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絲在洗手間裡乾嘔著,邦德不得不容忍他們剛剛得以逃脫的那種稀奇古怪和恐怖之極的死亡方式去折磨他的胃。
他拿起電話,生硬地說了一聲,「是誰?」
「這裡是否是從英格蘭來訪的約瑟夫-克蘭伯瑞先生的房間?」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詢問。地道的德國口音,但不如沃姆勃格的聲音厚重。他說的是泰斯特的電話系列密碼。
「克蘭伯瑞先生在這兒,我可以告訴他是誰來的電話嗎?」
「英弗斯考普BV公司的海利-沃徹特爾。兩年前我們曾見過面。我非常希望他現在能夠有時間和我見面。」
「你在什麼地方?」
「在酒店,肯平斯凱大酒店,在樓下。」
「我去看看克蘭伯瑞先生是否有時間。」他用手摀住送話筒,然後讓伊絲立刻收拾行李。
「可我們剛剛……」
「剛到,我知道。不過我們恐怕不得不離開。這地方有許多蟲子。」
「噢,老天。」
「明確地說,」他回到電話上。「沃徹特爾先生,對不起,克蘭伯瑞先生無法來接電話。他將在15分鐘後到樓下見你,如果你能稍等一會。」
「當然。我等著。我們有要緊的事要談。有筆大買賣。」
「克蘭伯瑞先生能認出你嗎?」
「我會坐在大休息廳的一張桌子旁。當我認出克蘭伯瑞先生時,我會扔掉手中的煙蒂。我還會停止閱讀我手中的報紙,今天的《世界報》。不過,我確實認為克蘭伯瑞先生認出我是不會有困難的。」
邦德確實沒有遇到一點困難。那個扔掉煙頭並捲起報紙的男人還有一件皮夾克搭在椅子背上。他就是那個在泰格爾機場外踱步,用報紙拍打大腿,看上去極不耐煩的男人。當邦德走近時他站了起來。
「這麼說,沃徹特爾先生,我們又見面了。」他伸出一隻手,把年輕的德國人拉到近得可以聽見他的耳語,「給我你的識別密碼。」
哈里-斯普瑞克微笑著,坐下後輕聲背道:
現代化的通訊;
新馬路,新鐵路,新朋友,如同我們從郵政總局送來的記實小說中所知。
「最後一句過時了,啊?現在你們有英國的泰裡康公司和郵局,再也沒有郵政總局了。」
邦德點點頭。他們對這個人的描述確實是準確的,一個小小的月牙形疤痕,在那張寬厚地微笑著的嘴角的右邊,呈現出青灰色,一雙眼睛黑得驚人,不是一般地黑,黑得像一潭深水。邦德想,他從未見過如此邪惡的眼睛。能夠想像得出,這雙眼睛也會非常溫柔,在攪擾女人平靜的心時,是很有殺傷力的。
他給出了回答的暗語,沒有笑容,語調平緩:
五月,舉止輕盈
搖擺著軀幹、眼睛和翅膀
孤獨而憂傷。
「不痛苦,」哈里-斯普瑞克,即沃徹特爾先生及泰斯特,微笑著。「孤獨而憂傷。你們就是這樣來見卡鮑爾。我們全都是孤獨而憂傷的。很高興見到你,更高興知道還有人站在我們這一邊。」
「我期待的是你和一個朋友一同來。」邦德在周圍看不到沃姆勃格的蹤影。「他的手怎麼樣了?他留在了醫院?」
斯普瑞克聳聳肩,看著別處。「壞消息。是的,他被留在了醫院,永久地。發生了一起事故。在地鐵裡的事故。對不起。我一點也救不了他。那些像鬼魂一樣附著在我們周圍的人們,他們非常愛好事故。」
「你想解釋這件事?」
斯普瑞刻苦笑了一下。「我們的朋友表現出令人敬佩的勇氣,打算捉住你,什麼先生?」
「現在就叫我詹姆斯。」
「好的,詹姆斯。這不是沃姆勃格的風格,我應該說,完全不是他的風格。他更多地是個思想家。如你所知,他的工作是自然科學,不是一個天生的間諜。他肯定是鼓足了勇氣才去接近你。他的性傾向並沒有幫助他。我,對於人們在私下或公開場合做些什麼,一點也不感興趣,像他們所說的,只要他們沒有把馬嚇著。但是,奧斯卡是個極有趣的老兄。馬勃。當我們叫他馬勃女王時,他通常會大笑。」
