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菲莉向拉美西斯的母親圖雅行了禮,「見過皇太后。」
「應該是我向你這位御醫長致意才是。你才上任幾個月,便已經有如此輝煌的成績了。」
圖雅的神情傲然,鼻子又尖又挺,雙眼炯炯有神,臉頰上佈滿了皺紋,還有一個方方正正的下巴,確實權威感十足。她在每個大城都有一座宮殿,手下宮人無數,但她只勸導而不下絕對的命令,最主要的是她維護了使埃及帝國屹立不搖的固有價值。她也跟歷代舉足輕重的女性一樣,在朝中擁有絕對的影響力。想當初驅逐了亞洲入侵者,建立底比斯王國而代代相傳至今的不正是像她如此強勢的皇后嗎?
然而,圖雅心中的不滿卻與日俱增,因為兒子已經幾個月沒有向她吐露心事了。拉美西斯漸漸疏遠她,卻又沒有表示對她有何不滿,好像是獨自保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連向母親都不能洩漏。
「皇太后身子可好?」
「多虧了你的治療,我現在好極了,只不過眼睛有點灼熱感。」
「為什麼不馬上召我前來診治呢?」
「瑣瑣碎碎的事太多了……你難道真的很注意自己的健康嗎?」
「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個。」
「唉,你這樣就錯了,奈菲莉!要是你病倒了,會讓多少病人陷入絕望呀!」
「讓我來替太后檢查一下吧。」
診斷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太后得的是角膜炎。奈菲莉開始給她一道以蝙蝠屎製成的藥,這種藥可以消炎並且沒有副作用(蝙蝠屎富含維他命A,也是極佳的抗生素,換句話說,現代醫療技術與古埃及是一致的)。
「一個星期就會痊癒了,平常用的眼藥水也要繼續點。太后的眼睛已經好多了,不過還是得持續治療。」
「我實在無法花那麼多心思照顧自己,要是別的醫生跟我說,我一定不會聽的。在我心中只有埃及才最重要。你丈夫還承受得了首相的職務吧?」
「這份職務重於花崗岩,苦比膽汁,但是他絕不會放棄。」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了。朝臣們對他是又敬仰、又畏懼、又忌妒,他的能力也就可見一斑了。任命他為首相讓很多人吃驚,批評的聲音也源源不斷,但是他卻以行動封住了那些造謠人士的嘴,甚至還取代了巴吉首相的地位。他的功勞不可謂不大呀。」
「其實帕札爾並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這樣最好,只要他對褒貶無動於衷,就會是個好首相。國王便是看中了他的正直,才會對他推心置腹,也就是說帕札爾知道一些連我都不知情的秘密。而奈菲莉你和帕札爾又是一體的,因此你也知道這些秘密,對吧。」
「是的。」
「國家面臨了危險是不是?」
「是。」
「自從拉美西斯不再對我說實話,我就知道了,他怕我會採取過於激烈的手段。也許他顧慮的沒錯,如今是帕札爾在打這場仗。」
「對手們都好可怕。」
「所以也該是我出面的時候了。首相不敢要求我直接支援,但是我得幫他。現在誰最讓他頭痛?」
「美鋒。」
「我最討厭這些暴發戶了,幸好他們最後總會因貪婪而自食惡果。我想他的妻子西莉克斯也幫了不少忙吧?」
「她的確也是其中一分子。」
「她就交給我來解決。她每次向我行禮時,脖子鈕來扭去活像只鵝,看了就叫人生氣。」
「太后可千萬不要小看了她。」
「奈菲莉,你已經醫好我的眼睛,讓我能看得透徹了。我知道怎麼對付這個害人精。」
「有件事我也不想瞞太后,帕札爾對於主持外國使節進貢典禮一事深感困擾,他很希望國王能及時從皮拉美西斯趕回來,親自主持。」
