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阿馬羅跟濟貧院路的關系又密切起來了。他總是早早吃好晚飯,然後就讀祈禱書,不等大教堂的鍾敲完七下,他便披上斗篷,向廣場方向走去。當他靠牆從藥鋪旁邊走過時,總看到一些過路人用濕漉漉的手輕輕撐著傘柄,在談論著鎮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看到餐室窗口上的燈光,他所有的欲望便在全身激蕩。但有時候聽到那刺耳的門鈴聲,想到阿梅麗亞的母親可能對他已有疑心或者阿梅麗亞可能會對他非常冷淡,他就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為了避免厄運,他進門時總是右腳在前。
甘索索姐妹和唐娜-若塞帕總是先到;現在經常在胡安內拉太太家用餐的大教堂神父這時候一覺已經睡好,正四肢舒展地靠在椅子上。看到阿馬羅進來,他總是一邊大聲打著呵欠,一邊說道:
“這位漂亮的小伙子萬歲!”
阿梅麗亞坐在桌邊做針線,阿馬羅就在她旁邊坐下。他們每天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目光,這目光是一種無言的表示,說明他們相互之間的愛慕之情在與日俱增。他們還經常在桌子下面用膝蓋興奮地碰來碰去。接著,閒談就開始了。大家感興趣的話題總是那麼幾個:濟貧院裡出現的問題啦,代理主教講過什麼話啦,坎波斯神父怎樣解雇了女僕啦,人們在私下對諾瓦埃斯的老婆議論些什麼啦……
“更愛你的鄰人吧!”大教堂神父在椅子裡動了動,喃喃地說道。接著他打了一個飽嗝,轉了一個身又開始打起瞌睡來。
過了一會兒,若昂-埃杜瓦多的靴子聲便在樓梯上吱嘎吱嘎地響了起來;這時,阿梅麗亞馬上打開小桌子,准備玩瓜德利爾1:由甘索索兩姐妹,唐娜-若塞帕和教區神父四個人湊一桌;因為阿馬羅不大會打牌,便由精於此道的阿梅麗亞坐在他後面做指導。剛出過頭幾輪牌,他們倆便討論起來了。這時,阿馬羅轉過臉來跟阿梅麗亞的臉靠得很近,兩個人的呼吸也混在一起了。
1瓜德利爾:十八、十九世紀流行的一種牌戲,共四十張牌,通常由四個人玩。
“出這一張?”他問道,眼睛懶洋洋地看著一張牌。
“不!不!等一下,讓我們看一看,”她回答道,滿臉漲得通紅。
她的手臂在神父的肩上摩擦著:阿馬羅聞到一股科隆香水的味道,她在身上灑了不少。
若昂-埃杜瓦多坐在對面儒瓦基娜的旁邊,用嘴咬著小胡子,痛苦地注視著他們兩個。為了擺脫那兩只緊盯著自己的渴望的眼睛,阿梅麗亞最後對他說,在非常注重禮節的神父面前,他竟然整個晚上坐在那裡,帶著懷疑的目光盯著她看,簡直太不像樣子了。
在其他時候,她會笑著說道:
“呵,若昂-埃杜瓦多,到那邊去跟媽媽講講話吧,不然,她就要睡著了。”
於是,若昂-埃杜瓦多便走過去坐在胡安內拉太太旁邊,她眼鏡架在鼻尖上,正一邊打著毛線一邊打瞌睡。
阿馬羅每次離開胡安內拉太太的家,都對阿梅麗亞愛得更深了。他慢步走在街上,愉快地回味著這種愛情給他帶來的甜蜜的感覺——她某些時刻的眼神,她那可愛的胸部的誘人的顫動,碰到她的膝蓋和手時的那種快感。一回到家,他便馬上脫掉衣服,因為他喜歡在黑暗之中裹在被窩裡想她。他在腦子裡逐一回想著她給他的一系列表明其愛慕之心的證據,仿佛每一個證據都是一朵鮮花。他把花的芳香深深吸人肺部,直到最後他完全陶醉在得意之中:她是鎮上最漂亮的姑娘!而她竟看上了他——一個教士,一個永遠不能對女性想入非非的人,一個憂郁的、不該有情欲的人,只能在感情之門的外面徘徊,一生遭人懷疑!想到這裡,他的熱情便跟對她的感激之情融為一體;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地說道:“她真是太好了,這親愛的小姑娘,她真是太好了!”
