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維克托-喬納斯博士說,從門廊內出來走進起居室。“他們總算上床睡了。現在,我們算有點時間啦。”
保羅-拉德福特,一直坐在佩吉-喬納斯旁邊的沙發上,觀看電視上映出一個老片子的開場部分,這時立即站起來。“你有兩個討人喜歡的男孩子,”他對喬納斯博士說,“他們多大啦?”
“托馬斯到9月20歲,”喬納斯博士說,“馬修剛剛9歲。”
佩吉-喬納斯的眼睛離開影片一會兒。“也許,拉德福特先生喜歡喝一點咖啡或茶。”她對她丈夫說。她是位小巧的很友好的年輕婦女,長著一張生有雀斑的直爽的愛爾蘭人的臉。
“傻說,”喬納斯博士說。他轉向保羅,“我為你在後面准備了更好的東西。”
佩吉-喬納斯挪到沙發角上。“那麼,我就在這兒,如果你們需要我,發點聲叫我就行。”
喬納斯博士拉著保羅的手。“走吧,”他說,“要通過廚房。”
保羅隨著主人穿越餐室和廚房。喬納斯博士把後面的紗門敞大,保羅通過紗門。
“小心,”喬納斯博士說,“有兩道階梯。”
他們踩著濕漉漉的草地朝著後院遠處的邊上走去。雖說空氣中飄著流霧,月光仍隱隱約約地看得見。一時間,他們在沉默中走著。
保羅於8點10分到達切維厄特山喬納斯博士美國早期風格的現代化房子。他從布裡阿斯駛來時一路上懷著的擔心,被喬納斯博士的誠懇迎接一掃而光。這個曾被查普曼博士描繪成“魔鬼的辯護者”的人,對他的調查官的角色可能完全分配不當。他興許有5英尺9或10高。他的赭色的頭發分向旁邊,像達魯1的樣子垂遮過前額。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時眨動著。他的鼻子向前勾得厲害,像是要把那張快活的嘴遮住似的。他穿著開式運動衫,燈芯絨褲子,而他走起來像是還有五件事要等著去做。他的煙斗——他在門口迎接他時一直在吸著——是舊玉米棒子芯做的,任何其他人這樣做,都會讓人感到裝模作樣。
11857—1938,美國律師。
保羅到達時,喬納斯博士在給他的男孩子讀故事。把他們給保羅作了介紹後,他即刻喊佩吉。保羅堅持讓他給孩子們讀完。接著,沒有說專門道歉,或者不好意思,他擺擺手讓保羅坐到大圈椅上。他回到男孩子正在等著他的沙發上,又接上讀起來。故事剛剛讀完,佩吉出現了,保羅站起來對介紹表示感謝。然後,他們都坐下來,約有10或15分鍾,佩吉和喬納斯博士與保羅聊起了剛讀過的科學小說,連環漫畫,洛杉磯的報刊,切維厄特山的霧,布裡阿斯的美麗,加利福尼亞與其它地區的生活的比較,公立學校,騙子。一切都是那樣的無拘束和自然,這使保羅感到,他好像多年來就是這個家庭和這所房子中的一個成員了。
這時,他在月色的籠罩下走在喬納斯的身旁。他意識到,他們來到一間不大的帶游廊的平房,它坐落在院子最邊遠處。
“我的工作間,”喬納斯博士說,“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麼買這幢房子的原因。”
他打開房門,開了電燈,他們便進入這間大單間房內。保羅立即審視了一下。占著房子主要位置的是一張舊橡木書桌,上面高高地堆著一些散亂的報紙和手稿;一把無扶手轉椅對著一架舊式的打字機。一扇房門,敞開了一部分,露出了一個狹窄的廁所。靠牆是四架文件櫃,一個磚砌的壁爐占據了另一壁牆的中心位置,靠近處是一張帆布床,然後,整個牆壁擺的全是書。
