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衣人接道:「憑你的武功,絕不會這麼快就話也說不出來。現在不說話,你永遠不會有機會說的了,所以你現在不說,實在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水晶終於開口道:「若是我沒有走眼,這該是四川唐門的七步絕命針。」
她雖然說話,面部並沒有任何變化,就好像說話的是另有其人。
本來她說話的語聲很柔和,很悅耳,現在卻變得很嘶啞。嘶啞而刺耳。
「不錯,」葛衣人應道:「這種七步絕命針乃是唐門秘製十三種毒藥暗器之一,它厲害的地方並不在針上所猝的毒藥,乃是在射出之時,只發出極輕微的聲晌,到察覺之際,只怕已經被射入體內!」
水晶道:「我已經知道。」
葛衣人又道:「江湖上在這種七步絕命針出現以來,最少已經有一百人死在其下,知道有這種暗器的人雖多,但見過這種暗器的人,除了唐門的子弟,可以說絕無僅有,因為這種暗器的體積實在太小。」
水晶冷笑,卻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葛衣人接道:「唐門外流的暗器無疑很多,我說的那十三種則是例外,因為它們特殊的構造,並不是一般人所能夠模仿,何況有資格使用那十三種暗器的都是唐門高手,要將之從他們手上奪過來,並不是一件易事。」
水晶道:「你又那尋來的?」
葛衣人道:「在一個唐門高手的身上。」
水晶冷笑道:「想不到你有這個膽子。」
葛衣人笑笑道:「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去死不遠,至於他是被仇家擊傷抑或怎樣,不管他,也與我無關!」
水晶道:「死人的便宜不妨檢的。」
葛衣人道:「在他的身上一共有兩筒七步絕命針,為了徹底瞭解它的功效,我已經用去一筒。」
水晶道:「拿人來試驗?」
葛衣人點頭道:「而且還算是一個高手,功效在我的理想之外。」
水晶道:「那麼你盡可以拿來暗殺石破山,又何必化那麼多銀兩找我?」
葛衣人道:「石破山乃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還身兼十三太保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橫練功夫,肌膚的堅韌迥異常人,那些七步絕命針能否射進他體內,實在是一個疑問。」
水晶道:「你倒是怕死得很。」
葛衣人道:「螞蟻尚且貪生。」
水晶道:「你卻敢膽拿七步絕命針來暗算我。」
葛衣人道:「因為我知道女孩子是絕不曾練鐵布衫那之類的功夫,而且在你擊殺石破山之後,整個人的精神以至體力都會不由自主放鬆!」
水晶道:「正是你暗算我最好的時機!」
葛衣人道:「一擊不中,我仍然有機會逃生。」
水晶道:「這兒的地下莫非挖有一條地道?」
葛衣人點頭道:「姑娘到底是一個聰明人。」
目光一落,接道:「這條地道一共有三十丈長,前後一共挖了我三年的時間。這三年內,石破山在家的時候也未免多了一些,他在家的時候,我不能不停下來,斷斷續續,就是三年。」
水晶道:「這是名俠的行徑?」
葛衣人道:「不是!以暗器暗算更不是!丘某人雖然俠名滿江湖,但絕非一個俠客。」
水晶道:「相信這是真實話的了。」
葛衣人不是別人,正就是享譽大江南北,俠名滿江湖的名俠「千里追風」丘獨行。
從他的種種行徑看來,他的確沒有資格稱為名俠,石破山對他的批評無疑也非常中肯。
可惜好像石破山那樣的人實在不多。
表面工夫丘獨行也實在做得很足夠,從表面看來,他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個俠客。
是以石破出將他惟一那條腳刺斷,江湖上的朋友大多數都為他深感不平,在他們的眼中石破山一直是一個善惡不分,一切看自己高興的惡人。
每當聽到這種說話,丘獨行就覺得好笑。
幾個要出面替他大興問罪之師,向石破山討一個公道的朋友都被他一一婉拒,石破山口沒遮攔,說話間,不難將他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揭露出來,何況好像他那樣的一個名俠,又豈能假手別人替自己報仇雪恨?