「那麼,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去醫院之前和我聯繫上了。我在那兒和他見面。你確實懂得怎麼傷人,詹姆斯。他手上的骨頭碎成四塊。他們給他打了止疼針,對上了骨頭,打了石膏。於是我們出發來這裡。我們剛走到街上三分鐘,就發覺他們在阻截我們。老奧斯卡是個發現盯梢的專家,他有這種天生的本事。我們倆都怕把他們引到這裡來……」
「我認為他們早就在這裡了。」
「我也注意到了。別急著去看,那兒有個高個子的中年男人,獨自坐在那裡喝咖啡,靠門那邊。他是其中之一,我見過他。肯定是其中之一。」
「無論他們可能是誰。」這時,邦德感覺被某種直覺所刺痛了,那是有經驗的外勤人員所特有的。可能並不說明什麼,但是他覺得哈里-斯普瑞克很難讓他信任。他想,也許他陷入了一種很深的妄想狂。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至於他們是誰,我有一個敏銳的猜測,但是普莉克希卻肯定知道。」哈里迅速瞥了他一眼,眼睛抬了一下就立刻滑向了一邊。「不管怎麼說,我們分開了,奧斯卡和我,好讓他們先忙亂一陣。碰巧,我們都到了查羅頓堡地鐵站的同一個站台。當時非常擁擠,我們相互離得很遠,而且這件事幹得非常精確。這些人,他們非常精確。奧斯卡掉到了列車下邊。」他微微聳了聳肩。「我聽到他的驚叫聲,詹姆斯。這真是非常不幸。那條鐵軌在以後的一個小時裡被關閉了。」
「對不起。」邦德感覺到有種需要負些責任的衝動。「我的錯,我想……」
「不,先生。不是你的錯。是通知我們收攤並且解散的人的錯……」
「夜與霧?」
斯普瑞克輕輕點頭。「那是一場災難。他們從我們中間一個個挑選,從那之後每次一個。我相信普莉克希,一個叫阿里爾的和我是倖存的三個。我們如同一支從10個裡面挑一個去死的軍隊。如果是你發出的命令,我看就要由你承擔責任,因為那是卡鮑爾厄運的開始。」
「如果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個命令,你會不會吃驚?」
「現在沒有什麼事會讓我吃驚了,沒有。」
「你認為你懷疑的那個『神秘的他們』是誰?」
「普莉克希肯定知道。」
「給我一點提示。」
「我猜想,毒矮子和他的女朋友可能插手了。米沙-沃爾夫回來了,但是沒有……」他不打算往下說了,用眼睛示意邦德,表示應由他補充細節。
「你說的是沃爾夫根-威森和莫尼卡-哈爾特。」
「可以這麼說,但只有普莉克希確切地知道。她有情報。她也希望見到你。」
邦德向前探著身子,眼睛裡閃現著憤怒。他完全不能信任哈里-斯普瑞克,而且對於這件事來說,普莉克希-西蒙同樣不可信任。「別想把我攪糊塗了,哈里。」他的聲音冷靜而嚴肅。「你是見過我怎麼對付可憐的老奧斯卡的。你要是跟我玩花活,我會親手打掉你的鼻子,然後讓你吃下去。聽明白了嗎?」
「我不會跟你玩花活,詹姆斯。老實說,我怕見血。你看,我是來向你尋求幫助的。現在,我們沒有一個人在大街上是安全的。相信我。」
「走著瞧。但我說話算話。而且如果我自己也消失於『夜與霧』之中,我敢擔保我後面還有6個比我更心狠手辣的,會來找你的。我的意思是,雖然我很想見見普莉克希-西蒙,但是我擔心,她也許並不像她表現得那麼潔白無瑕。」
「難道我們之間有人是乾淨的嗎,詹姆斯?」哈里-斯普瑞克向後靠在他的椅子上。一個侍者守候在附近,意思是,他們或者叫一些飲料或者離開這裡。一位鋼琴師開始彈奏。他彈的是新的流行曲,裡面加了好多華彩樂段:他的混合曲是取自「貓」,聽起來就像是那些生物曾在房頂上過夜,而他對於「歌劇的幽靈」的改編,會使普契尼和威爾第在墳墓裡旋轉。他的添枝加葉清楚地表明他對於主旋律的出處的想法。
