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帕札爾都盤坐在托特神的雕像——一隻戴著月冠的狒狒——前靜坐冥想。廟中一片悄然;屋頂上,占星學家正在觀察星象。與法老對談後的震驚仍未能平復,因此他希望能在上任前、在開始另一段他想也想不到的新生活前,享受一下這最後的平靜時刻。他回想著當奈菲莉、勇士、北風、小淘氣和他就要搭船前往底比斯的那個美妙的剎那,想著上埃及小村落的寧靜生活,想著妻子的溫柔、四季的流逝,想著遠離國家大事與人類野心的幸福。但這些都巴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兩名儀式學者戴著帕札爾到長生殿,把他交給了禿子。咱札爾跪在一張草蓆上:禿子先用木尺點了一下他的頭之後,便拿出水與麵包說:「吃吧。你要隨時保持警覺,否則這些食物將會變苫。只有靠著你的行動方能易苦為樂。」
帕札爾洗淨身子、剔除毛髮、灑丁香水後,穿上一件古式纏腰布與亞麻長袍,並戴上了短假髮。儀式學者領他定向皇宮,此時皇宮四周早已擠滿了好奇的群眾,因為傳令官已經在前一天宣佈了新首相的任命。
帕札爾收斂心神。無視週遭的喧擾,走進了大觀見廳,廳中法老高坐於實位之上,頭戴紅白相間的皇冠,象徵著上下埃及的融合。國王兩側分別坐著他的九位友人,其中包括前首相巴吉與新上任的白色雙院院長美鋒。其他還有許多朝貴被安排站在廳校之間。柏札爾一眼就見到了御醫長奈菲莉,她神情嚴肅卻面帶微笑,視線則一直沒有離開過丈夫。
帕札爾面對著國王站著。傳旨官打開了聖旨宣道:「朕,拉美西斯,今任命帕札爾為首相,為司法效力。為國家盡心,這並非朕之恩典,因首相之職絕非輕鬆得以勝任,而是比膽汁更為苦澀。卿須隨時隨地遵守律法;對眾人皆平等對待,不分貧富貴賤。卿須以智慧與大公無私之言語,令眾人敬信。指揮他人時,須以引導為要,切勿攻汗或使用暴力。切不可沉默逃避。須面對困難,匆向強權低頭。審判過程務必清晰透明,毫無掩飾,使眾人皆能領會信服,卿之言行將隨水與風傳達予民。切匆因遮蔽視聽裁斷不公而招致民怨。絕不以個人喜好為行為基準,無論熟識或陌生,皆須一視同仁,勿特意討喜或觸怒,勿徊私偏袒,然而亦不得過度嚴苛、強硬。務必使叛亂、狂妄與饒舌者受懲罰,因其乃混亂、毀滅之根源。卿須以瑪特女神律法為惟一依歸,此法自眾神時代以來即未曾稍變,即使人類滅亡,此法亦將永續不墜。卿生活之惟一態度即為正直。」
傳旨官宣畢,巴吉向法老行了個禮,伸手便要取下頸間的銅心交還君王。
「留著吧。」法老說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非常稱職,你有權利帶著它到另一世去。現在,就好好享受愉快平靜的晚年吧,偶爾也記得指點一下繼任者。」
新、舊任的首相互相擁抱之後,拉美西斯為帕札爾戴上了由御匠精心製造的全新銅心。
「你如今是司法長了。」法老期勉道,「你要多為埃及與埃及子民的幸福努力。你是護衛法老的首相,就有如護衛金子的銅,今後你必須依照朕的旨意行事,但也不可過於軟弱卑屈。你每天的工作情形都必須向朕報告。」
其餘朝臣紛紛懷著崇敬之心向新首相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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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的省長、領主、書記官、法官、工匠以及全國的男男女女,無不為新首相歌功頌德。到處都為他舉辦了慶宴,宴中供應了最上等的肉品以及國家贊助的高級啤酒。
還有什麼比首相更令人稱羨的際遇呢?他一呼百諾,出遠門搭的是雪松船,三餐享用的是珍饈佳撰,並有樂師奏樂助興:葡萄農為他獻上紫葡萄,總管則準備了加了香料的烤雞鴨與鮮美的魚。首相坐的是烏木座椅,睡的是襯有舒適床墊的鍍金木床,按摩室中還有按摩師隨時候著,為他消除疲除。
然而這一切只不過是美麗的假象罷了。就像法老在他就任典禮上所說的,他的任務將「比膽汁更為苦澀」。奈菲莉當上了御醫長,卡尼是卡納克的大祭司,凱姆為警察總長……眾神不也都選擇了正直的人,讓他們為埃及奉獻心力?此時理應是晴空萬里、心情愉悅的,但帕札爾卻感到痛苦憂鬱。
不到一年,這片眾神眷顧的樂土難道就要陷入黑暗了?
