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一年五月底,里斯本希亞多卡薩-阿瓦內扎飯店裡人聲鼎沸,一片混亂。人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你推我揉地把飯店門口擠了個水洩不通。大家都踮起腳,在一排排的帽子中間伸長了脖子,拚命想看到樓廳的欄杆,因為那上面掛著一個佈告牌,上面登著哈瓦斯通訊社1發來的電訊。一些人滿面驚恐地離去,一邊對等在外面的、比較平靜的朋友們大聲喊道:
1一八三五年由法國人查理-哈瓦斯在巴黎創辦的一家新聞通訊社。
「統統完了!全都燒光了!」
從裡面傳出了擠在櫃檯邊上的那些人嗡嗡嗡的說話聲,他們正在進行著激烈的辯論;在初夏的那個炎熱日子,從通往洛雷托廣場的林蔭路,到希亞多附近的住宅區的前面,再向前直到馬加利亞埃斯路,到處人聲嘈雜,感情激動,時時都聽得到這樣一些詞:「公社!凡爾賽!縱火者!竊賊!犯罪!國際!」人們在說這些詞的時候都滿腔怒火,聲音之響超過了出租馬車的聲音和報童兜售最新報紙的尖叫聲。
每個小時都有新的電訊傳來,不斷地報告著正在巴黎街巷進行的革命戰爭的插曲:這都是懷著恐怖的心情從凡爾賽發來的電報,講到了正在燃燒的宮殿、變成一片廢墟的街道、在營房大院和墓地進行的集體槍殺。在黑暗的下水道裡進行的復仇、使軍服和工作服蒙受恥辱的毀滅性的瘋狂、帶著極度痛苦的狂熱再加上科學的方法,企圖用煤油、黃色炸藥和硝化甘油消滅貴族階級的反抗者!猛烈的痙攣,世界的末日——一份二三十個字的電訊剎那間揭示出了這樣的可怖情景。
希亞多的人們對巴黎的毀滅感到義憤填膺。他們回憶起已被夷為平地的高樓大廈,連連發出遺憾的感歎。市政府,「那麼漂亮」,皇家大街,「那麼豪華」。杜伊勒利宮的被毀壞使得有些人怒不可遏,就好像這花園屬於他們似的;那些在巴黎呆過一兩個月的人都破口大罵,聲稱對那個城市的財富具有一個巴黎人應享受的權利;他們誹謗起義者對他們所看到的歷史遺跡毫無敬意。
「想想吧!」一個胖男人大聲說道:「榮譽勳位大廈竟成了一片瓦礫!半個多月以前我還和我夫人到過那兒。丟臉哪!卑鄙啊!」
當駐里斯本的代理人收到另一份令人更加沮喪的電訊,說到整個林蔭大道,從巴士底獄到馬德蘭大街,還有協和廣場,愛麗捨田園大街直到凱旋門都已成了一片火海時,人們的喊叫聲更響了。革命者就這樣瘋狂地一舉毀掉了那一帶所有的飯店、音樂咖啡館、舞廳、賭場和妓院!於是從洛雷托廣場到馬加利亞埃斯掀起了一股狂怒的浪潮。那個滿足人們感官享受的極為方便的中心就這樣化成了灰燼!啊,多麼可恥啊!這可真是世界的末日!除了巴黎,人們還能在什麼地方吃到更美味的食物呢?人們還能在什麼地方遇到這樣有閱歷的女人呢?在乾燥寒冷的冬天,高等妓女們乘坐的四輪輕便馬車與巴黎證券交易所的四輪敞篷馬車並駕齊驅,浩浩蕩蕩地從布洛涅樹林駛回來,人們還能在別的什麼地方看得到這樣一支龐大的馬車隊呢?多可惡啊!他們忘記了圖書館和博物館:但是他們對變為廢墟的咖啡館和妓院的惋惜卻是真誠的。這是巴黎的末日,法蘭西的末日!