在喬納斯博士走去開窗子的當口,保羅正如他習慣好做的那樣,每進入一間新書房,總好在書架前慢慢挪動著,一邊看那書籍的名字。他立即發現了查普曼博士的書,然而是它的第二版本。上面還有弗洛伊德,阿德勒,瓊,亞歷山大,弗尼切爾,伯傑爾,狄肯森,特曼,斯陀,斯托佩斯,戈雷爾,漢密爾頓,克拉夫特——埃丁,林德,賴克,韋斯伯格,米德,埃麗斯,蓋揚,特裡林,基克加德,裡斯曼,拉塞爾。
“蕁麻酒、干葡萄酒、還是法國白蘭地?”喬納斯問。他正站在一個盛放各種飲料瓶子的低桌旁,他進房時竟未發現它。
“隨你的便。”保羅說。
“我很推崇蕁麻酒。”喬納斯說。
“好極了。”
喬納斯倒滿了兩玻璃杯,一杯放在他的書桌上,把另一杯放在書桌對過靠近塑料墊椅的燈桌上。保羅坐在塑料椅上,喬納斯這時從書桌上的胡桃木雪茄煙盒中將煙絲裝進玉米芯煙斗裡。
“我猜你已經了解我的一切,拉德福特先生。”喬納斯博士突然說。
保羅一怔。“怎麼,自然唆,了解一點——我總想方設法……在會見人們之前……去閱讀有關他們的資料。”
“我也如此。”他微笑了一下,“我甚至讀過你的書。”
“哦,那是——”
“你表現出真正的才華。你沒有再寫下去真是件憾事。竊以為,你現在別寫。在一個派別中,有一個寫作人就夠了。”
保羅避免與他暗指的查普曼博士的話頭相合。“我們——為了查普曼的書,我們所有的人在共同努力。我怕這已經夠我忙的啦。”
喬納斯讓玉米芯煙斗門燒著。他讓自己坐進吱喳亂叫的轉椅子裡。“你告訴過你的老板今晚也邀請他來嗎?”
“那還用說,不過,他抽不出身。我們明天早晨開始最後的抽樣調查。他為准備工作要工作到半夜。”
“這就是說,你必須自己來承擔這項不光彩的差使啦?”
保羅皺起了眉頭。他想迎頭還擊,說明根本不是什麼骯髒的事情。不過他明白,一旦他提出那項建議,將使他變得非常可笑。“我不知道你是指的什麼?”他說。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不相信,你走了這麼遠的路到這兒來——到一個陌生人家裡來——純粹出於知識上的好奇——消遣晚問的時光。我也許猜錯了。如果是,請原諒。不過,那就是我的意思。”喬納斯注意到,保羅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了煙斗,於是便把雪茄煙盒朝他推過。“嘗嘗我的混合煙絲。”
保羅朝沙發邊上挪動了一下,敞開雪茄煙盒蓋,把煙斗插進去。
“實在說,”喬納斯博士說,“我很高興查普曼博士沒有來。我很難說我喜歡他。我倒是想我喜歡你。”
保羅想保持自己的忠誠,然而又對他對自己的友情表示感到高興。“你也許感到吃驚,他很有學識,很正派——”
“我相信。不過,關於他,尚有一些別的事情——我——不,忘掉它。我想說的是,立即想說的是,許多不了解我的人,發現我很別扭,難於相處。並非如此。明白嗎,我太直率。我可能並非總是正確,但我是坦白的。當我在這間房子——這間沉思的房子——與智力與我相等的人在一起時,我耐不住心煩去寒暄,去做那種社交語言游戲。這是可悲的浪費。我喜歡單刀直入,抓住實質,從我的對立面那裡獲得最大的教益,而且要把自己的最好的拿出來,學習長處,加以改進,這才有趣。如果你能容忍這一點,我們就會談下去。這對我們倆將是一個有價值的夜晚。”
“很公正。”保羅說,沉回進自己的椅子裡去。
“需要火柴嗎?”
