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營是由看守長斯拉威克、林哈特上尉和綽號「劊子手」的軍曹長瑞帕三位一體主持著,沒人曉得有多少人在單號子裡被他們打死了。帥克一押到,看守長斯拉威克就猛地把一隻粗大肥壯的拳頭伸到他的鼻子下面,說:
「你聞聞,你他媽的這個蠢貨。」
帥克聞了聞,然後說:
「我可不巴望它在我鼻子上揍一下,它有墳墓的味道。」
看守聽了這句知趣的話,倒很滿意。
「呵,站直啦,」他在帥克的肚子上杵了一下。「你衣袋裡有什麼?要是香煙,你可以把它放在這兒。把你的錢交出來,免得他們偷。你的東西全都拿出來了嗎?好,那麼別調皮,不許撒謊,撒謊要你的小命。」
「把他關在哪兒呢?」軍曹長瑞帕問。
「把他推到十六號牢房裡去吧。叫他跟那些穿背心小褲衩的在一起。」看守長這樣決定了。然後他又繃起臉來對帥克說:「對,下流貨就得把他當下流貨對付。誰要搗亂,就把他關到單號子裡去。一到那裡,我們就把他肋骨全打斷了,打完了一丟,隨他死去。我們有權利這麼辦。瑞帕,你是怎麼對付那個肉販子的?」
「噢,那傢伙可給我們不少麻煩,看守長,」軍曹長瑞帕迷迷糊糊地說。「沒錯兒,那小子真結實,我在他身上足足踩了五分多鐘,他的肋骨才咯哧一下斷了,血從他嘴裡淌出來,就那樣,事後他還活了十天。呵,那傢伙可真不好對付!」
「所以你可以看看,蠢貨,誰要是在這兒搗亂,或者想開小差,我們是怎麼對付的,」看守長斯拉威克這樣結束了他的訓話:「搗亂或者開小差那等於自殺,因為逮住了還是得要命。上頭派人來檢查的時候,你要是想趁機會告幾句狀,老天可憐你這癩皮猴。有人檢查的時候,要是問到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你得立正,你這臭畜生,敬禮。然後說:『報告長官,沒的可抱怨的,我十分滿意。』好,現在你這廢物把我的話重說一遍吧。」
「報告長官,沒的可抱怨的,我十分滿意。」帥克重複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那麼使人喜歡的表情,那看守長誤以為是很坦白、很誠懇的表現了。
「好,把什麼都脫掉,只剩下背心小褲衩,到第十六號牢去,」他說道。
在十六號牢裡,帥克看見二十個人都穿著背心小褲衩。
要是他們的背心小褲衩不髒,要是窗口沒有鐵柵欄,一眼看去你會以為是置身在一間游泳場的更衣室了。
軍曹長把帥克移交給「監牢管理員」,一個毛茸茸的、襯衫也沒系扣子的漢子。他把帥克的名字寫在牆上掛著的一張紙上,然後對他說:「明天有場把戲看。有人帶咱們去教堂聽道理。咱們穿背心小褲衩的只能緊貼著講壇下面站著。簡直笑死人了。」
正如所有蹲監牢和反省院的人們一樣,拘留營裡的人們也都最喜歡教堂。他們倒不是關心這種硬逼著去的教堂會不會使他們跟天主更親近些,或是多學些道德,這種無聊的事他們是不會去想的。望彌撒和聽道理的確給他們那拘留營的枯燥生活平添了一種愉快消遣。他們不在乎親近不親近天主,但是可很巴望在走廊或院子裡發覺一顆丟掉的雪茄或香煙的屁股。
台上講的道理聽起來可也真過癮,有多麼開心呵!奧吐-卡茲神甫又是那麼有趣的人。他的說教就成為拘留營的枯寂日子裡非常吸引人、逗人發笑、使大家耳目一新的事情了。他可以津津有味地聊著天主的恩典無邊,並且使那些卑賤的囚犯,那些失掉了榮譽的人們精神為之一振。他可以從講台上用令人聽了很開心的話語咒罵。他可以在祭台上用雄壯的聲調朗誦著Itamissaest1別出心裁地主持聖禮,拿彌撒大典開玩笑。要是他多喝了幾盅,還會編造簇新的禱文,一種從來沒有過,他獨家使用的禱告書。