「他錯了。法老的情緒越來越低迷,他現在根本不出宮,也不上朝,並且把一切事務都交給首相處理了。」
「法老病了嗎?」
「大概是牙齒的毛病吧。」
「需不需要我替他檢查一下?」
「他才剛剛辭退御用牙醫,還譴責他無能。我看典禮過後,你就陪我到皮拉美西斯一趟好了。」
☆ ☆ ☆
船隊由北而南載來了外國的顯要。使船在河警的指揮之下靠岸,這段期間所有船隻一律不許通行。碼頭上則有外國事務處的處長負責接待貴賓。使節坐上了舒適的轎椅,其餘代表團人員則緊跟在後,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便往皇宮走去。
每一年,附庸國與經濟合作國都會前來向法者進貢致意。而每到這個時節,孟斐斯便會放兩天假,慶祝英明睿智的拉美西斯所帶來的異平歲月。
帕札爾戰戰兢兢地坐在矮背寶座上,穿著因上了漿而直挺挺的首相官服,右手持權杖,頸間則掛著瑪特的小神像。他的右後方是皇太后,而法老的「特殊友人」們則立於眾朝臣的首列,其中也包括了滿面春風的美鋒。西莉克斯穿了一件新衣,看在幾個較不富裕的官夫人眼裡,真是羨慕得不得了。還有前任首相巴吉也答應了協助帕札爾有關禮儀的事項,他的出席讓帕札爾安心多了。他胸前佩帶的銅心,對外國使節而言,代表了拉美西斯對他不變的信任,也證明了首相交替並不意昧著政策的轉變。
帝王出宮,帕札爾確實有權代替他主持這個典禮,就像去年,也是由巴吉首相代理的。帕札爾其實寧願不出這個風頭,但是他也知道這整件事的重要性,他必須讓來賓滿意地離去,如此雙方才能繼續保持良好的外交關係。在交換禮物的同時,他們都希望對方能尊重並理解自己國家的經濟狀況,因此帕札爾在舉止態度上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能太過嚴苛,也不能太過寬容,否則一旦犯下大錯,就可能破壞了兩國和諧的關係。
這樣的大典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吧。
像這種毫無利益可盲的古老儀式,美鋒絕對不會保留下來的。其實金宇塔時期的先賢便是在互信互惠、互相尊重禮讓的基礎上建立了這個幸福快樂的文明社會,但他就是不懂。
看到美鋒一副稱心如意的模樣,帕札爾不禁困惑了。希臘銀行的關閉對他應該是個重大的打擊,他卻像沒事一樣,難道是自己動作太慢,已經剎不住他前進的腳步?再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要舉行再生儀式,屆時國王也不得不讓位,看來這段期間內美鋒大可放心等著,不必再製造什麼亂子了。
等待……對於一個不在動亂中就無法生存的野心家而言。這是最難熬的。帕札爾已經聽到太多抱怨,大家都希望他撤換美鋒,重新派任一個性情較為溫和冷靜的人。因為他不斷地折磨下屬,不給他們一點喘息的空間,而且還常常以緊急情況為借口,塞給屬下一堆偽造的公文,讓他們無暇多想而更容易掌控。於是抗議聲開始此起彼伏,美鋒的手段實在太過極端,完全不替屬下設想,而為他工作的人也不甘心淪為技術工具。不過他才不在乎,他的政策裡就只有「生產力」一詞,誰不服就走路。
他有幾個盟友甚至還暗地裡向首相吐露了心聲。他們都累了,都不想再聽美鋒滔滔不絕的言詞與那些堆積如山般的承諾,也都對他的虛偽與謊言感到厭倦了。他想要掌管一切的野心,明白地暴露了他的貪得無厭。有幾名省長起初受他盅惑煽動,如今也都客客氣氣地與他保持距離了。
帕札爾倒是一直有進展,漸漸看清了美鋒的真面目,識破了他意志的薄弱與不堅定。他所製造的危機井未解除,但是他的說服力卻一天不如一天了。
可是他為什麼顯得滿心歡喜呢?
