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斐斯的大市集每天都是人聲鼎沸,有人做買賣,有人談是非。市集上的商家有不少饒舌婦人,她們利用生意之便,東家長西家短地說個沒完。偶爾會有人扯開嗓門起爭執,不過最終還是都能完成交易,皆大歡喜。
警察總長帶著狒狒警察也晃到市集廣場上來了,殺手一出現,竊賊便不敢輕舉妄動,而凱姆則是豎起了耳朵,希望能從市井小民的交談中知道人心向背。此外,他還會悄悄地用術語詢問線民。
這天,凱姆來到一個腕製品的攤販前,想買一隻風乾後綁紮臆入罐中的鵝。但是坐在草蓆上的商販卻低著頭不理他。
「你生病了嗎?」凱姆問道。
「比生病更糟。」
「被偷了?」
「你看看我的商品就知道了。」
地上擺的土罐是用埃及中部所產的黏土製成的,不但裝飾著美麗的花環,亮麗藍色的外表更是吸引人。這種士罐用來保存食物,效果極佳。凱姆看了一下標籤:有水,有酒,就是沒有肉。
「貸沒有送來。」商販坦承,「真是慘到家了。」
「原因呢?」
「不知道。反正運輸商就是空著船來。我從來沒碰到過這種倒楣事!」
「有其他類似的情形嗎?」
「所有的同行都一樣!有人已經銷掉了一部分存貨,但是就是沒有人進得了新貨。」
「也許只是時間延誤罷了。」
「要是明天再沒有貨,我保證一定會發生暴動。」
凱姆不敢輕視這次的事件,因為富人需要肉品辦宴會,窮人也需要魚乾過日子。因此他親自到肉罐集中儲藏的倉庫去。
倉庫的負責人兩手後背,盯著尼羅河水。凱姆問道:
「怎麼回事?」
「已經八天沒有貨船進港了。」
「而你竟沒有向上級報告!」
「我當然有。」
「向誰?」
「我的直屬長官:腕貨官。」
「哪裡可以找到他?」
「他的工作坊,就在普塔赫神廟屠宰場附近。」
☆ ☆ ☆
通常,屠宰場的屠夫都要為掛在長竿上的鵝鴨拔毛、清內臟,再進行腿漬,然後存放到貼了標籤的大土罐裡,今天卻人人一面喝啤酒一面聊天。凱姆見狀便問道:
「你們為什麼不做事?」
「我們有鴨有鵝也有土罐,可是沒有鹽。」其中一人回答,「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去找負責人吧。」
醃貨官是個又矮又胖的人,頭頂幾乎都禿了,他正在和助理玩骰子。一見到警察總長和狒狒,他自然無心玩了,只是顫抖著嗓子說:「這不是我的錯。」
「我說了是你的錯嗎?」
「可是你人都來了……」
「你為什麼不把鹽發給屠夫?」
「因為沒有鹽可發。」
「把話說清楚。」
「本來鹽的來源有兩地:尼羅河谷地和綠洲地區。經過炎熱的夏天之後,塞托神的唾沫在河流附近的地面凝結成了固體,整片地白茫茫的。因為這種鹽含有一種成分可能使神廟的石材著火,所以很快就被收藏了起來。在孟裴斯,我們也用綠洲來的鹽,因為我們製造很多腕製品。可是現在呢,什麼都沒了……」
「為什麼?」
「因為存放尼羅河鹽的倉庫已經被查封,綠洲的沙漠商隊也不再來了。」
☆ ☆ ☆
凱姆得知消息之後,立刻便趕往帕札爾家,不料首相辦公室卻擠滿了十幾名怒氣衝天的高級官員。他們每個人都搶著說話,一個比一個大聲,其實說話的聲音早已經淹沒在嘈雜的噪音之下了。最後,在帕札爾的喝令下,這才一個一個輪流發言。
「現在加工過和未加工的皮革竟然同價!工匠們威脅說,你要是再不出面調整價格,他們就要罷工了。」
「送到哈朵爾女神廟供農民耕作用的鋤頭,不是援疵品就是不夠堅固。不但如此,價格還漲了兩倍,從原來的兩德班(一個「德班」相當於九十一克的銅,這是用來計算貨品價值的標準值)漲為四德班。」
「現在連最普通的鞋子也要三德班,等於是原來三倍的價格,其他貴重的物品就更不用說了。」
「一頭母羊,從五德班漲為十德班;一頭肥牛,從一百漲為兩百!要是再這麼瘋漲下去,大家都不要吃東西了。」
「牛腿的價格漲得太離譜了,連有錢人都買不起。」
「青銅器和銅器也就不用說了!要不了多久,非得要用整個衣櫃才能換到一個容器。」
帕札爾站起來安撫道:「請各位冷靜下來。」
「首相,這一陣物價的漲幅實在太離譜了!」
「我知道,但是因誰而起的呢?」
官員們面面相覷,其中最激動的一個人說:「這……是你啊!」
「下達的命令公文上蓋了我的章嗎?」
「沒有,可是有雙院的章啊!總不可能首相和經濟部長意見不一致吧?這可是前所未聞的。」
