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停車處到惠特尼醫生辦公的芝加哥摩天大樓要走半個街區。惠特尼醫生辦公室設在該座大樓的23層上,正對著電梯。儘管早上的——小雨下得不大,它還是把阿曼達-斯潘塞時髦的藍色雨帽和雨衣淋濕了。在通往惠特尼醫生辦公室的門廳裡,阿曼達取下雨衣,在女洗手間停留片刻,看看是不是因為戴雨帽而把她那頭理短的褐色頭髮弄亂了。果如所料,她於是把頭髮撫平,摘掉駕車用的藍框眼鏡,把它擦乾,塞進手袋裡,逕直朝肯-克萊頓的醫生惠特尼的房間走去,這是約好的一次晤談。
優雅的接待室內,所有的罩在傢俱上的蓋巾全是令人感到安詳柔和的淺綠色。阿曼達把帽子、雨衣掛在木衣架上,朝著那位坐在桌子後的頭髮已灰白的女接待員走去。
那個婦女早已等在那兒,「您是斯潘塞小姐吧?」
「是的,我希望是按時到達的。」
「不錯。不過,我恐怕醫生還得耽誤幾分鐘,他馬上就見您。我知道他急於要見您。您坐下等好嗎?」
「謝謝。」
「順便問一聲,克萊頓先生近況如何?」
「還有點兒虛弱,但仍能每天上午到辦公室工作半天。」
「聽到這消息很高興。克萊頓先生真好,是我見到的一個最具魅力的年輕小伙子。斯潘塞小姐,我們都祝他早日康復。」
「謝謝,」阿曼達說,同時隨便從牆上的擱物架上取下一本雜誌,它的每一頁都有醫藥廣告。她坐下來,來回翻閱著這本雜誌。接著,她翻到一篇附有彩色圖片和表格的文章,都是關於糖尿病的。阿曼達對它毫無興趣,根本沒有耐心讀下去。她把這本雜誌翻開,放在膝蓋上,隨意地瀏覽著。
不錯,阿曼達暗自尋思,接待員說得很對,肯的確很有魅力。兩年前的夏天,阿曼達同肯初次邂逅才半小時,就被他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了。克萊頓家族,包括肯的父母在芝加哥北岸有一幢私人住宅,佈置得富麗堂皇。那一次,克萊頓家族在宅邸的院子裡舉行一次宴會。這種露天宴會大多是伯納德-B法律公司成員的非正式工作會餐。這家公司由肯的父親創建,享有很高的聲譽。克萊頓的兒子肯作為合夥人,在公司專門從事財產計劃工作。公司的一位年輕職員邀請阿曼達出席了這次宴會。
從那以後,阿曼達和肯便開始定期約會,不到一年,兩人便在阿曼達的位於密執安大街的一套有5個房間的公寓內同居了。人人都說他們倆是天生的一對。肯,33歲,5英尺11英吋高,一頭不規矩的蓬亂的黑髮,剛毅、強壯,儀表堂堂,一派男子氣概。他體魄結實,肌肉發達(參加手球比賽曾獲得冠軍)。阿曼達30歲,同樣喜歡體育運動(擅長打網球),是一個標緻的美人,褐色的大眼,輪廓分明的鼻子,鮮潤誘人的紅唇,頎長的身材,飽滿的胸脯,還有一雙迷人的大腿。智力和頭腦也如肯一樣機智、聰敏。
陌生人總是對阿曼達的職業羨慕不已。她是個收入頗豐的持有開業執照的心理學家,在全天工作之餘,還能抽出一些時間進行私人會診,而且還在芝加哥大學行為科學系擔任助理教授。她對於心理學的興趣是從早年閱讀阿弗雷德,阿德勒的著作開始的。她最崇拜的心理學家是卡倫-霍爾奈,認為她是心理學領域內最偉大的女心理學家。約翰-B-華森在心理學界早已名聞遐邇,曾在芝加哥大學獲得博士學位,這無疑促成了她到芝加哥大學學習的決心,而卡爾-羅傑斯曾擔任芝加哥大學心理咨詢中心主任這一事實,也吸引她到這所學校工作過一個時期,其結果是,她由此開始了私人會診。
她相當忙,肯也是如此。他們只在晚上或週末約會,見面時幾乎有一多半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他們在性生活方面十分和諧,一周至少做愛四次,由於肯善於體貼而且富有經驗,他們每次做愛都妙不可言。
一年前,兩人的關係最後確定下來,互相都難分難捨,他們決定盡快結婚。肯的父母伯納德-克萊頓和海倫,克萊頓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希望在教堂舉行正式婚禮。不過,肯和阿曼達卻對結婚儀式並不那麼看重。阿曼達的父親是明尼蘇達州人,信仰天主教,但很開明;而阿曼達的母親卻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婚禮決定在今年八月舉行。