“我有一盒。”
“哦,你現在知道我對查普曼博士的舉世注目的調查是如何看的。我不喜歡它們,現時,我不。你,我猜想,定是狂熱地信奉它們。”
“我當然如此。”
“好,這界限劃清了。”
保羅回憶起在裡爾頓第一次讀過喬納斯博士對單身漢調查一書的評論所得的感想。他想那些評論是短視和不公正的。是否那時受查普曼博士的個人煩惱情緒影響所致?查普曼博士曾很玄奧地暗示說,喬納斯博士是只小蟲在打擾大象。當然,公平而論,喬納斯博士的異議由於篇幅短而受到不利因素的束縛。盡管如此,他的舊情又滲透過來。我們的工作明擺著是正確的,保羅想,為什麼那樣一個有智力的人看不見這一點?是否他像查普曼博士堅持認為的那樣既狡猾又有野心?
“你知道我對單身漢一書的看法如何,”喬納斯博士幾乎不加思索地繼續說,好像他看見保羅腦子裡在想什麼一般。“我的幾個看法已經出版。然而,我想讓你明白,我對已婚女性的抽樣調查更加反感和不安——將來查普曼博士對它的利用令人擔心。”
“不過,它仍在准備之中,”保羅說,“你怎麼對未讀過的東西評頭論足呢?”
喬納斯的玉米芯煙斗滅了,他又忙著點燃了它。當他將煙斗吸出煙後,他抬頭看了下保羅。“這正是你的錯誤所在。我確實已經讀過那份女性的發現——她們的大部分——已經足夠多的部分。這你也許知道,與菲拉德爾斐亞的佐爾曼基金會有關系的某一組人員,一直與我保持著聯系,以便對女性調查進行分析——事實上,對兩次調查進行分析。吶,你的查普曼博士正試圖說服那些人。他一直定期把你們的發現副本送給他們。”
“這很難令人相信。這項工作仍處在進行之中。”
“盡管如此,佐爾曼基金會的各位理事們對情況的了解幾乎與事情的發展是同步的,我也是這樣。他們轉送我你們工作情況的影印本。”他向前指了一下。“在那第二個文件櫃頂上的抽斗裡,我放有幾百頁你們最新調查的情況。什麼都有,是原始資料,直到兩個月前,所以,我相信,我有資格與你討論你們最近的發現。”
這一招,保羅毫無准備。他甚至還下意識地指望,喬納斯對他們最近進展情況缺乏了解會使自己處於主動地位。然而,現在,他隱隱約約地感到情況不妙。查普曼博士為什麼這麼快地將他們未經整理的工作情況拋到持批評態度的外人手裡?還有,為什麼查普曼博士還一直將此情對他保守秘密?使他處於難於防范的被動挨打地位?他估計,極大可能是,查普曼博士深信,保羅已經知道非這樣做不可,要采取每一步深思熟慮的冒險行動以便掃清道路。不過,這仍有點令人感到不安。話又說回來,保羅看見喬納斯在直直地看著他,心下斷定,在書桌後坐著的這位非凡的男子——那一雙刺人的眼睛,大得嚇人的鼻子,難聞的玉米芯煙斗——是能理解他們這次運動的基本分量。
“不錯,我看你是有資格的,”保羅說,“使我困惑不解的是,喬納斯先生——”
“對不起,如果用直接呼名喚姓的隨便談話方式難道會使你感到不快嗎?要不的話,這樣一板正經的,倒像是仲裁人在說話:登帕西先生,這是特尼先生。有誰會去扭下你的脖子來?”
保羅大笑起來。“好吧。”
“我並不是在盼著混戰一場。這是我的書房,這裡的談話是無拘束的。如果我們互相較勁的話,那就來個友誼拳賽。對不起,我打斷了你的話,你正在說?”
“好吧,維克托。”保羅曾准備好嚴加防范,然而眼下看來是將情況誇大了。為適應這種不拘禮節的場合,他盡力迅速調整他要說的話。“我讀過相當一批你對我們單身調查所寫的文章,就一些次要的缺點和不足方面,我同意你的意見,現在仍然不變。不過,我總感到你見樹木不見森林,自從五月花號1抵美以來,這個國度裡的人們,一直生活在清教徒屏幕後的沉悶房子裡。他們在日內瓦的約翰-加爾文2建造的清苦的房屋內長大。門口上嚴肅地印著喬納森-愛德華寫的標志:‘不准嬉戲’。他們一生中最好的年華就是在這黑暗的,沒有光明的房子裡度過的。這無益於健康,有害身心,我們就是在不懈地努力,以求擺脫掉這道屏幕,把光明引進來。”
1五月花號為1620年英國清教徒初次去美洲時所乘的船。
2(基督教)加爾文派的創造人。
“那你們是如何做的?”
