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海妖 正文 第19節
    「現在一個一個地談一下,從你開始,哈里特。在實地考察隊中,護士不是標準的人員,但常常有人參加,並且常常證明非常有用處。我想起了羅伯特-雷德菲爾德到尤卡坦去研究昌考的瑪雅村時帶了一個護士。瑪雅人對他們不友好,但這位護士通過治癒了他們的某些病疼和介紹現代衛生學交了朋友,於是整個部落受到感動,開始合作了。你們會發現海妖島上有一個相當規模但粗糙的診所,或者叫做藥房,一個叫維尤里的年輕人負責。考特尼先生今天將帶你去見他。已經形成了一條諒解,就是你獲准去協助這位維尤里工作。你到這兒的職責之一,哈里特,是照看我們,但你更重要的作用將是盡可能掌握當地的疾病和醫療,並將你的發現作詳盡的筆記。同時,如果維尤里是可教的,你可以介紹治療和衛生的新方法,當然,要當心別觸犯了他們可愛的風俗和禁忌。」

    「至於你,雷切爾,我費了半天牛勁想給鮑迪和胡蒂婭解釋精神分析,但毫無用處,他們認為那是孩子戲,但我想我向他們證實了一點,精神分析是一種特別的魔法,對心情不好的人們能發生奇妙的作用。儘管這個島子看起來沒有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但確有一小部分不幸福的人,精神失調的人。胡蒂婭領導著一個由5位老年男女組成的委員會叫做婚姻主事會。所有對婚姻的不滿、未決的離婚申請都去找他們。所以,她每月一次行使職權,便掌握了類似的病史。她同意讓你從6、7個現有病例中選擇3個病人,盡量用你那套治療方法來治療他們。你今天會見到胡蒂婭,可以詢問一些病例的情況,自己作出選擇,著手工作。順便告訴你,考特尼先生將為你的診斷準備一座單獨草房——今天下午就可使用。」

    「現在說你,麗莎,我已經說出去了,說你想研究原始舞蹈。我得說,鮑迪非常高興,你來的時機再好不過了,他們剛好開始排練一年一度的節日節目。舞蹈在娛樂活動中占統治地位,於是你便有了親眼目睹,甚至參與他們所提供的最好節目的機會。那個叫奧維利的婦女負責,也可以說是某種導演,你很快將見到她,看看能做些什麼。」

    「奧維爾,你的狀況有點不同,因為你的比較性行為研究涉及到我們所有方面。我想你將做同科拉-杜博伊斯1937年在阿勞島上幾乎相同的工作——將心理動力學技術應用到村民身上——我知道杜博伊斯成功地僱用了羅斯察克,我估計你也會這樣幹。我們討論了你的可行時間表,決定第一天你應該先著手研究社區的性習俗——我想你今天將見到「共濟社」——並被介紹給不同性別的土人。然後,你可以試著建立起某種關係,挑選出最合適的知情人,對其進行提問和測試,只要你認為合適就行。」

    「下面,卡普維茨家。我說,薩姆,如果對你這樣的老手說這道那,我就太糊塗了。考特尼先生說到後天你會在你的草房後面有一間暗室。你可以毫無限制地在村莊裡及周圍盡情拍攝電影和照片。當你想到野外更遠處時——記住海灘上的那次事件——你必須由考特尼先生或莫爾圖利或者他們指定的什麼人陪同。至於你的生物學工作,你願意到那兒都可以。」

    「我沒為你安排任何專門工作,愛絲苔爾。我估計你將像往常那樣幫薩姆外出。如果你想探究別的事情,這裡乏味的女性生活,洗衣、做飯、掃除、編織就是全部,對我來說都會有用處的。我想我們可以單獨討論這個問題,全看你想深入到什麼程度。關於你們的女兒,我確實照你們的建議做了,並得到了許可……別那麼擔心,瑪麗。是一項令人振奮的工程,將使你在回到阿爾布開克後有說不完的話題。他們有一所相當原始的學校——或者說學堂,一系列草房組成——在村子的盡頭,有一幫14歲到16歲的學生。你可以參加這個班,如果你想去——沒有鉛筆,沒有書本,沒有黑板,也沒有家庭作業,如果這樣使你輕鬆——一切都是由一位有知識的叫做曼努的男指導員口頭或演示來教學。我認為你會發現,會見和你年紀一般大的海妖島年輕人,一下就是6個周時間,學習他們所學的東西,這簡直是一場遊戲。指導員希望你今天就去看他們,並且當然,我想要的是你的經歷的詳盡報告。我答應在我的論文裡提到你——還有一件可愛的聖誕禮物。」

