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卡薩皇宮花園中的露天戲台上,幾名來自塞維利亞弗拉曼柯舞蹈學校的姑娘在翩翩起舞,五彩斑斕的長裙飛旋飄轉,看得人眼花繚亂。台邊有兩名吉他手伴奏,4名跳舞的姑娘也以敲響板和跺腳動作輔助伴奏,吉它手中有一人還不時地發出狂呼亂叫的喝彩聲,這種喝彩聲已經成了胡爾茄歌舞表演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塞維利亞春夏兩季經常舉行露天胡爾笳歌舞表演。那獨具特色的唱腔和音樂,跳舞者那幾乎有點放肆的配合著響板的跺腳聲,以及那傳統的、程式化固定套路之中兼帶自由發揮的舞蹈動作,所有這一切構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西班牙風情畫,深深地吸引著本地人和外來遊客,把一座皇宮花園擠得水洩不通。
歌舞表演既繼承了當地古代樂舞傳統,又吸收了古希臘,迦太基、羅馬和拜占庭等不同時期不同地方樂舞的特點,並加以改造、發展,便形成了今天這種熱烈歡快、多姿多彩、激動人心的弗拉曼柯舞蹈藝術。
置身於花園的露大戲台前,望著遠處的阿爾卡薩皇宮的後牆,以及那被皇宮遮住了大半的宏偉的大教堂,對於人的視覺和聽覺都是一種極大的享受,那甜美動聽的音樂,那優美撩人的舞姿,還有作為戲台背景幕的融合著摩爾風格和古西班牙風格的宏偉建築,無不令人驚歎並為之傾倒。這一切足以使任何人對西班牙的這一地區產生愛戀之情。
塞維利亞一帶是多種文化的搖籃,類似胡爾笳這樣的歌舞表演在這兒已有千百年的歷史。在位於阿爾卡薩皇宮附近的著名的赫雷斯牌樓上就銘刻著這樣的字句:赫拉克勒斯建造了我,凱撒在我周圍造起了城牆和塔樓,聖王奪佔了我。那天上午早些時候,弗莉克和邦德瞻仰了牌樓,參觀了大教學和阿爾卡薩皇宮,品味著這個歐洲熔爐裡的建築和景物所散發出來的濃郁的,甚至在人們臉上也洋溢著的歷史氣息。
儘管天空晴朗無雲,呈現出一片蔚藍色,但陽光卻很微弱,空氣中夾帶著一絲寒意。再過一兩個月,這兒的氣候將酷熱難熬,但現在這個時節,而且在上午10點時分,邦德穿著皮製摩托衣覺得挺舒服。他此時正坐在一間小酒吧門前的一張露天桌台旁,面前放著一杯澀味西班牙白蘭地。
他們是前一天的晚上免費搭乘一架從諾索爾特機場起飛的皇家空軍噴氣式飛機經由直布羅陀來到這兒的。開車接他們過境的是兩位黑皮膚的男人,他們說的西班牙語帶著安達盧西亞地方的口音,而說起英語來卻十分純正,因而很難判斷他們到底是英國人還是西班牙人。過境之後,他們便沿海邊驅車到了塞維利亞,安排邦德和弗莉克住進了一套小公寓房間,公寓裡還有一位男人和一位沉默寡言、生性多疑的女人等在那裡負責為他們準備一切所需之物:食品、飲料以及第二天中午去接多麥克的行動所需的其它用品。
在飛機上他們倆已經認真研究了塞維利亞市區街道詳圖,並標出了邦德一旦接到多麥克之後所應該走的路線。現在,他們就要確定整個行程的最末尾的一段路線,也就是讓邦德帶著被救的多麥克平安返回公寓的路線。
這套公寓顯然是一處十分安全的地方。等在公寓裡的那一男一女先驗看了一下所準備的摩托皮服和頭盔是否適合邦德穿戴,之後便告訴他所準備的那輛大馬力勝利牌摩托車藏在離公寓3分鐘路程的一間小車庫裡。直到確信第二天的行動計劃已經安排得天衣無縫了他們才滿意地離開。M堅持要另派一些人作為後援。對於這些充當後援的人,邦德雖從事情報工作多年,可從未識得其中任何一個,但他卻很讚賞這些人,他們都屬於那種忠於職守,為了保密而沉默少語,一心一意致力於保證艱難的任務能沒有障礙地順利執行。如果執行過程中會出現什麼差錯,也不能歸咎於制訂行動計劃的人。
幾個月來,邦德第一次領到了他的9毫米勃郎寧蝮蛇式手槍和6盒子彈,弗莉克則配備著一支小一點但有同樣殺傷力的貝雷塔自動手槍——這是她為此次任務特意選定的武器。凌晨時分,他們坐在公寓裡,取出武器,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又檢查,然後,兩人互相擁抱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清晨5點30分,那位沉默寡言的女人又來到公寓,輕聲喚醒了他們,為他們準備好了咖啡和新鮮奶油麵包。他們沒有多說什麼,只默默地將早點吃了,便步行穿過市區,查看了阿爾卡薩皇宮花園周圍的地勢以及這附近一帶縱橫交錯、彎彎曲曲的街道。
