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回想起這次與賽達見面的情形,邦德覺得自己當時站在M的辦公室裡,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姑娘的那副模樣一定像個傻瓜。她的確值得一看,儘管穿著一身休閒式的牛仔衣裙。她的臉上也像她那雙黃褐色眼睛一樣現出一副寧靜安詳的神情,而隱藏在這副寧靜安詳的神情背後的,邦德覺得是一副思維敏捷,如同她的身體一樣靈活的頭腦。這姑娘看來是個高手。其實,這也沒什麼奇怪的,虎父豈能有犬女?
「唔。」邦德當時就只能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個字來。
賽達臉上綻開了一種十分熟悉的笑容,這種笑容使他幾乎帶著痛苦地想起了他的老朋友菲利克斯。微笑的臉上露出一種懍然無懼的表情,一邊眉毛倒豎起來,似乎在說:要麼成功,要麼成仁。
M哼了一聲。「007,看來你以前並沒有見過萊特小姐?」儘管那個持有殺人執照的聞名世界的00行動組早已解散,M仍用007這個代號來稱呼邦德。
邦德早知道菲利克斯是有家室的人,但當他們合作共事之時,他那位中央情報局的老朋友——他後來改行當了私家偵探——從未談起過自己妻子兒女的情況。
「沒有,」邦德回答得有些簡短生硬,因為一股傷感剛襲上他的心頭。「菲利克斯近況如何?」
賽達的目光黯淡下來,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顯得低沉而且有些嘶啞,完全不帶一點英國人印象中的美國口音。人們一般稱她這種口音為中大西洋口音。
「爸爸很好。他們給他裝上了最新式的假肢。」適才出現的悲傷表情轉瞬間已經消失,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他裝了一隻萬能的新手,說是什麼都能做。他還花了大量的時間在練習射擊和快速拔槍技術。我相信他知道我能見到你,一定會要我代他向你問好。」
突然間,邦德腦海裡浮現出一段他寧願永遠忘卻的往事——就是那一次菲利克斯丟了一臂一腿,還受了其它損傷,害得他以後做了多年外科整形手術。詹姆斯-邦德常為菲利克斯所遭的不幸感到內疚,其實他自己當時正和菲利克斯並肩作戰,追剿一個患有虐待狂的凶險無比的黑人惡霸。波拿巴-伊尼亞斯-伽利亞:比格先生。不管怎麼說,菲利克斯自己總是搶先承認說,在比格先生操縱的那條鯊魚的攻擊下,自己能夠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了。而邦德唯一可以自慰的是自己最終還是戰勝了那個惡霸,並且讓他得到了惡報。
邦德很快地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接著賽達-萊特的最後一句話問道:「他一定會要你代他問好?」
她將頭一歪,「假如他知道我會來這兒見到你的話。」
M又哼了一聲。「007,我看我們最好言歸正傳。萊特小姐是一名潛伏特工,這一次才剛剛開始活動。她是大清早趕到的。」他遲疑了一下,微微皺起了眉頭。「在我的門口,我聽她將情況介紹了一下。參謀長剛通過美國大使館用密碼電報查實了她所說的情況。」
邦德問了一聲自己能否坐下,見M點頭之後,才開口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要講的都已講完了,具體情況還是由萊特小姐給你介紹吧。」
「哦,請稱呼我賽達吧,長官……」看到M嚴厲的臉色,她連忙住口,同時心裡意識到自己沒注意場合,太失禮儀了。M強烈反對不拘禮節的隨便態度,尤其是在公務往來方面。
「開始講吧,萊特小姐。」M板著臉說。
賽達十八歲開始工作,在國務院當秘書,不到一年便被中央情報局找上了。「我猜想是因為我父親的關係。」這一次她沒有笑。「但他們又告誡我決不能讓他知道。」她依然保留國務院的工作,但一到假期或週末就要去參加一種綜合訓練課,有時晚上也要去。
「他們並不要我開展活動,這一點一開始就講清楚了。我必須接受訓練並定期參加複習進修課程的學習,但同時要保留國務院的工作。他們特別告訴我說,總有一天會召我聽令的。