然而,一天傍晚,肯在參加手球賽的中途突然垮了下來。他的右腿竟不能站立,只得退場。他的腿,確切地說是大腿疼痛難忍。這是發生在六周以前的事。惠特尼博士,克萊頓家的外科醫生,曾請來許多專家為肯檢查、會診,作了X光透視、化驗。最後的結論是,肯患了惡性毒瘤,或者說骨癌症。由於骨組織的惡性變化,它逐漸擴散至右大腿股骨,病情會慢慢惡化,肯會失去行動能力,需要枴杖幫助,最後將依靠輪椅。一般說來,骨癌是不治之症,可能治癒的辦法有三種:外科手術、放射治療、化學療法。上述三種方法對肯來說是否可行,專家們的意見是肯定的。惠特尼醫生開始為進行一次成功的手術作準備。可是結果卻不容樂觀,有很多情況是難以預料的。但是成功的希望也不可排除,實際上,也沒有別的可以選擇了。
由於外科手術已經安排好,將在最近進行,肯和阿曼達的婚禮日期也只好往後推遲,誰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呢?
阿曼達思考著這一切,不禁萬分沮喪。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寡婦,可她還沒作過新娘啊。
不過,使她聊以自慰的是還有這次手術,不管怎樣,仍然存有一線希望。
「斯潘塞小姐,」她聽見接待員說,「惠特尼醫生現在就見你。」
女接待員把過廳的門打開。阿曼達拿著手袋站起來,進了門。她穿過短短的走廊,走進惠特尼醫生的私人辦公室,並隨手把門關上。她暗自納悶,惠特尼醫生約她見面會商量什麼事呢?她似乎已經預感到是某種不吉利的事。
惠特尼醫生已從他桌後的座椅上站起來。「斯潘塞小姐,」他說,示意她坐在辦公桌前面的一張椅子上。惠特尼醫生總是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印象,讓病人和家屬信心倍增。他四方大臉,額頭有一些皺紋,兩鬢的頭髮已變白,顯得和藹可親。不同於商業電視上出現的那些冒牌醫生的形象,惠特尼醫生總能讓人感到他具有經驗、智慧和權威性。
待阿曼達坐好後,惠特尼醫生也在皮椅上坐下,關上放在桌上的病歷夾,直截了當地說:「斯潘塞小姐,我想我們最好面對面地談談。我想談談有關為肯動手術的情況。我希望這樣冒昧打擾你,不會讓你感到不便?」
「沒有比肯動手術更重要的事了。」
「我知道他同你談過這件事,眼下我們只有這唯一的選擇。」
「他只對我說了一點點。手術能否成功不敢擔保,但是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決定動手術。我很高興他作出這種選擇。對此我很贊同。」她猶豫了一下,「手術成功的可能性怎樣?」
惠特尼醫生開始回答,顯然每句話都經過斟酌,「動手術還有治癒的可能,但不動手術卻毫無希望。骨癌治療,最近有所進展,令人歡欣鼓舞。不過,我擔心的是,這種進展還遠沒有達到令人滿意的地步。大約一年前,我讀過一篇由巴黎的莫裡斯-杜瓦爾博士寫的論文,他設想使用一種新的治療法,運用遺傳工程學進行手術和移植。雖然就此而言,他的實驗十分成功,但眼下只用於哺乳動物,而不是人。我曾同一些本地有名的外科醫生討論過這種治療法,他們也知道杜瓦爾的突破性實驗,但是他們都認為,目前還不能運用於人類。由於時間相當緊迫,我們不能等待,我們只有選擇手術,替換惡性腫瘤所在的右腿組織。有時候,治癒效果相當好。」
「有時候。」阿曼達小聲重複這個詞。
「讓我說得具體些,」惠特尼醫生說,「一切取決於患者的病歷。如果在繼續惡化以前,盡快動手術,肯定會有希望——有30%的機會能根除癌細胞,恢復正常功能和生活。不過,據統計數字表明,仍然有70%失敗的可能性。儘管如此,我得重複一遍,眼下別無選擇。」
「好吧,我們什麼時候動手術?」
惠特尼醫生皺起眉頭。「不做手術了,」他淡淡地說,「我原來計劃是在本周,可現在,決定取消手術。」