奈菲莉以手臂環住帕札爾的肩,緊緊地摟著他。帕札爾把法老的話都告訴她了,秘密兩人一起守,壓力也一起承擔。他們迷憫地抬起頭望著蒼天,群星與布拉尼的靈魂正光芒閃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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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札爾沒有婉拒法老提供給首相的庭園別墅。廣大的莊園四周有高牆圍繞,大門由凱姆待派的警衛駐守鄰近的屋子裡也有警員二十四小時輪流監視著大宅的動靜。凡是進人一律要出示通行證或正式的請帖。這棟距後宮不遠的首相官邸儼然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島,五百棵樹森森鬱鬱,其中包括七十株埃及無花果樹、三十株酪梨樹、七十株棗椰樹、一百棟埃及姜果棕、十株無花果樹、九株柳樹與十株援柳。還有一些由努比亞與亞洲進口的稀有品種,則都各只有一株。葡萄園所盛產的名酒也只供首相享用。
奈菲莉的綠猴更是興奮地想像著無數攀爬與享受鮮果大餐的樂趣。整個莊園由二十多名園丁負責維護;種作的部分則由灌溉渠區分為一塊塊的方地,種植著葛筐、大蒜、洋蔥等等,有些黃瓜還長到階梯上去了。
庭院中央有一口五公尺深的井。有一道緩坡可通往避風亭,在這裡可以欣賞到冬日落陽的絕景;往另一頭走,在高大的樹蔭下還有一座迎著北風而建的避暑涼亭,亭子旁的長形水池更是泡水消暑的好去處。
帕札爾看著這麼多的傢俱用品,誰能不滿足呢?他對蚊帳的細緻尤其滿意。而無數精緻的刷子與掃帚,也使得為了汀理這麼大一棟宅子而擔憂的奈菲莉稍稍寬了心。
「浴室實在太棒了。」帕札爾說。
「理髮師在等你呢,他每天早上都會來替你梳理。」
「你的梳妝師也是啊。」
「可不可能偶爾避開這些呢?」
他環抱住妻子說:「不到一年了,奈菲莉。拯救拉美西斯的時間不到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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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尼斯再度獲得了需要長期休養、卻也終身殘廢的妻子無條件的支持。保佐了婚姻,就等於保任了他的財富,而且他也擺脫了塔佩妮的威脅。但他還是憂心仲仲。帕札爾意外晉陞為首相,這對他們而言真是晴天霹震,整個計劃都隨之流產。幸好他們手中還握有一張王牌:眾神的遺囑,因此最後的勝利仍可預期。
謝奇更是緊張萬分,不斷強調絕對要謹言慎行。他們既已失去了御醫長與首相之位,現在就只有在暗中使用他們最有利的武器:時間。各大神廟的大祭司剛剛宣佈了,法老將於七月新年的第一天舉行再生儀式,也就是巨蟹宮的索提斯星出現,預示尼羅河氾濫期即將開始之際。在拉美西斯讓位的前一天,他將會得知繼任王位的人選,並公開移交王權。
「法老會不會向帕札爾吐露實情了?」戴尼斯懷疑。
「怎麼可能?」謝奇說,「法老非保持沉默不可,他若是透露地位就更發發可危了。帕札爾跟別人沒什麼兩樣,他一定會立刻招集人馬對付國王的。」
「那他為什麼挑上帕札爾?」
「因為這個小法官有野心,也夠狡猾。他懂得故作清高廉正,以博取拉美西斯的信任。」
「你說的有理。」戴尼斯也贊同他的說法,「國王這下可鑄成大錯了。」
「我們要小心這號人物,他玩弄權謀還是很有一套的。」
「他現在得勢,必然會得意忘形。他要是聰明點,就該加入我們。」
「太退了。看來他是寧可孤軍奮戰。」
「不能再讓他抓到我們任何把柄了。」
「只要多說點好聽的話,多送點禮物,他就會以為我們屈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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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提耐心地等著風暴過去。豹子在盛怒之下,不但摔壞了碗、盤、凳子,撕毀了衣服,還踩爛了一頂昂貴的假髮。小屋裡亂七八糟的,但她的怒氣仍無法平息。
「我不答應。」她說。
「為我忍耐一下好嗎?」
「本來就說好明天出發的。」
「帕札爾不應該被任命為首相的。」蘇提反駁著說。
「我才不在乎。」
「但我在乎。」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早把你給忘了!我們照原定計劃定田巴。」
「反正不急嘛。」
「我想趕快拿到金子。」
「金子又跑不了。」
「昨天你自己也還一個勁地說這趟旅行的。」
「我必須見帕札爾一面,問明他的意圖。」
「帕札爾,每次都是帕札爾!什麼時候才可以擺脫他?」
「你閉嘴。」
「我可不是你的奴隸。」
「塔佩妮已經要求我趕你走了。」
「你竟敢再去找那個賤人!」
「在家餐館無意間遇到的,還是她先叫我呢。她認為她才是我的合法妻子。」
「愚蠢。」
