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腹皤然,有發卷然。須蕭蕭而如戟,口瀝瀝而流涎。下溷犬豕,上友聖賢。心炯炯兮常靈,是欺顛也而猶仙。右《周仙贊》
天地以正氣生聖賢豪傑,餘氣生仙釋之流。釋不在念佛看經,仙豈在燒丹弄火?但釋家慈悲度人,要以身入世。仙家清淨自守,要以身出世。先把一個身子知癡如狂,斷絕妻子利名之想,然後把個身子處清,高臥山林也使得;把個身子處濁,棲遲玩世也得;把個身子在市井,友豬侶犬,人也不能豢我以衣食;把個身子在朝廷,依光近日,人也不能拳我以富貴。卻又本性常存,色身難朽,常識帝王在將達未達之間,又超然遠舉,不受世染,這便是真仙。若那些煉丹養氣,也只旁門,斬妖縛邪,還是術士。在宋,識宋太祖在塵埃之中,許他是做紫薇帝星,聞他陳橋兵變,即位稱帝,撫掌歡慶,道:「天下自此定矣!」因而墮驢。後來三聘五召,不肯就官,賜他宮女,潔然不近,這是陳搏。我朝異人類聚,一個冷謙,憐友人之貧,畫一門,一鶴守著,令他進去取錢,後來內庫失錢,卻見他友人遺下一張路引,便來拿友人。友人急了,供出他來,他現做協律郎,聖旨拘拿,到路上他要水吃,吃了,一腳插入水瓶中,後邊和身隱在瓶裡。拿的人只得拿這瓶去見聖上,問時,他在瓶裡應,只不肯出來。聖上大怒,擊碎此瓶,問時片片應,究竟尋不出。一個金箔張,在聖上前能使火炙金瓶,瓶內發出蓮花,又剪紙,作採蓮舟,在金水橋河下,許多嬌女唱歌,他也躍身在舟,須臾風起船開,金箔張具不見。這也是漢左慈一流。若能識太祖在天下未定時,有個鐵冠道人,有個張三豐,至能識天子,又能救天子在疾病之中,終飄然高逝。天子尊禮之,不肯官爵,這個是周顛仙。
顛仙家住江西建昌縣,江西山有匡廬,水有鄱陽。昔許旌陽仙長嘗於此飛昇,是個仙人之藪。他少年生得骨格崢,氣宇蕭爽,也極清雅。六七歲在街上頑耍,曾有一頭陀見了,一看道:「好具仙骨,莫教蹉壞了。」及到了十四歲,家裡正要與他聘親,忽然患起顛病來。
眼開清白復歪斜,口角涎流一似蝸。
曉乞街坊驚吠犬,晚眠泥滓伴鳴蛙。
千絲縷結衣衫損,兩鬢蓬鬆□□發。
潦倒世間人不識,且將鸞鳳混烏鴉。
風狂得緊,出言誑誕。家中初時也與他藥吃,為他針灸,後來見他不好,也不睬他,任他顛進顛出。他漸漸在南昌市上乞起食來,也不歸家,人與他好飲食,吃;便與他穢污的,也吃。與他好說,笑;打罵他,也是笑。在街上見狗也去弄他,晚來又捧著他睡。嘗時在人家豬圈羊棚中,酣打得雷一般,人還道他是賊。後邊人都認得他是周顛,也不驚異。
此時,我太祖起兵滁和,開府金陵了,他不狗與人說話乞食,先說了「告太平,」庸人那解其意。一日,忽然在街上叫道:「滿城血,滿城血。」好事的道他胡說,要打他,他不顧而去。一路乞食到南京。不多時,降將祝宗復反,殺個滿城流血。游到金陵,適值太祖建都在那廂,他披著件千補百湊、有襟沒裡的件道袍,赤了腳,蓬了頭,直撞到馬前,一個大躬,道:「告太平。」太祖吃了一驚,問人是顛的,也不計較他。他便日日來馬首纏道:「告太平。」手下扯不開,趕不退。太祖道:「這顛人,打也不知痛,拿燒酒來與他吃。」他卻:
一杯復一杯,兩碗又兩碗。那管甕頭干,不怕鍾中滿。何須餚和饌,那問冷和暖?放開大肚吃,開著大口。篩的不停篩,灌的不停灌,面皮不見紅,身子不見軟。人道「七石缸」,我道:「漏竹管」,人道「醉酩酊」,他道「才一半。」李白讓他海量,劉伶輸他沉湎。他定要吸乾瀚海濤千尺,方得山人一醉眠。
他斜著眼,歪著個身,似灌老鼠窟般,只顧吃。看那斟酒的倒也斟不過了。他道:「也罷,難為你了,把那壺賞與你吃。」那人正待拿去,他跳起奪住。道:「只道我量不濟,要你替,還是我吃一個長流水。」又完了,跳起身道:「不得醉,不得醉。」把張口向太祖臉上一呵道:「一些酒氣也沒,那一個再捨些。」太祖道:「再吃便燒死。」道:「燒不死,燒不死,內燒燒不死,你便外燒。」太祖道:「怎麼外燒?」道:「把缸合著燒。」太祖道:「不難,叫取兩隻缸取柴炭來,他欣然便坐在缸中,兵士將缸來蓋上,攢了好些炭,架上許多柴,一時燒將起來,只聽烘烘般的柴聲,逼剝是炭聲,可也煉了一夜,便是銅鐵可烊,石也做粉,這些管添的道:「停會要見,是個田雞干了。」又個道:「還是灰。」比及太祖升帳,只聽得缸一聲響,爆做兩開,把炭頭打得滿地是。缸裡端然個周顛。他舒一舒手,叩一叩齒,擦一擦眼,道:「一覺好睡,天早亮了。」這些兵士看了倒好笑,道:「莫說他皮膚不焦,連衣褶兒也不曾燙壞一些,真是神仙。」先時太祖還也疑他有幻術,這時也信他是個真仙,也優待他,帳下這些將士,都來拜師,問他趨避。周顛道:「你的問趨避,活也是功臣,死也是個忠臣。」平章邵榮來見,周顛道:「莫黑心,黑心天不容。」邵榮不聽,謀反被誅。
其時,太祖怕他在軍中煽惑了軍心,把他寄在蔣山寺,叫寺僧好待他。住持是吳印,後來太祖曾與他做山東布政,因太祖吩咐,每日齊整齋供他,他偏不去吃,偏在遍寺遍山跳轉。走到後山樹林裡,看見微微煙起,他便闖去,見是一壇狗肉,四圍蘆柴、草鞋爿著道:「我前烀不熟,你今日卻被這禿烀熟了。」雙手拿了竟趕到講堂,撲地一甩,眾僧見了,掩口。周顛道:「背面吃他,當面怕他。」幾個哈哈走了。眾僧自在那廂收拾。到了夜,眾僧在堂上做個晚功課,摟了個沙彌去房中睡。他到中夜把他門鼓一般擂道:「你兩個幹得好事,還不走下去。」去驚他,攪他。見僧人看經,就便要他講,講不出,大個栗暴打去,說是入定,他偏趕去,道:「你悟得甚麼,悟得婆娘,那個標緻,銀子怎麼賺?」說止靜,他偏去把那雲板敲,今日串這和尚的房,那日那和尚的房。藏得些私房酒兒都拿將出來,一氣飲乾無滴。佛殿日屙屎,方丈屢溺尿,沒個饑,沒個飽,拿著就吃,偏要自上灶,趕將去,把他鍋裡飯吃上半鍋,火工道人來說,他便拿著火叉打去。其時還是元末,各寺院還著元時的風俗,婦人都來受戒,他便拍手道:「一陣和尚婆。」扯住那些男子,道:「不識羞,領妻子來打和尚。」婦人們到僧房去受戒,他也捱將去。一寺那一個不厭他,卻沒擺佈他。一日走到灶前,見正煮著一鍋飯,熬上大鍋豆腐,灶上灶下忙不及,只見他兩手拿了兩件,道:「我來與你下些椒料兒。」兩隻手一頓捻,捻在這兩個鍋裡,卻是兩撅干狗屎。這些和尚道人見了,你也唾唾,我也掩嘴,一陣去了。他一跳坐在灶欄上,拿一個木杓兜起來,只顧吃。眾和尚見他吃了一半,狗屎末都吃完了;大家都拿了淘蘿瓦缽,一齊趕來。他來:「你這些禿驢,藏著妝佛錢,貼金錢,買燭錢,燒香錢,還有襯錢,開經錢,發符錢,不拿出來買吃,來搶飯。」坐得高,先霹栗撲碌把手一掠,打得這些僧帽滿地滾,後邊隨即兩隻手如雨般,把僧頭上栗暴亂鑿,卻也吃這些僧人搶了一光,還有兩碗米飯。一個沙彌半日夾不上,這番撲起灶上來盛,被他扯住耳朵,一連幾個栗暴,打得沙彌大哭,道:「這瘋子,你要吃,我要吃,怎蠻打我?」這些和尚也一齊上道:「真呆子,這是十方錢糧,須不是你的,怎這等佔著不容人?」