有時候他手捧著聖爵2、聖體或是彌撒畫,一不當心摔倒了時,那簡直滑稽到家了。這當兒,他就大聲責備囚犯中間出來輔佐他舉行聖禮的一簇人,說他們是有心把他絆倒的。隨著,當場就判那些人坐單號子,或是上手銬腳鐐。受罰的人還覺得挺有味,因為這都是監獄教堂趣劇的一部分。
奧吐這位隨軍神甫中間的佼佼者,是個猶太人。他的經歷很複雜。他在一家商業學校唸書,在那裡學會了匯票的業務,和關於匯票的法律。這種知識使他在一年之內把他爸爸開的卡茲公司搞得一團糟,破了產。於是老卡茲先生和他的債權人商定了善後辦法,就到北美去了,瞞著那些債權人,也瞞著跟他搭伙的,那個人已經去阿根廷了。
因此,當年輕的奧吐-卡茲毫不介意地把卡茲公司贈給南北美洲時,他自己竟落到沒個安身之地。所以他從軍了。
可是在這以前,他做了一件特別高尚的事:他領了洗禮。他祈求基督在事業上幫助他。他還考取了軍官。於是奧吐-卡茲,這個新出殼的基督徒就留在軍隊裡了。起初,他以為會步步高陞呢,可是,有一天他喝醉了,隨著他就當了神甫。
他講道之前從來不做準備,而人人都盼著聽他的講道。十六號牢房的寓客們穿著背心小褲衩被領進教堂的時候,一個個都是很莊嚴的。那些走運的,嘴裡嚼著路上拾到的香煙屁股,因為身上沒有口袋,沒地方放。營裡別的囚犯圍立在他們四周,很開心地望著講台下面這二十名穿背心小褲衩的人。神甫這時攀上講台。腳後跟的馬扎子鏗然作響。
「Habtacht!」3他喊道,「我們來祈禱。你們跟著我念。喂,你,站在後排的,野豬,別用手擤鼻涕。你們是在天主的宮殿裡,記著,你們可就得規規矩矩的。你們還沒忘記『主持文』吧,你們這群強盜!好,咱們就來它一遍。呃,我准知道你們念不好的。」
他站在講台上,瞪著下面二十名穿背心小褲衩的光明天使,那些人跟在座的別人一樣,也正在開心得很呢。後排的人們在玩著骰子。
「這還不壞,」帥克小聲對旁邊的一個人說。那是個嫌疑犯,據說他用斧子把自己的同伴的手指頭全都剁了下來,好使那個人能脫離軍隊。收費三克郎。
「你等會兒看吧,」那人回答說。「今天他勁頭兒真足。他就要嘮叨起罪惡的荊棘之路了。」
果然,這一天神甫的興致極好。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往講台一邊靠,差不多就要跌了下來。
「我贊成把你們這群人全槍斃掉,你們這群廢料!」他接著說。「你們不願意親近基督,而你們甘願走罪惡的荊棘之路。」
「我不是說過馬上就要發作了嗎,瞧,今天他勁頭十足,」帥克旁邊那個人很開心地小聲說。
「那罪惡的荊棘之路呀,就是那和罪惡相搏鬥的路,你們這些笨頭笨腦的粗貨。你們都是浪子,你們寧願在單號子晃蕩,也不知道回到天父身邊來。可是你們要抬頭往遠處往上面看,看看高高在上的天,你們就會戰勝罪惡,靈魂裡就會得到平安,你們這群下流東西!喂,後邊那個別打呼嚕了好不好。他不是匹馬,這也不是馬廄——他是在天主的宮殿裡。我要你們注意,我親愛的聽眾。好,我剛才講到哪兒啦?記住,你們這群畜生,你們是人,你們可以從烏雲裡朦朦朧朧地看到未來,你們應當知道萬物都是過眼浮雲,只有天主是永在長存。我本應當日夜為你們祈禱,求求仁慈的天主,你們這群沒腦子的下流東西,求他把他的靈魂灌到你們冰冷的心裡,用他聖潔的慈愛洗淨你們的罪惡,使你們永遠屬於他。求他永遠愛你們,你們這群歹徒。可是你們錯打算盤啦。我沒意思把你們都領上天堂去。」說到這裡,神甫打了個嗝,他繼續執拗地說,「我連個小手指頭的忙也不幫,我做夢也不會管你們的事,因為你們都是些不可救藥的惡棍。你們聽見了沒有?嗨,就是你們,對了,穿背心小褲衩的?」
這二十名穿背心小褲衩的仰起頭來,異口同聲地說:
「報告長官,聽見了。」