「所以我應該尋求首相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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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到帕札爾家作客的就是前一任的首相。巴吉雖然腳痛得厲害,還是沒有技枴杖。他受主人招呼坐在冬亭裡,背依然駝著,聲音也依然沙啞。
「帕札爾,你這次的晉陞可以說是實至名歸。你也是我心中最理想的人選。」
「你也將是我傚法的對象。」
「我最後這一年工作繁重,表現也欠佳,離職是勢在必行。很高興法老接受了我的建議。你雖然年輕,但這不是太問題,因為這個職務將使你更成熟圓融。」
「你對我有何建議?」「不要受流長蜚短的影響,不必接見朝臣,每個案子都要深入研究,絕對要抱持著最嚴格的態度。我會為你引薦我最得力的幕僚,相信你也會認同他們的能力。」
陽光穿透雲層,射進了涼亭。見巴吉似乎不太舒服,帕札爾便為他撐開了陽傘。
「這座宅邸你喜歡嗎?」巴吉問道。
「我還沒有時間好好去體會呢。」
「對我來說太大了:光是這個庭園就夠煩人的。我還是喜歡城裡的住所。」
「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一定會失敗的。你願意繼續留在我身邊開導我嗎?」
「當然是義不容辭了。不過請你先讓我處理好我兒子的事。」
「有麻煩嗎?」
「他老闆對他不滿意、會將他解雇,我妻子也很擔心。」
「假如我能幫得上忙……」
「不了,享受特權可是要不得的過錯呢。我們辦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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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札爾和蘇提一陣熱情的擁抱後,後者四下張望著。「你這座大宅我喜歡。我就想要一個這樣的家,隨時可以舉辦盛大宴會。」
「你也想當首相嗎?」
「這種工作太恐怖了。你怎麼會接受這麼艱難的任務?」
「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現在有錢了。你乾脆跟我一起走,好好去享受人生。」
「不可能的。」
「你有秘密不能告訴我?」
「法老委託了任務給我。」
「你可不要變成了迂腐守舊的高官,老以為國家少不了你。」
「你怪我接受首相之職?」
「你知道我怎麼發財的,你會判我罪嗎?」
「蘇提,留下來幫我的忙吧。」
「讓機會白白溜走豈非罪過?」
「你若犯罪,我是不會維護你的。」
「這表示我們就此決裂了。」
「你是我的朋友,永遠都是。」
「朋友是不會互相威脅的。」
「我只是不想你犯下致命的錯誤,凱姆不會罷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那就來場公平的決鬥。」
「不要激他,蘇提。」
「你也不要告訴我該怎麼做。」
「求求你,留下來。如果你知道我這次任務有多重要,你一定不猶豫就會留下。」
「維護法律,真是天方夜潭!我要是守法亞捨現在還活著呢。」
「我並沒有作對你不利的反證。」
「你好像又緊張又擔心。你到底瞞了我什麼?」
「我們粉碎了一樁陰謀。但這只是一個階段而已。讓我們再繼續合作吧。」
「我寧可要金子。」蘇提還是不改初衷。
「把金子還給神廟。」
「你會出賣我嗎?」見帕札爾沒有搭腔。蘇提又說,「首相都得除掉朋友,是吧?」
「不要迷失在沙漠裡呀,蘇提。」
「那是個又美麗又危險的世界。當你對權勢失去興趣時,到那兒找我吧。」
「我要的不是權勢,我只想保衛我們的國家,我們自己,還有我們的法律。」
蘇提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忘了提及塔佩妮的要求,但也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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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提正要跨進家門時,忽然四名警察衝出來將他攔腰抱住,並反綁了他的雙手。
豹子在屋裡聽見打鬥聲。連忙拿了刀子跑出來,想救情夫脫困。他傷了一名兇惡警員的手臂,又推倒另一人,但最後還是被制服了。
警察隨即將這對男女以通姦罪名逮捕並送往法庭。塔佩妮真是大喜過望,設想到結果竟如此圓滿。除了沒有履行夫妻義務之外,又多了一條持械拒捕的罪名。塔佩妮楚楚可憐地訴說著自已被誘騙又遭遺棄的遭遇,陪審團都深表同情,而豹子則在一旁破口大罵。至於蘇提的說辭便顯得毫無說服力了。
後來由於塔佩妮請求賠審團網開一面,豹子只被判處了即刻驅離出境,蘇提則被判一年徒刑,出獄後還要工作以補償他那面子盡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