邦德要了馬提尼,對於酒的成分他給了精確的指示。侍者彎著腰說,這像是一首交響曲,但對於007來講,那像鴨子抖落背上的水一樣簡單。哈里-斯普瑞克要了一杯啤酒,這同一位侍者卻只盯住自己的鼻子,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為什麼,詹姆斯,你為什麼覺得我會玩花活?」
「因為你和普莉克希有單線聯繫。」
「那又怎麼樣,她是最值得信任的。」
「對的。是她接收的『夜與霧』的命令。我不瞭解其他的死亡事件,但是她通過奧斯卡給我的前任萬尼亞發了指示,萬尼亞聽從了,就死了。同樣她還安排了一次和前任伊格的見面,後者也是很快地死在一種極尷尬的境地。你,哈里,與萬尼亞和伊格都很熟,因為他們同卡鮑爾一起工作了很長時間。我是二號萬尼亞。樓上,二號伊格,正在等著來見咱們。我們的前任,如我們所說,恐怕正在被天上偉大的情報首腦們盤問著。我擔心我們——我的搭檔和我自己。我們可不打算在幾天或幾小時後去列席同一個會議。」
侍者端來了飲料。把哈里的啤酒灑了一些,但他小心翼翼地把邦德的馬提尼放下,就像那裡面裝了一枚炸彈。
哈里看上去又吃驚又著急。「但是普莉克希是……」他開始說。
「她最好是。」他咂了一口馬提尼,完全符合他的要求,就放下並把杯子推開,好像放在眼前會妨礙了他的感覺。「她實在最好是的,哈里,如果她不是,我們就全都在這個德國運肉車裡完蛋了,而我提起過的其他人會去找她,那些人就不僅僅和她的鼻子過意不去了。她離這兒有多遠,哈里?」
「她在巴黎。」
「那麼是一輛法蘭西的運肉車。她打算怎麼見我們?」
「我已經自作主張在東-西快車上訂了兩個包間。一間給……她怎麼稱呼?伊格……?」
「這就行了。」
「好的,一間給伊格,雙人的是咱們倆。火車在半夜12點23分鐘從動物園站出發。我想從那兒上車要比從起點上更好,更保險。尤其是我們需要甩掉尾巴。你可以做準備了,行嗎?」
「我們準備好了,哈里。我只需要付我的帳單。」邦德在下樓之前已經收拾好了他的小箱子和公文箱。「你坐在我能看見你的地方。你要是動一條腿,哪怕是去那些害羞的法國人稱之為小房間的廁所,我也會當場制止你。忘記奧斯卡的手,也忘記門邊上坐著一個尾巴。只想想你自己身體解剖部位中最敏感的部分。倫敦曾告訴我,說你喜歡女人,要是你不檢點自己,我就讓她們失望了。」
「詹姆斯,你為什麼如此挑釁?我可什麼也沒幹……」
「知道,哈里,我只不過是簡單地給你潑點冷水。有一句古老的軍隊諺語說,『從來別和一個比你更勇敢的人分享同一個狐狸洞。』哈里,你剛剛犯了這個錯誤。現在,呆好。明白?」
「明白,詹姆斯。」
邦德走到一部內部電話前,打到202房間,告訴伊絲下樓並帶著她的外衣。「我叫人上樓拿行李。」
「但是,詹姆斯。」
「我的朋友泰斯特在樓下,他想見你。因此,請下樓來。」
「是的,詹姆斯。」
副經理在接待處值班,像二戰影片中的臨時演員。他高個子,淺色的頭髮,純種亞利安人,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在他的右臉頰上甚至有一塊某種形狀的疤痕,儘管看上去更像是車禍留下的,而不像是戰鬥的印記。邦德要求給207和202房間結帳。
「鮑德曼先生,有什麼不合適嗎?您預訂的是一個星期。您還留著這些房間嗎?你是不喜歡這些房間?」
「不是房間,問題出在你們的廚房。」
「先生,我……不,我們的廚房有問題是讓人無法想像的。」
「在女士的三明治裡有一些蟲子。」
「鮑德曼先生,您有什麼要求……」
「開除侍者,或者廚師。」
高個子的副經理充滿自信地向前探著身子。「對於我們,廚房出問題是違反酒店規定的,鮑德曼先生。」
「那麼就是送餐服務員的問題。」
板著臉的副經理仍然向前探身。「現在要想得到好的僱員是件困難的事,非常困難。」然後又非常自信地說,「確實有一名樓層服務員出了問題,我沒有告訴您。」