但有時候,他的情欲使他感到一陣陣強烈的沖動。當晚上跟她在一起呆上三個鍾頭,被她迷住的時候,他便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富有挑逗性,情欲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只得強行控制住自己,不然他就會在客廳裡,當著她母親的面,做出輕狂的舉動來。但事後,當他回到家單獨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會絕望地扭動著雙臂;他巴不得她馬上就能來到他的身邊,讓他發洩一通他的情欲。後來他想到,他應該用點計策——他要給她寫信,他要安排一個秘密的小房子在裡面尋歡作樂,他要安排到某農場去散步。但一想到大教堂神父的姐姐那銳利的目光和好管閒事的甘索索兩姐妹,他又覺得這些辦法太不完善、太不保險了。這些困難就像城堡的一道道圍牆矗立在他的面前,他只能像從前一樣恨恨長歎:他永遠也不能自由了!他永遠也不能公開地走進她的家門,請求她母親把她嫁給他,他要快活,要占有她就要犯罪!他們為什麼要讓他做教士呢?這都是那個年老的話匣子達萊格羅斯侯爵夫人干的事。他根本不是自願放棄做一個男人的權利的!他所以變成一名教士,就像牛被趕進牛棚一樣,完全是被迫的。
於是,他一邊在房間裡激動地來回走著,一邊就大罵起獨身主義和教會來。他們為什麼不允許生活在眾人之中,同樣也是人的教士們享受甚至連言生也享有的那種最自然的樂趣呢?誰能想象,當年老的主教一說到“seras casto”1時,強壯小伙子的一腔熱血就會突然變冷?誰能想象,一個嚇破膽的神學院學生哆哆嗦嗦地講出“accedo”2這樣一個拉丁詞,就足以永遠壓制住肉體那種可怕的反抗?這一切都是誰搞出來的名堂啊?是一幫老朽的主教,他們或者來自陰森的修道院,或者來自死氣沉沉的學校,一個個都像羊皮紙一樣干癟,像受過閹割的人一樣陰虛陽痿!他們對於肉體和肉體的誘惑知道些什麼呢?如果他們能到這裡來,在可愛的阿梅麗亞身邊呆上兩三個鍾頭,他們就會看到,雖然他披著神聖的斗篷,但他的情欲卻勃然而起,猛烈地沖激著他!一切都可以躲開,一切都可以逃避,唯獨愛情不行。既然愛情不可逃避,那他們為什麼要阻止教士去體會這種感情,不讓他不失尊嚴而純潔地滿足他的欲望呢?也許他最好是到花街柳巷去尋求愛情!因為肉體是經不起誘惑的!
1拉丁文:“你宣誓守身嗎?”
2拉丁文:“我誓守。”
肉體!於是他便開始思索起靈魂的三大敵人——物質世界、魔鬼和肉體來。他把它們想象成三個活的形象: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一個長著獨只銅眼、單只羊腿的黑乎乎的東西;而物質世界則是模糊的、奇異的(財富、駿馬、宮殿等等)——在他看來,裡巴馬爾伯爵足可以做它的化身。但這些東西對他的靈魂有什麼危害呢?魔鬼,他從未見過;那個美麗的女人是愛他的,而且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說到物質世界或者伯爵大人,他從那兒得到的也只是保護、好意、緊緊的握手……他用什麼辦法可以防止肉體和物質世界對他的影響呢?唯一的辦法就是像過去那些聖徒一樣,逃到沙漠中去,或者逃到野獸群中。但是神學院的教授們不是對他說過,他是屬於跟邪惡作戰的世間教會的嗎?這些教授們不是還曾告誡過他,禁欲主義捨棄了神聖的職責,因此是錯誤的嗎?
