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緩緩前行,由凱姆護送到邊界為止;哈圖莎坐在一輛四輪車後方,一動也不動,猶如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當初他在出事現場逮捕她時,她完全沒有反抗。據救火的僕人指出,曾見到她把謝奇和戴尼斯的屍體施人火場。後來下了一場滂沱大雨才算撲滅了火,也洗去了王把手上所染的鮮血。
帕札爾得到消息震驚不已,連訊問時聲音都微微顫抖,但兇手卻始終一語不發。他將事實經過呈報拉美西斯。國王便命令製造木乃伊的工人將這兩名陰謀分子的屍體簡單處理過後。找個離大墓地遠遠的地方埋了,不用舉行任何儀式。通過哈圖莎的手,這兩個惡人還是遭到了報應。
法老也在徵求首相的同意後,決定將王把遣回赫梯;然而聽到了這個她日盼夜盼的消息時,哈圖莎卻毫無反應。她雙眼無神,頹然困頓,似乎正神遊於只屬於她的世界裡。
凱姆交給護隊的赫梯軍官的公文中寫著,公主因為身染絕症,不得不返家。這不僅顧及了赫梯王的面子,也使得兩國不致於在維持多年和平之後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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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札爾仔細監督之下,一群工人搜尋著戴尼斯伎處的瓦礫堆,雖然找到的不多,卻還是得一一交由拉美西斯檢查。大家都以為這是國王關心兩人悲慘運命的表現,殊不知他滿懷著希望想找出眾神的遺囑,到頭來仍毫無所獲,其失望自是不可言喻。
「所有的陰謀分子都死了嗎?」
「我不知道,陛下。」
「有沒有可疑的人?」
「戴尼斯似乎是主謀。他企圖控制亞捨將軍與哈圖莎王紀、以便與外國勢力搭上關係,可見他想建立一個以商業掛帥的政權。」
「竟然想以物質主義取代埃及的傳統精神……這個計劃太惡毒了!他的妻子也是幫兇嗎?」
「不,陛下,她甚至不知道戴尼斯曾經想殺掉她,火災發生後,僕人救了她,如今她已經離開孟斐斯,住到三角洲北部的雙親家中了。根據醫生為她檢驗的結果,她已喪失理智。」
「無論是她或戴尼斯,都沒有謀奪王位的智慧。」
「假如戴尼斯的確將遺囑藏在家裡,難道不可能被火給燒了?又假如再生儀式舉行當天,陛下與陰謀分子都拿不出遺囑來,到時又該如何?」
這些話使法老心中重燃起了一絲希望。
「那麼你以首相的身份召集全國重要人士,向他們解釋這個情況之後,再對全民公佈。至於朕,將與眾神重新訂定一份條約,再創一個嶄新的紀元。這項過程極其繁複,聯或許不會成功,但至少政權不致落到惡人之手。帕札爾,但願你猜的沒錯,但願戴尼斯確實是主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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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整天辛苦的工作後,帕札爾和奈菲莉又照常在庭園裡聊天,頭上也依然有群燕飛舞。燕子偶爾低掠而過,發出尖銳、喜悅的啼聲,偶爾則盤旋而上,在冬日的藍天裡劃出一道道大幅度的曲線。
帕札爾由於感冒,呼吸道不順暢,便請妻子幫他詳細檢查一下。
「我體弱多病,實在不適合當首相。」
「這是眾神的恩賜,」奈菲莉認為,「這樣一來,你就會多用腦子思考,而不會像莽撞的牡羊一樣盲目行事了。更何況你的身體狀況並未影響你的精力。」
「你好像有心事。」
「再過一個禮拜,我就要向醫師委員會提出改善公共衛生的方案了。有些提案我覺得勢在必行,但他們一定不認同,到時候可能會產生激烈的衝突。」
兩人聊著的同時,勇士和小淘氣達成了休戰協議。各自躲到男女主人的腳邊與椅子下稍作休息。
「再生儀式的日期已經公佈了。」帕札爾換了個話題說,「下次漲水氾濫時,拉美西斯大帝就要重生了。」
「戴尼斯和謝奇死後,還有其他陰謀分子現身嗎?」
「沒有。」
「那麼遺囑真的燒掉了。」
「越來越有此可能。」
「不過你還是沒把握。」
「我只是覺得把這麼重要的文件藏在自己的家裡,似乎不合常理。不過,戴尼斯一向自負。也不是不可能。」
「蘇提呢?」
「依法被判刑了,審判過程毫無理疵。」
「現在怎麼辦?」
