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鼓聲一響起時,康達就跳下床,然後和西塔法及玩伴們夾雜在大人中跑到麵包樹下去。村中的鼓手已開始在打鼓,並對著鼓猛喊猛叫,好像鼓是有生命的東西。衣冠整齊的群眾開始陸陸續續地和著鼓聲手舞足蹈。
這種典禮儀式,每當男人去打獵、婚禮、出生、死亡都會舉行,所以康達已看了許多次了,可是從沒打動過他的心一一不是他不懂就是無法忍受——就如同現在一樣,每位大人似乎都在用肢體表達內心的話。在迴旋扭轉翻騰的人群中,有人戴著面具。康達幾乎不相信自己看到尼歐婆婆突然瘋狂地尖叫,抽搐的雙手掩住顏面,無名的恐懼使她向後踉蹌倒退,又是打又是踢直到她倒地。
康達轉向看著舞者中他所認識的人。在一個恐怖的面具下,他認出那是祭師,全身暴跳扭曲得像攀緣在樹幹上的蛇。他也看到一些甚至年歲比厄歐婆婆大的老人蹣跚搖晃地步出家門,粗皺的雙手在空中飛舞比劃,瞇眼斜望著太陽,跳出東倒西歪的舞步。讓康達眼睛一亮的是他看到平日嚴肅的父親竟也高抬膝蓋,嘶聲吶喊,向後抬抑,全身肌肉抽動,然後往前衝,雙手猛捶胸膛,在空中翻滾跳躍,然後砰然著地。
震耳欲聾的鼓聲不僅在康達的耳朵內震動,也開始在他的四肢內翻攪。彷彿一場夢般,他不知不覺地全身也開始顫抖,雙手亂抓亂打。很快地,他也緊隨其他人又跳又叫。直到最後他終於癱瘓倒地,筋疲力竭。
他把自己撐起,兩腿疲軟地移到邊側,深深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的感覺。他頭暈目眩,恐懼又興奮,但看到了西塔法和其他同代的夥伴也正夾雜在大人中舞蹈,因此他又開始跳。村中大大小小的人都通宵達旦地狂舞,沒有人停下來吃或喝,只是偶爾停下來喘息而已。當晚當康達癱瘓地倒地睡覺時,鼓聲仍咚咚地響著。
翌日午後,榮民的遊行揭開了豐年祭第二天的序幕。遊行隊伍帶頭的是村長、祭師、長老、獵師、角力手,還有長老會認為自上次豐年祭以來對嘉福村有功勳的人;其餘的人則尾隨其後歌唱、鼓掌,而樂師把大家領出村外。當他們在旅人村旁轉彎時,康達和他的同伴衝到前頭,組成自己的遊行隊伍,然後來回穿梭於遊行的大人間,彼此交換行禮和微笑,精神勃勃且整齊地和著笛聲、響鈴和嘩啷器。遊行的男孩們輪流充當榮民,每次輪到康達時,他就會神氣地昂首闊步,高抬膝蓋,覺得自己很不平凡。穿過大人們時,他瞄到了父母親的眼睛,他知道他們正以自己的兒子為榮。
村中每位婦女的廚房內都會提供各式各樣的食物,供每位路過或歇腳的人品嚐。康達和他的同伴像饕餮般地狼吞虎嚥,享受好幾盤佳餚美食,甚至山羊和森林獵獸的烤肉也是應有盡有。年輕女孩的特別職責是要在竹籃內裝滿各式水果。
還沒填飽肚皮時,男孩子們會衝到村外的旅人樹邊去瞧剛進村的陌生人。有人過夜,有人在前往下一村的豐年祭會前,只在此駐足幾個鐘頭。來訪的塞內加爾人用添飾過的布匹架設成五彩繽紛的展覽會。其他人則帶來滿袋高品質的阿爾及利亞可樂果,它們的品級和大小決定了價格。貿易商乘船沿著波隆河上行,滿載鹽塊來交換靛豆、獸皮。蜜蠟和蜂蜜。尼歐婆婆自己也忙著在賣小把整理修剪過的檸檬草根,每份一個瑪瑙貝。經常用這種草根擦牙,會去除齒垢,保持口齒清香。
異教徒的販賣商總是不間歇地匆忙穿過嘉福村。因為回教徒的曼丁喀族人既不喝酒也不抽煙,所以他們的煙草製品,鼻煙藥和蜂蜜啤酒只賣給異教徒。其他很少停留的人是無數來自他村,行動自如的年輕人,他們也正往大村落去——猶如一些嘉福村的年輕人在豐年祭期間離鄉他去一樣。若康達和玩伴們看到他們,就會上前緊追一會兒,好奇地想探探他們頭上頂的竹簍內究竟裝什麼玩意兒。通常都是放一些旅行途中要給新認識朋友的衣料和小禮物,他們往往會遊蕩至下次播種季節前才回家。