    「該我自己家了。馬克,我希望你像我一樣,專注於一個知情人。鮑迪頭人今上午在等待你,他也會有某些建議。你可以從他的家庭中的一員入手,或者從一名村子裡還未完全同化的外來人入手。克萊爾,我希望你幫助我——說實話,我非常需要——還要充當我和鮑迪頭人、考特尼先生之間的聯絡員。」

    「正如我已告訴大家的,你們的參與沒有限制,可以在某些根深蒂固的禁忌範圍內隨心所欲。從我同鮑迪頭人的交談中得知,共濟社和聖堂是禁區,只有得到鮑迪本人的直接許可方能入內。到那兩個相鄰的環礁島——據信古代的神靈居住在那兒,保守的人們仍然敬奉著他們——也是禁區,除非有一個村民陪伴著。在某些草房中,你會發現深灰色或黑色玄武岩偶像,撫摸和亂動都不允許。親屬體系——孩子們屬於一個由父母、叔輩、姑嬸等等組成的龐大親屬群——這個體系至高無上,亂倫是極端禁止的,暴力侵犯也是禁止的。你可能會被刺激得忍無可忍,或者被虐待,但你永遠不能打別人或在肉本上傷害別人。你該做的是去找頭人訴說。殺人,即便是罪有應得,或者對某項大罪的懲罰,也被看作是野蠻的。一個生病的人被看作是鬼魂附體正在審判他,這樣的人禁止接觸入手,除非送食物的手或有著高官特權的手。圍繞此地的全部海洋對生人來說都是禁地。因此,進入和離開主島是不允許的,除非得到頭人的許可。可能還有一些小禁忌鮑迪漏下了,我一旦知道,就會傳達給每個人。」

    「說到課題,我想補充一點,人類學也有自己的幾條禁忌——限制,就是說——在某些舉止和行為上。這是些並不嚴厲的規矩,但代表從長期實踐中得來的準則。首先,關於你自己或你的風俗習慣,決不要對他們撒謊。如果他們一旦發現你說謊,你就會受到抵制。當發現自己說得不恰當時,馬上承認錯誤,澄清你真正的含義。當他們戲弄你、挖苦你或嘲笑你時,不要動肝火,因為他們可能在試探你。上述情況不出問題,你就會建立起友好關係。如果你被他們的某種迷信所妨礙,不要蠻幹或同他們爭辯。讓那些迷信在那兒好啦,你跳過這段工作去就是啦。我回想起在安達曼人中的一次考察,艾德萊想拍幾張照片,而土人非常害怕,認為照像機攝去了他們的魂魄,於是,艾德萊只好把像機放到一邊,忘掉照片這回事。同海妖島的人打交道,可不要偏執、呆板或者自負,優越感去使你寸步難行,說到底,誰會談什麼我們的方式比他們的優越呢?」

    「作為一種一般規律,我勸大家節酒。我不瞭解你們的個人習慣,但如果喜歡麻醉劑或酒,我建議在這幾個周裡盡可能別去碰它。當然,當他們喝酒時,如果你能喝就應當喝。但即便如此,你也不應當醉酒。缺少控制可以使你看起來可笑和可惱。」

    「鑒於我們10人中有7位女性——包括我自己——我想,簡要地講講女性在實地考察中的作用可能有用處。你們的穿著應同在家裡一樣,舒適而保守些。如果天變熱了,就不必穿內衣——套裙、乳罩、三角褲——因為海妖島上的男人對你們的隱私部分沒有特別好奇之心。正如你們已經見到的,這裡幾乎不存在掩飾,他們的外貌全是自然的。大多數這種社區不喜歡好鬥的女人、氣勢洶洶的女人、沒有幽默感的女人。我自己也得始終記住這一點。」