他只有自己設辦法解決石破山。
這並非報仇雪恨那麼簡單,還為了滅口。
現在他總算成功了,用的卻絕非俠客的手段。
他自己也承認,笑應道:「在將死的人面前,我從來不說假話。」
水晶道:「你一直在跟蹤我?」
丘獨行點頭道:「所以你的殺蘇伯玉、魏長春我全都看在眼內,也能夠及時通知石破山了。」水晶道:「好使我們拼一個兩敗俱傷。」丘獨行嚥了一口氣,道:「可惜他雖然早已有防備,結果還是死在你劍,還是要我親自出手來殺你滅口。」水晶道:「殺了我之後,你仍然是一個名俠,而且有石破山與我的屍體做證明。」
丘獨行笑道:「石破山的屍體我一定會帶在身旁,姑娘的恕我還沒有這個膽量!」
水晶道:「因為你對我的來歷仍然不清楚。」
丘獨行道:「不過以我幾天來跟蹤你所得到的資料,惟一與你接觸的只有一個人—
—百花樓的名妓丁香!」
他說著騰出右手,在腰間解下一個包袱,抖開,拋在水晶腳前。
包袱內是一個木盒子,落地盒蓋被撞開,一蓬石灰激飛,一個女人的頭從中滾出來。
水晶下覺脫口一聲:「丁香!」
丘獨行道:「我袒保她自己也不知道死在什麼人手中。」
水晶冷冷道:「對付丁香,這你應該做得到有餘!」
丘獨行道:「在丁香死後,她居住的那一撞小樓亦離奇失火,化成灰燼。」
水晶道:「當然又是你放的火。」
丘燭行道:「當然我是在仔細搜索之下,才決定那樣做,那麼我買你刺殺石破山縱使有證據留下來,也得灰飛煙滅的了。」
水晶冷笑道:「好一個名俠。」
丘獨行嘿嘿一笑,接道:「還有我跟蹤下來,到現在已經可以肯定,你只是一個人,並非什麼水晶精靈。」
水晶道:「所以你才敢下手。」
丘獨行道:「不錯!」
水晶道:「我只是奇怪,你對於那種七步絕命針既然是如此有信心,何不在找我之前一試能否將石破山射殺,也省卻這些麻煩。」
丘獨行道:「都因為我怕死。」
水晶道:「一擊不中,你不是仍然可以由那條地道逃出去。」
丘獨行道:「問題在石破山對這附近的地形實在太熟悉,何況憑他的功力也實在不難將那條地道震塌!」
水晶慨然道:「你實在是一個很小心的人。」
丘獨行道:「一個人若是不怕死,又焉會這樣小心?」
他忽然又歎了一口氣,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些雖然是老話,其實很有道理的。」
這番話無疑有些突然,但水晶仍然聽得明白,道:「你是說我雖則是一個聰明人,還是上了你的當,跟你談上這許多話。」
丘獨行道:「你應該趁這個機會運功試試能否將那些毒針迫出來!」
他淡淡一笑又道:「七步絕命針顯名思義,可知其毒性的厲害,你雖然一步也沒有動,但毒性並不會就此停止侵入你的血管內。」
一頓又說道:「你支持到現在,足見你內力高強,若是不跟我說話,絕你這種精湛的內力,實在不難將大半的毒針迫出來。」
水晶冷笑道:「你焉知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並沒有運功迫毒?」
丘獨行笑道:「一個人顯得說話,就不及運功迫毒的了。」
水晶道:「可惜我是一個水晶人!」
她說罷呼了一口氣,飛舞在她面部那兩隻螢火蟲立時從她的嘴巴飛出來。
她發光的面龐旋即暗下去。
然後她舉起了腳步,同丘獨行走去。
她的步伐看來是那麼穩定!
三步!四步!
到水晶第四步跨出,丘獨行的面上已全無笑容,不由自主倒退兩步,訥訥道:「怎麼你還不……」
水晶一面跨出第五步,一面道:「到現在你離該相信我的說話的了。」
丘獨行再退一步,道:「你難道真的是水晶雕刻出來的?」
水晶道:「事實如此!」第六步跨出。
丘獨行陡地怪叫一盤,變拐一頓,整個身子疾往上拔了起來。
水晶纖巧的身子差不多同時射前去,人劍凌空飛刺丘獨行。
那剎那之間,丘獨行已凌空接連翻了三個肋鬥,身形斜刺裡落下,與方才置身之處相距已經有六七文之遠!
這個人雖然雙腳盡斷,但身形仍然如此迅速。
千里追風不愧是千里追風!
水晶卻竟然差不多同時落下,一劍飛刺丘獨行的後腦。
丘獨行耳聽破空聲晌,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來不及轉身,右拐急從脅下穿出,迎向來劍。
錚一聲,劍正刺拐上,距離丘獨行的後腦只不過三寸。
這一拐擋得實在險!
水晶凌空一撐腰,身形落下,這片刻之間,又已連刺七劍。
丘獨行左手枴杖這時候已嵌入地面半尺之深,也就以這支枴杖為軸心,身形滴溜溜一旋,擋三劍,避四劍!
劍劍都是那麼凶險,這七劍擋避下來,他只手部經已捏了一把冷汗+他身形一停,右拐往地面一點,左拐同時拔出來,連人帶拐又射入了半空。
「霍霍」兩聲,他半空中連翻了兩個觔斗,又再向外飛掠出去。
他非獨無心戀戰,簡直就是在逃命的了。
水晶這一次沒有縱身追擊,右手猛一揮,劍突然脫手飛出,射向丘獨行!