「司法途徑是行不通了。」
「你若想幫他逃亡,可得有精密的計劃才行。」
對妻子看穿自己的心思,帕札爾笑了笑說:「你實在太瞭解我了。這次凱姆絕對中會幫我。如果首相參予了這樣的行動,拉美西斯與埃及的聲譽都會受到牽累的。可是蘇提是我的好友,我們發過誓,無論在什麼情形下,都要互相扶持。」
「我們一起來想辦法,你至少該先讓他知道你不會離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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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還有數十公里的路,豹子一個人帶著一袋水和幾條魚乾,又沒有防身武器,根本不可能存活。埃及警察把她丟在利比亞界,便命令她回自己的國家,永遠不得再踏上法老的領地,否則將處以重刑。運氣好的話,她會碰上一群打劫的貝都英人,強暴後,把她留在身邊當奴隸直到老了為止。但豹子卻往家鄉的反方向走。
她絕不會放棄蘇提的。從三角洲西北前往情夫監禁的努比亞堡壘,可以說是長路迢迢、危險重重。她必須挑路況不佳的小徑走,要找到水和食物,還要躲避那些四處遊蕩的強盜。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塔佩妮就此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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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蘇提?」
蘇提沒有回答。點名的士官便說:「在我的堡壘管訓一年……法官可真待你不薄啊,小子。你總該證明一下自己的確值得他們另眼相看吧。跪下。」
蘇提瞪著他看,還是沒有反應。
「還挺倔的嘛……很好。你不喜歡這裡嗎?」
蘇提張望了一下,眼前只見荒涼的尼羅河岸、沙漠、日曬灼熱的丘陵、碧藍的天,還有一隻在捕食河魚的鵜鶘和一隻懶洋洋躺在石頭上的鱷魚。
「查魯很美,有你在。對此地真是一大侮辱。」
「不但倔還愛開玩笑哦?也是有錢人家嗎?」
「我有錢的程度。你作夢也想不到。」
「你這小子的確有意思。」
「這才只是開始呢。」
「跪下。跟堡壘的指揮官說話要有禮貌。」
接著,兩名士兵重重地打了蘇提的背脊,他立刻趴倒在地。
「這樣好多了。你可不是來這裡享福的,小子。明天起。就由你看守我軍最前線的哨站,當然了。是不可能分發武器的。若有努比亞人來犯,你就得馬上通報。他們的刑求手段向來有名,老遠就能聽見受刑的人慘叫哀嚎了。」
被帕札爾遺棄、與豹子從此永別、遭眾人遺忘,蘇提活著離開查魯的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除非仇恨的意志力能支持著他戰勝命運。他的金子還在等著他呢,塔佩妮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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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年十八歲。出身官宦家庭的他,人長得不高,卻相當勤奮、勇敢。他有一頭黑髮,容貌看起來頗有教養,說起話來聲音悅耳、語調堅定。在經過內心一番掙扎之後,他終於決定棄武從文,就在帕札爾被任命為首相前夕,進入了檔案管理單位。一些比較不討喜歡的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這個新人頭上,尤其當首相研究某個檔案時,還要負責整理種種文件,最是累人。也因為如此,巴克手中才會握有關於石油的資料,但這些資料在謝奇死後已經變得一文不值了。
他細心地將資料收放在一個木箱中,木箱須由首相親自查封,將來也得有他的命令才能開封。過程其實很簡單。不過巴克卻將每份文件又一一檢查了一遍。沒想到竟然發現有一份文件是首相沒有批閱過的,也就是說首相並不知道文件的內容。既然案子都結了,這點小事應該無關緊要,但巴克仍寫了報告呈給長官,再由長官往上呈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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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帕札爾堅持要看過屬下所寫的一切意見與批評,不管其職級為何,因此他很快就發現了巴克的簽呈。