「死了還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都有點兒。」
「我明白了,需要有點想像力。那麼請把賬結了,然後找一個清醒的人上樓把行李送下來,兩個房間的。在11點45分,我們還要叫一輛車。」
「當然,鮑德曼先生,您希望到哪裡去?」
「等車到了,我會向司機交代的。」
副經理彎著他那僵硬的腰,把兩個房間的帳單打印了出來,邦德用信用卡付了賬。副經理並沒有卡喳一聲並上後跟;但是他把整個事情向夜班總經理報告了,後者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畢竟,夜班總經理們身居離上帝只有一步之遙的高位。
當然,對於一個像肯派這樣謹小慎微的酒店,不可想像會出現任何的偏差。只是在後來讀到那個晚上的警察記錄,柏林的警察局才注意到兩件表面上似乎毫無關係的事件。首先是一輛救護車及救護人員被小心地招到酒店。一名樓層服務員被發現打成重傷,制服被扒走了,人被捆了起來,塞在二樓的一間壁櫥裡。
在此之前,有一個破門搶劫商店的報告,那是一座特殊的寵物商店,專門經營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動物——昆蟲,蛇,蜥蜴等一類的生物。主要是供應中學和大學的,地點在腓烈德大街附近,靠近曾經是查理檢查站1的地方。當警察到達時,店主,一個土耳其移民,指給他們看所丟失的物件:一隻特製的玻璃盒子,包括溫度控制裝置,裡面是幾隻琴形蜘蛛和數不清的蟲卵。「當時是在孵卵。」店主解釋道。沒有人明白誰會拿一盒子琴形蜘蛛。醫院收到了通知,雖然店主相信,蟲卵再也不會被孵化出來,而且在柏林的秋天,這種生物會很快就死的。這顯然使他極為惱怒。再也沒有聽到過任何關於琴形蜘蛛的事,除了英國秘密情報局的檔案裡的一份報告,而那些材料,在2500年之前都將做為英國這一島國的秘密檔案存放著。
1 原東西伯林間交界點關卡。——譯者
伊絲從她的房間下來,穿了一件繫著腰帶,帶皮毛領子的風衣。風衣下面,可以看見一雙珵亮的長到膝蓋的黑色筒靴,當她走向邦德和哈里所坐的桌子時,招惹了不少赤裸裸的好色的目光。
「噢,鷹著陸了,」2邦德低語道。「見過哈里。哈里,這是你的另一個聯絡官。」
2 伊格在英文中有「鷹」之義。——譯者
「對於你能來與我聯絡,我是再高興不過的了。」他站起來,拿起她的手,彎下腰親吻。眾目睽睽之下,他的目光從手向上移動,久久地、毫不掩飾的、色迷迷地看著姑娘。
一旁觀望的邦德不禁想,到現在為止,哈里-斯普瑞克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吸引力,那雙黑眼睛裡閃爍著魅力與邪惡。他站著,邊說邊踱著步,但仍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實面目。他如同一個程序編得很好的機器人,有邦德知道的所有功能。他曾見過類似的特工,這是最不容易對付的一類人。
「詹姆斯?」哈里第一次露出了不舒服的樣子。「我需要去洗手間。我可以去,對吧?」
「得和我一起去。對不起,伊絲。」
她報以一個不確定的微笑。「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要出去見個聖人。」邦德微笑著。「出去見蘇菲,她碰巧呆在巴黎。」
「我們坐飛機去巴黎?」
「詹姆斯?」哈里等不及了。
「不。我們坐火車去,不是很浪漫嗎?巴黎夜車,就像三十年代的電影名字。」
「詹姆斯?」哈里催著。
「馬上就回來。」邦德對伊絲做了一個最具魅力的微笑,拉著哈里的胳膊急匆匆地走向最近的廁所。
「為什麼我甚至都不能自己去上廁所,詹姆斯?」
