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來臨之前,天氣已轉晴,海面上也一片風平浪靜,但整艘船仍在余浪中搖晃不已。有些人仍然平躺著或側躺著,幾乎沒有顯露半點生命的跡象;有些人仍是心有余悸。但康達和大部分的人一樣已能把自己撐起來坐著,那可以減輕一些背上和臀部的惡痛。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旁邊人的背;所有的人背上已干硬結痂的傷處又再度滲出鮮血來,而且有些人的肩腫骨和肘骨似乎也已露了出來。他又茫然地望著另一個方向,看到一位婦女大腿張開地躺著,她的私處正好朝他這方向,而且還滲著奇怪的灰黃粘液。他的鼻子突然闖到一股難忍的怪味,他知道那一定來自那婦女。
偶爾,仍然躺著的人會試著把自己撐起來,有些人又無力地倒下去。但康達注意到富拉族領袖在撐起坐著的人群中,他血流不止,面上的表情像是不屬於此地。康達並不認識他現在所看到的許多人,他猜他們一定是來自下一層船艙的人。富拉族領袖曾說過這些人是要為那個因攻擊“土霸”而犧牲的偉大戰士復仇的一群。“攻擊”?康達現在再也沒有力氣去想這件事了。
在他周邊一些人的臉孔上,包括和他鏈在一起的囚伴,已刻蝕著死神的影子。不知為何,康達直覺確定他們快死了。沃洛夫國伴的臉已呈灰白,而且每次喘氣時,鼻子就有起泡的聲音,甚至他的肩胛和肘骨已穿出皮肉外,也呈死灰色。他好像知道康達在看他,於是也張開眼回望康達,但那是一副不曾相識的眼神。他是個異教徒,但……康達還是伸出一只手指輕輕地去觸摸他的手臂,可是他對康達的手勢沒有任何知覺,而且也意會不出那含有多深厚的意義。
雖然身上的痛還未消退,但溫暖的陽光開始使康達覺得舒服些。他低頭看著身旁一灘自背部流下的血水,喉頭不禁湧起一股悲怨。同樣生病和虛弱的“土霸”正拿著刷子和桶四處走動,把牢籠內的嘔吐物和膿汁刮起來。有的“土霸”則把滿盆的穢物提上來倒到大海裡。在白晝下,康達無意間注意到“土霸”蒼白且多毛的皮膚,以及弱小的“下體”。
不一會兒後,他聞到滾醋和焦油的味道。“土霸”頭子正到處為俘虜上膏藥,他會在脊骨突露出來的地方敷上一種沾著粉末的貼布,但滲出來的血液很快地就使貼布滑落。他也打開一些人的嘴巴,包括康達的,從一個黑瓶子裡取出一些東西來強迫他們吞下。
日落時,身體狀況良好的人都已喂過飯了,玉米粉和上紅棕櫚油,放在盆子上,由他們以手取用。然後每個人喝了一湯匙“土霸”貯存在甲板上最大桅桿旁的水。在星墾出來之前,他們就又上鏈回到牢籠內。康達那一層團死亡而留下來的空間現在填進下一層病危的人,他們痛苦的呻吟比以往還甚。
一連三天來康達又疼痛,又嘔吐,又發燒,又嘶啞地咳嗽,他的哭喊聲也混入其他人之中。他的脖子又熱又腫,而且整個身體也猛出汗。他只從恍惚中醒來一次,那是當他感覺到老鼠的胡須搔著他的屁股時。他幾乎是以一種反射動作伸出手去捏住老鼠的頭部和前身。他簡直不敢相信,長久以來一直積壓在他胸口的憤怒和怨氣形成一股洪流從他的手臂流人手中。他捏得越來越緊,老鼠狂亂地蠕動和吱叫——直到他感覺到老鼠的眼睛突然暴出來,頭顱也擠碎在他的大拇指下。此時他的力量才從手指間消失,他把手掌放開,甩掉被揉碎的屍體。
一兩天後,“土霸”頭子開始親自到牢籠內,每次都發現至少一具死屍。他在惡臭的牢籠內猛作嘔,其他的“土霸”則為他提著燈好讓他四處巡視。他為他們上膏藥和粉末,並強迫把黑瓶子內的東西倒入仍活著的人嘴裡。每當他把油脂擦在康達的背上或是將黑瓶子壓到他嘴邊時,康達就強忍著痛不叫出來。他也會避讓著不讓這些蒼白的手碰觸他的皮膚,他倒情願碰在自己身上的是鞭子。在淡橙黃色的火焰下,“土霸”的臉龐像是沒有五官的一片死白。他知道將來這會比牢籠裡的惡臭還更無法令他忘懷。
躺在排洩穢物堆裡,全身發燒的康達不知自己是否已在這船上度過兩個月或六個月,甚至一年。那位以前躺在通風孔邊,每天數著日子的人也已死了。現在這些存活的人之間也不再做任何溝通了。