餐松菇術神仙事,豈樂蠅營戀俗芳。
卻笑庸僧耽腐鼠,橫爭議穴故紛雲。
周顛笑道:「你多我吃來,我便不吃你的。」此後莫說粥飯不來吃,連水也不來吃。眾僧怕太祖見怪,只得拿去與他吃。他只是不吃。廚頭道:「好漢餓不得三日,莫睬他,他自來。」故意拿些飲食在他面前吃,他似不見般,似此半月,主僧只得來奏與太祖。太祖知他異人,吩咐再餓他。這些和尚怪得他緊,得了這句把他鎖在一間空房裡,粥飯湯水纖毫不與,他並不來要,日夜酣酣的睡。太祖常著人來問,寺僧回官道:「如今餓已將一月,神色如故。」太祖特一日自到寺中,舉寺迎接。只見他伏在馬前,把手在地上畫一個圈兒,道:「你打破一桶,再做一桶。」這明明教道陳友諒、張士誠。這兩個大寇使他連兵合力,與我相殺,我力不支,若分兵攻戰,也不免道尾不應,只該先攻破了一個,再攻一個。正是劉軍師道:「陳友諒志大而驕,當先取之。張士誠是自守虜,當後邊圖他。」也是此意,太祖到寺中,見他顏色紅潤,肌膚悅澤,聲音洪亮,絕不是一個受餓的。叫撤御饌與他吃,隨行將五帶有飲食與他的,可也數十人吃不了,他也不管饅頭、蒸、乾糧煤炒,收來吃個罄盡。這班僧人道:「怪道餓得,他一頓也吃了半個月食了,只當餓得半月。」又一個道:「只是這肚皮忒寬急了些。」太祖依然帶在軍中,他對這些和尚道:「造化了你們,如今拐徒弟也得個安穩覺兒,吃酒吃狗肉也不管了。」
其時,陳友諒改元稱帝,率兵圍住南昌,太祖在盧州領兵來救,叫他來,回道:「陳友諒領兵圍住南昌我如今發兵去救可好麼?」他連把頭顛幾顛道:「好,好。」太祖道:「他如今已稱帝,況且他勢強,我勢弱,恐怕對他不過。」那周顛伸起頭,看一看天,搖手道:「上面有你的,沒他的,不過兩個月狂活,休要怕他。」太祖一笑,擇日興師時,只見他拿了根枴杖,高高的舞著往前跳去,做一個必勝模樣。太祖整兵十萬,下了船,沿江向南昌進發。只一路都是逆水,水勢滔滔汨汨滾下來。沿江都是芒葦,沒處扯牽,一日不過行得幾里兒。太祖心焦,著人來問周顛道:「此行去幾時得遇順風?」周顛道:「有、有、有,就來了,只是有膽行去,便有風助你;沒膽不去,便沒風。」差人回復,太祖催督各軍船隻前進,行不上二三里,只見:
天角亂移雲影,船頭急濺浪花。虛飄飄倒捲旗,聲晰晰響傳蘆葉。前驅的一似弩乍離弦,布帆斜掛;後進的一似泉初脫陝,蓬扇高懸。山回水轉,入眼舟移。浪激波分,迎耳水瀉。正是:雀舫急如梭,沖風破白波,片時千里渡,真不愧飛舸。
初時,微微吹動,突然風勢大作,各只兵船,呼風發哨,都放了撓楫,帶著蓬腳索,隨他前進,飄飄一似泛葉浮槎,一會才發皖城,早已來至小孤山了。風湧浪起,江中癩頭黿,隨水洋洋漾將來。那江豬水牛般大,把張蓮蓬嘴,「鋪鋪」的吹著浪,一個翻身,拱起身子來,一個翻身,漾起頭來,在江心作怪。這時周顛正坐在兵船上,看見了道:「這水怪出現,前頭畢竟要損多人。」不期太祖不時差人來聽他說話的,聽了這句,大惱,道:「他煽惑軍心。」吩吩把這顛子撇在江裡,祭這些水怪。