“如何做?利用收集數據的辦法——搜集鮮為人知的資料——具有相當的程度和規模,我們在這方面已經做了前人所沒有做的努力。正如查普曼博士所說,我們是事實的收集者。”
“這不夠,”喬納斯博士平靜地說,“你們增加上你們的數字,而且將它們披露出來,你們說它們對人們有好處。我懷疑。正如有人談到另一個類似的報告時所說——我想這像《人文主義者》一書中的辛普森——只是抬起頭來數星星,永遠不會獲得天文學方面的成就,僅只整理已婚婦女所說的有關她們性行為方面的一些話,決不會使我們能夠窺見這種行為中的真實情況。”
“哦,我不贊同你的意見,”保羅激烈地說道,“我們正在邁開巨大的第一步,把性從廁所的牆壁上亂塗亂畫的做法轉換成坦白的、公開的探討。僅就這個想法,就會帶來無窮的益處。我記得羅伯特-狄肯森說過,性自由的敵人是觀念、感染和檢查。真格的。不過我們已經控制了這些方面的大部分。我們仍然有一個很少有人對它挑戰的敵人——愚昧無知——那種對科學的愚昧無知。
喬納斯博士啪地把玉米芯煙斗在他那圓形金屬煙缸的栓塞中間扣一下,煙斗倒空之後,他又把它插進雪茄煙盒中去。“你很有說服力,”他說,“我同意你所說的,這最後的敵人是愚昧無知。不過,我相信,查普曼博士正在用錯誤的方法去戰斗。當然,他做了不少好事,不過,他做了大得多的錯事。”他把燃著的火柴在煙斗邊上轉了一圈,然後把火柴吹滅,將它拋進煙灰缸中。“當然嘍,你們正在與我們社會中的已婚人打交道,這使得研究更加困難。我認為,男人真想一夫多妻制,然而後來一夫一妻制強加給了他——亦如成百的其它非自然習慣和信條那樣,什麼逆來順受啦,睦鄰相處啦,中庸公允啦,運動家道德啦等等。他承受著各種各樣與天性不一致的壓力。但是,通過接受這一點,他收到了一定的益處,所以,壓力是為文明和進步而付出的代價。人們確定一些規法,然後極力使它們生效,盡管常常是不合人性的。性便是遭受嚴重折磨的一種行為方式。”
“我並不否認。”
“在這些壓抑的環境條件下,要使性行得通確實是一項棘手的任務。你想僅僅靠數數人數能解決問題嗎?”
“我不這樣想,查普曼博士不會這樣想。不,我得說我們盡量往遠處走,比其他人將走得更遠些。”
“不錯,保羅,不錯。”喬納斯博士說,“不過,就我所見,問題是——你知道,你們進行到這個程度,不會更遠了。你們懂得這一點,然而你的公眾並不懂得。廣大公眾通過宣傳相信科學所說的一切,他們相信,科學是某種神秘的社會,與上帝有直接聯系,它不可能全被弄懂,但必須相信。非常自然,他們把查普曼博士的報告當作在性行為方面的金科玉律。他們不曉得,這些數據是粗略的,未經加工的。他們想,這些發現可以作為生活資料的現成貨,而查普曼博士並沒有告訴他們相反的東西。因此,讀者讀了這些報告,於是照著去做。愚昧無知之上又加上曲解的東西,其結果有害無益。”
“什麼使你如此肯定我們是在散布錯誤的東西?”
“是你們的辦法。你想讓我說明一下嗎?”