一群政客已經聚集在卡薩-阿瓦內扎的外面;他們提到蒲魯東的名字。在當時的里斯本,他已開始被含含糊糊地稱為一個嗜血的妖怪。人們在痛罵蒲魯東。大多數人認為那些大火就是他本人點的1。但一位很有名望的詩人、《鮮花與歎息》的作者卻宣稱,儘管蒲魯東講過許多蠢話,但他還是一個討人喜歡的文體家。這時大力士弗蘭卡大吼一聲:「文體家!一個頭腦空虛的傢伙。如果我在希亞多這兒碰到這個強盜,我一定把他身上的每根骨頭都敲斷!」
1巴黎公社起義時,蒲魯東本人已死。但蒲魯東主義者在公社內部有相當大的影響。
他一定會的,因為只消喝幾杯白蘭地,弗蘭卡就成了一頭野獸。
然而,也有幾個年輕人的戲劇本能被這場浩劫的浪漫主義色彩激發了起來。他們歡呼公社的勇敢精神:韋莫雷爾1一邊伸開雙臂組成一個十字架,一邊迎著最終射穿他身體的彈雨高聲喊著:「公社萬歲!」德拉克呂茨老人懷著聖徒般的狂熱,臨終前還在病榻上口授命令,讓反抗者使用暴力……
1韋莫雷爾(Vermorel,1841—1871):法國記者。
「他們都是偉人!」一個年輕人激動地大聲說道。
旁邊的一些嚴肅的人都在輕聲低語。另外一些人則離開了,他們一想到他們在拜沙的房子被澆上煤油,卡薩-阿瓦內扎飯店成了社會主義縱火者的犧牲品,臉色便嚇白了。這時,所有人群中都充滿了要當局進行鎮壓的狂怒之情:受到國際工人協會攻擊的社會需要在其宗教和保守原則的力量中尋求庇護,用刺刀把自己圍護起來!開服飾用品雜貨店的市民們帶著拉-特雷穆爾1或奧蘇納2派頭的鄙視神氣談論著「那些流氓」。有人一邊用牙籤剔著牙齒,一邊聲稱要報仇。流浪漢們對那些想過王子般生活的工人們感到憤怒。他們站在有產者和資產階級一邊講話。
1拉-特雷穆爾:法國中世紀的貴族家族,以戰功顯赫而聞名。
2奧蘇納(1579—1624):西班牙政治家。
另一方面,也有一些誇誇其談的年輕人,一些激昂慷慨的人在攻擊舊世界、舊思想,向它們大聲發出威脅,在一些大塊文章中提出要摧毀它們。
於是,有一批麻痺、遲鈍的人希望借助於警察的力量阻止一場社會革命:而一些稍微有點知識的青年人則憑著幾張報紙就想摧毀一個延續了十八個世紀的社會制度。但是表現得最激動的還是飯店的一個職員。他從卡薩-阿瓦內扎的極梯頂端向下揮舞著手杖,建議法國恢復波旁家庭的統治。
這時,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人從香煙店裡走了出來。正當他從這群人中間走過時,突然聽到身後一個驚訝的聲音高喊道:
「喂,阿馬羅神父!哦,你這個淘氣鬼!」
他停下來,轉過身來一看,原來是迪亞斯神父。他們盡情地擁抱著;為了安安靜靜地談話,他們向前走到卡莫埃斯廣場,在雕像旁邊停了下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老師?」
他是前一天晚上來的。他在跟波熱拉的皮門塔家打官司,因為他們對他的農場提出了主權要求。此事已上訴到高等法院,問題將在首都解決,所以他才趕來,為的是參加案子的審判。
「你呢,阿馬羅?你在最後一封信上說你想離開聖蒂爾蘇。」
是這樣。聖蒂爾蘇教區有它的優點;但現在維拉弗蘭卡教區出現了空缺,為了能離首都近一點,他便來對裡巴馬爾伯爵大人談了這件事,伯爵正在為他安排調動。幫了他大忙的首先是伯爵夫人!