帳下一個親軍都指揮韓成,便領了鈞旨,也不由分說,趕將來夾領子一把扯住道:「先生,不關我事,都是你饒舌,惹的禍,你道損人多,如今把你做個應夢大吉吧。」周顛道:「你這替死鬼,要淹死我麼,你淹,你淹,只怕我倒淹不死,你不耐淹。」早被他「撲通」一聲甩下水去。眾人道:「這兩個翻身,不知那裡去了?」卻又作怪,上流頭早漾下一個人來,似灼龜人家畫的畫兒,人坐在大龜背上模樣,正是周顛坐在一個大白蓋癩頭黿身上來了。眾人都拍手笑道:「奇。」韓成吩咐叫推,軍士一齊把篙子去推,果然兩個水窩兒又下去了。眾人道:「這番要沉到底了。」正看時,卻又是騎牛的牧童,跨在一個江豬身上,又到船邊,衣服也不曾沾濕。眾人道:「他是道家,學的水火煉。前日火煉不死,今日水煉一定也不死。」一個好事的水手道:「三遭為定,這遭不死,再不死了。」壁頭一篙打去。那周顛又側了下水。眾人道:「這番一定不活。」那知他又似達磨祖師般輕輕立在一枝蘆上。道:「列位承費心了。」眾人道:「真神仙。」韓成道:「周先生,我如今與你見殿下,若肯饒便饒了你,不要在這邊弄障眼法兒哄人。」周顛道:「去、去、去。」那蘆柴早已浮到船邊,周顛舉身躍上船來。韓成與他同見太祖。太祖道:「怎麼同他來?」韓成道:「推下水三次,三次淹不死。」只見周顛伸了個頭向太祖道:「淹不死你殺死了吧。」太祖笑道:「且未殺你。」適值船中進膳。」太祖就留他在身邊,與他同吃。他也不辭。到了第二日,他駝了枴杖,著了草鞋,似要遠去的模樣,向著太祖道:「你殺了麼?」太祖道:「我不殺你,饒你去。」周顛看一看,見劉伯溫站在側邊,道:「我去,我去,你身邊有人,不消得我。此後十二五年當差人望你,還有兩句話對你說。」道:
臨危不是危,叫換切要換。
他別了,便飄然遠去,行步如飛。
這廂太祖與陳友諒相持,舟湊了淺,一時行不得,被漢兵圍住,正危急之時,得韓成道:「願為『紀信誑楚』。」就穿了太祖衣服自投水中,漢兵就不來著意,又得俞通源等幾隻船來,不湧舟活,脫了這危難,這是「臨危不是危」。韓成的替死又已定了。「叫換切要換」,這也在鄱陽湖中,正兩邊相殺,忽然劉伯溫在太祖椅背後,連把手揮,道:「難星過度,難星過度,快換船。」太祖便依了,正過船時,一個炮來,原坐船打得粉碎,他又見劉伯溫先了。此後他蹤跡秘密,並不來乞食入城,但認得的,常見他在匡廬諸山往來,本年太祖破陳友諒,定江湖;又平張士誠,取蘇杭;分兵取元都,執陳友定,有福建;降何真,有兩廣;滅明玉珍,取四川;滅元梁王,取雲貴,天下大定,從此盡去胡元的腥膻,舉世的叛亂才見太平。他逢人「告太平」的,正是先見。到二十五年,太祖忽患熱症,太醫院一院醫官都束手,滿朝驚惶。忽然一個和尚:
面目黑如漆染□,鬚髮一似螺卷。
一雙鐵臂捧金函,赤腳直趨玉殿。
赤著一雙腳,穿件破偏衫,竟要進東長安門來,門上擋住,拿見閣門使劉伯溫之子劉,道:「小僧奉周顛吩咐,道聖上疾病,非凡藥之所能治,特差小僧進藥二品,他說曾與令尊有交,自馬當分手,直至今日。」劉閣門道:「聖上一身,社稷所繫,諸醫尚且束手,不敢下藥,他藥不知何如,怎生輕易引奏?」赤腳僧道:「君父臨危,臣子豈有不下藥之理?況顛仙不遠千里,差山僧送藥;若閣門阻抑不奏,脫有不諱,豈無後悔?」劉閣門為他轉奏,舉朝道:「周顛在匡廬,仔麼知道聖上疾病,這莫非僧人謊言?」只是太祖信得真,取函一看,內封道:
溫涼石一片(其石紅潤,入手涼沁心骨)。
溫涼藥一丸(圓如龍眼,亦淡紅色,其香撲鼻)。
道:「用水磨服。」又寫方道:「用金盞注石,磨藥注之,沉香盞服。」聖上展玩,已知奇藥,即叫磨服,醫官如法整治,只見其藥香若菖蒲,底凝朱,紅彩迥異。聖上未刻進藥,到西未遍體抽掣,先覺心膈清涼,煩燥盡去。至夜遍體邪熱皆除,霍然病起,精神還比未病時更好些。道:「朕與周顛別二十五年,不意周顛念朕如此。」次日設朝,廷見文武臣僚,召赤腳僧見,問他周顛近在何處,幾時著你來?那僧道:「臣天眼尊者侍者,半年前周顛仙與臣師天眼尊者同在廣西竹林寺,道紫薇大帝有難,出此一函,著臣齊捧到京投獻。臣一路托缽而來,至此恰值聖上龍體不安,臣即恭進。」聖上道:「如今還在竹林寺麼?」僧人道:「他神遊五嶽三山,蹤跡無定,這未可知,期臣進藥後,還於竹林寺相見。」聖旨著祝部官陪宴,著翰林院撰御書道:「皇帝恭問周神仙。」差一個官與赤腳僧同至竹林寺禮請周神仙詣闕。差官與赤腳僧,一路夫馬應付,風餐水宿,來至竹林寺。寺僧出來迎接了,問:「周顛仙在麼?」道:「在竹林裡與天眼尊者談玄。」那差官繼了御書同赤腳僧前去,但見:
滿前蒼翠,一片笙竽,清影離離,綠鳳乘風搖尾;翠稍歷歷,青鸞向日梳翎。蒼的蒼,紫的紫,海底琅停壞偷牡停昂的昂,澄湖翻浪。梢含剩粉,青女理妝,筍茁新苞,佳人露指,因煙成媚色,逐風鬥奇聲。迎日弄金暉,麗月發奇影。鬱鬱清涼界,冷冷山佛林。
只見左首石凳上坐著一位:
卷髮半垂膝,雙眸微墜星。金環常掛耳,玉麈每隨身。蠶眉獅鼻稀奇相,十八阿羅第一尊。
右首坐著一個:
長髯飄五柳,短髻聳雙峰。坦腹蟠如斗,洪聲出似鐘。色身每自溷泥沙,心境蓮花渾不染。
赤腳僧先過來問訊了,次後差官過來,呈上御書。周顛將來置在石几上,恭誦了。差官道:「上意,說聖躬藉先生妙藥,沉痾頓起,還乞先生面詣闕庭。」周顛道:「山人糜鹿之性,頗厭拘束,向假佯狂玩世,今幸把臂入林,若使當日肯戮力豎奇,豈不能與劉伯溫立驅中原?今日伯溫死而山人生,真喜出世之早,寧復延頸以入樊籠哉!就是日前,托赤腳侍者致藥,敢只不忘金陵共事之情,原非有意出世,妄希恩澤也,使者幸為山人善辭。」差官道:「聖上差下官敦請,若先生不往,下官何以覆命?下官吩咐驛遞,明日整齊夫馬,乞先生束裝同行。」周顛道:「山人一杖一履何裝可束,亦斷不僕僕道途,以煩郵傳,往是斷不往的了。」次日,差官整備夫馬復往,只見竹林如故,石几宛然,三人都不見影,止在石几上有一書,是答聖上的,忙叫寺僧問時,道:「三人居無床褥,行無瓢笠,去來無常,蹤跡莫測,昨夜也不知幾時去的,也不知去向?」
雲想飄然鶴想蹤,杯堪涉水杖為龍。
笑人空作鴻冥慕,知在蓬萊第幾峰。
差官只得繼書覆命。道:「已見顛仙,他不肯赴闕,遺書一封,飄然遠去。」聖上知他原是不可招致的,也不罪差官。後來又差官訪張三豐,兼訪顛仙,名山洞府,無不歷遍,竟不可得。至三十一年,赤腳僧又繼書到闕下,也不知道些甚以,書在宮禁不傳。聖上念他當日金陵夾輔之功;又念他近日治疾之事,親灑翰墨,為他立傳,道:《周顛仙傳》與御制諸書並傳不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