼是永恆的話,那就是愚蠢!」他將兩個信封丟給拉特諾夫。「點一點,有多少!」

    拉特諾夫一張張地點兩個信封裡裝的鈔票。「正好17000馬克!」

    「份額不錯。」

    「寧林,不行,這是他應交數額的四倍。」

    「彭偉凡原來是不該走的,因為他知道我要來。他再也不會這樣干了。他今天已經得到了一個教訓,而每個教訓都是要交學費的。絕對不存在免費。你記住:找到的錢就拿走。」

    當晚拉特諾夫在他的日記本中記道:

    走訪:17家飯館。

    收入:81000馬克,

    其中17000馬克是北京烤鴨店的特殊支付款。

    重傷一人。

    其他沒有特殊情況。

    他將記下的內容看過一遍後,朝這一頁啐了一口唾沫。這時他心想: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沒有特殊情況!沒有死人,只有一張永遠變形的臉。

    他將日記本向牆上一扔。這是一個膽小鬼的實錄。

    五天後,孔泉夫求見弗賴堡博士。門診護士沒在診室打電話,而是親自跑過來。她非常激動。

    「博士先生!」她叫道,「又有一個人來看病。他想找您談談。」她將一張名片遞給弗賴堡。「他甚至還是個教授。」

    「您對這種事要習慣,洛特欣。」弗賴堡將名片放到桌上。「這是個開頭。慕尼黑所有的僑民很快就會到我們的門診室來。我同意這個教授先生的請求。他叫什麼?孫泉夫。」

    孫泉夫走進診療室,他微微鞠躬致意。弗賴堡博士從容地接待了他。

    「我很榮幸,可以找一個如此著名的同行進行咨詢。」孫泉夫謙卑地說道。他講的是含有荷蘭味的德語。

    「您也是醫生,教授?」弗賴堡沒有理會「著名的」幾個字,儘管這很迎合他的虛榮心。

    「是的,我曾上過醫科大學,後來在大學醫學系任教。現在我住在阿姆斯特丹。」

    「您是內科醫生?」

    「我是自然醫學研究所所長。」

    弗賴堡請教授就坐,孫泉夫坐下。他是自然醫學的醫師,弗賴堡帶著他所特有的嘲笑的神態想道,他是用蛇漿和干蜘蛛治病的教授。拉特諾夫把他打發到我這裡來了!你等著吧,親愛的朋友,我很快就會以同樣的方式回敬你。

    「我從阿姆斯特丹過來,為的是給您的病員閔駒治療。」孫泉夫將頭稍稍垂下。「請您原諒,我在這種情況下插了進來。可是這是閔先生的願望。」

    「每個病人都可以自由選擇他所相信的醫生。您想瞭解一下到目前為止的檢查結果嗎?應該先告訴您:閔駒得了不宜動手術的胰腺癌。我馬上給您看幾張X光片。閔駒先生不能冉進行治療。剩下的只有採用保守的療法:化療和疼痛時給予鎮痛。」

    「也就是說閔先生的癌症到了晚期……」

    「確實如此。」

    「我可以將X光片帶走嗎?我想在家裡仔細看看這些片子。」

    「當然可以,同行先生。我可以將閔先生的病歷從病歷卡中抽掉嗎?」

    「我想懇求您這樣做。」

    他們很快就取得了一致,可是弗賴堡並沒有使談話中斷。突然使他感興趣的是,這個孫泉夫在自然醫學治療方面是怎麼想的。晚期胰腺癌病人到了這個地步只有一種希望:上帝,讓我快一些去見你吧!

    「您還想對閔先生進行治療?」他問道。

    「醫學的進展是通過研究和試驗來達到的,」孫教授回答道,「四千年以來我們都在『黃帝』認識的基礎上進行研究。他著了一本今天仍是我們醫學基礎的書。書名叫《黃帝內經》。博學之士李時珍寫過一本我們今天還在使用的傳統醫學經典著作。我們有一句表述我們的重要知識和我們積累的經驗的名言:『固舊增新。』數干年來我們都在進行研究。為什麼胰腺癌就不能治服呢?」

