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鎖在尼羅河中央石塊上的蘇提,注視著河岸的灌木叢,那裡躲著一個努比亞人,也正在窺探著他。蘇提這個誘餌實在太誘人了,因此努比亞人自然也更加小心,他惟恐有陷阱,便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努比亞人動了起來,他還是決定行動了。他和其他族人一樣,極諸水性,於是打算從水裡突襲他的獵物。
蘇提感到一股絕望的憤怒,不禁猛扯繩鏈,鏈子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但並沒有斷。他竟然就要如此窩囊地死在這裡了,連自衛的能力都沒有。他身子轉來轉去,想知道敵人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然而河水籠罩在漆黑的夜色裡,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突然一個瘦長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他頭一低,奮力衝了過去,把整條鏈子繃得緊緊的。來人躲過了他的攻擊,但腳下一滑跌進了水裡。當此人再度浮出水面時,低低怒罵了一聲:「別動,笨蛋!」
這個聲音……蘇提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也忘不了!
「是你……豹子?」
「還有誰會來救你?」她向他靠了過來,身上一絲不掛,金黃色長髮披垂在肩上。
浸潤在月光下的她更顯得嬌艷而性感。她用雙手環抱住蘇提,吻了吻他的唇說:「我好想你,蘇提。」
「我被鎖住了。」
「至少你沒有背著我胡搞。」
話才說完,她便向情人撲了上去,蘇提當然抵擋不住這突發的熱情。在努比亞的天空底下,在尼羅河狂野的潮湃聲中,他們倆再度忽意交歡。
激情過後,她滿足地趴在蘇提身上,蘇提則輕撫著她的金髮。
「幸好你的男性雄風絲毫不減,不然,我可能就不要你了。」
「你是怎麼來的?」
「搭船、坐車、走小路、騎驢……我就知道一定會成功。」
「一路上有麻煩嗎?」
「偶爾會遇到一些強姦犯和強盜。不過倒也沒什麼大危險,埃及還算是個平靜的國家。」
「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裡。」
「我覺得在這裡很好啊。」
「要是現在有一群努比亞人朝我們猛衝過來,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豹子於是站起身來,跳人水中,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兩塊鋒利的石塊。她用力切割著鏈環,力道又狠又準,而蘇提則猛敲著緊扣在手腕上的環節。
經過一番努力之後,他們終於割斷了鏈子。恢復自由的蘇提,高興得一把抱起了豹子,豹子的雙腳勾纏在情人的腰際,再次激起了他的慾望。媾合之際,不料腳下打滑竟滑落河中,兩人不禁放聲大笑。
滾上了河岸,他們的身子仍緊密結合在一起。擁抱著彼此的同時,心蕩神馳的慾念不由得又激發起體內一股新的力量。
纏綿了一夜,直到天破曉時的寒意才讓他們冷靜下來。
「該走了。」蘇提忽然嚴肅地說。
「上哪兒去?」
「往南。」
「那是個陌生的地方,又有野獸和努比亞人……」
「我們要遠離這個堡壘和埃及士兵。他們一旦發現我逃走了,一定會派出巡邏隊,還會通知他們的密探。我們得先躲起來,避避風頭。」
「我們的金子怎麼辦?」
「放心,會拿回來的。」
「恐怕不容易。」
「只要我們同心,一定會成功的。」
「你要是再背著我和那個塔佩妮鬼混,我就殺了你。」
「先殺了她吧,那麼我就解脫了。」
「這次的婚姻你要負全部責任!誰叫你聽信那個毫無義氣的帕札爾的話,我們才會淪落至此!」
「我會把這筆賬算清楚的。」
「那也得逃得出沙漠才行。」
「我不怕。你有水嗎?」
「有兩大袋,掛在一棵怪柳上。」
他們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徑,兩邊矗立著焦黑的岩石和險峻的懸崖。豹子沿著於河床前進,河床上長了幾叢小草,剛好可以果腹。一路上,腳底下沙石滾燙,頭頂上則盤旋著幾隻白頸禿鷹。
走了兩天下來,一個人影也沒見到,到了第三天中午,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兩人趕緊躲到一堆被風侵蝕成球形的花崗石背後。這時候,出現了兩名努比亞騎士,其中一匹馬的尾巴上以繩子拖著一個赤裸的小男孩,他早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名騎士停下馬來,揚起了漫天的紅沙。接著,其中一人割斷小男孩的喉嚨,另一人則割下男孩的睪丸,然後才高興地扔下屍體,朝營區揚長而去。
豹子兩眼睜得斗大,只聽蘇提說:
「親愛的,你看我們的未來有多艱險,這些努比亞強盜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只要不被他們抓到就好了。」
「躲在這裡可真不安全,我們還是走遠一點吧。」
黑色岩石之間的荒野有幾棵零落的棕擱,他們胡亂吃了點棕擱的嫩校後,忽見遠處刮起了一陣強風,風沙很快便阻斷了視線。他們迷失了方向,只得蹲坐在地,緊樓著對方,等待著風暴平息。
☆ ☆ ☆
蘇提覺得被搔得癢癢的,便醒了過來。他清了清塞滿鼻子和耳朵的沙粒,但豹子卻動也不動。
「起來吧,風暴過去了。」
她還是不動。
「豹子!」蘇提慌張地抱起她,而她卻還是全身癱軟無力。
「你快醒醒,我求求你!」
「你應該還是有點愛我吧?」她突然精神突變地問。
「你竟然開我玩笑!」
「當我們成為愛情的奴隸,而愛人卻又可能不忠的時候,就得考驗考驗對方。」
「沒水了。」
於是,豹子往前走,希望能在沙地上找到一點濕意。傍晚時,她終於殺死了一隻齧齒動物。她在地上插了兩根棕擱葉脈,然後用兩邊的膝蓋固定住,再以兩手在葉脈間用力搓一根很干的木棍。這個動作重複幾次後,掉落的木屑便可用來生火了。煮熟後的肉份量雖然不多,卻也足以讓他們稍稍恢復力氣。
可是太陽一升起,那簡陋的一餐以及夜裡的涼爽舒適,很快就被拋到腦後去了,他們必須盡快找到水井,否則非死不可。但該從何找起呢?眼前根本看不到一點綠洲的影子,甚至連幾棵草、幾叢荊棘都沒有,又哪來的水呢?