禮官宣佈貴賓抵達,首相的晉見廳裡的眾人隨即肅靜以待。
使節分別來自大馬士革、比布羅、帕邁拉、阿勒彼、烏加利、喀得什、赫梯、敘利亞、黎巴嫩、克里特、塞浦路斯、阿拉伯、亞非諸國,還有來自各港口、商業城與重要大城的,每個人都帶了禮物前來。
神秘國度、非洲天堂的朋特,由一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頭髮濃密的人代表,他獻上了獸皮、乳香樹、蛋以及駝鳥羽毛。努比亞使者由於盛裝隆重,在場人士都讚歎不已,他穿了一件豹皮剪裁的纏腰布,外覆一件褶裙,頭上插著七彩的羽毛,還戴了銀耳環和大大的手鏈。他的隨從在首相的座位下方放了幾壇油、一些盾牌、金銀器具、乳香,並且牽來了幾頭獵豹和一隻小長頸鹿。
克里特人的穿著打扮也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一綹綹長短不齊的黑髮,光潔的臉上高聳著尖尖的鼻子,呈內凹型的纏腰布有飾帶鑲邊,並有菱形或四方形的圖案裝飾,腳上的鞋子尖端還微微翹起。使者命人獻上了巴首、劍、製成獸頭形狀的瓶罐、水壺與杯子。接下來是埃及忠實盟友比布羅的使者,他帶來了牛皮、纜繩與紙軸。
每一名大使都向首相行禮,並高頌既定的禮節用語:「請接受敝國為上下埃及之王所獻上的一點敬意,以維繫和平。」
小亞細亞的軍隊曾與埃及軍隊發生過激烈惡戰,不過如今拉美西斯已不再追究,而當地的代表也儲同妻子前來進貢。代表穿的纏腰布上裝飾著橡栗,身上一件紅藍色的長袖長袍,袖口還用繫繩柬了起來,代表夫人則穿著鑲邊的裙子和彩色的短披風。不過他們所獻上的貢品卻出人意外的少。通常,在典禮最後出席的亞洲代表總會在法老或首相面前放置銅條、天青石、綠松石、珍貴的木樑、香脂罐、鞍轡、弓與裝滿了箭的箭袋、匕首,當然還有熊、獅子與公中等等。然而這次卻只有幾個杯子、幾壇油和一些價值不高的珠寶。
當使者向首相行禮時,首相並無任何情緒反應。但使者所要傳達的訊息已經十分清楚:亞洲方面對埃及極度不滿。如果不盡快搞清原因,而任由誤會繼續擴大,那麼雙方再度交戰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 ☆ ☆
正當孟斐斯從碼頭到手工藝區都一片喜氣歡騰之際,帕札爾獨自接見了亞洲使者。沒有書記官在場,因為在正式記錄並對外宣佈之前,雙方必須先達成協議。
亞洲大使約四十多歲,眼神鋒利,言詞尖銳,一開口便問:
「為什麼拉美西斯沒有親自主持典禮?」
「跟去年一樣,他還在皮拉美西斯監督一座神廟的建造工程。」
「那麼巴吉首相是不是失勢了?」
「我想你也見到了事實並非如此。」
「他的出席以及他所佩帶的銅心……不錯,我注意到了,這些都是法老對他依然信任有加的鐵證。可是你太年輕了,帕札爾首相。為什麼拉美西斯會把這麼沉重的擔子交給你呢?」
「因為巴吉自以為已經負荷不了,國王便答應了他辭職的要求。」
「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誰猜得透法老的心思呢?」
「當然是他的首相。」
「這點我不敢苟同。」
「這麼說來,你只是個傀儡嘍。」
「這得由你來判斷。」
「我的想法自然是有事實根據:你本來只是一個鄉下的小法官,而拉美西斯卻讓你當上了首相。我認識國王已經十年了,他絕不會錯估他親信的能力。因此你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啊,帕札爾首相。」
「現在是不是能換我問你幾個問題?」
「當然,這是你的職責所在。」
「你們這次進貢的態度有什麼涵義呢?」
「你覺得亞洲的貢品太少了?」
「你應該知道,這番舉動可以說是在挑戰我們忍耐的極限。」