「萊裡亞情況怎麼樣,胡安內拉太太好點了嗎?」
「沒有,可憐的女人。你知道嗎,一開始,我們真讓她給嚇壞了。我們以為她要跟著阿梅麗亞一起進墳墓了。但是沒有,她只是得了皮下水腫,這是一種浮腫病。」
「願天主保佑她,這個神聖的女人!納塔裡奧呢?」
「他已經老了很多。他也有他的煩惱。關於他的流言蜚語一直很多。」
「請告訴我,老師,利巴尼尼奧怎麼樣啦?」
「關於他的事兒我寫信告訴過你了,」大教堂神父說著哈哈笑了起來。
阿馬羅神父也笑了起來;兩位教士捧腹大笑,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是的,那事兒一點不假,」最後大教堂神父說道。「這件事兒真是樁醜聞。因為最後他們捉住他時,他正在跟那位中士於著好事,當時的情況讓人毫無懷疑的餘地……那是夜裡十點鐘的時候,在老楊樹林蔭道上。他真是太不謹慎了。但這事兒人們很快就忘記了,馬特伊阿斯死了以後,我們便讓他做了教堂司事,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好的差事,比他在辦事處裡工作強多了。他會狂熱地去完成他的使命的!」
「是的,他會狂熱地去完成的,」阿馬羅神父一本正經地同意說。「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怎麼樣啦?」
「老弟,人們正在悄悄傳說——一個新的傭人——住在前面的一個木匠。這傢伙交上了好運。」
「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這傢伙確實交上了好運。雪茄煙、手錶、手套!這事兒倒也挺有趣的,是不是?」
「妙極了!」
「甘索索兩姐妹還是老樣子,」大教堂神父接著說。「她們現在的女僕就是你原來用的埃斯科拉斯蒂卡。」
「若昂-埃杜瓦多那畜生呢?」
「他的情況我沒寫信告訴你嗎?他還在波亞埃斯。莊園繼承人生了肝病。他們說若昂-埃杜瓦多得了肺結核。我不清楚。是費朗告訴我的。」
「他怎麼樣,費朗?」
「他很好。你知道前兩天我碰到誰嗎?迪奧妮西亞。」
「是嗎?她怎麼樣?」
大教堂神父在阿馬羅神父耳邊輕聲講了一句。
「真的嗎,老師?」
「就在索薩斯路上,離你原來住的那幢房子只有幾步路。是唐娜盧伊茲-達-巴羅薩給她的錢讓她幹起這一行來的。好了,所有人的消息你都知道了。你看上去比過去結實了,老弟!換個環境對你有好處啊!」
他站在他面前,揶揄地說道:「哦,阿馬羅,你寫信對我說你想隱居到山區去,進修道院,在苦行中度過餘生……」
阿馬羅神父聳了聳肩。
「你還能期望什麼別的呢,老師?事情一發生——你可以想像我當時經受了多大的痛苦!但現在它已經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大教堂神父說。停頓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啊,可萊裡亞已經不是原來的萊裡亞了!」
他們在沉默中向前走了一會兒,一邊回想著過去,回想起在胡安內拉太太家中打牌時的歡樂情景,回想起喫茶點時講的笑話,回想起在莫雷納爾路上的愉快散步,回想起阿瑟-科塞羅演唱的《告別》和《異教徒》,當時伴奏的是可憐的阿梅麗亞,現在,她已安息在野花盛開的波亞埃斯公墓裡……
「對於法國正在發生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阿馬羅?」大教堂神父突然問道。
「太可怕了,老師——大主教和一大群教士都被槍斃了!真糟透了!」
「卑鄙,」大教堂神父輕聲說道。
「看來同樣的思想似乎正在傳到我們這個地球上的小角落裡來,」阿馬羅說。