有次當康達從睡夢中抽搐驚醒過來時,他感覺到一股無名的恐懼,而且意識到死亡已接近他。過了一會兒後,他驚覺到他再也聽不到他國伴的熟悉喘息聲。經過好長一段時間康達才回過神來,他伸出一只手去摸那個人的手臂,但他震驚地縮了回來,因為那手臂已變得又僵又硬。康達全身一直顫抖。無論對方是否是異教徒,他都曾與這位沃洛夫族人聊過天,而且一直躺在一起。他現在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當“土霸”帶著熟玉米再度下來時,康達蟋縮成一團,聽著他們越來越近的反胃聲和抱怨聲。然後他感覺到其中一人搖著沃洛夫族人的身體後便開始大聲咒罵。康達聽到食物像往常一樣被刮到他盤子裡的聲音,然後再丟到他與僵直的沃洛夫族人之間。但無論他現在有多饑餓,他也吃不下這頓飯。
隔了一會兒,兩個“土霸”進來,並從康達的銬鏈中卸下沃洛夫族人的足踝和手腕。當他聽到屍體被拖走,以及與走道和樓梯撞擊的聲音時,他嚇得瞠目結舌。他要把自己移離那留下來的空間!可是在他移動的瞬間,綻露在外的肌肉磨在粗糙木板上使他疼痛得尖叫。當他僵直地平躺著,讓疼痛消退時,他內心可以聽到來自沃洛夫囚伴村落的婦女正為他的死而哭號、哀悼。“殺死‘土霸’!”他對著臭氣薰天的黑暗牢籠長聲尖叫,被銬鏈的手猛扯沃洛夫國伴的空銬!
當下次康達再度到甲板上時,他的目光交接到一位曾鞭打他和沃洛夫囚伴的“土霸”那瞪視的眼神。瞬間,他們彼此深深地注視著對方。雖然那個“土霸”的臉和眼都充滿了凶氣,但這次並沒有鞭打康達。當康達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時,他眺望著甲板。自暴風雨過後,他今天是第一次再度看到婦女們。但他的一顆心立刻往下沉,原本二十個婦女現只剩十二個。但讓他寬心安慰的是四個小孩都活下來了。
這次沒有刷背——因為每個人背上的腫瘡、傷口都太嚴重——而且帶鏈跳舞時也很虛弱。這次只是隨著鼓聲的節奏跳,因為那個拉著會喘息發聲樂器的“土霸”已經死了。即使身上帶著難忍的疼痛,殘存下來的婦女仍唱出又有更多的“土霸”被縫進白布內丟到大海裡去。
白發“土霸”滿臉倦容地在俘虜間走動,替他們敷藥。此時,一位因囚伴死去而銬鏈變得松垮的俘虜逃離他的位置,然後幾乎連滾帶爬地沖到欄桿邊。就在他往海裡跳時,一位“土霸”及時趕上抓住拖在他身後的鏈條。剎那間,他的身體就懸掛在船邊,而且搖晃沖撞著船身,甲板上傳來他掙扎的哀號聲。突然,康達很確信那人的哭叫聲中夾雜著“土霸”語,俘虜群中立刻響起一片噓聲。毫無疑問,那個人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另一個黑人走狗。當那人猛烈敲打船身,尖叫“殺死‘土霸”’以乞求憐憫同情時,“土霸”頭子走到欄桿邊,往下一望。在傾聽一會兒之後,他突然松開緊握在另一“土霸”手中的鏈條,讓那個黑人走狗驚喊著掉入大海裡。然後他一言不發地再度回來替他們敷藥,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雖然他們抽鞭的次數少了,但這些“土霸”守衛似乎要嚇阻這些俘虜。每次到甲板上時,“土霸’們就把他們圍得很緊,而且火棒和刀子都已准備就緒,好像這些俘虜隨時都會攻擊一般。但據康達自己的情況,雖然他蔑視所有的“土霸”,但已不在乎是否要殺掉他們了,他甚至已虛弱得無法預知自己的死活。一到甲板上,他就只是側躺著,闔上他的雙眼。不久之後他就可以感覺“土霸”頭子的手在他的背上敷藥。一會兒後,他只感覺到陽光的溫暖和新鮮海風的味道。所有的苦痛都融解於一份祥和的等待,幾乎是充滿喜悅地,等待死亡以加人祖先的行列。
偶爾,在牢籠裡,康達會聽到此起彼落的竊竊私語聲,他很納悶他們有什麼好談的,而且這又有何意義呢?他的沃洛夫囚伴已走了,一些會翻譯的人也被死神帶走了。此外,商議事宜需要花掉太多的精力。康達覺得自己的健康每況愈下,而且看到別人所發生的情況也使得自己的病情更嚴重。他們所噴出的糞便中混著血塊和惡臭難聞的灰黃粘液。