保羅看見自己的煙斗中的煙絲已經燒成白灰。他放下煙斗,呷起蕁麻酒來。他後悔這次使命。他倒喜歡在別的場合下結識喬納斯博士。這種交談,並不陌生,本來可能令人很激奮的,可眼下,因為這件他被要求去做的事,它成了行賄前的等待和序幕,說好也好不了多少。可話又說回來,他告訴自己,這項工作不只是查普曼博士的,也是他本人的,他在其中的成分比霍勒斯或卡斯更多,因此必須加以保護。
“……沒有嚴格的檢查,沒有冷靜的控制,所以我認為它是錯的。”喬納斯博士於是說。
保羅緊張地集中起他的智慧,竭力尋找他遺漏的東西,很顯然,喬納斯博士只是在討論會見的方式方法。
“這種志願組合不能給你提供真實的具有代表性的對象,”喬納斯博士繼續說,“那些志願交談的婦女——”
“是否有更好的辦法?”保羅打斷他的話說,“難道能夠采取挨戶按門鈴或者在報紙上發廣告?通過打電話或把她們堵在街道的牆角處來選擇要調查的具體人嗎?或者把許多人看不懂或者大多數會棄之不顧的那些問題單寄發給她們嗎?聯邦調查委員會通過了我們的方法論和統計程式。”
喬納斯博士點點頭。“你們已經通過了。其他人的那些方法不如你們所采用的這一種精確。不過,有比你們還好的發現真理的辦法可用。我對此非常肯定。現在我不想扯遠去討論它,我想討論你們用的辦法。”
“說下去。”
“查普曼博士把如此大的信賴放在婦女組織的代表性上。我想這大可懷疑。我有一個疑點,就是最代表美國婦女的人並不屬於任何正式的組織或俱樂部。她們不是那些參加者,這就使得她們與你們所會見的很不相同。你們的不包含她們中的任何人。你們甚至連婦女組織中全部成員也包括不全。”
“足夠了,在布裡阿斯,共有220名已婚婦女,大多數都志願參加——確切點講是201個。”
“按照我的情報,保羅,這是罕見的高,我相信,只有9%——你們所挑選的每一百組中的9%——志願報名了,百分之百的婦女會成員。”
“哦,是——”
“我堅持認為,那些俱樂部中不願意參加的婦女,是些具有性偏見和性拘謹的人。你們得到了一些極願拋頭露面的人——我用這個詞是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講的——那些心理狂蕩的婦女很想說。”
“我們已扣除了這種類型的。”
“這還不夠,保羅,還不夠。我相信你熟悉布蘭狄斯的亞伯拉罕-H-馬斯羅的工作。他也雇傭女性志願者進行性研究,可是他獲得一些極其有意義的東西。10個志願者之中有9個進行了測試,發現她們自尊心很強。她們被發現屬於特別類型的婦女,具有進攻性,很相信自己。一般說,這些都不是處女,她們在性行為方面是不循常規的,她們是手淫者。每10個人中有一個自信力很低,屬於不志願參加者那類的人。她猶猶豫豫,很拘謹,而且她通常是處女,很保守,不是手淫者。我感到,查普曼博士調查的很自信的婦女太多,而其它的卻嫌不足。再就是會見本身存在著記憶問題——”
因為保羅對馬斯羅的研究一直很感頭痛,他決定對它不予理睬,而去抓最後的這個問題。“我想我可以說一些我個人對這個問題所了解的情況。毫無疑問,許多婦女表現出想隱瞞真實情況、省略或修改或擴大。不過,一旦她們意識到,我們是多麼客觀,多麼急於獲取事實,她們通常對我們開誠布公地講實話。”
“你怎麼能夠如此肯定?因為有你們的‘復計法’嗎?”