「唔,上個星期命令就下來了。我請他們一定是時刻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的。我當時正擬作一次歐洲之行,後才知道那是一次官派的公差,之所以選中我是因為我不是你們所謂的『成名人物』。」賽達的意思是說世界各地的情報界對她都不熟悉。「M有必要向蘭利轉達一個重要信息,再收到一個重要信息,以證明我說的是實話——我猜這就是我們此刻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M點了點頭,並且補充說他完全相信萊特小姐「說的是實話」。她所帶來的文件材料和轉達的要求無疑是令人信服合情合理的。
「007,我將此事委託給你了,因為這涉及在美國同賽達密切配合的問題……」
「可是『幽——』?」邦德開口說。
「那件事待會兒就會自動地水落石出。我現在要派給你一項特殊使命,替美國政府去完成一項特殊使命。」M從辦公桌上拾取幾頁文件,邦德看出其中一頁上蓋著總統印璽。看來再同上司爭辯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了。於是,邦德問道:「那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長官?」
「簡單地說,」M開言道,「它牽涉到一個名叫馬科斯-俾斯馬克的男人。」
M一邊看著手中的文件,一邊哇啦哇啦地介紹起俾斯馬克的生平和背景:「1919年生於紐約市。獨子,父母分屬德英兩個不同的民族,但都是美國公民。二十歲以前即已掙得百萬資產,又過不到三年後便成為千萬富翁。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因被劃為「不良分子」而免於從軍——他顯然是美國納粹的一名死心塌地的黨員。對此他一直極力保守秘密,但保密工作又並沒有做好。」M厭惡地哼了一聲。「五十年代初將企業股權全部出售,大賺了一把,自此以後便一直過著帝王般豪奢的生活。人們很少看見他離開自己的王國,因為它……」
「他自己的什麼?」邦德皺起了眉頭。
「只是個比喻的說法,007。萊特小姐會給你解釋的。」
賽達-萊特深吸了一口氣。「俾斯馬克在得克薩斯州擁有一片面積達一百五十平方英里的土地,距離阿馬裡洛鎮西南約八十英里,原先曾是一片沙漠。M說那兒是他的王國,的確很有道理。俾斯馬克在那片土地上修水渠,造房屋,並且將它與外部世界隔絕開來,形成了一塊封閉的天地。俾斯馬克牧場沒有通往外界的公路。要進入這塊領地只有兩個途徑:乘飛機或火車。那兒建有一個小型飛機場,俾斯馬克還建了一套私人單軌鐵路運輸系統。假如你真是受歡迎的客人,也可以將自己的汽車開進去——他們的鐵路可以運輸汽車,牧場裡邊有內部交通公路。那地方可真是妙得很——有高樓大宅及各種配套建築;有賽車跑道;有地方供你跑馬;有地方讓你釣魚;簡直要什麼有什麼。」
「你去過那兒?」
「沒有,但我看過衛星以及高空偵察機拍攝的所有圖片。蘭利那兒還有一個立體模型圖。他們給我介紹情況時讓我看過那模型圖。我身邊還帶有一些尺寸較小的圖片。整個那片一百五十平方英里的地方都圍著厚厚的柵牆,俾斯馬克還有自己的保安部隊。」
「那麼,他幹了什麼壞事呢?」邦德取出他的合金煙盒,望著M等他發話。M只點了點頭就開始自己裝煙斗。賽達謝絕了邦德讓給她的香煙。「除了大賺其錢之外,他還幹了什麼壞事呢?」
「唔,你儘管說下去,萊特小姐——我們必須讓007瞭解全部情況。」
「一直到幾個月前,情況還很不明朗。」賽達翹起二郎腿,接著把話說了下去。M仰面望著天花板,彷彿對天祈禱,讓眾神賜予這姑娘禮貌和得體的坐姿。「在政治上,俾斯馬克一直被當成一個嫌疑犯。但誰也沒覺得他有什麼危險,因為他一直沒有參與什麼活動。有可靠證據證明他是——該怎麼說呢?——一個善於兩面討好的人物。」
邦德連連點頭。