「單單聽見了還不夠,」神甫又接著講。「人生的雲霧是陰暗無光的。天主的笑容也不能解脫你們的愁苦,你們這群沒腦子的賤貨,因為天主的恩典也是有限的。你們休想我到這兒來是為給你們消遣解悶,給你們尋開心的。我把你們一個個都判到單號子裡去,你們這群歹徒——我說話准算數。我在這兒白糟蹋時間,我看出我做的都是白搭。其實,就是大元帥或者大主教來,你們也一定是滿不在乎的。你們不會靠近天主的。可是,早晚有一天你們會記得我,到那時候你們會明白我是想幫你們忙的。」
在二十名穿背心小褲衩的人們中間聽到一聲嗚咽,那是帥克。他哭了。
神甫往下一看,帥克站在那裡正用拳頭擦著眼睛。周圍的人們都愉快地欣賞著。
神甫指著帥克繼續說:
「你們都來學學這個人的榜樣。他幹什麼呢?他在哭哪。今天我們親眼看見一個人感動得流了淚,他要把他的心改正過來。你們其餘這些人做什麼呢?什麼也不做。那邊還有個人在嚼著什麼哪,看好像他爹媽把他養大了就是為了反芻似的;那邊一個在襯衫裡摸虱子呢,而且是在天主的宮殿裡!真他媽的混蛋,你們應當先忙著追求天主,虱子回去再摸也不晚。我就說到這裡了。你們這群流氓,我要你們在望彌撒的時候規規矩矩的,不要像上次那樣,後排一個傢伙竟拿政府發的襯衫換起吃的來。」
神甫走下講台,就進了聖器室,拘留營的看守長也跟在後面。過一會,看守長出現了,一直走到帥克面前,把他從穿背心小褲衩的人叢中叫出來,領到聖器室去。
神甫自由自在地坐在桌子上,手裡捲著一根香煙。看見帥克進來,他就說:
「對,我要的就是你。我考慮了半天,孩子,我覺得我看透了你。從我到這教堂以來,這還是頭一回 有人聽我講道流了淚。」
他就從桌上跳下來,搖搖帥克的肩膀。他在一幅巨大而模糊的撒勒斯的聖-弗朗西斯4像下嚷道:
「那麼,你這惡棍,快點招認,剛才你只是假裝的!」
撒勒斯的聖-弗朗西斯的像似乎帶著質疑的神情凝視著帥克。另一幅掛像上,一位後身恰恰被羅馬兵丁鋸穿的殉道者也心神錯亂地注視著他。
「報告長官,」帥克很莊重地說,他決心孤注一擲了。「我在全能的天主和可敬的神甫面前坦白,我剛才是假裝的。我看出來您的說教需要的正是一個悔過自新的罪人,而這又是您找了半天沒找到的。因此,我想幫您個忙,讓您覺得世界上還有幾個誠實的人在。同時,借這個玩笑我自己也可以開開心。」
神甫把帥克的天真無邪的模樣仔細打量了一番。一道陽光從撤勒斯的聖。弗朗西斯陰沉沉的像上掠過,給對面牆上那位心神錯亂的殉道者的像上增添了一股溫暖氣息。
「這麼一說,我倒有點喜歡你了,」神甫說著回到桌旁坐下來。「你是哪個聯隊的?」他打起嗝來。
「報告長官,我屬於九十一聯隊,也不屬於那個聯隊,您明白吧?說老實話,長官,我簡直不知道我照理應該屬哪兒。」
「那麼你幹什麼到這兒來呢?」神甫問道,同時,繼續打著嗝。
「報告長官,我實在不知道我幹麼到這兒來,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這麼一聲不響。我就是倒了楣。我什麼事都從好處著想,可是我總是倒楣,就像那幅掛像上的殉道者。」
神甫望了望掛像,笑了笑說:
「不錯,我確實很喜歡你,我得向軍法官打聽一下你的情形。不行,我不能跟你聊下去了。我得把這檔子彌撒搞完了。Kehrteuch!歸隊!」
帥克回到講台底下那簇穿背心小褲衩一道望彌撒的夥伴叢中後,他們問他神甫把他叫到聖器室去幹什麼,他簡單乾脆地回答說:
「他喝醉了。」
大家都用極大的注意和毫不掩飾的讚許望著神甫新的表演——他主持的彌撒。
與會的教眾用審美的情趣欣賞神甫反穿的祭衣,他們用一種熱切的心情注視著祭台上的一舉一動。
紅頭髮的輔祭(一個第二十八聯隊的逃兵,並且是個盜竊專家)正在很認真地從記憶裡拚命搜索彌撒的全套程序和技巧。他不但是神甫的輔祭,並且是他的提辭人。神甫不動聲色地把整句整句的經文都念亂了,並且把節日也搞錯了,竟開始誦起耶穌降臨節的經文來,大家聽了倒都十分開心。他自己既沒有歌喉,又沒有辨別音樂的耳朵。教堂的屋頂就開始迴響起粗一陣細一陣的嚎叫聲,活像一座豬圈。
