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提幹了一大杯啤酒,仍解不了渴。
「不可能。」他一邊說,帕札爾一邊非常仔細地聽著,「不可能……不過美鋒沒有說謊,這點我可以確定。他真的不知道眾神遺囑藏在哪裡。」
奈菲莉又幫蘇提斟了一杯,這時小綠猴竟跳到蘇提肩上,偷偷用手指沾了一下杯中的啤酒,然後立刻跳上最近的一棵無花果樹,躲到濃密的校葉裡頭去了。
「你恐怕被他騙了。美鋒不但有一張利嘴,就連偽裝的技術也是一流的。」
「雖然難以置信,但這次他說的是實話。真的,當時眼看我的刀就要刺進他的身體,可是聽他這麼一說,我卻又不想殺他了。我失敗了……現在一切都看你的了,首相。」
別墅的門房來通知奈菲莉,說有一名女子堅持要見她,於是她要門房把來客帶到花園裡來。西莉克斯的貼身女僕一見到奈菲莉,便僕身下跪:
「我的主人快死了,她希望你去看看她。」
☆ ☆ ☆
西莉克斯再也見不到她的孩子了。看了書記官背著美鋒偷偷拿來的離婚書,她再度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這些日子以來幾度發作,她早已精疲力竭。她的四周到處血跡斑斑,雖然有醫生幫她作了手術治療,但是腸胃依然不斷地出血。
看到鏡中的自己時,西莉克斯嚇了一大跳。這個雙眼浮腫、臉型扭曲、滿口蛀牙的醜老太婆是誰呀?即使踩爛了鏡子,心裡的驚恐仍未能消除,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狀況正在快速惡化,誰也挽救不了。
最後她兩腳癱軟便再也站不起來了。諾大的宅邸如今只剩園丁和貼身女僕,他們合力將夫人抬到床上去。只見她胡言亂語、高聲尖叫一陣之後,忽然變得癡癡呆呆的,過了一會兒卻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西莉克斯已經爛到骨子裡頭去了。
等她好不容易清醒一點,馬上就要女僕去請奈菲莉,而奈菲莉也果真來了。她注視著西莉克斯,外表一如往常的美麗、耀眼、平和。
「要我送你到醫院去嗎?」
「沒有用的,我快死了……你敢說不是嗎?」
「我得幫你聽診以後才會知道。」
「以你的經驗,應該一看就知道了……我很嚇人是吧?」西莉克斯用指甲抓破了臉,狠狠地說,「我恨你,奈菲莉,我恨你,因為你擁有了我夢寐以求卻又永遠得不到的東西。」
「美鋒對你不是有求必應嗎?」
「他拋棄了我,因為我現在又醜又病……我們已經正式離婚了。你和帕札爾,我恨你們!」
「你的不幸難道是我們造成的?」
西莉克斯把頭歪到一邊,頭髮上沾滿了冷汗:
「我差一點就贏了,奈菲莉,我差一點就打垮了你和你的首相了。我虛偽造作的功夫,沒有一個女人比得上,我贏得了你的信任與友誼……而我卻只是一心想打敗你、毀滅你。你本應成為我的奴隸,分分秒秒聽我吩咐的。」
「你丈夫把眾神遺囑藏在了哪裡?」
「我不知道。」
「你受美鋒的毒害太深了。」
「你不該這麼想的!打從計劃的一開始,我們的意見就是一致的,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他的決定。謀殺退役軍人、買通暗影吞噬者行刺、除掉帕札爾……這一切我都贊同,也都很滿意!一直以來,傳達指令的人是我,寫紙條引帕札爾到布拉尼家的也是我……帕札爾被控謀殺老師,被送進苦役勞營,這是多麼光榮的勝利啊!」
「你心裡為什麼有這麼多恨呢?」
「因為我要凡事以美鋒為優先,他才會讓我跟他有著一樣的地位。為了達到目的,我不惜說謊、耍心機,不惜欺騙任何人。可是他競離開了我……他離開我只因為我的身材走了樣。」
「殺死布拉尼的細針是你的嗎?」
「我沒有殺布拉尼……美鋒是不應該離開我,可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你!要是你答應替我治療,我就可以留下丈夫,也不至於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這裡。」
「到底是誰殺了布拉尼?」