帕札爾明白這些官員的看法。美鋒設下的圈套果然厲害:人為的通貨膨脹導致民間怨聲載道,進而使首相成為眾矢之的。
「我犯了錯,但我會立刻糾正過來。你們馬上列出一張標準價目表,由我正式核准。若有人擅自提高商品價位,將會受到懲罰。」
「是不是應該……調整一下德班的價值?」
「不需要。」
「那樣商家會抱怨的!因為這次的錯誤已經使他們賺了不少錢。」
「我覺得這對商機並無影響。請各位動作快點,明天我就派使者前往各都市鄉鎮宣佈我的決定。」
官員於是一一行禮退下。凱姆看著諾大的辦公室以及那些被紙軸和畫板壓得搖搖欲墜的書架,說道:「我沒猜錯的話,我們是僥倖逃過一劫了。」
「我昨晚就得到了消息。」帕札爾說,「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才想出圍牆這道洪流的方法。美鋒想讓每個人都不高興,以證明我的政策錯誤,而法老也已無力治理國家。我們雖然躲過了這次的災難,但他還會再接再厲,併圖利某幾個特定的行業。他的目的就在於分化,使貧富對立,散佈仇恨的情緒,再利用這股負面的力量紮穩他自己的根,因此我們隨時都必須提高警覺。你帶了好消息來嗎?」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又發生了什麼事?」
「鹽缺貨了。」
帕札爾不禁蒼白了臉。沒有鹽,人民就會沒有腕製品、沒有肉、沒有色乾等等日常食品。他不解地說:「可是收成很豐碩啊。」
「倉庫的大門都貼上了封條。」
「我們這就去拆。」
☆ ☆ ☆
封條是白色雙院貼上去的,帕札爾在凱姆與兩名書記官的見證下拆下了封條。書記官立刻將此行動記錄下來,註明了日期,並由首相簽名確認。鹽官親自為他們打開了門。
「好潮濕!」
「這些鹽采收與儲存的過程都有缺失。」凱姆說,「全都被腐水浸濕了。」
「馬上派人前來進行過濾。」帕札爾下令道。
「已經太遲了。」
帕札爾盛怒之下向鹽官質問道:「是誰糟蹋了這些鹽的?」
「我不知道。美鋒檢查以後,認為這些鹽不適合食用或腦漬食物用,記錄上都寫得詳詳細細的,完全符合規定。」
鹽官感覺到狒狒鋒利的眼光盯在自己身上,因而不停地顫抖,但他的確什麼都不知道。
☆ ☆ ☆
負責和綠洲地區來往貿易的部門,是外交部底下的一個附屬機關。雖然打從早期就位於埃及的領土上,但這些偏遠地區對谷地的居民而言,依然十分神秘而陌生。無論如何,綠洲是天然含水蘇打與高級鹽的主要產區,前者並且是維護公共衛生與製造木乃伊的必備物質。一直以來,總有大批的驢隊馱負著這些珍貴的重物,穿梭在沙漠小徑間。
管理綠洲行政工作的人,從前是驅逐貝都英搶匪的游擊隊員,他方方正正的臉上佈滿了日曬的紋路,胸膛厚實,是個很能體會努力與危險代價的人。
他看到狒狒的出現,不免有點擔心地說:
「把這隻野獸拴起來,否則它一發起脾氣怎麼得了?」
「殺手可是宣誓過的警察。」凱姆回答道,「他只會找罪犯的麻煩。」
綠洲區官一聽不禁勃然大怒:「從來沒有人敢懷疑我的忠誠。」
「你還沒有向埃及首相行禮呢。」
區官不得不以僵硬的姿勢勉強地敬了個禮。只聽首相問道:「你的倉庫裡有多少鹽?」
「很少。綠洲的驢隊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運鹽到這裡和底比斯了。」
「你不覺得驚訝嗎?」
「我自己也下令中止一切交易。」
「你自己做的決定?」
「我是接獲了一道命令。」
「是美鋒?」
「是的。」
「為了什麼?」
「為了壓低物價。綠洲人民一口就回絕了,他們相信雙院最終一定會改變立場,結果情勢就陷入了僵局。他們對我的要求毫無回應,幸好我們還有谷地的鹽,運氣還不錯。」
「運氣還不錯。」帕札爾心驚之餘,重複著區官的最後一句話。
☆ ☆ ☆
暗影吞噬者剃了光頭,戴著一頂假髮遮去半個額頭,外面又罩了一件寬大的長袍,完全變了個樣。他用長繩牽著兩隻驢子,來到帕札爾住處通往廚房的門邊。
他向總管推銷一些新鮮的乾酪、用瓦罐盛裝的鹼乳酪和加了明礬的凝乳。總管起先有點懷疑,後來發現產品似乎不錯。正當他彎身想看個仔細時,暗影吞噬者立刻將他擊昏。然後拖到宅院裡頭去。
他終於要展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