這一劍的速度可以說已到了人力的極限,劍脫手那剎那還可以分辨得出那是一支劍,那一道白光飛來打在丘狩行的腰一上。
他一變枴杖才後擋,就感覺腰脊猛一陣刺痛,整個身子同時向前猛一栽。
這也就是他這一生最後的感覺。
水晶那支劍從他的腰脊插入,直沒入柄,胸腹穿出,劍上蘊藏的內力同時震碎了他的肺腑。
鮮血隨著劍尖的穿出激射而出,他的七竅亦鮮血迸流,一聲悶哼中,身形筆直的墮下,一雙鐵拐「叮噹」的脫手散落一旁。
他在地面上打了一個滾,以肘支地,免強爬起半身,望著水晶,欲言又止,但一個字也都未出口,又倒了下去,動也都不再動。
水晶冷冷的盯著他倒下,冷冷的道:「你無疑很小心,但仍然不夠,否則在暗器發出之後,便該從地道立即離開。」
丘獨行並沒有回答她,死人當然不能夠說話。
水晶接道:「一個人總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這句話出口,她倏的歎了一口氣,舉步走向丘獨行。
她繞著丘獨行的屍體走了一圈,才探手將她那支劍拔出來,動作是那麼的緩慢,是那麼的漫不經心。
劍鋒上仍然有血,她例外的並沒有彈劍將余血抖散,也沒有將劍收回,就倒提著那支劍緩步向山下走去。
在她的周圍,仍然飄浮著白霧千絲萬縷,飛舞著無數的螢火蟲。
那些白霧彷彿就是從她體內散發出來,隨著她腳步的移動,徐徐飄向山下。
群螢無疑就是她最忠實的隨從,緊緊追隨在她身後。
白霧漸淡,螢光漸暗,人也逐漸朦朧,終於消失在山下雜木杯中。
亦從此在江湖上消失,以後的三年,一直沒有再出現。
※ ※ ※
蘇伯玉並不是水晶人殺的第一個人,在殺蘇伯玉的時候,水晶人這三個字已經在江湖上傳開來,已經很有名。
很多人都在找她,其中有死者的親戚朋友,有要雇她替自己殺人的人。
然而沒有一個能找到水晶,這個水晶人彷彿己不存在人間。
她到底是人抑或是水晶的精靈?始終是一個謎,沒有人清楚知道,也所以成為江湖爭論的一個語題。
三年卻到底並不是一個短日子,這個水晶人已逐漸被遺忘。
一直到三年後的秋天殘秋。
落葉蕭蕭,古道上一片蒼涼,時已接近黃昏。
龍飛錦衣白馬,正走在這條古道上。
他神采飛揚,看來並沒有被眼前的蒼涼氣氛感染,也許因為他仍然年輕。
年輕人對於殘秋日暮的感覺本就該沒有中年人老年人那麼敏銳。
更何況,在江湖上他現在,正如日中天。
江南武林,雙劍三槍九飛環,人盡皆知。
蕭立三槍追命,丁鶴一劍勾魂,據說都未逢敵手,然而俱已是二十年前成名的英雄,近十年更已於退隱的狀態。
有道是一山不能藏二虎,不過這兩人卻是結拜兄弟,至於這兩人私底下有沒有互相切磋,武功誰高誰低,只怕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了。
江南武林的後生一輩,對於這兩人已逐漸淡忘,所以兩人的死亡,也沒有引起多大注意。
這說來,又已是半年前的事情。
蕭立三槍,丁鶴只一劍,雙劍三槍九飛環中還有的一劍九飛環,都是屬於一個人。
龍飛!
龍飛出道不過三年多,聲名已凌駕丁鶴蕭立二人之上,他卻絕不是為了聲名才去行俠仗義。
這一點,認識他的人都不難明白,也很高興能夠認識他這個朋友。
黑道中人卻例外,對於龍飛部份簡直就恨之澈骨,赤松林的強盜頭子一陣風更曾經散發綠林帖,要與周圍千里的十個大寨聯手對付龍飛,只因為龍飛廢了他惟一那個寶貝兒子的一身武功。
他這個建議並沒有被接納。
盜亦有道,他那個兒子卻是有他自己的一套,完全不管那許多,一切只看自己的喜惡。
他有些作為非獨龍飛瞧不過眼,就是那些綠林朋友也為之側目。
所以他們的袖手旁觀實不難理解。
龍飛聽到這個消息,無動於中,他並非瞧不起那些綠林朋友,只是他自問並沒有做錯,無愧於心。
他廢去一陣風那個寶貝兒子的武功之時,也沒有顧慮到將會有什麼後果。
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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