近中午時,他把這名職員叫了來。「你發現了什麼不尋常的妻?」
「有一名已經被撤職的國庫職員寫的報告上面並沒有首相蓋的章。」
「我看看。」帕札爾果然發現了一份陌生的文件。可能是他手下的書記官忘了放進與石油有關的資料盒中。
帕札爾看著巴克,想到了當初自己還是小官時,也跟他一樣。只為了把工作做好,卻陰錯陽差地揭發了一項意欲毀滅埃及的大陰謀,於是對他說道:「從明天起,由你負責監管檔案,一發現異常現象,直接向我報告。你每天一大早就來見我。」
巴克一定出首相辦公室後,馬上衝到街道上去,然後才興奮地縱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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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見面好像有點太嚴肅了。」美鋒輕鬆地說,「其實可以到我家邊吃飯邊說嘛。」
「不是我想打官腔,」帕札爾說,「但我覺得你和我都應該倍盡己職。」
「你是首相,我是白色雙院院長兼經濟總長。依職級,我必須服從你。你是這樣的意思吧?」
「這樣我們才能合作愉快。」
美鋒又胖了,臉圓得像滿月。雖然織工的手藝不差,但纏腰布穿在他身上始終是繃得那麼緊。他仍若無其事地問:「這是建議還是命令?」
「統治藝術不應該以經濟為重,因為人活著不能只靠物質。埃及的偉大乃是在於其世界觀,而非強大的經濟勢力。」
美鋒抿起了嘴唇,皺起了鼻子,但並未反駁。帕札爾又說:「有件小事讓我覺得擔心。你是不是經手過危險物質石油?」
「誰指控我的?」
「這個字眼太嚴重了點。只不過是因為被你撤職的一名職員的報告。才會牽涉到你的。」
「報告說了些什麼?」
「你似乎曾在很短的時間內撤銷了西部沙漠某個特定區開採石油的禁令,特准進行交易。並從中抽取不小的利潤。交易的過程按部就班,完全透明化,毫無違法之處因為你已經事先徵得專家,也就是謝奇的認可。不過謝奇可是一名涉嫌危害國家安全的罪犯。」
「你在暗示什麼?」
「你們這層關係讓我很不安。我想一定是意外的巧合。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希望你作個解釋。」
美鋒驀地站了起來。看到他相貌驟變帕札爾不禁大吃—驚。原本和藹熱情的臉,突然變得充滿仇限與狂妄,原本帶點緊張但也還算沉穩的聲音,也突然變得粗暴而充滿了火藥昧。
「站在朋友的立場要我解釋……你也太天真了!親愛的蹩腳首相帕札爾啊,你還要到什麼時候才明白呢?喀達希、謝奇、戴尼斯是我的同黨?倒不如說是我忠實的奴才吧,不過也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我之所以支持你對付他們三人,全是因為戴尼斯的野心太大,他竟想提任雙院院長並掌控國家財政。這個職務只有我能勝任,這也是我晉陞首相的捷徑,沒想到卻被你捷足先登了。所有的行政人員都認為我最有實力,法老詢問朝臣意見時,也都一致推薦我,而法老競選了你這個卑微失勢的法官。高明啊,老兄,我不得不對你另眼相看。」
「你誤會了。」
「用不著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了,帕札爾!過去的就算了。從現在起,要麼你就自個兒玩玩,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要麼你就聽我的,將來榮華富貴不在言下,更不必為了你無法負荷的重任而煩惱。」
「我可是埃及的首相。」
「你什麼都不是,因為法老已經完了。」
「這麼說眾神的遺囑在你的手上嘍?」
美鋒圓圓的臉上露出了微微一笑。「看來拉美西斯全告訴你了。實在是錯得離譜!他真的已經不配當一國之君了。別再拖延時間了,親愛的朋友,你是決定和我聯手,還是跟我作對?」
「你實在太令我憎惡了。」
「我對你的感覺沒興趣。」
「你怎麼能忍受自己如此虛偽呢?」
「這比你那荒謬的正義感要有用多了。」