大教堂神父同意他的看法。於是他們又憤慨地談起了共濟會會員。共和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和那些想摧毀每一種值得尊敬的機構和制度——教會、宗教教育、家庭、軍隊、資本……——的人們。啊!社會正受到這些掙脫了鎖鏈的惡魔的威脅!為了激發人們尊敬宗教信仰和教士,過去的那些鎮壓手段——土牢和斷頭台都是必不可少的。
「啊,現在所缺少的正是這些東西,」阿馬羅說。「事實是,他們根本就不尊敬我們!相反,他們正在極力敗壞我們的聲譽。這些魔鬼正在摧毀人們對天主教教士懷有的崇敬心情。」
「他們正在無恥地誹謗我們,」大教堂神父門聲悶氣地說。
這時有兩位女士從他們面前走過。一位頭髮已經花白,風度很高雅;另一位是個嬌小的姑娘,瘦弱蒼白,眼圈下面有著黑黑的陰影,尖尖的胳膊肘緊貼著顯然不會生育的身體。她穿著一件膨起的大裙子,腦後挽著大髮髻,穿著一雙後跟很高的鞋。
「好奇特的髮髻!」大教堂神父一邊輕輕拍著阿馬羅的袖子,一邊小聲說道。「喂,阿馬羅神父,那個年輕的姑娘正是你喜歡聽她們懺悔的那種姑娘。」
「那種時候已經過去了,老師,」阿馬羅笑著說。「現在我只聽取已婚婦女的懺悔!」
有那麼一會兒,大教堂神父稍微放縱一下,讓自己失聲笑了出來;但他馬上又恢復了原先那種肥胖症患者的沉悶神態,因為他看到阿馬羅正脫下帽子,向一位留著灰白小鬍子、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的紳士深深鞠了一躬。這位紳士是從洛雷托方向走進廣場來的,他的牙齒緊緊咬著煙斗,腋下夾著陽傘。
這是裡巴馬爾伯爵大人。他帶著友好的神情向兩位教士走來;阿馬羅仍然光著頭,做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很自豪地向伯爵介紹了萊裡亞大教堂的迪亞斯神父先生。他們談了一會兒已經開始炎熱起來的天氣。然後阿馬羅神父又對最新收到的電報發表了一番評論。
「對於法國正在發生的事情閣下有何高見?」
那位政治家絕望地揮了揮手,把他的臉也給遮住了。「這事兒談起來太讓人傷心了,阿馬羅神父先生,太讓人傷心了。試想,幾名暴徒就毀掉了巴黎——我的巴黎!你們知道嗎,先生們,發生這樣的事叫我難過死了?」
兩位教士帶著驚愕的神色,齊聲對這位政治家所感到的巨大悲痛表示同情。
接著大教堂神父問道:
「閣下以為這事兒的結局會怎樣呢?」
裡巴馬爾伯爵大人思緒紛繁,不慌不忙,像逐字逐句都經過推敲似地回答道:「結局?這不難預見。一個人如果有一些歷史和政治經驗,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一切的結局。清楚得就像我現在看到你們二位教士一樣。」
兩位教士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從這位政府要員嘴中說出的具有預見性的話:
「鑒於暴動正在被鎮壓下去,」伯爵大人繼續說道,眼睛望著正前方,手指舉在空中,彷彿正在追隨著並指明未來的歷史進程。借助於他的金邊眼鏡,他的瞳孔對未來的歷史進程可謂洞若觀火。「鑒於暴動正在被鎮壓下去,不消兩三個月,君主政體就會重新恢復。如果你們兩位先生曾經像我一樣在國王統治時期參加過杜伊勒利宮中以及市政府內的宴會,你們就會承認,法蘭西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帝國,一個完完全全的帝國。拿破侖三世將會重新登基,或者也許他會退位,而在皇太子未成年期間由皇后攝政。這是我從一開始就一直說的最慎重的解決辦法。作為一個直接的結果,羅馬教皇將不僅是宗教的統治者,而且將重新成為世俗的統治者。老實說,我並不贊成恢復羅馬教皇的權力,而且這種觀點我已經多次講過。不過我在這裡並不是要表態贊成什麼或反對什麼。幸好我不是歐洲的獨裁者。這個任務不是我的歲數和能力所能勝任的。我在這裡講的都是我從政治和歷史的經驗中確切學到的東西。喔,我預言了什麼呢?噢!皇后坐在法蘭西的王位上,庇護九世坐在羅馬的寶座上,因此,我們將用這兩股至高無上的力量把民主壓得粉碎。請相信我,先生們,站在你們面前的是一個瞭解歐洲、瞭解當代社會構成因素的人。你們還可以相信,在公社這個實例之後,我們再也不會聽到人們談起共和主義、社會問題和人民了,至少在未來的一百年內不會聽到了!」