當“土霸”第一次聞到且看到這種腐臭的排洩物時引起一陣騷動。其中一個沖回船艙口,幾分鍾後,“土霸”頭子也下來了。他一面作嘔,一面很嚴厲地指使其他“土霸”解開這些號叫的人,並把他們迫離牢籠。又有一些“土霸”很快地拿著燈、鏟子、刷子和桶子趕來。他們在那地方倒上滾醋,並把這些人移往較遠的空間處。
可是這一切都於事無補!因為這些血液的傳染性——康達聽“土霸”稱做“痢疾”——直不斷地擴展。很快地,康達的頭和背部也開始受到疼痛的翻攪和冷熱交迫的煎熬。最後他覺得腹部收縮且擠出惡臭的血液和分泌物,感覺上好像五髒六腑都和排洩物一起狂洩出來,康達痛得幾乎快暈過去。哭喊時,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口中喊叫出的話:“歐瑪若,哈利發——穆罕默德的第三代嗣孫!卡拉巴——和平!”他終於因叫喊過度而失聲,因此幾乎沒有人聽得到夾雜在其他人啜泣聲中的哭叫。兩天內,牢籠內幾乎每個人都已染上痢疾。
帶血的排洩物現在已開始從躺板上滴到走道,因此每當“土霸”一進牢籠就不得不去刷掉它們,或是無法避免地踩在上面——邊怒叱邊嘔吐。現在每天當“土霸”在牢籠內用煮醋酸和焦油的蒸汽來消毒內部時,這些俘虜就會被帶到甲板上去。康達和其他人則蹣跚地爬過船艙門到甲板上可以躺下的地方,而那地方馬上被他們背上流出的血水和腹內瀉出的排洩物弄髒。新鮮的海風味道似乎一路從康達的頭頂貫到腳底般地令人舒服。被遣回牢籠內時,醋酸和焦油的氣味也同樣令人舒暢,雖然那氣味從未真正消除痢疾的惡臭。
發燒說胡話時,康達看到愛莎祖母最後一次撐躺在床上對他說話的情景,他那時還只是個小男孩。他也想到了尼歐婆婆和她說過的有關一只鱷魚掉入陷阱內再被一位路過小孩放走的故事。在胡話變成呻吟時,每當“土霸”一走近他,他就又抓又踢。
很快地,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再走路了。因此“土霸”必須把他們攙扶到甲板上去,那樣白發的“土霸”頭子才能在光亮下替他們敷上那一點效用也沒有的藥。每天都有人死亡,都有人被丟進大海裡,包括幾位婦女和兩位小孩——還有幾個“土霸”。許多僥幸存活的“土霸”也幾乎無法再四處走動了。操縱船上大輪的“土霸”在操縱時也必須站在一個桶內,好接住自己的痢疾排洩穢物。
日子一天天地熬過,直到有一天康達和幾位還能勉強把自己拖上船艙樓梯的俘虜膛目結舌地望過欄桿,看到如波的海草如地毯般地飄浮在遠方的海面上。康達知道大海不可能永無止境,而且這艘大船現在似乎就要到達世界的邊緣——可是他不是真的很在乎。在他內心深處,他感覺自己正走向生命的盡頭;唯一不能確定的只是自己將不知以何種方式結束生命。
在意識朦朧中,他注意到大白布已降下,不再像以前那樣貫滿。桅桿上,“土霸”們正拉扯著錯綜復雜的繩索以左右移動著白布,試著調到迎風的位置。他們爬回甲板上,汲取桶桶的海水往白布上潑。可是船還是仁立不動,而且開始溫和地在余波上蕩漾。
所有的“土霸”現都動輒發脾氣,開始沉不住氣了。白發“土霸”甚至會對他臉上帶疤的“土霸”伙伴怒叫,而他也比以往更常咒罵和鞭打手下的“土霸”嘍羅。現在輪到他們更常彼此斗毆、打架,落到俘虜身上的鞭抽反而沒有了,除了在很罕有的情況下。此外,他們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甲板上。很讓康達訝異的是,他們每天都只給一品脫的水喝。
有天早上當他們被從牢籠帶出時,他們看到上百條的飛魚堆在甲板上。婦女們唱說“土霸”昨晚在甲板上擺置燈火來引誘它們,它們都飛跳到船上來,如何掙扎也逃不掉。當晚他們就把魚和玉蜀黍混在一起煮。新鮮的魚味讓康達吃得很是過癮,他連骨帶刺地吞下去。