阿曼達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我的天啊,為什麼取消?」
「這就是我今天約你來的原因,你是肯最親近的人,我想與你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惠特尼醫生清清喉嚨,目光望著一邊。「昨天我還見過肯,向他簡單談了進行手術的最後期限及有關問題。他同意了,同意動手術。今天早晨,我接到他打來的第一個電話。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不贊成動手術了。」
阿曼達非常驚奇。「他說什麼?他不願動手術?今天早晨我沒同他談過——他還在睡覺——所以我不知道有這回事。但是這種決定太荒唐了。你會相信嗎?我們都一致認為手術對他是唯一的機會。」
「顯然肯沒這樣想過。他認為現在有更好的辦法。你看過今天早晨的報紙嗎?」
「還沒有。」
「得看一看。」惠特尼醫生從桌上一角取過《芝加哥論壇報》,遞給阿曼達。她瞥了一眼頭版,顯得更加困惑起來。「全是有關盧爾德的大標題。」
「翻到第三版,把它全讀完。」
阿曼達打開報紙,翻到第三版,大標題立即躍入眼簾:聖母瑪麗亞重返盧爾德。這篇報道的作者是利茲-芬奇,發自巴黎。
阿曼達急切地開始讀這篇報道。她讀完後,讓報紙落到了地板上。待她抬起頭時,正好同惠特尼醫生的目光相遇,這篇報道的重要內容確實使她感到震驚。「聖母瑪利亞重返盧爾德顯靈?一百多年前,一個農村姑娘的幻覺?你是說肯讀過這篇文章而且相信會是真的?」
「是的。」
「肯相信這個奇跡會救他的命,而不相信手術會成功,是這樣嗎?惠特尼醫生,肯不會這樣想,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不會相信這種奇跡。他壓根兒不是虔誠的教徒。你瞭解他。他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富有理智,邏輯判斷能力強。」
「除非萬不得已,他是不會這麼做的,」內科醫師說道。「可一旦他絕望到了極點,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我要告訴你,這決不會是肯的本意。」
「你瞭解他的母親嗎?你知道海倫-克萊頓是虔誠的教徒。你能想像這則報道對她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她立即想到了肯的病情。因此她不願肯冒險去動手術,她決心已下,認為盧爾德的奇跡為她兒子的痊癒提供了一次很好的機會。她已經讓肯去會見他們家的牧師赫恩神父,在同赫恩神父見面後,肯才打電話通知我取消手術。他告訴我他將到盧爾德去。他現在已完全相信,到了那兒,會有一次使自己痊癒的奇跡出現。我沒法同他爭辯,同一種盲目的信仰爭辯往往無濟於事,雖然這種信仰同他的天性並不一致。」
阿曼達坐在那兒,直盯著自己的手提包,彷彿受到了重重的一擊。「惠特尼醫生,我的工作一向注意實際。你知道,我是心理學家。」
「我知道。」
「或許,肯的這種突然心理異常只是暫時性現象。讓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們讓他去盧爾德,讓他禱告奇跡出現,讓他相信那個傳說確實是真的,但事實證明他的病不會因此而痊癒,那時可否再讓他回來?那時候他會因此而恢復正常的理智,同意手術治療嗎?」
「斯潘塞小姐,我必須坦率地告訴你。我得再重複我剛才說過的話:就這種病而言,時間最為寶貴。耽誤一個月對於肯來說損失可能無法彌補,至少30%的手術成功機會會減為15%。他生存下來的希望本來就極其渺茫,如果這種機會再減低一半,後果將不堪設想。這就是事實。除非他確實會因為那奇跡而痊癒,否則他將沒有任何生還的希望。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向你指出這件事的後果,提醒你注意這個事實和眼下的局勢,希望你能勸說肯認真考慮考慮。我希望你能盡力辦到。」