「許多年來俾斯馬克就是這樣做的——處心積慮地想尋求一條打入政界的門路。但還從來沒有什麼人接受過他。」說到這裡她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容又一次使邦德想起了菲利克斯。「他們接受他的錢,但沒有接受他的人。在水門事件引起的強烈反對聲浪中,人們發現俾斯馬克的錢投進了著名的行賄基金中,而且投的不是小數目。但其後幾屆政府都沒有讓他接受。」
「原因呢?」
她微微聳了一下肩,似乎在說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還有證據表明俾斯馬克一直千方百計地想打入任何一屆政府,其目的是為了奪權。」
現在輪到邦德哈哈大笑了。「奪什麼權?美國政府的權?」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太可信,但這的確就是我們的看法。」賽達沉著而大膽地看著他。「你以為那些阿拉伯富翁就算富有嗎?嗨,在我們得克薩斯州有些家族那才真叫富可敵國哩。其中一些人——這種人哪個國家都會有——頭腦中裝滿危險的古怪思想。這些思想與財富結合在一起時……」
邦德和M都聽懂了她的意思,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納粹思想還活在他心中?」邦德朝著天花板噴出一團煙霧。
「中央情報局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像那樣一個思想古怪的人未必會成為危險人物,除非……」
「除非他有什麼動作,是嗎?」賽達瞪著眼睛和邦德對視著。「是的,我也同意這種看法。但現在已出現一些麻煩事情了——至少是不太尋常的事情。去年一年中,俾斯馬克在他的牧場裡接待了許許多多形跡可疑的人物。此外,他還招兵買馬,擴充了自己的保安隊,也增加了手下工作人員的數量。」
邦德歎了一口氣,以期望獲取支持的目光望著M。「這簡直荒唐。一個思想古怪的瘋子——」
「聽他把話說完,007。」M不動聲色地說。
「他肯定在密謀一項什麼行動。聯邦調查局早已在監視他了,對進入牧場的人員和設備都進行了調查。他們將一些調查結果轉報給了內稅署,內稅署也查出一些逃稅項目。這樣一來,內稅署和聯邦調查局便不能不管了。去年元月份,兩個部門各派二人,總共四名調查人員一起前往牧場找俾斯馬克談話。他們竟全都失蹤了。聯邦調查局再派兩名探員前往,他們又一去不返。於是,阿馬裡洛警察局便派人去俾斯馬克那兒進行調查。可俾斯馬克先生說他一無所知,無可奉告。沒有任何證據,因此,警察局的人只得空手而回。接著中央情報局派了一個姑娘進去,那姑娘又再無任何音訊了。
「後來,大約一個星期以前,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魯日附近一處沼澤地上發現一具屍體。這件事情對外界嚴格保密,新聞媒體沒有傳出任何消息。那具屍體顯然已經面目全非,但他們還是鑒定出其身份就是中央情報局的那位姑娘。打那以後,所有失蹤人員屍體都在同一個地方找到了。其中有兩具屍體無法確定身份,其餘的都已鑒定出來了——大半是靠牙齒鑒定的。每一位去得克薩斯調查馬科斯-俾斯馬克劣跡的探員結果都死在了路易斯安那。」
「這同我們有什麼關係嗎?」邦德心裡有些不安了。照這些情況看,俾斯馬克似乎是一個驕橫自大唯我獨尊的精神變態狂,而他手上擁有花不完的錢財,而且還擁有一支私人軍隊。
「很有關係。」賽達-萊特望著M。「要不要給他看看,長官?」
M從整整齊齊堆放在面前的一摞材料中翻出一頁紙遞給邦德。
那是一張殘破紙片的影印件,上面的打印文字清晰可辨。邦德一讀臉色便陰沉下來。紙片上的文字內容如下:
劃自然應予摧毀。但我們希望
務使你們認識到我們的巨大力量
全球範圍的支援。第一輪攻擊行動將
重點在歐洲和中東。但
後,還將使美國大開
生。只要認真努力,我們一定能夠成功
分而治之——至少
切盼能與你們早日晤面。
接著是一個宇跡潦草但卻易於辨認的簽名:布洛菲爾德。
邦德感覺好像有一隻手在抓捏他的肚腸。「這是在哪兒……?」他開口問道。
「在從我們中情局那位女特工屍體上扒下來的已經腐爛的衣服裡面。」賽達答話時語調很平淡。
「據蘭利的分析家們分析所得的結論,俾斯馬克正與一個名為『幽靈』的恐怖組織互相勾結。邦德先生,聽說你是對付這個組織的專家。」