    「因為沒有對付的辦法!」

    「親愛的同行,我只舉一個例子:在經過二十萬次以上的化學試驗和分析之後,時至今日人們還不能消滅瘧疾病原體。對付瘧疾的辦法夠多了,可是出現了什麼情況呢?一定時間後病原體又有了抗藥能力。為什麼就沒有人去查閱一下,實際上葛洪醫生在340年就已在他的肘後備急方中披露了草藥青蒿素,它的拉丁名為Artemisia apiacea,能治癒大腦瘧疾!腎開始犯病您如何對付,同行先生?」

    「對付這病我們有大量藥物!」弗賴堡含而不露地回答道。

    「不錯,你們有大量的化學藥品!而我呢,在病人被確診為腎功能不全的最初階段,我開出溫脾湯——一種生薑、大黃、甘草和人參的蒸餾液。你用某種譏諷的態度看我?親愛的同行:溫脾湯很有效!一個患風濕症或痛風症的病人到您這裡來,您給他吃大量的化學藥品,這該多苦。我們給這個病人吃虎骨酒——一種泡有虎骨的很凶的酒。」

    弗賴堡拉長著臉。他真是忍無可忍了!用甘草來治腎功能不全,用虎骨酒來治風濕症和痛風症,真是胡說八道!而漢斯,這個笨蛋,他相信這一套!

    弗賴堡幾乎要拒絕將X光片拿給孫教授了。他不是在治療,而是在殺害一個癌症病人。他這樣看病,真令人氣憤!這是在害命!

    「那您或許要用蛇毒來治癒胰腺癌了?」他嘲弄地問道,可是話裡沒有氣憤的口吻。

    「這種治療方法我必須去探索。」孫教授回答道。

    「可是再也沒有時間了。在閔駒身上不行。」

    「意外和幸運的情況還是存在的。誰會想到羚羊角磨碎製成的藥片會對傷風感冒有效呢?羚羊角造成內熱——而這種內熱就是中醫的基本治療方法。以熱來驅散涼。就這麼簡單,同行先生。」

    「不能動手術的癌可以用漿液或煮熬的蛇皮來治癒,您這樣做不能使我信服。我不是華人,而是現代醫療學的代表。你說傳統的中醫是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這點也不可能使我信服。對這些我根本就不同意。」

    「這令人遺憾,同行先生。」孫泉夫從真皮沙發椅中站起身來。他沒有流露出受侮辱的神色,儘管弗賴堡博士的話都是帶侮辱性的。「允許我取走閔駒的X光片嗎?」

    過了一會兒,孫泉夫離開弗賴堡博士的診療室,他腋下夾著裝有幾張X光片的大紙袋。弗賴堡從窗戶裡看著他步履輕快地走上大街,登上那裡的一輛黑色的梅塞德斯車。

    弗賴堡心想,用草藥醫治癌症,這簡直是犯法!

    而弗賴堡決定,通過拉特諾夫繼續密切注視可憐的閔駒的命運。

    麗雲方面沒有消息。

    沒有傳真,沒有信,沒有電話。

    沉默。

    拉特諾夫極力不讓自己作這樣的推想:麗雲說她要到慕尼黑來,但她沒有發傳真,這是一種迴避。我等待……等待。這種等待只能是:讓時間流逝。時間會調節一切。時間將一切都掩蓋了。她知道我已打過電話。即使她不願意來,她的命運也與拉特諾夫的命運繼續捆在一起。她不會發生任何事。三合會不會使她痛苦。他愛麗雲,即使在這個期間他也深信她在適度地回報他的愛。她肯定已經從德國大使館拿到了邀請她到德國的函件和應填寫的調查表——可是她沒有反應。這不是足以證明她不願來嗎?