“我真不能理解,我真不能理解。”
於是他便拿聖書中的例子為自己的愛情辯護。《聖經》中就描寫過很多婚禮。多情的女王們穿著鑲有寶石的衣服,她們未來的夫君裹著潔淨的亞麻布頭巾,牽著白羊羔的耳朵前來迎接她們;利未人敲著銀盤子,口中喊著天主的名字;大的鐵城門打開了,讓載著新郎新娘的大篷車通過;盛著嫁妝的檀木箱子用紫色繩子扎住,放在駱駝背上,一路上不停地吱嘎作響。馬戲團裡那些受盡折磨的演員,在獅子的鼻息下和觀眾的歡呼聲中,只一個接吻就算拜了天地!就是耶穌自己也並非一直過著他那種不通人情的聖賢般的生活。在耶路撒冷的街上,在大衛城的市集上,他的確是冷冰冰、愛沉思的;但在伯大尼,在拉撒路花園的埃及榕樹下,他卻溫情脈脈,放縱無忌。在那裡,當他的朋友們——那些瘦瘦的拿撒勒人一邊喝著牛奶,一邊嘁嘁喳喳地在一旁密謀策劃時,他就在殿宇金黃色的屋頂前面,看著那些羅馬士兵把鐵餅擲到金門下面,看著從客西馬尼園的樹下經過的對對情侶——與此同時,他把手放在馬大那漂亮的、金黃色的頭發上,馬大是他鍾愛的女子,此時正坐在他的腳下紡紗。
這麼說來,他的愛情只是違犯了教規,而不是靈魂的犯罪了。雖然代理主教會對此不悅,但天主卻不會生氣。如果對教職人員的法律更富有人情味的話,這種感情就是正當的了。他想到要提出抗議,但是到哪裡去向誰抗議呢?在他看來,這比把古老的大教堂搬到城堡山頂上去還要困難。
他聳聳肩,根本不把那些含含糊糊,錯綜復雜的爭論看在眼裡——都是些哲學上的空談和不著邊際的幻象而已!他愛那女孩子,簡直要發狂了。這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他需要她的愛,他需要她的親吻,他需要她的靈魂……如果主教大人不是那麼一把年紀,他也會需要這些東西、教皇也一樣!
他就這樣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一直到凌晨三點鍾。
若昂-埃杜瓦多在深夜走過索薩斯路時,不知有多少次看到從阿馬羅神父的窗口透出一道微光!因為近來若昂-埃杜瓦多像許多在戀愛中不順利的人一樣,也養成了一個深夜還在街上游蕩的壞習慣。
打從一開始,這位書記員就注意到阿梅麗亞對阿馬羅神父的愛憐之情。但是他知道她受過的教育,知道她們一家一向虔誠,所以他把那些近乎謙卑的殷勤歸因於她對他的教士身分和他作為懺悔神父所享有的特權的虔誠尊敬。
然而,他還是本能地恨起阿馬羅來了。他過去一向就是教士們的敵人,他把他們看作是對文明和自由的一種威脅;他一直把他們看作是一些陰謀家,奢侈成性,終日在策劃著要把世界拉回到中世紀的黑暗中去;他憎恨懺悔室,認為它是破壞家庭和睦的一種可怕的武器。他有一種模糊的信仰——敵視對神的崇拜、祈禱和齋戒,但是對於作為詩人、革命家和窮人之友的耶穌,對充滿整個宇宙的天主的崇高精神卻滿懷著仰慕之情。只是在他愛上阿梅麗亞以後,為了使她和胡安內拉太太高興,他才開始去做彌撒。
他特別希望能趕快跟阿梅麗亞結婚,這樣他就可以把她帶走,使她脫離那些虔誠的女教徒和教士們的環境;因為他生怕她以後會變成一個一想到地獄就嚇得發抖的女人,每天要花好幾個小時在大教堂的耶穌受難像前祈禱,向那些專愛從懺悔人那裡打聽新婚之夜床榻上的種種秘密的神父們懺悔。在阿馬羅重又開始經常去濟貧院路以後,他感到很煩惱。他想,好呵,那個流氓又回來了!當他注意到阿梅麗亞現在對神父比過去更加情意綿綿、親熱無間時,他感到厭惡透了。這裡面實際上就存在著某種愛。每當他進來時,她臉漲得多紅啊!她聽他講話時帶著怎樣一種天真的羨慕的神情啊!在玩“排號”牌戲時,她是怎樣想方設法,總是坐在他的身邊啊!