村民每天都隨著鼓聲而醒而睡,而且每天都引來不同的旅行樂師——可蘭經、巴拉風和咚咚鼓的專家。假如村民奉上足夠的禮物和貢品來諂媚他們,加上群眾的舞蹈歡呼和鼓掌,那麼他們在前往下一村前會停下來演奏一會兒。
當史官來到時,村民立即靜肅地坐在麵包樹邊聆聽古代國王、皇宮家族、古戰士、偉大聖戰和歷史的傳奇。宗教家會高呼神的旨意和警語,說大家必須令全能的阿拉神滿意,要供承必要的慶祝典禮。這一段話康達現在很熟悉。在他的高聲疾呼中,有一位吟唱著讚美詩歌,歌頌加納、松蓋阿和古馬裡等五國過去的輝煌歷史。當他唱完時,有人會私下付錢請他到家裡來歌頌讚揚自己的年老父母。當這些老父母走到門口,對著刺眼陽光眨眼、咧開滿口無牙的嘴微笑時,大家會齊聲鼓掌。吟唱者告訴每個人,下次只要他一聽到鼓聲的訊息,一定不辭遠道前來為他們的葬禮、婚禮或特別的場合吟誦。然後他就匆忙地趕到下一村。
祭會的第六天下午,一種奇怪的鼓聲突然傳過嘉福村,康達一聽到鼓聲內說著侮辱的字眼時,立刻衝到外面,加人其他村民,激憤地聚集在麵包村旁。這鼓聲,很明顯就近在眉睫,它傳達了前來挑戰的角力手威勇無比,警告著嘉福村的角力手最好躲藏起來。幾分鐘,當嘉福村的鼓聲回應這種頭腦簡單、有勇無謀的人是在自討皮肉痛時,全村的人都興奮地歡呼大叫。
村民現在都衝到角力場,當嘉福村的角力手穿上短袖上衣,纏上護手布條,全身抹上搗過的滑溜粘稠麵包葉漿時,大家聽見了吼叫聲,意指外來的挑釁者已到達。這些身材粗壯魁梧,個個虎背熊腰的外來客對這些嘲弄他們的群眾膘也不膘一眼。他們只管跟在鼓手後面,直接走到角力區,然後用潤滑育在彼此的身上塗抹。當村中角力手一出現在鼓手後面時,群眾的叫囂推撞變得難以駕馭,使得雙邊鼓手必須央求大家肅靜。
雙邊的鼓傳出:「準備!」然後敵對雙方就分二人一組,雙雙蹲伏,面對面瞪視著對方。「開始!」鼓聲下令。於是每組角力手就開始展開像豬似的旋轉扑打,雙邊的鼓手則周旋在偷偷靠近的人群中;每個鼓手都擊出該村祖宗歷代角力冠軍者的名字,他們的靈魂在眷顧他們的子孫。
雙方開始放棄佯攻,終於大打出手,互揪格鬥。雙方激烈地奮戰,扑打踢摔使得塵飛土揚,幾乎遮蔽瘋狂喊叫的觀眾視線。摔倒對方不算勝利,只有完全讓對方失去平衡,四腳朝天,重重被摔到地上才算。每次一有人摔倒——先是嘉福村的冠軍手,再是挑釁者——群眾就會又跳又嚷,然後鼓手會擊出勝利者的名字。當然,就在激動興奮的群眾背後,康達也和他的玩伴進行了一場摔角。
比賽結束了,嘉福村終於獲勝,所以被授予牛角和剛宰殺閉牛的蹄膀作為獎賞。他們把大塊的肉放在火上烤,而且也熱情地邀請英勇的挑釁者共餐,大家直讚賞他們的精神和體力。未婚少女則在所有角力手的腳踝和手臂繫上小鈴。在緊接而來的宴會中,嘉福村卡福第三代的男孩子把角力場的紅褐沙土掃平。
火紅的太陽漸漸西沉,人們再度聚集在角力場邊,可是現在大家都衣冠整齊。鼓聲在幕後響起,雙方角力隊員一齊跳進摔角場,開始做青蛙跳。他們的肌肉結實,身體碩健,圍觀的人對他們的體力和得天獨厚的條件一直讚不絕口。此時鼓聲突然加重,所有的少女衝到場內,羞答答地在角力手間招手,而大家則在旁鼓掌。然後鼓聲會再加重加快,少女的腳步則要跟上節拍。女孩們個個汗流泱背又筋疲力乏,最後從場內搖晃欲倒般走出來,然後對著沙上丟擲色彩鮮艷的頭巾。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想看究竟哪位適婚的青年會去撿那頭巾,那就表示他對那少女的舞姿情有獨鍾,那也意味著他很快就會上門與女方父親商討妝奩的事宜。康達和他的玩伴因太小而不知此類的事,認為高潮已過,就跑去玩彈弓了。可是此時好戲才開始上場,不一會兒,大家屏息看到頭巾被來訪的一位角力手撿起。這是一件大事,一件快樂的大事,不過這位幸運的女郎並不是村中第一位因此種姻緣嫁到別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