保羅難以掩飾他的驚訝。這種“復計法”是個非正式的對外保密的名稱。查普曼博士從已故馬薩諸塞的朱利安-格裡德博士那裡繼承下來一批無法估價的文獻,給它們起名叫“復計法”。1909年9月當有爭議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他唯一的一次訪美露面時,格裡德才是個在克拉科大學讀書的19歲的學生。弗洛伊德發表“論心理分析五講”的演說,年輕的格裡德被迷住了,特別是他的第四講有關性的演說,對格裡德的影響如此之深,以至於他即刻決定當一名分析家。一旦他開始實踐,格裡德博士發現,丈夫和妻子對婚姻中的同一事件看法很不一致,這一點把他完全吸引住了。不久,格裡德在他的休息處,專門受理能夠分別與丈夫和妻子接談的例子。他把這些夫妻調查的長篇記錄仔細地保存著——一共203對夫婦——並建立了夫妻差異的百分比,特別是在他們的性行為的自由交往方面。
當格裡德博士在一份精神病學雜志上發表他的發現小結時,他的熱切的讀者之一便是查普曼博士。後來,在他開始進行單身漢調查時,查普曼博士立即主動地寫了封長信與格裡德聯系,很快得到了那位老分析家的統計資料和方法。依靠這些,他在後來的會見中將失誤扣除了。格裡德博士去世以後,他的文獻按其遺願給了查普曼博士,後者從這些論文中選取了更多的自己需要的東西。“復計法”是他們私下給格裡德的論文起的名字,這個叫法也只有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合伙人知道。它從來沒有發表和對外公開過,作為一種秘密的衡量尺度不讓外人知道。然而,保羅不無懷疑地告訴自己,這裡的喬納斯博士似乎知道一切。保羅猜想它是如何成為可能的,最後,他得出結論,查普曼博士把他所有的程序告訴了佐爾曼基金會,從而也洩露給了喬納斯博士。
“不錯,除別的檢查辦法外,有復計法。”保羅聽見自己說。
“我得承認,你們能夠對那些有意識的撒謊留有余地,這一點,查普曼博士倒很精明,不過,你們如何查出無意識的撒謊並扣除所占的成分呢?”
“哦——你能特指一種情況?”
“一個已婚婦女明天來見你。你提問你們定好的問題,她做了回答。她想要忠實回答,她也忠實地回答了,或者說,她相信是這樣,而你也相信是忠實的。不過,對孩提時代和青春期的記憶是模糊的,有失誤的,不精確的,所敘述的性行為並不總是真實的性行為。弗洛伊德這點說得很清楚,你是與婦女的漫不經心的搏斗。她不可能把自己不清楚的話告訴你,也不能把隱私或壓在心裡的話告訴你。她可能把異想天開當成事實來述說,而到現在仍然相信它們是真的。分析學家稱之為遮蔽了的記憶說給你,舊記憶上疊起了新記憶,這樣舊的記憶便被歪曲了。”
“我們的提問,都冠以不同的詞語,一般說跟得上。”保羅說。
“我懷疑它。對成打的提問,她可以把部分不真實的回答重復十幾次,因為她相信那是真實的。同樣,她可能躲開了某些事件而真正堅信它們從來沒有發生。我僅僅是說,只靠那公開的、明顯的、有意識的回答是不夠的。它沒有說透,而且常常不精確。”
“它的精確度是足夠了,”保羅固執地說,“你建議怎麼干?你不能把每一個志願者進行全面分析呀。”
“如果她處在安密妥麻醉狀態下,我倒更相信單個人。”
保羅搖搖頭。“我的上帝,維克托,讓3000名已婚婦女談及她們的性行為而沒有要求化驗血清也夠艱難的了。你倒要對一小撮下功夫。”
“如果你依賴她們所說的話,”喬納斯博士溫和地說,“也許一小撮倒比3000個好。”他站起來,漫步走到窗前,將它關閉。“你知道,我在一生中扣過幾百個已婚婦女的訴狀。我曾經是洛杉磯調解法庭的五個婚姻律師中的一個。這是法律的事。如果離婚案中有一方想申訴,如果需要,另一方接到傳票必須出庭,並且向他的律師談出意見。一年時間,我們受理了1000個案子——使一半維持住婚姻。我現在仍是私人婚姻律師。”
“你用安密妥麻醉嗎?”