西莉克斯那張變形的臉上忽然浮現出陰陰的笑容:
「你和帕札爾都走偏了……等你們瞭解事實真相時,一切都遲了,太遲了!我就算在地獄忍受魔鬼的焚燒酷刑,我也會睜大眼睛看著你們一敗塗地的,美麗的奈菲莉!」
西莉克斯說完便開始嘔吐,奈菲莉急忙晚來女僕:
「幫她把身子洗乾淨,然後用煙熏消毒房間,我會從醫院派醫生過來。」
西莉克斯突然挺起身子,眼中儘是狂亂的眼神:
「回來吧,美鋒,回來吧!我們一起把他們踩在腳底下,我們……」她一口氣喘不過來,頭往後一仰,雙手交叉在胸前,整個人就倒下去,一動也不動了。
☆ ☆ ☆
七月是星辰女王伊西絲的統治期,這位神奇的魔術師以她那源源不絕又豐富的母乳哺育了天地萬物。為了回報她的恩惠,婦人女孩都準備好要以最美的打扮出席滿潮期第一天的盛大宴會。在位於埃及極南端的伊西絲女神的聖地菲雷島上,女祭司也認真地練習著漲水時所要演奏的樂曲。
薩卡拉的祭司們也已準備就緒。舉行再生儀式的大庭院裡,每間禮拜堂都安放了一尊神像。屆時法老將會步上石階,親吻擁有超自然力量的石像,如此這股力量便能進入法老的身軀,使他重獲青春活力。法老受神力所陶冶,由宇宙定律孕育、神廟塑造而成,他是有形與無形之間的媒介,再生儀式過後,他將再度獲得足夠的能量來維護上下埃及的統一,使其子民團結一致,跟隨著他邁向富足圓滿,無論冥世或人間。
就在再生儀式舉行之前三天,拉美西斯大帝抵達了孟斐斯,文武百官都入朝歡迎。皇太后祝福他能通過這次儀式的考驗,許多身居要職的人也都表達了他們對國王的信心。法老堅定地宣佈,與亞洲的和平關係將會持續下去,而他也會在儀式過後繼續以瑪特的律法治理埃及。
簡單的歡迎會結束後,拉美西斯單獨召見了首相。「有新的線索嗎?」
「有一件事很令人不安,陛下。蘇提試著用比較粗暴的手段想逼美鋒就範,可是美鋒卻堅稱他不知道眾神遺囑的藏處。」
「根本就是謊言。」
「但若不是謊言呢?」
「你的盲下之意是……」
「也許根本沒有人能向祭司、朝臣與人民展示眾神遺囑。」
拉美西斯可被弄糊塗了。「難道我們的敵人會把遺囑毀了。」
「他們之間發生了很嚴重的分歧,美鋒甚至殺了其他同黨,還跟妻子離了婚。」
「他手上若無遺囑,他打算怎麼做呢?」
「我曾經嘗試利用最後一次的機會,想喚醒他心中的絲毫良知,但是並末成功。」
「也就是說,他還是不會放棄。」
「西莉克斯在發狂之際說我們都搞錯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啊,陛下。」
「朕將在儀式之初退位,並將權杖與王冠置於薩卡拉惟一的大門前,而祭司們要慶祝的並非再生儀式,而是朕的敵人的登基大典。」
「水務局已經確定,後天就要開始漲水了。」
「帕札爾,這是尼羅河最後一次淹沒法老的土地了。明年河水再度氾濫時,受益的將是一個暴君。」
「陛下,我們已組成了反抗組織,美鋒想統治埃及可沒有那麼簡單。」
「他只要搬出法老的名號,大家便不得不聽命,他很快便能重新佔得優勢了。」
「他也沒有遺囑呀。」
「他只是捉弄蘇提罷了。朕要回普塔赫神廟去了,我們到薩卡拉大門前再見。你是個好首相,帕札爾,埃及不會忘記你的。」
「但我失敗了,陛下。」
「這是前所末見的災難,我們是無法對抗的。」
☆ ☆ ☆
好消息由南到北傳遍了全國:今年的漲水量將會恰到好處,不太弱也不太強。每個省份都不會缺水,每個村子也都將受益。由於法老使得子民衣食無虞,因此受到了眾神的庇佑,這次的再生儀式將使他成為歷史上最偉大的君主之一,全國上下也將誠心拜服。在各個尼羅河水位標附近,群眾焦急地觀望著,從那些刻在石頭上的刻度就能得知漲水的速度與哈比的活力程度。見到河水流得如此急速,水色又呈暗褐,大家知道一年一度的奇跡已經開始了。人人心中充滿了喜悅,等不及預定的時刻,便提早瘋狂慶祝了起來。
秘密會議的成員卻都難掩悲傷的情緒。太后圖雅抱怨著歲月不饒人,前首相巴吉的背越來越駝,蘇提為身上多處的傷痕所苦,凱姆彷彿為了木鼻感到羞恥而一直低著頭,卡納克大祭司卡尼的皺紋也加深了不少,帕札爾的威嚴之中更刻畫著絕望。他們每個人都在各自崗位上盡了最大的努力,但仍深感挫折。一旦新任法老推行了新的律法,他們這些零零星星的動作又能發揮多少作用呢?