手錶上的指針已移近正午12點了,邦德往桌上丟了一些鈔票,便起身離開酒吧,從屋角左拐上了大街。他已預先算準了時間,從酒吧走到他的勝利牌摩托車停放處,正好是兩分鐘。他先戴上手套,接著戴上頭盔,整理好護目鏡,然後翻身騎上鞍座,蹬開發動機,馬上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開始震動作響。他手握油門圈,一扭一擰地將發動機擰得爆出一陣陣短促的突突聲。他心裡想,難怪那些長期乘跨這東西的人會上癮,原來真是夠刺激的。最後,他還檢查了一下自動手槍,確認放的位置很合適,需要使用時可信手掏出,這才踢開支架,慢慢上路往聖費爾南多街騎行。突然間,他一眼瞥見了馬路對面的弗莉克正有意向他左邊移動,她把肯包提在石手上,同時還拿著一張《金融時報》。多麥克已經到了。
他將摩托車轉頭開到街上,插進右行的車流之中。前方大約20碼處有一個環行道,他可以沿著環行道轉一整圈,然後再回到聖費爾南多街,這樣便可以在街右邊靠近弗莉克停下來。他已經順利駛過了環行道,在30碼外他已看見多麥克從花園的人山人海中擠出來,正朝弗莉克走去。他身上穿著的衣服正是他約定的那樣:藍色牛仔褲,牛仔襯衣和工裝布夾克衫,那只沉甸甸的皮背包,很隨便地挎在右肩上。
邦德將摩托車開到路邊,從後視鏡裡觀察著後面的動靜,又看看左邊。就在他的目光往左邊移動時,他看到另外一輛摩托,那是一輛哈雷大衛森,但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後座上坐了一個人。他想攔住那輛摩托車,可已經來不及了,那輛摩托車呼嘯著從他後面衝上來,擦著他身邊超了過去,旋起的一陣強烈的氣流幾乎將他掀得人仰車翻,氣得他破口亂罵。
自那一刻起,一切似乎都在以慢鏡頭發生。那輛摩托車的出現雖然引起了邦德的警惕,但他還沒有完全認識到它所帶來的危險。他剛剛穩住自己的摩托車,就發現那輛摩托車又加大油門,攔在他的前面駛到了馬路右邊,逼得他來了個急剎車。
他望著那輛摩托車的背影,無可奈何地看著它疾馳向前,然後駛到路邊,到弗莉克和多麥克面前略微放慢了速度。緊接著,只見後座上的人伸出一隻手,戴著手套的手裡握著一團黑糊糊的東西。事後,邦德可能會指天發誓地說他聽到了那3聲槍響。他當時無疑是看到了駕駛摩托車的人趁彼得-多麥克中彈倒下的一剎那閃電般出手搶走了背包。彼得-多麥克被3顆子彈擊中面部,仰面倒下時整個頭部都籠罩在一團鮮紅的血霧之中。他看到弗莉克這時的表情宛如一尊面目猙獰的雕像,嘴巴張得大大的作怒吼狀,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噴火筒。他還看到她伸手取背包裡的槍,然後倒轉身,露出一副宛如子彈是擊在自己身上一樣的痛苦表情。
邦德以為弗莉克也中了槍彈,因為她面前似乎也飄著血霧,臉上也血跡斑斑。她的手槍從背包裡拔出一半,那輛摩托車已經呼嘯而去,鑽入車流之中。
他擰開油門,勝利摩托車向前衝去。反正,他知道他的這輛摩托車要比那輛哈雷更靈敏。不管已發生什麼事情,此時塞滿他腦海的唯一念頭是追回那背包。
塞維利亞市中心街道上車水馬龍,邦德只能偶爾從車縫中瞥見那輛載著兩個人的摩托車的背影。他必須拼盡全力保持高速行駛才能盯住那輛摩托車。好在他那輛勝利牌摩托車操作十分靈便,他得以見縫插針地在那宛如一條不見首尾的長蛇一般密集而行駛緩慢的車流之間曲折穿行,時而左彎,時而右拐,像進行障礙賽車似的在一輛接一輛汽車之間狹窄的縫隙中飛馳。他一心只想著盡量靠近那輛哈雷摩托車,換了是他在執行任務的話,後座上的人早已跳下摩托車帶著背包徒步逃走了,但當他追近那輛摩托車時,卻發現那兩人都還在車上,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時他們已離開市中心,駛至老城牆的外圍地帶了。不到一刻鐘之後,他們已經駛出市區,進入開闊的曠野地帶了,路上的車流速度比較穩定了。