阿曼達拿起手提包,霍然站起來:「我馬上就去辦。」
惠特尼醫生也站起來,「你是去見肯還是他母親?」
「誰也不見。現在同他們商談,不可能改變他們的決定。我馬上就去見赫恩神父,馬上就去。他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下午晚些時候,阿曼達才得到赫恩神父的同意約定見面交談。即使是這樣一次短暫的會談,也並不那麼容易。她一再說明她同伯納德和海倫-克萊頓家的友誼以及同肯-克萊頓的關係,才終於如願以償。
在某方面,不管怎麼說,拖延與赫恩神父的會面時間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在安排好見面的時間後,阿曼達就意識到,對她來說,即將要同一位受過教育的基督教牧師談及盧爾德及那神奇的治療法,她還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她含糊地記得讀大學時,也許曾看過根據電視劇改編的一部有關伯納德特和她的啟示的電影《伯納德特之歌》,可對於奇跡本身卻一無所知。
因為赫恩神父下午四點半才同她見面,所以阿曼達有五小時的時間來考慮這次會談。她花一個多小時打電話給秘書,安排有關事項,通知今天下午同病人的會診全部取消,然後在芝加哥鬧市區的一家顧客滿盈的咖啡館裡要了一盤色拉,飲了兩杯咖啡。
之後,她花了四個小時的功夫,在芝加哥公共圖書館的閱覽室裡,瀏覽了她能找到的有關伯納德特和盧爾德的書籍和資料。其中,弗朗西斯-巴金森-克耶斯的《盧爾德的伯納德特》對此事持肯定觀點;阿蘭-裡曼的《盧爾德的歡樂》則只講述傳說;而D-J-威斯特博士所撰寫的《盧爾德的十一個奇跡》則持否定態度。阿曼達還抄錄了一些筆記。與赫恩神父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她覺得他們見面時再討論有關盧爾德的奇跡,心裡踏實多了。
被稱為善良的牧羊人的這所教堂位於林肯公園附近,佔地面積很大,它設有停車場。從禱告廳的規模和它保護很好的外觀來看,顯然得益於某財團組織的資助。當然,阿曼達意識到,她未來丈夫的父母一定是這家教堂的財源支柱。
阿曼達無心欣賞教堂莊重巍峨的建築,逕直走進去,被人領到赫恩神父的辦公室。神父的面孔圓圓的,肚子鼓鼓的,看起來容易使人接近。他的辦公室同教堂的富麗堂皇恰成鮮明的對比。窗上掛著淺灰色的窗帷。屋裡有一個壁爐,壁爐上放著一個大的耶穌受難銅像。赫恩神父讓阿曼達在他桌旁的一張天鵝絨面椅上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在他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個有框邊的約翰-保羅三世的畫像。
赫恩神父首先表示歉意說:「平時見我並不難。我喜歡會見人,並不限制人們來教堂求見。不過,今天是個少有的大忙日子。我很抱歉未能馬上許諾你來訪,斯潘塞小姐,我是在百忙之中才擠出這麼點時間來見你,而且我只能給你20分鐘的時間。也許,咱們可以另找時間——」
「不必了,」阿曼達說。「20分鐘已經足夠了。」她清楚地意識到她不能拐彎抹角。她必須盡快地說到正題上來,「我已經在電話上告訴你,我是肯-克萊頓的未婚妻。」
「很高興能認識你。是的,我已經知道了一些你的情況。我將主持你們的結婚典禮。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在晚些時候履行此職。」
「這麼說,你知道肯的病情,知道他得了癌症?」
「我是從他父母那兒知道的。現在克萊頓先生本人也對我講過。我猜想,你已知道他今天早晨來過我這兒。我們在某種程度上談論了他的病情狀況。」
「這正是我來這兒的原因,」阿曼達說,「想同你進一步談談。」
「很高興有機會同你交談,」赫恩神父以肯定的口吻說。