「你們不能留在孟斐斯。」帕札爾建議道,「我租了一艘船前往南部。從愛利芬丁出發,很容易就能前往努比亞躲藏了。」
「我不想離棄我的兒子。」圖雅說。
「西莉克斯就要死了,太后。美鋒一定會怪罪於你,對體毫不留情的。」
「帕札爾,我的心意已決,我要留下。」
「我也是。」巴吉說道,「我這一把年紀,什麼都不怕了。」
「很抱歉,我不得不反駁你們。你們所代表的正是美鋒發誓要消滅的傳統價值,所以他絕不會放過你們。」
「他敢啃我這把老骨頭,非讓他咬斷幾顆牙不可。有我在拉美西斯和太后身邊,也許他還會節制一點呢。」
「美鋒一登上王位,」卡尼說,「我將代表其他的大祭司向他強調我們堅守固有律法與經濟體制的決心,也讓他明白神廟是不會支持暴君的。」
「你的性命恐怕會有危險。」
「無所謂。」
「我也要留下來保護你的安全。」蘇提說。
「我也一樣。」凱姆接口道,「除了首相,誰的命令我都不聽。」
帕札爾感動得熱淚盈眶,在結束最後一場會議之前,他再度祈求瑪特女神保佑埃及,因為即使人類滅亡,她的律法亦將永續不墜。
☆ ☆ ☆
向帕札爾詳述了到布拉尼墳上祭拜的經過後,奈菲莉便出發到醫院去了,因為她得幫一名腦部受傷的病人開刀,還要作最後的一些交代。她很肯定她與恩師的心靈交流絕非幻想,雖然她無法將另一世的信息轉換成人類的語句,但是她相信布拉尼是不會離棄他們的。
帕札爾獨自面對著祖先的禮拜堂,任由思緒飄回到過往。自從他擔任首相之後,便無暇靜思,成天就困在那個他無法左右的現實裡。時時必須加以約束的狂亂的心,如今已平靜下來,解放了的思緒,則有如白鵲的嘴一樣又尖銳又精準。往事一一在他的腦中浮現:在最初也是最關鍵的一刻,他因為駁回了吉薩斯芬克斯衛士長的調職案而無意中破壞了陰謀分子的計劃。接下來積極尋找真相的過程當中,他更是歷盡了艱難與危險,但他並沒有氣餒。至今,雖然已經查出部分陰謀者的身份,知道了美鋒和西莉克斯乃是主謀,又儘管已經掌握謎團的主要線索,也知道了最後的結局,但帕札爾卻感覺受騙了。他一直跟著這陣旋風繞得暈頭轉向,卻忘了退一步冷靜地想想。
勇士拾起頭,輕輕叫了一聲,有人來了。園子裡的鳥兒也因受了驚動而四散分飛。有人沿著蓮花池悄悄地走向了門廊。帕札爾則緊緊握住了狗兒的頸圈。
會是美鋒派來殺他的人嗎?會是沒有遭到攔擊的第二個暗影吞噬者嗎?帕札爾已經準備受死了,埃及新王急於殲滅異數,而他將是第一名犧牲者。
沒有見到北風的蹤影,帕札爾擔心它已經遭到毒手。待會兒,即使枉然,他也會求對方放過勇士。
來人出現在月光下,手裡一把短劍,裸露的胸前畫滿了奇奇怪怪的符號,額前則點綴著黑白條紋。
「豹子!」
「我要殺了美鋒!」
「戰爭的圖案……」
「這是我們族裡的習俗,如此他就逃不開我的魔力了。」
「只怕沒有這麼簡單呀,豹子。」
「他躲在哪裡?」
「在白色雙院辦公室裡,現在那裡的警備森嚴,自從蘇提去過以後,他更不敢掉以輕心了。不要去,豹子,否則你會被捕甚至被殺的。」
豹子嘟起了嘴巴說:「夠啦……」
「說服蘇提今晚就離開孟斐斯。你們一塊兒逃到努比亞去,去開採你們的金礦,快樂地過下半輩子。不要受我連累。」
「我答應了夜魔要殺死這個惡棍,就一定要做到。」
「你何必冒這個險呢?」
「因為美鋒想傷害奈菲莉,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她的幸福。」
豹子一瞬間便衝進了花園,帕札爾看著她越過圍牆,靈動如豹。
恢復平靜之後,勇士又繼續睡覺,帕札爾也重新沉思起來。
他想起了一些奇怪的細節,為了不讓自己分心,他把這些細節全記錄在黏土板上。
漸漸地,調查過程中一些被忽略的事情都明朗化了。於是帕札爾將所有的線索重新整合,再將暫定的結論交叉印證,並且深入思考了一些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怪現象。
破曉時,奈菲莉回來了,勇士和小淘氣立刻興沖沖地迎了上去,帕札爾也伸出雙臂樓住她說:「你可累壞了。」
「手術花了不少時間,我又得把一切交代清楚。將來接任的人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現在,該休息了。」
「我不想睡。」她這時也注意到了地上分類堆放的黏土板,便問,「你也忙了一整夜?」
「我真是太笨了。」
「為什麼這樣罵自己呢?」
「又笨又瞎了眼,竟然不肯看清事實。作為首相犯這種錯誤,實在不可原諒。不過你說得沒錯:奇跡出現了,布拉尼的靈魂說話了。」
「你是說……」
「我知道眾神遺囑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