一天早晨,他為這事感到焦慮不安,便來到濟貧院路,趁胡安內拉太太在廚房裡跟人講話的時候,他唐突地對阿梅麗亞說道:
“你知道嗎,阿梅麗亞小姐,你對阿馬羅神父那種親熱的樣子使我感到討厭。”
她抬起頭來,顯出很吃驚的樣子。
“什麼樣子?聽你說的!那你要我怎麼對待他呢?他是我們家的朋友,還在這裡做過房客……”
“是的,是的。”
“啊,請放心好了。你要是對這事不高興,那你就看著吧。我再也不走近他了。”
若昂-埃杜瓦多氣消了,心想是自己誤會了。她的舉動只是一種過分的狂熱,對教士集團的一種過分的熱情。
打這以後,阿梅麗亞決定把心中的真實感情隱藏起來。她一向認為書記員有點遲鈍,如果他已經看出了一些端倪,那精明的甘索索姐妹和大教堂神父那位心腸狠毒的姐姐又會怎麼樣呢?因此,她一聽到阿馬羅上樓來的腳步聲,就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可你瞧:等他一開始用他那溫柔的聲音講話,或者把他那對黑眼睛轉向她的時候,她的每一根血管都會感到激動,她那冷淡的態度就會慢慢地消失,像薄薄的一層積雪在驕陽下慢慢融化一樣,於是她的感情便漸漸地在她的神情中表露無遺。有時候,她沉浸在極度的興奮之中,竟會忘記了若昂-埃杜瓦多在旁邊,所以當她聽到他憂郁的聲音從屋於的一角傳來時,她便要大吃一驚了。
另外,她覺得,她母親的朋友們是以一種善意的、默默贊許的態度看待她對阿馬羅的傾慕的。正像大教堂神父常說的那樣,阿馬羅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而老太太們的態度和神色中也都流露出對他的一種愛慕之情,這就為阿梅麗亞感情的發展創造了有利的氣氛。聖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有時候就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只要看他一眼就能讓人激起熱情!他是教士的光榮。沒有哪一個教士比得上他!”
她們都認為若昂-埃杜瓦多是個沒用的飯桶!所以阿梅麗亞並不試圖掩飾她對他的冷淡:她過去一直在給他繡的那雙拖鞋早已從她的針線籃裡消失不見了,而且她現在再也不走到窗口去看他上班了。
於是,若昂-埃杜瓦多的猜疑得到了證實,這想法牢牢盤踞在他的心中——而他的心中,正像他自己說的,現在是漆黑一團,勝過夜晚的黑暗。
他的結論是:姑娘愛上了神父。他既為自己失去幸福感到痛苦,也為她的名譽受到威脅感到惋惜,兩種感情交織在一起。
一天傍晚,他看到她從大教堂走出來,便在藥鋪門前等著她,然後很堅決地說:
“我想跟你談談,阿梅麗亞小姐。咱們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不能……你愛上了阿馬羅神父!”
她臉色變得煞白,她一邊想跑開一邊咬緊嘴唇氣憤地說:
“先生,你這是在侮辱我。”
他抓住她的上衣袖子把她拉了回來。
“聽著,阿梅麗亞小姐。我根本不想侮辱你,我只是在懷疑罷了……我一直很痛苦,心都要碎了!”他激動得嗓子也沙啞了。
“你沒有理由擔心,毫無理由,”她喃喃地說。
“那你對我起誓,說你和那個教士之間沒有什麼關系!”