「願我主耶穌基督保佑事情會是如此,伯爵大人!」大教堂神父熱情地說。
但是,阿馬羅對於自己能在里斯本的一個廣場上跟一位傑出的政治家親密地交談感到很高興,不禁容光煥發,又問了一個問題,把一個受到驚嚇的保守主義者的焦慮都注入了他的話中:「閣下認為這些共和主義。唯物主義的思想會在我國人民中間傳播開來嗎?」
伯爵哈哈大笑起來;他夾在兩位教士中間,一直走到圍繞著盧伊茲-德-卡蒙斯1雕像的欄杆附近,一邊說:「這不要擔心,先生們,這不要擔心!誠然,咱們這兒的確有一兩個頭腦發熱的魯莽傢伙,他們吹毛求疵,荒謬地斷言葡萄牙已經墮落,說我們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全然視而不見,說我們正在變得糊里糊塗、愚蠢不堪,說我們現在的國家無法再延續十年,等等,等等。一派胡言,荒謬絕倫!」
1卡蒙斯(1524—1580):葡萄牙文藝復興時期成就最高的抒情詩人。
他本來一直背靠著雕像的欄杆站著,但現在卻俯身向前,顯出彼此說得很投機的神態。
「其實,親愛的先生們,別的國家都在羨慕我們。我下面要講的話並不是為了恭維你們做神父的,但是只要我們有像你們這樣可敬的教士,先生們,葡萄牙就將在歐洲各國中保持其地位和尊嚴!因為宗教,親愛的先生們,正是秩序的基礎!」
「毫無疑問,伯爵大人,毫無疑問,」兩位教士熱情地說。
「看看你們的周圍吧,先生們!多麼平靜,多麼富有活力,多麼繁榮昌盛啊!」
他作了一個很大的手勢,把整個洛雷托廣場都包括了進去。在那個晴朗的下午接近黃昏時,里斯本市的整個生活都集中反映在這個廣場之中了。無人乘坐的出租馬車在四周緩緩行駛;女士們成雙結對地走過去,她們挽著蓬鬆的髮髻,穿著高跟鞋,邁著慵倦無力的步子,她們的面色蒼白,表明了這個種族已經衰微;不時有位年輕的貴族騎著一匹可憐的瘦馬小跑而過,因為前一天夜裡喝過酒臉色仍在發青;人們絕望麻木地躺在長凳子上;一輛高輪子的破牛車搖搖晃晃地過去了,這牛車正是農業落後了好幾代的象徵;那些常在鬥牛場和有「法多」歌手演唱的娛樂場所出出進進的人,嘴裡叼著香煙懶洋洋地走了過去;一個對生活感到厭倦的過路人正在招貼欄處讀著過時的歌劇海報;工人們痛苦的面容體現出工業的衰敗……所有這個老朽世界的人們都在這個色彩瑰麗的晴空下慢吞吞地移動著步子,懶洋洋地穿過廣場,而街上的頑童們則扯著悲哀的嗓門兜售著彩票和有獎券,報童們在叫賣當地的報紙。教堂陰鬱的正面在廣場上非常顯眼,在一長排房子中間閃閃發光的是三家當鋪的招牌和四家酒菜館陰鬱沉悶的店門;通向廣場的還有幾條充滿了臭陰溝一般渾濁空氣的胡同,這裡是罪惡的淵藪,賣淫的場所。
「請看吧,」伯爵繼續說道。「看看這番歌舞昇平、繁榮昌盛的景象吧……親愛的先生們,歐洲人都羨慕我們,對此我毫不感到驚奇!」
一位國家的代表,兩位宗教的代表,三個人排成一行,昂首站在卡蒙斯紀念碑的欄杆旁邊。他們對於自己國家毫無疑義的光榮偉大充滿了歡樂的自豪感。他們就站在銅像基座的旁邊,處於那位古代詩人冷峻的凝視之下。詩人的銅像挺拔而壯觀,詩人騎士般的肩膀健美而結實,胸前捧著他的史詩1,手中緊握著他的寶劍,銅像周圍,簇擁著葡萄牙的往昔的歷史學家,和往昔的為英雄事業而歌唱的詩人——可惜往昔已一去不復返,而且幾乎被人們所遺忘了。
1卡蒙斯寫有史詩《魯西亞德》(意為「葡萄牙人」),歌頌葡萄牙航海家達-迦馬發現印度航線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