    「現在我們來談一個微妙的題目,一個在實地考察中經常涉及到女人的問題,我是指同土人同居的問題。我們現在置身於一個在性行為上相當活躍流動的社會中。有一種人類學派相信應當歡迎而不是避免風流事件。當然,同一名土人同居容易,簡單,沒有什麼別的目的。土著人不會因此而瞧不起你,事實上還會相當高興。且不說這種的事可能帶給你知識和樂趣,可我得指出其反作用。假如你的韻事是秘密的,那麼將妨礙你如實地寫科學論文。你將不可能報告事實;如果你的韻事將你置於同一名土著婦女的競爭中,你就會把自己同社區的其他人隔離開來。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我想用一個例子來描述它。多年前,艾德萊和我在非洲,和我們同去的有3個畢業生,兩男一女。這個女生吸引住了一個年輕的土著黑人,並同他同居了。她毫不掩蓋,其他土人很高興。她的舉止就像他們的女人,並且,因為她是一位有權勢的白人來訪者,他們將她的韻事看作民主實踐的高度。在這兒問題不是她令土著人煩亂——她已經適應於他們的方式——而是她令我們隊中的男士們不安。他們被她的行動搞亂了,怨恨她,無數的政治難題在我們隊中由此而生。」

    「所以,讓我就同居說最後一句話——我是對除瑪麗之外的所有人講的。你們知道好處在那兒,也知道陷阱在那兒,我不必再多說了。你們會發現,我不是那種將這種行為稱作可恥——只有外行才這樣——對於我,每一件這種標上所謂可恥的事情都是有用的標誌,我不能也不會將其稱之為可恥。你捫心自問,問一問自己的良心,然後就照你認為正確的去幹。」

    「在討論我們的行為時,有一種情況我希望從道德判斷上加以防範。我要求你們每一位向自己、向我發誓,不要為自私的目的而妄圖改變這個社會的任何方面。在人類學的早期,有某些人——德國人種學者奧托-芬茲,1879至1884年間在南海考察過,就是其中一個——他們用進攻來瓦解部落,不受歡迎的唐璜主義。在過去的時日,還有類似的人物,用西方威士忌將土人灌醉,誘使他們重演古老的放蕩戀愛場面。我決不允許迫使或誘使友好的土人做愛或者用酒精來滿足我們研究的需要。幾年前,哈佛大學派了一個隊到德屬新幾內亞的巴列姆谷研究原始活動。據傳教士們說,這個隊急於想拍下土人生活每一個場面的電影,煽動起一場地方戰爭,為了研究而使多人喪命。我不知道這是否真發生過,如果是真的,而且已廣為人知,我決不讓這種罪名落到莫德-海登博士領導的考察隊頭上。」

    「事實上,我連輕微的挑釁也不允許。我知道,像愛德華-韋斯特馬克一個那麼受尊敬的研究學者,艾德萊和我在1939年他去世前見過他,還在摩洛哥運用小魔術來嚇唬阿拉伯人,從他們那兒獲取關於他們的道德的情況。我決不饒恕任何類型的詭計。孩子玩的焰火使用不當也會成為危險的炸藥。」

    「總之,我不想在這次研究中出現任何利奧-弗洛賓紐斯。他在非洲的人類學工作可以稱得上輝煌,但他的方法和偏見卻大有商榷之處。他居高臨下地對伊巴丹的祭司講話,剝削窮苦的人們來獲取他們的宗教財產,打入一個秘密暗殺集團後又揭露了它,並將非洲土人作為下等種族對待,特別是對那些部分文明了的土人他總是輕蔑地稱之為『穿褲子的黑鬼』。我絕不允許在這兒發生這種事情。我不允許剝削這些善良的人,不管是感情上還是物質上的剝削,我也不允許我們中任何人對他們存有優越感,我將盡一切努力加以限制。」

    「假如你不能尊重這裡的人們,你就不應該留在這兒。正如埃文斯——普裡查德所說,你必須對所研究的土著進行理性和感情的轉移,像他們那樣思想和感覺,直到他們的社會進入你的心靈,而不僅僅在你的筆記本裡。我想起了以前記住他的幾句話。『對一個人類學家,當他向土人告別時,如果不是雙方都為別離而傷悲,他就失敗了。顯然,如果他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他們社會的一員,他肯定會建立起密切的關係……』」