“我以靈魂永久的得救起誓,沒有關系!我還想告訴你,如果你再提起這件事,或者企圖侮辱我,我就統統告訴媽媽,到那時候,先生,你就別想再進我們的家門了。”
“啊,阿梅麗亞……”
“我們不能再呆在這裡講話了。唐娜-米莎埃拉已經在注視我們了。”
唐娜-米莎埃拉是個老太婆,她撩起一扇矮窗子上的薄紗窗簾,正在暗中監視他們。她那萎縮的臉頰貪婪地貼在窗玻璃上,一對小眼睛睜得亮亮的,急於想發現一些可供日後閒聊的談資。於是他們分開了,老太婆大失所望,放下了窗簾。
當天晚上,當老太太們大驚小怪地談論著當時正在巴羅薩布道的傳教士時,阿梅麗亞悄聲對阿馬羅說:
“咱們必須當心。不要經常看我或者走得離我太近……有人已經注意到了。”
於是,阿馬羅便拉出一把椅子坐到唐娜-瑪麗亞旁邊去了。盡管阿梅麗亞發出了警告,他仍帶著焦急不安的詢問目光,默默地盯著她看。他怕她的母親已經起了疑心或者那些不懷好意的老太太們會散布一些流言蜚語。用過茶點以後,眾人挪動著椅子准備玩“排號”牌戲,阿馬羅便借著椅子搬動時發出的響聲,焦急地問道:
“誰注意到了?”
“沒有什麼人,我只是擔心而已。咱們要更加當心才行。”
打那以後,他們便不再向對方投以甜蜜的一瞥或者在桌旁輕輕相碰,一切秘密活動都停止了;他們相互間故意裝出一副冷淡的樣子,但內心卻感到一種激動的快意,因為他們確信對方心中燃燒著熾熱的感情。當阿馬羅神父離她遠遠地坐在一邊跟老太太們聊天時,阿梅麗亞雖然兩眼一本正經地盯住若昂-埃杜瓦多的拖鞋——她也真乖巧,現在又把它拿出來繡了——但她仰慕著阿馬羅的風采,傾聽著他的聲音,玩味著他饒有風趣的言談,心裡感到樂滋滋的。
書記員仍然心神不定:他見阿馬羅每晚必到,翹著二郎腿坐在那裡,臉上帶著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態,陶醉於老太太們對他的崇敬之中,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小阿梅麗亞現在倒很循規蹈矩,忠實於他——是的,她對他是忠實的,但他知道得很清楚,阿馬羅神父對她不懷好意,一直在動她的腦筋;雖然阿梅麗亞以靈魂永久的得救起了誓,並一口咬定他們之間沒有什麼關系,但他很擔心,老太太們把阿馬羅神父視若天使,她們這種愚蠢而固執的愛慕之情會慢慢滲透進她的心靈,使她受到感染。只要他能把阿梅麗亞從這個充滿宗教狂熱的家中帶走(一旦他在地方長官那裡謀到一個職務,他就能做到這一點),他就心滿意足了;但這一幸福的時刻卻遲遲不來,他每天晚上離開濟貧院路時,都是爐火中燒,對阿梅麗亞越來越愛,對教士們越來越恨,但他又缺少勇氣,捨不下這一切。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他養成了深更半夜在街上游蕩的習慣,有時候他還會轉回來仰望她家已經緊閉的窗子。然後他便走到河邊的林蔭大道去,但冷清伸展的樹枝和黑黝黝的河水使他更感到傷心;於是他便到彈子房去,先看一會別人打彈子,再看看那位斜眼的記分員,見他正靠著彈子捧在打呵欠。一股難聞的石蠟油味使他感到窒息。他離開彈子房,慢騰騰地向《地區之聲報》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