    這樣過了好幾個星期。11月底,弗賴堡大膽地再次問他的朋友:「你聽到麗雲的什麼消息了嗎?冬天她會來嗎?」

    「沒聽到。」

    「她沒有拿到簽證?」

    「我不知道。我再也沒聽到她的任何消息。」

    「你這個傻瓜現在就懶散地坐著吮大拇指嗎?你要行動!」

    「我給她打過電話。她肯定已經拿到了大使館的表格——可是什麼動靜也沒有。我再也不想了。」

    「你要等待,夥計,再給她打電話,反覆打;給她寫信:麗雲,到我這兒來!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我怎麼聽不到你的一點消息?每天夜裡我都夢見你在我的身邊,我在我身旁摸索,感到你就在近旁。」

    「她只會笑話我。她把我忘了。」

    「因為你是固執的狗。女人都願意男人追求。你要央求她到你這裡來。」

    「不。」拉特諾夫張開手向桌上一敲。「我沒有必要這樣做!如果她不願意,那就算了!」

    「那你什麼都不願幹了?」

    「不。」

    「那好吧。順便問問,你的中文作品的代理人怎樣了?」

    「你是說閔駒嗎?」

    「是的。我再也沒聽到他的任何消息。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閔駒還活著,他甚至還在抽煙。」

    弗賴堡變得很嚴肅。「沒有疼痛嗎?」此刻他以醫生的口吻問道。

    「一點也沒有。」

    「體重減輕了?」

    「他像以前一樣胖。」

    「這不會。那個令人懷疑的孫教授騙我說他能用甘草治腎功能不全症,到現在已經三個月過去了。閔先生想必已經像一個漏氣的氣球一樣癟掉了。」

    「正相反。他比以前更健康。」

    「草藥教授仍在他那裡?」

    「不,他回阿姆斯特丹去了。可是他每星期都給閔駒送來他自己制的藥物。這些藥物顯然很有效。」

    「對付不宜動手術的胰腺癌不可能有什麼辦法!」弗賴堡激動地叫道,「難道我們全是笨蛋?」

    「你的自我批評使我感到高興。用無知是不可能將病人治癒的。這個世界上顯然還有一些東西是你們的智慧所無法理解的。」

    「我想與閔先生再談一次。」

    「我擔心這只是一種善良的願望。閔駒對你非常厭煩。他只相信孫泉夫教授。」

    「那麼這是一種心因性的。在醫學上我們知道一些病例,當時通過心理方面的影響會造成一種令人迷惑不解的改善,甚至使病人認為他治癒了。可實際上病在繼續惡化。病不過是被掩蓋了。」

    「你們醫生對一切全有遁詞。」在弗賴堡還想抗爭時,拉特諾夫示意他不要再說了。「祝聖誕快樂,新年勝似舊年。再見。」

    「現在才11月底,漢斯!」

    「我們新年再見。」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在寫我的一本關於中國的書。我的出版商每天都在催我交稿,所以我現在必須正兒八經地工作。」

    「你是要在你所說的『豪華的棺材』裡爬格子嗎?有時候我會來看你的。」

    「請別來!我根本不讓你進門。」

    「那麼麗雲呢?」

    「我必須將她忘掉。」

    「這就是你所說的愛情如生命嗎?」

    「是的,愛情永存。它始終在我的記憶中。可是愛情是雙方的。如果一方不願意,另一方得有勇氣放棄。」

    「如果她在聖誕節給你寫信呢?」

    「這幾乎不可能。為什麼她現在毫無音信呢?如果她已經填了德國大使館的徵詢意見表,那她老早就會在慕尼黑了。可是她沒有……因此我必須死心。」

    「我有一個給你散心的好辦法。網球俱樂部裡忽然冒出一個女藥劑師。她35歲就成了寡婦。這是一個有魅力的光彩照人的女人。」

    拉特諾夫突然中止了談話。

    拉特諾夫始終在反覆考慮,是否再給她發一份電報,打一個電話。不,不能強求她!你只不過是一個她必須特別照料的貴賓。她連到機場告別都沒有來。你這個蠢貨,那時你就應該明白一切。別再想了!