    「說到參與,馬林諾夫斯基體會到,有些情況任何提問都問不出來。必須研究——他用了一句妙語——『現實生活中的不可言傳』——就是說,使自己成為海妖島上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在接觸中體察土人的甘苦,瞭解他的虛榮心和不喜歡之事,瞭解他是如何在乎他的身體,瞭解他心目中的害怕之事,瞭解他同配偶之間、他同子孫之間的事情。為了實現這種轉移,我們就不能成為一個來自遠方的、內向的、成幫的、特別孤立的俱樂部。作為一個大隊來到這兒的危險是,經過白天的工作之後,我們可能想回到彼此之間的交往中,互相在一起而不將自己投身於社區中。」

    「有的人——我想是你,雷切爾——想知道我們如何報答海妖島上的人們為我們付出的時間和遇到的麻煩。我們的確欠他們的。我們給他們什麼作為回報呢?我們不能付錢給他們。如果把他們的幫助看作是為工資,我們就大大毀壞了人際關係。過份的禮物也會像錢一樣有害。我提倡,偶爾贈送一件不貴重的禮物,一個小器具、我們帶來的某種食品、孩子的玩具,自然地送給他們,是完全可以的。進一步講,我認為幫助他們,任何我們能做到的方式,都是更易接受的——噢,如果馬克或薩姆幫助他們建一座草房或收集食物,或者哈里特治療患者,或者雷切爾在需要的時候給予忠告,或者瑪麗教遊戲——所有這些都是報答的方式。我還要提倡對所有給予我們的特別招待,我們都應給以回報昨晚,我的家人和我到鮑迪頭人家作客,現在,我們應當尋找機會邀他和他的家人來我們這兒做客,用我們的美國食物款待他們。」

    「最後講幾點小事。奧維爾問我當妖島上有人送給我們不能接受的東西時,該怎麼處理?這種事在實地考察中經常出現。當韋斯特馬克在阿拉伯人中時,他們送給他幾個妻子。他不想當面拒絕他們,於是告訴他們他的家裡已有5、6位妻子,根本無法養活更多的。出於好客,一個家庭可能會給你一個孩子收養,或一個成年女兒作為情婦或妻了。最簡便的處理方法是告訴他們在你的社會裡,將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家中養情婦或另外一個妻子,都是嚴格禁止的。當需要的時候可以自己發明你自己的禁忌,這很難說是撒謊。這可以理解,你也不會得罪任何人。」

    「最後一點,然後我向各位保證,到此為止。我們多數是社會科學家,我們問自己為什麼到這兒來,在這種聞所未聞的環境中忍受煎熬,承受著體力上的不適,整天為搜集資料而竭精憚慮,為了作好記錄而工作到凌晨?你們投身科學,到這兒來實地考察,當然可能有物質上的原因。這是一種謀生之道。因為你在這兒所見到的,你將用來推進你的職業,在生意中、從政府那兒或靠出書來賺錢。但這是最微小的動機。還有更重要的動機,還有科學的、人道主義的和哲學的動機在驅使你們。你們要獲取知識並將之傳播出去。人類行為的所有領域是你們的目標。你們想在一種新文化中更新自我,獲得一種新的世界觀,而且,甚至還有更多的要求。在我們中間有一種很深的浪漫主義。我們是有著永無止境的求知慾的浪漫主義者。我們不是坐在椅子上的科學家,我們不是馬林諾夫斯基稱作道聽途說的人類學家,我們喜歡新環境的魔力和刺激。我們將日常事務拋到一邊,來探索激動人心的新世界,直接進入外族人民的生活中,變成他們中的一部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無論將我們大家帶到一起,帶到今天早晨的軌跡是多麼不同,但我們到這兒來的真正原因同將布羅民斯拉夫-馬林諾夫斯基一個人於1914年8月的一個早晨帶到靠近新幾內亞的特羅布裡恩群島的博亞瓦島上的原因是一樣的。他的動機,我以為同你我的動機並無二致。『也許,』他說,『通過認識存在於一種對我們來說非常遙遠和陌生的形態中的人類本性,我們將對自己的形態認識的更加清楚。』」