在阿曼達看來,赫恩神父似月亮般圓胖的臉龐毫無表情,沒有流露出絲毫覺察到她此次來訪目的的跡象。不過,阿曼達很清楚,在神父冷靜的面容下掩飾著常人無法看出的隱情,對於阿曼達來訪的動機他並非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你是否瞭解我。」阿曼達說。「你知道我是臨床心理學家嗎?」
赫恩神父雙唇緊閉,臉上掠過一絲驚奇。「不,」他說,「沒有,我從沒聽說過。」
「我對病人進行私人治療。」阿曼達說,「我在芝加哥大學擔任部分課程,任教臨床心理學、變態心理學以及人格理論。我談到這一點,只是因為我想讓你明白,我對於肯的病況的關切並不只是因為我愛他,還因為作為一位心理學家和臨床醫生,我對他的病情持相當客觀的態度。神父,你知道他的病嚴重到什麼程度嗎?」
「是的,我知道,斯潘塞小姐。我很同情他和你們的痛苦。我會祈求上帝,願他早日恢復健康。」
「謝謝你,赫恩神父,我非常感激。」她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不想在聲音中流露出任何一點兒挖苦譏諷的情緒。「禱告也許有用,我恐怕肯不只需要這些。這唯一的希望,真正有效的希望是盡快動手術。直到今天早晨見你之前,他一直在為這次手術作準備。現在他取消了手術,打算去尋找奇跡。對我來說,神父,他作出這種決定無異於自殺,令我痛苦萬分。只有手術——」
赫恩神父打斷了她的話。「斯潘塞小姐,我絕沒有勸說過克萊頓先生放棄手術。作為神父,我對一位教區居民選擇醫療手段無權干預。這是克萊頓先生本人親自作出的決定。當今天早晨我們交談時,他對手術的成功性表示很大的懷疑。他說,如果現在他動了手術,就將失去聖母瑪利亞在盧爾德顯靈時這樣一次天賜的機會。他意識到,手術後,他或許會逐漸恢復健康,但也將會長期臥床不起,這樣他就無法直接得到聖母顯靈時神奇治癒他的不治之症的機會。克萊頓先生本人親自作了抉擇。他決定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上帝和聖母——永遠地——讓上帝和聖母給他機會,正像來自全世界各地的被痛苦折磨著的朝聖者們那樣,使自己能得到神奇的治療。」
阿曼達不由怒火中燒,險些失去控制,這簡直在拿生命作賭注,視人類生命為兒戲,可這位道貌岸然的神父卻似乎對這些謊言置信不疑。「赫恩神父,難道你真的相信這一切?」
神父頓時一驚。「你說什麼來著——相信什麼?」
「你真的相信那沒文化、沒教養的女教徒親眼見到過聖母瑪利亞?等一等,讓我說,讓我說明我的看法,請不要誤會我對教會有意褻瀆。即使咱們承認真的有這樣一位聖母瑪利亞存在,讓伯納德特現身說法——說她親眼見過聖母,但是傳播聖母啟示的方法也很不明智,令人懷疑。從我閱讀的資料中證明,很顯然伯納德特身患歇斯底里症,是一個神經極不健全、不正常的女人。她住在偏僻的窮困山村,經常食不果腹,疾病纏身,幾乎愚昧無知,但她畢竟是年輕少女,仍然渴望著愛情、聲名和榮譽。這種身世的姑娘最容易產生幻覺,因此渴望想像出一個像聖母瑪麗亞那樣美麗的朋友,而且深信自己確實同聖母相見,談過話。伯納德特的這種幻念進而發展,堅持聲稱她親眼看見聖母瑪利亞。當時以及自那以後的一些人,為了實現他們個人的某些願望,也在幻念中相信這真是確有其事。」阿曼達停下來,吸了口氣。「神父,你難道真的希望我把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的生命托付給130年前一個莫須有的村姑,用她的所謂奇跡去拯救他的不治之症嗎?難道你真的要我相信,肯以及任何其他身患絕症,很難用醫藥治癒的人如果在法國某個山洞前俯首跪拜,向聖母祈禱就能真正痊癒嗎?而這一切只不過因為那位頭腦簡單的農村姑娘伯納德特的緣故,她成天做白日夢,胡思亂想,聲稱她曾在山洞親眼見過並且同聖母交談過,足足有18次。」
阿曼達身子往後靠著座椅,暫停下來,準備隨時還擊神父因她這番話必然會作出的任何駁斥。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赫恩神父絲毫不為之所觸怒,依然那樣平靜、自信。