「因為,我親愛的哈里,我誰也不相信,除非我們安全到達巴黎,住下,活著,毫髮無傷,而且和可愛的普莉克希在一起。」
「她確實是。」
「可愛的?」
「難以形容的。」
「太好了,沒準她能把你的心思從伊格身上帶走。」
他們回到了桌子前,伊絲要了一份沃特加兌奎寧水。她已經把一片折疊好的紙片放在邦德孤單的馬提尼旁邊。
他打開紙片讀道:
詹姆斯,她寫道。你決不能扔下我,讓我和那個男人單獨在一起。我討厭他的眼睛。
「它們離得太近了,是不是?」邦德轉向她,微笑著。
「它們表露出赤裸裸的淫蕩意圖。」她連鼻子都沒有皺一皺。
「哈里,我們有個小小的困難。」邦德沖這個德國人笑了笑。
「是什麼?」
「關係到你如此周到地在東-西快車上訂的包間。恐怕你得呆在單人間裡了。我的同事和我有事要商量。」
「商量一整夜?」
「是有不少要商量的。也許我們一起進晚餐,如何?」
「隨你便。」
邦德用眼角看了伊絲一眼。「朋友哈里說,門旁的那個中年的傢伙是個監視的密探,」他說話時嘴唇不動。
「你是從監獄學來的這個本事?」哈里興奮起來。「我認識不少人從監獄裡學了這一著,嘴唇不動就可以說話。」
「不,哈里。我向在監獄裡呆過的人學的。他們是專家。」他的嘴唇仍然不動。「如果你說得對,我不想讓我們那個金魚眼的朋友讀我的口型。啊,哈里,我的夥計,你能百分之百地、板上釘釘地肯定那個傢伙是在盯咱們的梢?」
「百分之二百。他以前是斯塔希的人。名字叫康格德,克勞斯-康格德。他們肯定人手不夠,因為他應該知道我能認出他來。」
「也許那就是為什麼他一直藏在那本《明星》雜誌的後面,甚至在你給我指出了他之後。」
「你知道,有一次我曾認為《明星》是本色情雜誌,」伊絲高興地說,而邦德不知道是否應該把她的話當真。
「我們的行李下來了嗎?」他問。
「有一個穿制服的可愛的服務員站在那邊的行李旁。他守著行李就好像它們會長了腿逃走似的。」
「好的。你的行李呢,哈里?」
斯普瑞克指指他椅子旁的一隻大公文箱。「誰帶的東西最少,誰旅行就最輕鬆,隨便怎麼說,詹姆斯。我有公文箱,一支隨身帶的大號包皮短棍——黑傑克,這麼叫對嗎,黑傑克?」
「如果你指的是在表演中讓人失去知覺的傢伙,是的。沒有別的了,哈里?沒有火炮?」
「只有一把小手槍。0.22的口徑,連蒼蠅都打不死。」
「好。」他轉向伊絲,因為不願意在哈里面前大聲叫她的名字,「我建議由你負責行李,把它們放在前門。哈里和我要努力讓克勞斯明白他走錯了路。我猜想他們有一夥人在外面,起碼有個聰明傢伙的呆在外面的車裡。」他向前探著身子,悄悄告訴哈里他要幹什麼。
「康格德先生?」邦德和哈里站在暗探的桌前。伊絲去照顧行李,並看看車來了沒有。
「你們在和我說話?」康格德看上去像個落魄的惡棍。他的外衣式樣在幾年前曾流行過,上面還別著一個不小的價格標籤。人生的壓力在他的臉上顯露無疑,眼角佈滿了魚尾紋,像是刀劈斧刻,日久年深。邦德注意到他的鞋,後跟幾乎磨穿,這也是他經常挖苦安全局的監視部門的話題。監視這一行在全世界都一樣:他們穿的鞋越舒服,說明這一機構的活動年代越久遠。8小時一班在大街上值班,腳下是一雙蹩腳的鞋可不是好玩的。康格德的眼角堆著粘稠的分泌物,疲倦得幾乎睜不開眼。帶著那種只有把人生花在監視別人的問題和行動上的男人才有的古怪神情。邦德一眼看出,這個男人可能有化名,但他的名字肯定是康格德。
「是的,康格德先生,」邦德用德語說。「我在問你是不是克勞斯-康格德先生。」
「滾開!」康格德發火了。哈里繞到他的椅子後邊。
「我建議你站起來,別大吵大鬧的,然後跟我們走,康格德先生。」邦德微笑著說,就像任何幹練的警察試圖說明情況一樣,逐步轉移語言的重心。
「上帝,你真要這麼辦。」康格德看上去吃了一驚。
「好樣的,康格德先生。」邦德繼續微笑著。「只坐一小會兒車,提幾個問題。你講出來那件事是怎麼幹的,別想否認,我們的檔案裡有你的相片。」