    拉特諾夫沒有再發傳真,也沒有再打電話。他埋頭工作。白天他請來一個女傭照顧他。晚上他自己做夾心麵包。

    現在他單獨去收保護費。他沒有遇到困難。所有的老闆都準時交錢,不需要施加壓力。寧林已用他的行動為他掃清了障礙。拉特諾夫到任何一家飯館,店老闆見了就害怕。

    閔駒非常滿意。這個試驗看來是成功的。他將這事向香港的高佬作了匯報,受到了高度的讚揚,他更加受人尊敬。

    寧林並沒有因此而失業。他前往累根斯堡、帕騷、班貝克、紐倫堡和維爾茨堡,認真執行了他的任務。他到哪兒,哪兒就出現兇殺案。在紐倫堡一個雙手被砍去的飯店老闆因失血過多而死。在累根斯堡有個賣了二百克海洛因的藥材倒爺被汽車壓了三次,後來又遭槍殺。在上弗蘭肯一個小地方的森林裡,警察發現了一個被殺的華人。這個死者曾在這個小地方的高速公路附近租了一個具有浪漫色彩的別墅,在那裡建了一個休閒俱樂部。實際上它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妓院。裡面只有從國外引進的姑娘在提供服務。他撈了一大筆錢。不知什麼時候當特派員勸他向14K交保護費時,他搖頭拒絕了。現在他再也不搖頭了……他被害了。

    幾個城市受到震驚的刑事警察像往常一樣,面對著牆沉默。他們都很清楚,這幾起兇殺案是三合會幹的。他們抓到了嫌疑犯,可是審訊後刑事警官都不得不合上案卷,因為證據不足,只好將受審者放掉。

    13處的彼得-普羅布斯特幾乎再也沒聽到勒索保護費的事。然而偽造信用卡的刑事犯罪在增多。這是三合會大有作為的一個新行業。這些信用卡完全是偽造的或因被盜而註銷的,只有在真正持有者的帳戶上付了款時才能發現這種詐騙犯罪。對三合會來講,這項工作很容易做。他們與一些飯館達成協議,將每張用來付費的信用卡都進行照相複製。然後在作坊裡將姓名、號碼沖壓到已印好的卡上,再用貼膜機將卡壓到塑料膜套內。真是第一流的手藝!

    「出了什麼事?」PP在與警官們討論的一次會上說道,「在收取保護費這條線上我們再也無事可做。一切監視工作都沒有結果。沒有哪個地方再冒出一個可疑的收款員。可是在信用卡方面,一場雪崩在向我們滾來。沒有再出現對飯店老闆的懲罰行動,所有老闆都與三合會相處得非常和睦。真見鬼,現在到底是誰在收保護費呢?最近保護費是在用郵局支票帳戶支付嗎?14K進行了改組?俄國人在追逼他們?俄國黑手黨越來越贏得了地盤,尤其是在藥材和妓院生意方面。而且每天都有一些小汽車被他們偷去,他們以飛快的速度將這些車弄到了周邊的一些國家。可是在收取保護費方面,卻完全無事。這些瞇瞇眼在耍什麼詭計?令人不解的是周圍地區的『懲罰措施』在增多。我認為我們碰到了『美妙時期』。甚至我們的諜報人員也傻乎乎地閒站著,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可是非常棘手的事。」

    這就意味著「白鬈發試驗」獲得了成功。在漢堡、斯圖加特、柏林和科隆等其他「龍城」,特派員均以慕尼黑為榜樣按自己的方式進行工作。閔駒比以前任何時候更快樂,更健康。當拉特諾夫每次報帳,並把錢放到桌上時,他都擁抱他,並將他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裡。

    「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你還後悔成為我們兄弟嗎?」

    「是的。」

    「為什麼?」

    「我已失去了我的自由和自尊。」

    「但你贏得了一個大家族的愛。一個沒有家族的人就像沒有殼的蝸牛和沒有港口的船。」

    「麗雲怎麼樣?」拉特諾夫突然問道。

    閔駒驚訝地看著他。「很好。這點你肯定知道。」

    「好幾個月來我沒有再聽到麗雲的一點消息。沒有信,沒有電話……」

    「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很好。她繼續干她的工作,帶領旅行團旅遊。她是個很規矩的女孩。」接著他不得不補充了一句,「她的頭髮和手指早就長好了。」

    「我沒有給你們提供再次折磨她的機會。」

    「你已經變成了聰明人。現在你已浸泡在我們的智慧之中。你現在正在下意識地按三十六計中的一個計在行動。這個計叫『渾水摸魚』。它是第二十計。你要繼續將水攪渾,摸住魚,將魚帶給我!」

    麗雲在K城已放棄等待。可是她也沒有回到沈治那裡,她對每一種想回頭的念頭都進行了抵制。

    內心的激動又好幾次向她襲來,這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迫切要求。她想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拉特諾夫寫信和打電話,可是後來還是自尊心佔了上風:你想什麼?他是個外國人!他與一個中國女人不相配!你可以夢想,但是你也知道太陽一照,夢想的一些畫面就會變得蒼白。