當“土霸”頭子再度把刺激的黃粉末灑到康達的背上時,他也在他的右肩上貼上一塊厚紗布。康達知道那意味著他的骨頭已刺穿在外,如同其他人已發生過的情況一般,特別是那些骨瘦如柴,骨頭外已沒有肌肉的人。這些紗布使得康達的肩膀更痛,可是他一回到牢籠內不一會兒,滲出的血液就使得紗布滑落。但這無所謂。有時他的思緒會一直停留在自己所經歷過的夢魔中或是所憎恨的“土霸”上。可是他大部分都只是躺在惡臭的黑暗中,眼睛分泌著黃色的膿液。他幾乎不知道自己還活著。
他聽到其他人在哭喊,懇求阿拉神解救他們,但他並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們是誰。他沉入半呻吟的睡眠中,夢見回到嘉福村的田裡工作,以及綠樹如蔭的農田,波隆河上跳躍的魚兒,炭上所烤的肥羚羊肉和葫蘆瓢內熱騰騰的蜂蜜茶。驀地醒來後,他有時會聽到自己口中發出漫無條理的威脅,大聲乞求見他的家人最後一面。每一個人——歐瑪若、嬪塔、拉明、蘇瓦杜、馬地——都像是內心的一塊石頭在折磨他。他最後會把思緒轉向其他方向但仍是於事無補,他還是會想到本來要為自己做鼓等諸類事。他會想到當他夜晚在落花生田守夜時會怎麼來練習打鼓,在那兒沒人會聽到他打錯。但此時他又會憶起他外出伐木要做鼓架的當天,然後所有的惡夢會歷歷地回到腦海裡。
在所有活著的人當中,康達是少數幾位能獨立下躺板上階梯到甲板上的人。可是他那幾乎殘廢的腳也開始打顫彎曲,最後他也必須被半拖半拉地帶到甲板上去。康達把頭夾在雙膝間,靜靜地呻吟,一直分泌膿液的眼睛緊緊地粘著,他四肢無力地坐到別人來為他清洗。“土霸”現在使用一種上了肥皂的海棉,以防硬豎的刷子使他們流血的背再受到更嚴重的創傷。但康達的情況還是比只能側躺的大部分人好,他們好像已停止呼吸了。
在所有人當中,只有殘存下來的婦女和小孩的健康情況還差強人意;也許因為他們未曾被銬鏈在又黑又亂又臭且滿是虱子、跳蚤、老鼠和排洩穢物的牢籠裡。年紀最大的那位婦女,大約是嬪塔的歲數——名叫瑪慕脫,一位卡拉萬村的曼丁喀族人——一直表現得很有品格,很有尊嚴的樣子,即使全身棵光看來還是像穿著長袍般。“土霸”無法阻止她四處安慰那些病懨懨地躺在甲板上的俘虜並替他們擦擦發燒的腦部和額頭。“媽媽!媽媽!”當康達感到她撫慰的手時,內心一直在呼喚;而另一位虛弱得說不出話來的人只能張開他的下巴,勉強地想試著微笑。
最後,沒有別人的幫忙,康達終於已能獨立吃飯,他肩上和肘上不斷突出的肌肉使他無法把手伸到食物盤內。他們現在經常在甲板上喂食,有一天當康達正用指甲亂抓亂刮食盤邊緣時,被臉上帶疤的那個“土霸”看到了。於是他立刻吼叫,命令一個“土霸”嘍羅在康達嘴內放根管子,並把稀粥往內倒。雖因管子而猛烈作嘔,康達還是邊吞邊流口水地把食物咽下去,然後無力地趴在甲板上。
天氣變得愈來愈熱,即使在甲板上,每個人也都汗流浹背。可是幾天過去,康達開始覺得涼風習習。桅桿上的大白布又開始在拍打,且很快地在風中翻騰。“土霸”又再度像猴子般地在上頭跳來跳去,大船很快地又開始乘風破浪。
翌日清晨,比平日還多的“土霸”開始砰砰地從船艙門下來,而且比平日早。他們的交談和舉動帶著興奮,且匆匆忙忙地在走道上奔走。他們解開這些俘虜,並盡速地協助他們上到甲板去,康達踉蹌地跟在一位俘虜後面走,清晨射進的光線使他直眨眼。然後他看到其他的“土霸”、婦女們和小孩都站在欄桿邊。“土霸”們都在大笑、歡呼和瘋狂地比手劃腳。康達從其他人生瘡的背部間斜視過去,看到了……
雖然仍是朦朧地在遠方,但毫無疑問的是阿拉神的某片土地。這些“土霸”真的有某個立足的地方——“土霸”的領土——祖先說是日出的地方擴展到日落的地方。康達的全身都在顫抖,額頭一直冒出閃爍的汗珠。此趟的航行已到終點了,而他也一路上活過來了。可是湧溢的淚水使得海岸線成了一道灰色的迷霧,因為他知道往後無論發生何事,一切的情況只有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