「的確是極限沒錯,因為在經歷那些侮辱之後,這也是我保持冷靜與進行和解的極限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聽說你凡事追求事實真相,這該不會只是傳說吧?」
「我可以以法老的名義發誓,我真的毫不知情。」
亞洲代表有些動搖了,語氣也不再那麼尖酸:
「這就奇怪了,難道你的行政部門已經不再受你管制?尤其是白色雙院。」
「由於在我上任前的一些措施並不妥當,因此我正在進行改革。會不會其中有什麼我不知情的舞弊情事而使得貴國蒙受其害?」
「事情可沒有這麼簡單I這其中所牽涉的嚴重過失,可能招致兩國失和,甚至引發戰爭。」
帕札爾極力想掩飾內心的不安,但聲音仍忍不住發抖:
「你願意向我說明事實嗎?」
「我實在無法相信這件事與你無關。」
「我身為首相,當然不能推卸責任。不過即使你覺得荒唐,我還是得承認我並不知情。如果你不讓我知道我們犯了什麼錯,又叫我如何彌補呢?」
「你們埃及人總笑我們喜歡玩弄陰謀詭計,但這回玩弄詭計的人恐怕是你吧。你這麼年輕,似乎不是到處受歡迎哦?」
「請你解釋清楚吧。」
「你若不是演技太好,就是很快就要下台了。你有沒有聽說過我們之間的交易?」
面對亞洲大使尖刻的諷刺,帕札爾還是不死心。就算對方把他當成一個頭腦簡單而無能的人,他也要問得實情。
「我們把產品運過來,」大使接著說,「雙院就給我們等值的黃金。自從和平協定以來,交易都是這麼進行的。」
「難道這次你們沒有收到黃金?」
「金子是送來了,可是品質非常地差,質地不純,而且容易斷裂,根本只能拿去騙騙那些落後的遊民。貴國送來一些不能用的貨,豈非惡意嘲弄?拉美西斯必須負起這個責任,我們認為他違背了他的諾言。」
是了,這就是美鋒興奮不已的原因:先破壞法老在亞洲的聲譽,然後再由他出面當好人,彌補國王所犯的過錯。
「這只是一時的疏忽,絕對不是我們有意挑釁。」帕札爾解釋道。
「據我所知,白色雙院並非獨立的單位!它是要聽從命令行事的。」
「這真的只是我手下部門之間機制運作與溝通上的一點瑕疵,請你千萬見諒,我們絕無惡意。我會親自去向法老請罪的。」
「你手下有人在搞鬼,是嗎?」
「我一定會加以徹查,並採取必要的措施,否則你很快就會見到新首相了。」
「這倒是很令人惋惜。」
「你願意接受我誠心的致歉了嗎?」
「我相信你說的話,但是貴國必須依照慣例彌補我們:盡快送來兩倍的黃金。否則,衝突是避免不了的了。」
☆ ☆ ☆
帕札爾和奈菲莉正準備動身前往皮拉美西斯,突然有一名傳令官要求立刻晉見。
「出事了。」傳令官說道,「科普托思來了一群利比亞人與努比亞人組成的軍隊,剛剛已經把市長驅逐出城了。」
「有人傷亡嗎?」
「沒有。他們沒有動武便佔領了城區。沙漠特警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軍隊司令更不敢反抗。」
「這支隊伍由誰率領?」
「一個名叫蘇提的人,還有一個黃金女神幫他,所以才能使這些人順服。」
帕札爾實在太高興了:蘇提還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雖然情勢似乎有點混亂,不過他左盼右盼,終於盼到蘇提出現了!
「底比斯的駐軍已經準備出兵援助,現在將領只等著首相的指示。公文一寫好,我就馬上送去。據將領所言,叛亂應該很快就能弭除。即使亂賊擁有精良的武器,但人數畢竟不多,是無法抵擋正規軍的攻勢的。」
「等我從皮拉美西斯回來,我會親自處理這件事,這段期間先派兵包圍科普托思,只守不攻。補給軍隊與商人可以照常進出,不要讓城裡的居民有所匱乏。派人通知蘇提,我會盡快前往科普托思與他交涉協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