「今天他勁頭兒真足,」靠祭台站著的人們心滿意足地說。
現在神甫在台上差不多第三遍誦起Itamissaest了,就像印第安人的吶喊。他的聲音把窗戶都震得直響,然後他又瞅了瞅聖爵,看還有酒沒有了。隨著他作出一個膩煩了的手勢,對聽眾說:
「那麼,完了,你們這群歹徒們可以回去了。我看出在教堂裡,站在至聖的天主面前,你們並沒有表示出應有的虔誠,你們這群一文不值的浪蕩漢。下回再要這樣,我就照你們應得的懲罰狠狠對付你們。你們會發現前些日子我給你們講的地獄不是唯一的,在人世間也還有座地獄。即使你們從前一個地獄超脫了,後一個你們還是跑不掉。Abtreten!5」
神甫走到聖器室,換上衣服,把聖酒從一隻外面用柳條編起的酒瓶裡倒到啤酒杯裡,喝了下去。紅頭髮的輔祭把他扶上拴在院子裡的馬。可是他忽然記起了帥克。他下了馬,走到軍法官的辦公室。
軍法官勃爾尼斯是個好交際的人,擅長跳舞,一個十足吊兒郎當的人。他對自己的差使感到十分無聊。他總是把記載著起訴細節的公文遺失了,於是他只好另外編造新的。他把逃兵當做盜竊案子審,又把盜賊當做逃兵審;他編造五花八門的罪名,人們連作夢也想不到的罪名,並且拿一些莫須有的證據來定罪。他總是把這些罪名和證據亂加在一些人們頭上,這些人被控的原始文件也早已在亂七八糟的檔案中遺失了。
「喂,日子過得怎麼樣?」神甫握了勃爾尼斯的手說。
「糟透了,」勃爾尼斯回答說。「他們把我的檔案弄得一場糊塗。現在只有鬼才搞得清楚哪是頭哪是尾了。昨天我把被控叛變的一個傢伙的所有證據送上樓去,現在他們又給打回來了,因為據他們說,他的罪名不是叛變,而是為了偷吃果子醬。」
勃爾尼斯厭惡地吐了口唾沫。
「咱們玩一陣牌好不好?」神甫問。
「我把什麼都輸在牌上啦。前一兩天。我們跟那禿頭上校玩玩撲克,他把我的錢全都贏去了。神甫近來怎麼樣?」
「我需要個傳令兵,」神甫說。「今天我發現一個傢伙,他為了跟我開玩笑抹起眼淚來。我要的就是這麼個傢伙。他叫帥克,是十六號牢房的。我想知道他犯的是什麼罪,我可不可以想個辦法把他調出來。」
勃爾厄斯開始尋找起關於帥克的公文。像往常一樣,他什麼也沒找到。
「準是在林哈特上尉那裡哪,」他找了半天才說。「天知道這些公文怎麼在這兒失的蹤。我一定把它們送給林哈特了,我馬上給他打個電話。喂——長官,我是勃爾尼斯中尉。我說,你那裡會不會趕巧有關於一個叫帥克的人的公文?……帥克的公文一定在我手裡?那可真奇怪啦……我從你那兒拿來的?那再奇怪沒有啦。他在十六號牢房。……是呀,長官,十六號牢房的公文全在我手裡。可是我想帥克的公文也許在你的辦公室裡打轉兒吶……怎麼?我不應該對你那麼講話?東西不會在你辦公室裡『打轉兒』的?喂,喂……」
勃爾尼斯在桌旁坐下,對於剛才調查得那麼馬虎,表示老大的不滿意,他和林哈特上尉不和睦已經有個時期了,雙方都是始終絲毫不變的。如果勃爾尼斯收到屬於林哈特上尉的一件卷宗,他就把它往旁處一丟,結果任何事情誰也查不出個水落石出。林哈特對於勃爾尼斯的卷宗也如法炮製。他們彼此還把卷宗裡的附件遺失。
(帥克的公文到大戰結束以後才在軍法處的文件裡找出來,被夾在關於一個叫約瑟夫-考地拉的卷宗裡了。封套外頭畫著一個小小的十字,下面寫著「已辦」字樣,並注著日期。)
「那麼,帥克的卷宗丟了,」勃爾尼斯說。「我把他喊來,如果他招不出什麼罪,我就放了他,把他調給你去管理。他回到隊伍以後,就隨你的意思去辦吧。」
神甫走後,勃爾尼斯吩咐把帥克提來,可是提來以後卻讓他站在門口,因為他剛接到警察局的一個電話說:關於一等兵麥克斯納的起訴書第七二六七號的必需材料的收據,第一科已經收到了,下面有林哈特的簽字。