現在他和他的獵物之間大約有半英里距離,他後面似乎有警車鳴笛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這時他的速度幾乎達到每小時一百英里,這意味著他所追的那輛摩托車行速已超過每小時一百英里。他忽然想到,那輛摩托車載著兩個人,車子的轉矩一定會達到危險的程度。
實際上,邦德自己都已經覺到車上和身上所受的重力作用。摩托車加速行駛,越跑越快,有時車輪騰空翻飛,車身彈跳起來,儘管戴著頭盔和面罩,他的身體有時卻被本身重重地撞擊著,他發覺自己的大腦遠在接近其它車輛之前就已發出操作指令。
他們上了一道長長的斜坡,邦德感覺到發動機有些力不從心了,趕忙將車速調低一擋,同時加大油門以保持速度。慢慢地,他意識到自己離敵人越來越近了。
現在他們駛上了一段三車道的公路,前面再沒有迎面駛過來的車輛,主要的危險是有些轎車和卡車不打信號便突然改換車道。摩托車的速度和力量實在不可思議,令人振奮,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收攝心神,盡量將注意力集中在前面那輛現在距他不過200碼遠的哈雷摩托車上。
他看到那輛摩托車沒打信號便突然來了個右轉彎,本身成45度角傾斜,車上兩人的身子也歪向一邊,但很快車身便正了過來。以閃電般的速度擦著迎面過來的一輛車的車頭橫過馬路,沿著一條岔道消失了。
邦德發出轉彎信號,卻發現緊跟他後面開上來一輛重型貨車。他大開油門,擦著貨車車頭橫過馬路,轉到最右邊的車道,耳邊傳來那輛貨車緊急剎車時刺耳的聲音。轉眼已挨近公路的出口,他發覺後輪開始喪失附著摩擦力,滑向外邊。於是,他先放慢速度,再按住剎車,將摩托車拉直,衝過出口。
現在他知道他們行駛的方向了,因為他瞥見了一個綠底白字的路牌上寫「古意大利城遺址」。他們正駛入古羅馬帝國的發祥地,曾是哈德良和圖拉真這兩位皇帝出生地的古羅馬城遺址。前面有個售票站,旁邊立著一個大招牌,上面用4種文字寫著遺址已關閉。他還看到那輛哈雷摩托車衝進出入口時亮起了剎車燈光,因為它一進出入口就下了一個斜坡,隨後又駛上了一條通往那片山坡古建築群遺址的小路。他的右邊展現出一幅壯麗的圖景,前方不遠處那個坡度很大的盆形凹地就是古意大利城的圓形劇場。他正在歐洲的一個歷史搖籃中追逐兩名現代殺人兇犯。
邦德又一次加大油門想進一步拉近距離,但此地根本不適於高速行駛,他看見那輛摩托車突然左轉彎,拐入了一條狹窄的大卵石鋪的街道廢墟,但當他到達拐彎處時,卻不見了獵物的蹤影。他關上油門,讓摩托車發動機空轉,同時豎起耳朵聽那輛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但周圍的世界突然間變得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他的大腦飛快地旋轉,突然想到一種最糟糕的可能性——哈雷摩托車上的兩人早已預作安排,要在這個羅馬古城廢墟的陰影之中來一場伏擊戰。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已經輸了,不如立即抽身退走,免遭更大損失。
他想起自己平生還從來沒有哪一次執行任務時打過退堂鼓,一邊想著一邊就伸手從皮衣裡掏出手槍和一盒備用彈夾。他關掉摩托車發動機,後背緊貼著道旁殘存的古建築的搖搖欲墜的斷牆,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動。他本能地感覺出敵人可能正在暗中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的位置距離街道盡頭大約有20碼遠,當他走完鋪卵石的街面,來到一個三岔街口時,敵方向他射來了第一顆子彈,只聽得叭的一響子彈射在緊挨他腦袋左邊的一塊石頭上,在石頭上鑽出一個圓錐形小洞,彈出的粉塵撒滿了他的護目鏡罩。