「現在只有一樣東西能救我們。」豹子說,「坐下來,靜靜地等吧。再往前走也沒有用。」
蘇提點頭同意。他並不怕沙漠,也不怕太陽,更不怕死在這片火海當中,至少他已是自由之身。陽光在岩石上跳躍,時間在酷熱下溶解了,這懊熱難耐的剎那彷彿定格成了永恆。身邊有著金髮美女的陪伴,不也和得到山裡的金子一樣,都是難能可貴的幸福嗎?
「那邊,在你的右手邊。」豹子小聲地說。
蘇提緩緩回過頭去。看到了,它就在一座山丘頂上窺探著,神情驕傲卻又膽怯。
那是一隻公劍羚,體重至少有兩百公斤,頭上那一對長長的角,足以刺穿獅子而綽綽有餘。生長在沙漠裡的羚羊一向很耐得住酷熱,即使日正當中,也能悠遊於沙地之中。
「跟著它。」豹子作了決定。
一陣微風輕輕撩起了劍羚黑色的尾巴。這種長角羚羊代表了主宰暴風雨的塞托神,也是大自然過剩的精力的化身;它們呼吸的速度,會隨著環境溫度的升高漸漸加快,儘管再稀簿的空氣,它們都能善盡其用,以利血液新陳代謝。那只高大的羚羊用蹄子在沙地上畫了一個十字的宇樣以後,便循著山脊線離去。蘇提二人則沿著同樣的路線,遠遠地跟在後面。
劍羚畫在地上的是一個「×」記號,也就是象形文字裡「通過」的意思,難道它在指點他們離開這片荒漠的方法嗎?脫隊的羚羊踩著堅定的腳步,避開了一圍圈的流沙,往南而去。
蘇提實在不得不佩服豹子。她不抱怨,也不喊苦,只是秉持著野獸般的毅力求生存。
太陽快下山時,劍羚忽然加快了腳步,消失在一座巨大的沙丘背後。蘇提幫著豹子爬上沙丘斜坡,可是腳下一用力,沙就開始滑動塌陷。她跌倒,他扶她起身,又換自己跌倒。兩人就這樣帶著滿腹的怒氣和酸痛的四肢,僕仆跌跌地爬上了丘頂。
沙漠一片赭紅,熱氣不再來自天上,而是從沙石中散發出來。微溫的風則使得嘴唇與喉嚨更加感到灼熱。
劍羚不見了。
「劍羚是不會累的。」豹子說,「我們根本不可能追上它。它要是發現草木的蹤跡,甚至可以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地前進呢。」
蘇提盯著遠方的某一點,疑惑地說:
「我好像看到……不,一定是幻覺。」
豹子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眼睛為之一亮。「來,我們走。」
儘管一雙腿疼痛難當,卻還是聽著使喚地往前走。要是蘇提看錯了,那他們在渴死之前也只能喝自己的尿液了。
「是劍羚的足印!」
一連串的蹦跳後,劍羚又慢了下來,一步一步地往蘇提所見到的海市蜃樓走去。這回輪到豹子開始懷抱希望了,因為她彷彿看到了一個深綠色的小點。
於是他們忘記了疲憊,跟隨著劍羚的腳印走。那個綠點越變越大,越變越大,最後變成了小小的金合歡樹林。
劍羚找了一處最大的樹蔭乘涼。它打量著來者,而他們也欣賞著它淺褐色的毛和黑白相間的臉。蘇提知道它絕不會因危險而退縮,他們若對它產生威脅,它馬上可以用角戳穿他們。
「你看羊須……是濕的!」
劍羚剛剛喝過水。它正在咀嚼金合歡的莢果,有一些果實沒有消化掉,會完整地排出羊體外,因此它所到之處,又能長出新的植物了。
「土質很鬆軟。」蘇提注意到。
他們非常緩慢地走過劍羚面前,進入樹林中,想不到裡面比外表還要寬闊得多。就在兩棵棕擱棗椰樹之間,有幾塊扁平石頭整齊地圍著一口井。
蘇提和豹子興奮地緊緊相擁了一會兒,才取水止渴。
「真是天堂啊。」蘇提讚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