    「對此,我要說——阿門。對各位,我要說——讓我們開始吧。」

    馬克-海登心神不定地站在鮑迪頭人草房中的會見廳中央,是考特尼走進另一個房間時將他留在那兒。馬克記不起昨天晚上這個廳是什麼樣子了。地面是由經海水沖刷的光滑石板鋪成的,四處放著厚厚的棕櫚墊子,他認為這是作椅子用的。除了在角上的那座深灰色石雕偶像外,這廳也太簡樸了。

    馬克向偶像靠近一些想仔細看看。頭和軀體像是男性,或者是一方神,使人有一種莫迪裡阿尼和畢加索醉酒後的合作品的印象。從這尊拉長腦袋的奇怪偶像處退後一些,馬克看出了為什麼它令人生厭。不管其奇特的外觀,這是一個4英尺高的男性生殖器的代表。

    「馬克對這個村子的這種崇拜物頗感厭惡,使轉過身來,他焦躁地在廳中轉圈,對偶像不屑一顧。他的心情仍然陰沉,從伊斯特岱的信到來時起,這麼久了,似乎事情,瑣碎細微的事情,已經由不好變得更糟了。他對將他拴到人類學上的沉重鎖鏈已經厭倦——一直痛恨它的無情的奴役——他嫉妒雷克斯-加裡蒂那樣的人,自由自在,生活的天地廣闊,整個世界就像一個玩具聽憑他擺佈。像加裡蒂那樣的探險,馬克清楚,沒有什麼鎖鏈。他不是群羊中的一隻,他有身份,此外,他是在從事一種熱門生意,一夜之間不但可以出名,而且還可以致富。加裡蒂本人,在哈克費爾德設宴的那天晚上,已經給了馬克這種眼力,並暗示要同他合夥,給了馬克一個機會同他一起飛出這枯燥、束縛人的人類學學術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馬克永遠也不會超越他的母親或父親,將總是發揮不出他自己的真正水平。」

    對瑪蒂刷掉加裡蒂,將他與加裡蒂的潛能隔離開,把他當作艾德萊的替身綁到自己身邊,他又一次忿忿不平。這種憤恨已經倍增了:瑪蒂將他作為她的奴僕,瑪蒂在繼續同他那平庸而自負的父親的精神婚姻,瑪蒂永遠給他上課。她一直在給他上課,不是給別人而是他,直到半小時前在她那可笑的辦公室裡還是如此。那一番高談闊論是對誰來的——關於利奧-弗羅賓諾斯及其對土人的優越感——不是對他還會對誰?想到這兒,馬克詛咒瑪蒂那討厭的客觀主義和自由主義——她用這種把戲將每個人都置於被動地位,而唯獨她自己是永遠正確的人和真正的科學家。去她的吧。」

    馬克此時此地在心中也詛咒他的妻子,克萊爾越來越讓他失望。去年,她變得欲求太盛——在她的眼睛裡,那雙鬼牛眼——在她的沉默中,那些鬼譴責似的沉默——要求太多,太圖享樂,太粘乎而太女性氣了。像瑪蒂,像許多女人那樣,她是一個令人內疚的人——確切說——一個天生令人內疚的人,總是讓你感到不平衡,總是感到做得不夠似的,總是感到不放心、不安和焦慮。而在這一切中,馬克最氣憤的是她近來的行為。她在展示她的另一面,對此他已早有覺察,只是沒有如此公開罷了。她在家中時對有關性的談話是那麼急切,但昨晚的懶散表現卻是不可原諒的。炫耀那對大奶子,實際上是在引誘那個年輕的猩猩莫爾圖利和那個騙子遊民考特尼,真令人噁心。她完全是出於對丈夫的敵意才那麼做的。這簡直是想做母親的妓女。感謝上帝,他對自己說,他沒有受她脅迫進一步陷於自我禁閉的境地。