「你們不是警察。滾開!」康格德又說了一遍。
「那你就試試!」哈里在他的脖子上使了點勁。康格德的嘴張開,痛苦地大叫卻出不了聲,他站了起來,好像是被魔術師施了魔法似的。
「一點痛苦能起這麼大作用,實在讓人驚奇。」邦德向哈里點頭致謝。「現在,先生,我想我們應該慢慢走到酒店的門前去。」
門衛為他們開門,告訴邦德他的車準備好了。伊絲站在一輛閃光的黑色奔馳車旁,指揮往後備箱裡裝行李。
「我認為你應該叫救護車,」邦德對門衛說,神情嚴肅。「你看,康格德先生,情況很不好。」
「好的。」門衛急忙走進酒店裡面,撇下五六個等候出租車的人。
「你們在說些什麼?」康格德開始大聲說話。「你們是什麼意思。我感覺好極了……」
「你感覺不好,你是知道的。」連邦德也沒有看見哈里的手臂移動,於得非常漂亮,一棍子正擊到這個前斯塔希分子的後腦勺。
他們兩個人抓住他,努力架起那個癱軟的身體,顯得有些焦急。
「希望你沒有把他殺死,」邦德說,同時四處找尋門衛。
「不可能,詹姆斯。這活我幹了多少年了,除非他是個雞蛋殼的腦袋,否則不會有事的。我知道他不是雞蛋殼。這人曾被橡皮棍打昏過,我知道,我看見的。」
門衛回來了,帶了兩個抬擔架的。
「我想他恐怕是得了心臟病。」邦德幫助把康格德平躺著放在冰涼的人行道上,然後用德語高聲叫醫生。遠處,一輛救護車拉著警笛,刺耳的聲音劃破了柏林的夜空,一聲比一聲更近。
「我們能否把他托付給你?」他把一卷德國馬克塞進門衛的手中。「我們要去趕飛機。」
在奔馳車裡,他給了司機詳細確切的指示,是一條在附近繞了不少圈子之後最後到達動物園火車站的路線。
「你們這些傢伙是間諜?」司機問道,而且大笑了起來。「你們讓我幹的事就像電視裡的間諜干的。」
他們全都大笑起來,然後邦德為今天的事編了一段話:實際上,他們是在逃離伊絲的丈夫。「他是個大漢,力大無比。她想要離婚。我們是私家偵探,幫助這位女士脫離困境。」
「這可是我一直想幹的事,」司機的聲音裡透著親熱。「我從來喜歡私家偵探。」
他們沿著這條觀光路線開去,後面沒有盯梢的,到達動物園站時仍有7分鐘的富裕時間。邦德給了司機大把的小費,對司機眨了眨眼,用手指敲了敲鼻子兩側。
「他們就是拔掉了我的指甲我也不會告訴他們,」司機信誓旦旦地說。「相信我,我要是真願意,就能當個沒嘴的瓶子。」
「好的,再當個聾子。」
幾分鐘後,他們上了東-西快車,邦德有了精神。他仍然拿不準哈里-斯普瑞克,但是他已經好多年沒有乘火車在歐洲大陸旅行了,熟悉的火車的轟鳴聲、各種信號和車廂的氣味撲面而來,像是一首曾經喜愛過的歌。使他記起早些年,在冷戰高峰期的那些危險的日子裡,他乘坐大鐵路網中的各次特別快車穿梭於歐洲大陸。同時還使他記起他的少年時代,和平的時代,那時在大陸上坐火車比在3萬5千英尺高的封閉的金屬殼子裡旅行要更加激動人心。
兩個舖位的包間挺舒服,必需品一應具備。哈里二話沒說直接就進了單人間。他們安排好晚飯時見面。
當火車開始加速後,邦德不停地搓著手。他想著夜間火車經過的路線。先通過馬格德堡的舊檢查站,然後通過漢諾威和哈根。他們正好在科隆外面吃早飯,第二天下午的1點20分到達巴黎的北方車站。
「你要哪一個?」他指著床鋪問伊絲。「你喜歡在上鋪還是下鋪?」
「噢,我想我們應該順其自然。」她微笑著,他看見她的眼睛開始閃亮。
「這會是一次有意思的旅行。」
「我想也是。」她隨著火車的搖晃向他走近。這時有人敲門。
「哈里從來不會讓人休息,」她說。在邦德來得及阻止她之前,她已經拉開門拴,打開了門。
奔馳車的司機站在走廊裡。身後是兩個鐵塔一樣的大漢,都繃著臉,推推搡搡進了包間。
司機聳聳肩。「對不起,」他說。「我撒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