赫思神父的回答既沉著又固執:「如果聖母沒在山洞顯靈,而且確實沒被一個純潔、善良的教徒看見,沒同她交談過,也沒有賦予山洞以特別的力量,你如何解釋自那以後出現的在科學或醫學方面仍然難以說明的事?你如何解釋將近70個人曾經受益於這種神奇療法而免除了疾病。他們都被世界各地最有名的醫生診斷治療過,其病症被確診為不治之症。你又如何解釋上述經過世界上最好的醫生作最後檢查已得出了結論的病例,全都被徹底治癒了,但這不是靠手術或醫藥,而是靠那神奇的力量?你怎樣解釋近5000名各種各樣的殘疾人或即將垂死的人,由於到了盧爾德山洞全部康復?」
阿曼達已經從手提包中取出在圖書館作的筆記,瞥了一眼,說:「我讀過一位醫生對11例在盧爾德接受所謂神奇療法而寫的研究報告。他提出了疑問,『這種療法到底真引起了身體體質的變化,還是由於心理因素方面的作用?』他認為,所有病例,或絕大部分這種所謂的治療,都是由歇斯底里症而引發的疾病,由於情感騷動而導致身體的病變,如精神崩潰、焦慮、緊張,進而影響到心臟、血液、腎器官等方面的疾病。『在催眠狀態下』,他寫道,『給予一定的暗示,病人會產生由於想像中的燒傷而引起的水皰,甚至皮膚會出現擦傷和充血的反應。』以同樣的方式,由於盧爾德奇跡的這種類似催眠術的影響,由於幻想而加重的病症也能用幻想或者說幻念來使之減輕甚至治癒。這種情況並不常見,但是已足以使治癒者相信,這完全歸功於某種料想不到的奇跡。」
「我猜想,」赫恩神父無可奈何地說,「你根本不相信盧爾德的奇跡。」
「神父,就我的職業而論,我見過許多病例——也研究過許多發病史——精神的因素或力量能對身體產生影響。絕不能僅僅依靠精神治癒法。當然更不適用於肯這樣一個身患骨癌的病人。我相信他的病通過手術會得以治癒。我不會相信一個想像的、無中生有的神話。不相信,神父,我不相信盧爾德的奇跡。」
「不過,你來我這兒不會是同我辯論的吧?」
「我來見你因為我相信,不管你的職業是什麼,你應該是個理智的人。我希望,你能勸說肯放棄到盧爾德接受神奇治療的念頭,勸他別拿生命開玩笑,也希望你勸他下決心立即接受手術治療。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而且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赫恩神父一時沉默不語,最後他說:「斯潘塞小姐,我不能幫助你因為我不理解你,就像你不理解我一樣。我們談論的觀點不同。我講的是信念,是對上帝、對聖母瑪利亞毫無保留的虔誠和信仰,是完全相信上帝、聖母降靈這一奇跡。如果你不理解我的信念,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阿曼達聽了這話非常反感,「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可能勸肯改變主意,而是仍然要他到盧爾德朝聖,等待聖母顯靈和奇跡出現了?」
「是的。我已經設法安排讓克萊頓先生跟隨由我的一個老同事和朋友帶領的英國官方朝聖團前往盧爾德。這位朋友是倫敦的伍德科特神父。我衷心祝願,克萊頓先生的朝聖之行取得圓滿成功。」
阿曼達吸了一口氣,站起來。「你是說,已經替他安排好了行期?」
「乘坐從倫敦到巴黎再到盧爾德的旅行專列。是的,我已替克萊頓先生定了車票。」
阿曼達走向辦公室門邊,突然又轉過身。「我希望你定兩張票,」她說。
「兩張?」
「是的。一張給肯,另一張給我。我不可能讓那個傻瓜單獨去冒險。謝謝你,神父,我希望,咱們下次見面不會是在葬禮上。」
謝爾蓋-季霍諾夫坐在卡迪拉克轎車裡,離開聯合國大廈前往位於紐約第67號東大街的S國領事館。他仍然沉醉在聯合國為他舉行的招待會上那熱烈而隆重的氛圍中,他在會上發表了講話,尤其受到第三世界國家代表們的歡迎。S國駐聯合國大使,性情溫和的伊薩柯夫即席作了一般性的講演;而他——季霍諾夫,S國老資格的外交部長,總是被派到紐約就國際國內的一些重要事務發表官方聲明。