    馬克回想著今早晨的事件,更加火冒三丈。先是光著胸,然後是短褲和不穿內褲。下一步是什麼?下一步,一條草裙,於是所有男人都能看到還未看到的部分。這隻母狗,這只骯髒討厭的母狗。現在她有瑪蒂支持她,所有母狗都是如此,手持許可證私通。他在腦子裡模仿著母親的聲音:「當然,同一名土人同居容易,簡單,沒有別的目的。」天哪。

    馬克意識到他不是一個人了,考特尼已經回來了,馬克立刻藏起他的惱火,飛快地換上了職業微笑。

    「他要現在見你,」考特尼說。「他馬上出來。同鮑迪打交道不需要任何儀式,只要實話實說,我已告訴他你的需要,他會告訴你什麼是可能做到的。」

    「謝謝,我打心裡感激你已經……」

    站在門口的考特尼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

    「沒什麼,忘了它吧,我得回到你母親的草房,給別人點幫助。」

    他走了,馬克鬆了口氣,又可以恨了。

    可一轉眼,鮑迪頭人在廳裡了。「早安,早安,海登博士。」鮑迪,光著脊樑,赤著腳,穿著白色平紋布圍腰。儘管看上去有點虛弱,但他還是精神抖擻地向前走著。

    「早安,先生,」馬克說。「你能幫助我真是太感謝了。」

    「我發現一個人總是幫助別人——別人——也幫助他自己。使你得到我的人民的最佳印象符合我自己的利益。」他坐進最厚的那個棕櫚墊子裡,盤起了火柴棒似的雙腿。「坐,請坐,」他命令道。

    馬克面朝頭人不舒服地坐到墊子上。

    「考特尼先生告訴我,你想用些時間會見我這裡的一個人。」

    「是的,我需要一個知情人,一個非常熟悉你們的歷史、優說、習俗的明白人,一個能說實話並且願意討論你們這兒的生活的人。」

    鮑迪嚼著口香糖。「男的還是女的?」

    不可思議的是鮑迪使用「女的」這個詞勾起了馬克的一綹清新記憶。他又一次聽到了昨晚的原始音樂,又看到了舞台上那個土著女孩的形象,聳起的紅紅奶頭,露出的肚臍,閃光的肌肉和秀美的小腿。她的影子在他眼睛裡徘徊,優美地扭動著。特呼拉,這是她的名字,特呼拉,有著輕捷的舞步。

    鮑迪,皺紋縱橫的雙手疊放在膝蓋上,耐心地等著,馬克脫口說道,「女的。」

    「很好。」

    「最好是個年輕人,」馬克補充說。「因為你將做我母親的知情人,我相信她將得到一幅從一位男性尊者的觀點描繪你們社會的完美圖畫。作為對比,我感到我應該得到某位年輕人,或許二十幾歲的女孩的觀點。」

    「結過婚的還是未婚的?」

    「未婚的更好些。」

    鮑迪考慮了一下。「有那麼多——」

    馬克已經拿定主意,想實現頭腦裡的幻想,此時正是失之不再的難得機會。「先生,我心目中的人選是——像你的侄女。」

    鮑迪顯出一絲驚訝。「特呼拉?」

    「她在我看來相當聰明和有教養。」

    「是這樣,是的,」鮑迪說,他仍在思考。

    「當然,如果你有任何相反意見——或者感到她可能不好合作或者害羞——那麼,任何別的女孩將——」

    「不,我沒有任何不同意見。至於特呼拉,她是注定要出走的,她是我們的年輕女孩中那種同勇敢的男青年一樣心寬的女孩子,隨時準備尋求任何新事物……」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在自言自語,然後,他盯住馬克。「你要特呼拉到底有什麼想法?你將如何進行?」

    「非正式談話,再也沒有別的,」馬克說。「每天在她有空時談一個或者至多兩個小時。我們將像你我坐在這兒這樣坐著,我提問題,她作回答,我將記大量筆記,這就是所有過程。」

    鮑迪顯出滿意的神情。「如果就這些——很好,她能行的。當然,合作的決定必須由她來作。然而,如果她知道我批准了,她肯定會同意……你何時開始?」

    「今天,如果可能,現在就開始。我們需要幾個短暫的過程讓她適應,使她不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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