    只有記憶仍然保留,可是即便是紙上的文字,當太陽向上面一照時,也會褪色……

    聖誕節,拉特諾夫獨自在家。他坐在女傭給他裝飾的一棵小樅樹前,他意識到他自己選擇的孤獨遲早會在精神上將他粉碎。

    不!我不能毀在麗雲身上,他內心在喊叫。我已經失去了我的人格;可是生命,還剩下一點的生命還應屬於我,屬於我一個人。我不想我在哪一天死了,讓別人偶然發現我。我還剩下的若干年,我要像享用葡萄酒一樣加以享用……

    除夕,他在網球俱樂部參加慶祝活動。他終於在那裡結識了優雅的寡婦,那個藥劑師。她健壯、修長,有一頭微紅的頭髮和一雙柔順而飢渴的綠色虎眼。她名叫弗蘭齊絲加-韋倫布魯赫。她就像波浪一樣滾到了他的懷中。弗賴堡博士在拉特諾夫來到時砰的一聲將一杯香檳酒打開了。

    「我們終於又見到了你!」他叫道,心裡真高興。「你像塔恩霍伊澤爾1一樣從維納斯宮廷回來了。我們為此乾杯!停!不要將香檳灑在我的臉上!這地方不對!你一定已經試過將香檳滴進一個女人的肚臍裡嗎?夥計,這有效!這就像一種電擊。你用這去對付弗蘭齊絲加吧!」

    1本為德國抒情詩人,後成為民間傳說的英雄。他被誘到維納斯宮廷,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不久就深感後悔。後來瓦格納以此為題材寫成音樂劇《塔恩霍伊澤爾》。

    拉特諾夫什麼也不說,而是像前一些時候那樣又喝醉了。他自己騙自己,現在與弗蘭齊絲加-韋倫布魯赫在一起很幸福。她是個含情脈脈、常常還放蕩不羈的情人,是個在床上具有豐富幻想和總是經常要使拉特諾夫費很大勁才能堅持下來的女人。有時他想:我將娶她。是的,我願意她永遠圍著我。她是我所缺少的女人,有吸引力、聰明、對我感興趣的一切都感興趣:歌劇、旅遊、音樂、印象派藝術和聖像。雖然拖了很長時間,可是現在我找到了與我相配的女人。

    他帶著弗蘭齊絲加在薩爾堡過復活節,參加薩爾堡節日活動,與她一道坐在第十四排,緊緊握住她的手。他後來作為欽差巡迴收款——關於此事他當然一點也沒有告訴她,他回到格林瓦爾德時,他將頭放在她懷裡,讓自己從雙重生活中恢復過來。他感到她的吻像藥物一樣。

    「我始終需要你,」有一次他對她說,「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始終在我這兒!」

    她吻他的雙眼,並且說道:「為了你,我始終在這裡。生活多美好……」

    7月將盡的某一天,電話鈴聲響了。拉特諾夫單獨一人。弗蘭齊絲加在藥房上班。一個很富有活力的女人的聲音問道:「您是拉特諾夫博士嗎?」

    「我是。我自己在接電話。」

    「我是蘇珊-弗蘭岑。」

    「有什麼事?」

    「我想讓一個友好訪問的要求得到滿足,那麼請您自己聽……」

    拉特諾夫聽到電話裡急促的低語聲,而後一個響亮的、像鐘聲一樣清脆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朵。這聲音充滿快樂和有意克制住的歡笑。

    瞬間,拉特諾夫屏住了呼吸。他的頭,甚至他的全身都好像要爆炸了。繼而他大叫一聲,很快從他的椅子上跳起來:「麗雲!」

    「對,我是王麗雲。」

    「天哪,你在哪裡?」

    他不自覺地稱她為你。像在過去一些月份裡他心裡經常說的那樣——面對她的一些照片,面對她的那個傳真件,在醒來時和在夢中一再地重複:麗雲,你在哪裡?一直到弗蘭齊絲加走進他的生活為止。

    「我在薩爾布呂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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