「布洛菲爾德已經死了。」邦德說話的語調同樣也很平淡。
「007,莫非……」M從口中取出煙斗。「莫非他有接班人?是他的兄弟?或者是別的什麼人?你曾極力說服我相信『幽靈』組織已經重出江湖,並且正是最近發生的那些劫機事件的幕後操縱勢力。如今我們已有了證據表明世上仍活著一個布洛菲爾德,而且他目前正與一個十分富有而精神不正常的得克薩斯人狼狽為奸。那頁材料,」——他用手指著那份影印件——「表明俾斯馬克和『幽靈』組織正在從事某種可能引起天下大亂的冒險行動。蒼天在上,世界各國面臨的不安定因素已經夠多的了;社會的動亂、政治的腐敗、經濟的衰退、資源的枯竭,等等,這些因素已經使得世界各國政局動盪不安危機四伏。大規模的獨立行動可能會帶來災難性後果,而且,根據以往的經驗,我們已知道『幽靈』組織還有可能引發國際性的問題。」
他剛講完,就聽到敲門聲。隨著M一聲沉穩的「進來」,比爾-坦納走了進來。
坦納點了點頭。「查實了,長官。大使館剛回電。他們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認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為回電很迅速,而且用的是總統密碼。我覺得他們的人鼻子長了點。」
「唔,參謀長,我希望你已將他們的鼻子砸扁了。」
坦納友善地對著邦德點頭微笑。
M吸了一口煙,然後用煙斗柄輕叩著牙齒,接著繼續說道:「007,另外還有一份文件是美國總統寫給我的一封親筆信,信中解釋說因為消息過於敏感,不便通過正常渠道傳遞,因此才用上萊特小姐。他要求我們給予特殊幫助。換言之,他要求本局派一個人隨同萊特小姐去美國,伺機滲入俾斯馬克集團內部。007,你能推薦一個人嗎?能找個對『幽靈』組織的情況比較熟悉的人嗎?」
「能。」邦德感到一陣興奮。「沒問題,我當然會去的。但我想問萊特小姐兩個問題。俾斯馬克的婚姻狀況如何?」
「結過三次婚,」她回答著,「兩個妻子都死了,死因正常——一個因車禍而死,一個因患腦瘤而死,他的現任妻子寧娜-俾斯馬克,原名寧娜-克萊弗特,年齡比他本人小得多,是位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法國人,住在巴黎,她和俾斯馬克就是在巴黎相識的。」
「我們能否查一查,看看這些情況是否完全沒有疑點?」
M一邊點頭一邊向坦納飛遞一個眼色,那是一道無聲的命令。
「第二個問題呢?」賽達放開了二郎腿。
「俾斯馬克的第一個一百萬是怎麼掙來的?我想其餘的錢是通過謹慎投資苦心經營賺得的。」
「冰淇淋。」賽達咧嘴大笑。「他是第一個冰淇淋大王——生產出來的冰淇淋妙絕天下。他的冰淇淋生產企業最後被一個大企業買下了。但冰淇淋仍是他之所好。他甚至在牧場上還建了一個實驗室,顯然是決心要找出一種全新的、別人從未試過的製作冰淇淋的方法——不斷地推出新配方新口味。」
M清了清嗓子。「需要解決的問題顯然就是該如何接近他。」
「除了妻子和冰淇淋外,俾斯馬克還有一個弱點。」賽達說。
他們滿懷期望地看著她。
「版畫、珍稀版畫。他有大量收藏品——至少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是這樣的。這實在是一個弱點。這些年來曾有幾個進出過俾斯馬克牧場的清白無辜的人,我知道蘭利的高層官員查問過其中一個人。他是個著名的珍稀版畫經銷商。」
「瞭解有關珍稀版畫方面的知識嗎,007?」M突然面露苦色,這是自邦德走進辦公室以來第一次看見上司面露苦色。
「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知識,長官。」邦德又點燃一支香煙。「但我覺得我會很快學到一點的。」
「萊特小姐也一樣。」M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同時伸手去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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