今天上午的講話,涉及同美國曠日持久的原子武器競爭問題,這是最為公眾注目的敏感話題。他的發言相當成功。如果他在講話中有什麼保留的話,那就是由總理斯克雷亞賓本人事先就限定了的內容,甚至還包括被他刪去了的一些帶抨擊性的講話。有一件事情使季霍諾夫很惱怒,那就是斯克雷亞賓對美國奉行的這種折衷和溫和的政策。他知道,自己比國內任何掌權人物更瞭解美國,他們簡直就像是面對威脅和嚴厲而變得馴服的小孩。儘管如此,雖然他在發言中措詞有所保留,但他相信,在闡述主要的外交政策立場方面,他的講話仍然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還有另外一件事困擾著他,那便是本國代表團一位主要成員對他的講話竟然採取了粗暴的方式。在他講話當中,伊薩柯夫大使突然離開座位,走出了講演大廳。對這種極為莽撞的舉動,季霍諾夫大傷腦筋,甚是不悅。
他想對伊薩柯夫談及此事,希望伊薩柯夫向他道歉,除非伊薩柯夫說出可以令他接受的理由。
或許,這是個可以接受的理由。因為季霍諾夫剛剛在掌聲中離開聯合國講演廳,他自己代表團中的一位成員便告訴他,伊薩柯夫大使留下口信,希望馬上在領事館見見他。也許,季霍諾夫猜想,是在他講話的當兒,有什麼緊急事情要求大使立即離開會場。
現在,他幾乎沒意識到他的身旁還坐著一名克格勃安全特工人員,他在尋思伊薩柯夫到底將如何解釋。他在後座上把身子稍微往前傾一下,透過司機和坐在前排的另一名克格勃的空隙向前望去,S國領事館建築物立即呈現在眼前。
進入領事館接待室,季霍諾夫沒料到急躁的伊薩柯夫大使早已在室內等候。大使趕忙帶路,把他領入戒備森嚴的大使辦公室,室內裝有電動防竊聽設備,大使連忙隨手關上門。
沒等招呼季霍諾夫入座,伊薩柯夫大使就神色緊張地說道:「謝爾蓋,非常抱歉在你發表精彩講話的當兒,我離開了會場。但是,從國內,從柯索夫那兒來了緊急電話,我只好退場,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什麼原因。」
柯索夫將軍是克格勃頭子,季霍諾夫繼續聽著伊薩柯夫講下去。
「柯索夫將軍告訴我,」大使繼續說道,「斯克雷亞賓總理患了中風,目前已經昏迷。」
「中風,」季霍諾夫重複道,「他患有輕微的心臟病,這點我很清楚。可他患中風?真是太不幸了。」
「是的。他患其他病,最後總是安然無恙。可這一次,即使他從昏迷中醒來,也肯定會成為一個植物人,或許他會這樣昏迷廠去。醫生也束手無策,說他最多能活一個月。」
「一個月?」季霍諾夫說,顯得若有所思。
「眼下必須選出繼承他的人,情況非常緊急,這就是柯索夫將軍打電話來的原因。他要我轉告你,一次非正式的秘密投票的結果是,壓倒多數的贊成票,傾向推舉你為下屆政府總理。謝爾蓋,我祝賀你。」
大使伸出手,季霍諾夫不自在地握住,點點頭。
季霍諾夫感到頭腦有點兒昏眩。「我……我得坐一坐。」他說,「讓我坐下來。」
似乎全身失去平衡,季霍諾夫向沙發走去,摸著沙發把手,在沙發墊上坐下。
「讓我來敬你一杯,」伊薩柯夫以祝賀的口吻說,「我們每人來一杯,」他走到食品櫃前,側身對季霍諾夫說,「伏特加怎麼樣?味道挺不錯的。」
「好吧,伏特加,味濃一點更好。」
邊倒酒的當兒,伊薩柯夫邊繼續說道。「謝爾蓋,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柯索夫想知道。不過,我不知道你對此有何反應?」
「沒有什麼變化,我仍照原計劃在巴黎呆兩天,再到里斯本呆兩天。然後我告訴我妻子到雅爾塔鄉間別墅見面。我想,現在我得開始為期四周的夏季度假了。黑海這幾個月正是度假的最佳時節。」
伊薩柯夫拿著酒走到季霍諾夫面前,「也許你應該直接回國去。」
季霍諾夫略加思索。「不,我認為態度曖昧,優柔寡斷是很不明智的。還有,我也不希望自己捲入領導層有關國內政策的爭論中去。現在當然不是時候,我得按原來的計劃進行。我將到雅爾塔,在那兒等候消息。如果柯索夫要見我,可以到雅爾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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