他急忙向右一閃身,翻起護目鏡罩,緊握著手槍,一個大鵬展翅,縱身躍入與卵石街垂直的橫街裡。
他發現左邊有動靜,馬上原地轉身朝那方向連射兩槍。那人身法倒也奇快,在第一顆子彈射到他所在位置時迅速向後一閃身,跳進一個胡同裡,間不容髮地躲過了兩槍。
他知道那兩人是想對他進行兩面包抄,於是又轉身,從左向右旋轉著接近剛才失手沒擊中的目標。當他第二次轉到左邊時,他眼角的餘光發現一個移動的身影。這一次他的動作更快:雙手抬起至射擊位置,將手槍準星對準黑影的胸部。
他射出的兩發子彈全擊中了目標,洞穿了目標身上的皮衣,並帶著一團令人作嘔的血塊釘進了目標背後的牆上。現在雙方是一對一的比拚了。
他再一次轉身向左,來到一條與他停放摩托車的那條街平行的街道的街口,這條街上的斷壁殘垣零零落落,參差不齊。邦德心裡愣了一會兒,一時間似乎覺得看到了那些曾在這兒留下歡聲笑語,演出過一幕幕悲歡離合的故事的老少男女鬼魂,而自己此時正置身於一個鬼魂的世界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大步前進,手中槍處於隨時待發狀態,準備除去自己前進道路上的任何障礙。
街面上空蕩蕩的,但他明白自己要搜索的那個人完全可能正蹲伏在某一堵斷牆背後,街道的路面開始轉變角度,他的視野頓時開闊了,一眼望到了這片殘磚斷瓦的盡頭,看見了遠處的瓜達爾基維爾河平原的壯麗景色。就這一會兒的分心卻差點兒送掉他的性命。兩顆子彈突然嗖嗖地從左面飛來,打破了周圍這片世界的寂靜,擦過他的耳邊射到後面的石牆上,打得碎石亂飛。
他對著子彈飛來的方向開槍還擊,在隨之而來的一片靜寂中,他聽到那排磚石堆後面咚咚遠去的皮靴聲。
他沿著殘破的古街奔過去,一邊跑一邊給手槍換彈夾。當附近傳來摩托車發動機點火啟動的聲音,他感到一陣極端的失望。第二個兇犯已騎上他的那輛勝利摩托車,他疾步奔下緩坡,來到廢墟邊緣時仍雙手握住手槍。他看見摩托車出現在他左邊,正朝坡下的平原地帶慢慢移動著,一會兒就從視野中消失了。
當他來到空曠地帶時,他又看見了摩托車,它正衝下一個草坡,直奔古城的圓形劇場遺址而去。圓形劇場遺址如今是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場地,坡上設著一排排石凳子,底下是一大片表演場地。勝利摩托車此時正沿著石凳間的一條縱直通道顛簸行進,騎車人拚命想加速,但由於坡度太大,又不得不經常剎車以免翻車。
用手槍打摩托車上的人距離實在是遠了一點,但他槍法純熟,舉槍瞄準時雙手紋絲不動。事後他意識到他這次一定已連續發射了一整盒子彈。他感覺手槍在手中不住地彈跳,看到摩托車周圍炸起的塵霧,繼而看見兩發子彈射中騎車人背部,震得他身子騰空而起,又跌回鞍座,軟軟地癱倒在車把上。當失控的摩托車滑向一邊時,邦德出於本能又朝目標補了兩槍。
摩托車翻倒時那人身子仍伏在車上,背包的皮背帶掛在右肩上,包袋貼著左邊屁股,就這樣連人帶車伴隨著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滑向圓形劇場的表演場地。
邦德射出的最後一顆子彈擊中了油箱。
他先看見火苗從摩托車上竄起,隨後聽到爆炸的響聲,起初似乎還只有一點閃爍不定的小火苗,接著便化作一堆熊熊燃燒的烈火,迅速吞沒了摩托車、騎車人和他身上的背包。
邦德飛步向前,順著石凳間的一條縱直通道奮力衝向火堆。在這個曾上演過許多根據希臘古典戲劇翻譯過來的粗鄙戲劇和一些更為粗俗下流的羅馬戲劇並引得成百上千的觀眾哄笑喝彩的地方,他想像中似乎聽到有人呼喊著為他加油。當他趕到摩托車周圍燃起的已吞沒了那個騎車人的火堆旁邊時,他意識到剛才聽到的呼喊聲並非自己的想像,而是實實在在的,但卻是那些已圍繞著劇場邊緣排成一圈的西班牙警察發出的。
當他將一隻戴著手套的手伸進火堆中拉出那只已經燒黑了,再過一會兒便會燒成灰燼的背包時,鼻腔中充滿一股燒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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