這時候,帥克就趁勢打量了一下軍法官的辦公室。
他對那間辦公室的印象說不上怎麼好,尤其是牆上那些照片。那都是軍隊在加裡西亞和塞爾維亞執行各種死刑的照片。有些美術照片上面是被焚燒的茅屋,和枝上吊著死屍的樹木。有一幅在塞爾維亞拍的特別精緻的照片,上面一家大小都被絞死了:一個小男孩和他的父母。兩名兵士拿著上了刺刀的槍在把守著上面有人被處死的那棵樹,前邊站著一個神氣十足的軍官,嘴裡叼著煙卷。照片的另一角,靠後邊,可以看見一個炊事班正在做飯。
「帥克,你鬧了什麼亂子?」勃爾尼斯問道,隨手把寫著電話留言的那張紙條放到卷宗裡去。「你搞的什麼鬼?你是願意自己招認呢,還是等著別人來告發?我們不能老這麼樣拖下去呀。你要想免掉一個厲害可是罪有應得的判決,就只有自己先招認。」
「那麼你什麼也不招認?」勃爾尼斯說。這時,帥克沉默得像一座墳墓。「你不說說犯了什麼罪被判到這兒來的?至少你應該先告訴我,別等我來告訴你呀;我再勸你一遍,承認你的罪吧!那樣好多了,因為我們辦起來省事,並且你的刑罰也會判得輕些。」
軍法官用銳利的眼睛把帥克的臉和通身打量了一番,可是簡直摸不著頭腦。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身上放射著一股滿不在乎和天真無邪的神氣,弄得他氣沖沖地在辦公室裡踱來踱去。要不是他已經把帥克答應給神甫了,天曉得帥克會走什麼樣的惡運。
最後,他在桌旁站住了。
「你聽著,」他對帥克說。這時帥克正漠不關心地朝半空呆望著。「我要再碰上你,一定給你點厲害看。帶下去!」
帥克被帶到十六號牢房去了,勃爾尼斯就把看守長斯拉威克喊來。
「把帥克送到卡茲先生那裡,聽候指示。」他簡單地吩咐了一聲。「把釋放他的證件寫好了,然後派兩個人把他押到卡茲先生那裡。」
「長官,給他戴不戴手銬腳鐐?」
軍法官用拳頭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混賬!我不是明明告訴你把他的釋放證件寫好嗎?」
勃爾尼斯這一天跟林哈特上尉以及帥克打交道所積下的氣,一下子像瀑布般地全瀉到看守長頭上了。他最後說:
「你是我這一輩子碰上的天字第一號大笨蛋!」
這件事使得看守長很氣惱。他從軍法官那裡回來的路上,就伸腳去踢正在被罰掃過道的囚犯來出氣。
至於帥克,看守長想他不妨在拘留營裡至少再多待上一個晚上,額外享受一點。
在拘留營裡過的那個晚上是帥克永遠也不能忘懷的。
十六號牢房的隔壁有一個單號子,一個黑洞洞的秘窟。那個晚上,就聽到一個關到裡邊的士兵大哭大號。為了觸犯某項紀律,軍曹長瑞帕奉看守長斯拉威克的命令把那個兵的肋骨打斷了。
在過道裡,可以聽到哨兵齊整的腳步聲。門上的洞眼不時打開,獄吏就從那洞洞往裡面-望。
早上八點鐘,帥克被提到辦公室去。
「通往辦公室的門的左首有一隻痰盂,他們就往那兒丟煙屁股,」一個人告訴帥克說。「上了二樓還有一隻。九點以前他們不會掃過道的,所以你一定能弄到點什麼。」
但是帥克叫他們失望了。他離開十六號牢房以後就沒再回去。十九個穿背心小褲衩的獄友不知他發生了什麼事,胡亂地作出種種猜測。
一個想像力特別活躍的守備隊隊員說:帥克曾企圖開槍打一個軍官,那天他就是被帶到摩托演習場上去處決的——
1拉丁文,意思是:「彌撒已完,你們可去。」
2聖爵是做彌撒時用來盛酒的長腳杯。
3德語,意思是:「立正!」
4撒勒斯的聖-弗朗西斯(一五六七∼一六二二),日內瓦的主教,死後被教皇封為「聖人」。
5德語,意思是:「散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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