「你可知道貪婪是一種致命的罪惡,你將來甚至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美鋒放聲大笑。「你說起教來還真像個弱智兒。什麼神明、神廟、永恆的住所、儀式……全都是落伍、可笑的玩意兒。你根本不知道我們已經進入了新的世界。帕札爾,我有著偉大的計劃,在推翻那個把著過時的傳統而不知變通的拉美西斯之前,我就要將計劃實現。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未來吧!」
「我勸你還是歸還從金宇塔盜來的物品。」
「金子是貴重而稀有的金屬,為什麼要把它限定為死者才看到的儀式用品。我的夥伴們早把那些金製品融了。現在我的財富多得想收買多少人都行。」
「我可以馬上逮捕你。」
「你不可以,因為我只要一個動作,拉美西斯就得下台,你也要跟著遭殃。不過,我會依照計劃,在適當時機才出面。不管是監禁我或處死我、一切仍會照常進行。你和你的法老已經是進退兩難了。你何必苦苦跟隨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呢?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幀札爾,好好把握住!」
「我一定會跟你對抗到底的。」
「不到一年,你就要遭到除名的命運了。趁現在趕緊好好享受你美麗的妻子吧,否則你的世界很快就要毀滅,因為支撐的樑柱已經被我侵蝕了。埃及首相,你如此蔑視我,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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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與帕札爾再度在孟斐斯長生殿的密室中會面,以掩人耳目。拉美西斯也從帕札爾口中獲知了真相,不禁歎道:「美鋒,從一個製造紙張傳佈經典的商人,到現在變成國家經濟的負責人……我知道他是個惟利是圖、野心勃勃的人,但卻沒有想到他會叛國。」
「美鋒有充分的時間布網,收買各階層的人心,並腐蝕行政核心。」
「你會立刻撤他的職嗎?」
「不,陛下。他既然已經露出猙獰面目接下來就是我們洞悉他的計策,並狠狠地反擊的時候了。」
「美鋒手上有眾神的遺囑。」
「他很可能還有同謀,除去他不見得有用。」
「九個月,帕札爾,我們要在這九個月內進入作戰狀態,找出美鋒的同謀,摧毀他的防禦堡壘,讓邪惡的戰士們棄械投降。」
「我們應該謹記先哲普塔赫台的教誨:『偉大的律法,效力恆久不變,自奧塞利斯時期以來便不曾有過動亂。罪惡或許能夠佔據多數人的心,卻永遠無法獲得善終。切匆投身危害人類的陰謀,否則將遭天譴。」
「他是大金字塔時代的人,跟你一樣是個首相。但願他是對的。」
「這些是流傳千古的名言呀。」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我的王位,麗是明日的文明。或許叛國亂黨會一舉成功,也或許司法正義終將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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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札爾和奈菲莉從布拉尼的墳墓處注視著薩卡拉的大墓地與聳立其上的法老王左塞的階梯金字塔。祭祀護衛靈的祭司正在整理墳墓的花園,並將祭品擺到禮拜堂的祭壇上。另外,有幾名石匠在整修一座古王國的金字塔,也有人在挖一座新墳。這座死者之城充滿了詳和寧靜。
「你做了什麼決定?」奈菲莉問帕扎爾。「奮戰到底。」「我們一定會找到殺害布拉厄的兇手的。」
「兇手還沒有受到懲罰?戴尼斯、謝奇、喀達希都死於非命,亞捨將軍也受到了沙漠律法的制裁。」「
「兇手依然道遙法外。」她肯定地說,「老師的靈魂若終於能夠安息,天上便會出現一顆閃耀的新星。」
奈菲莉說完,輕輕地把頭靠在丈夫肩上。在妻子的堅強與愛的鼓舞下,帕札爾將投入一場毫無勝算的硬仗,只希望這方聖土上的幸福能永遠留存在尼羅河、花崗岩與光芒的記憶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