“非用不可的時候才使,不過很少。這不是關鍵所在。我的同事和我都不像查普曼博士那樣熱衷於統計數字。我們在記錄一位婦女的性史時,我們關心的不僅是她的性交和性亢奮次數,我們比肉體的外在感覺數字更加關心的是內在的感情狀況和情緒變化。這就是症結所在,這就是我們與查普曼博士大相徑庭的地方。”
保羅喝完了他的蕁麻酒,注視著正在繞房踱步的喬納斯博士,只見他到達書桌前,半坐在上面,向下瞅著保羅。“我正在考慮如何把談話進行下去而不使你煩惱。”
“你一點也沒有使我煩惱,我是受托這樣做的。我想查普曼博士是人,但確是一個重要的人,我深感榮幸能與他共事。這話可能聽起來有點淺薄,然而不是,我已經35歲了,坎坷半生也算成熟了。如果我不相信這一點,我不出兩分鍾就卷鋪蓋走了。我會回去教文學或者寫書——或者干某種比婚姻咨詢更有用的事情——假若我認為這種行業更有價值的話。不,你一點也沒使我煩惱。我幾乎聽見了你剛所說的全部內容,不過沒有說話罷了。”
“再來點蕁麻酒?”
“謝謝,不要了。這種談話已經夠令人興奮了。至於剛才你所說的,我們追求肉體的次數更甚於情感的變化程度,我想你已經偏離了爭論的題目。那不是我們討論的要點。”
“不是嗎?我倒懷疑。”喬納斯博士回到他的椅子上。
“我們在從事數字統計——而不是無關痛癢的勸告。”
喬納斯博士皺起了眉頭。“印刷成書給外行看,你們兩樣都沾上了。”他將一把銀質開信剪舉到鼻子前,盯著觀察了一回,然後把它放在書桌的記錄簿上。“你們那位查普曼博士,原是一位生物學家,因此,他將職業觀點也帶到調查中來。他所感興趣的是數目。我不是,我是心理學家。我想知道感情和關系。”他從書桌上找到一本雜志。他打開它,保羅看見那是《文匯》月刊。“我正在讀英國人類學家喬弗雷-格裡爾的一篇文章。充滿智慧,異常深刻。他談到了這些性調查,特別說到了其中的一個。說到會見者的標准,他說——”喬納斯翻找著要引證的話,然後,用手指著那頁,大聲讀出來——“‘除非作為一種肉體的發洩方式,性實際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行為——有點像打一個痛快的噴嚏,只不過它索連的身體的下部而不是上部。如果上來那一陣,或者使勁擰鼻子,或者拿情人發洩一頓,是哪一樣又有什麼可計較的。’”他放下雜志。“如果我錯了,你可以改正。不過,我不知道,查普曼博士在出版和演講時有沒有用過“愛”這個字。”
保羅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不是對你糾纏不休,”喬納斯博士說,“我沒有聽到這個字,你們所有的項目圖表全是涉及肉體動作——數量,頻率,多少,多經常——然而,此法一點也沒有談及這些已婚婦女的愛情或幸福。它把性從感情、溫暖、體貼、奉獻分離開來。我想這不應該。查普曼博士,亦如該領域的許多人那樣,意在有規律的性欲、情亢奮、性器官的快感和健康。這不行,請相信我。所謂正常的肉體的性可以代表愛,不過,它還可以表示焦慮、害怕、空虛、強迫。我是說使用性的肉體行動作為判斷正常或幸福或健康的單位可能是錯誤的。肉體的性只是整個男人或整個女人的一部分。它並不決定性格,反之是,一個人的性格決定他或她的性行為。特裡曼這一點說得非常好。判斷婚姻中性的好壞,幾乎可以用能使男人或女人成功地判斷任何人類關系的完全相同的因素來表示人的性生活是他的全部個性的奴隸。如果你是完好統一的性格,你定能在你的事業,社交活動等等方面處理得很愉快,那你在性的方面大約也處理得很好。如果你的生活在感情方面一團糟,在查普曼博士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圖表中卻沒標出來。一個婦女也可能在一周中有三次了不起的性亢奮,查普曼博士將會說,這是很好的,很正常的,是所有的人努力以求的。然而,這位婦女可能仍然很苦惱,盼望有溫柔的愛,能夠享受生活。”
保羅一直坐在加有塑料面的椅子裡,伸展開腿,這時卻坐直了身子。“我並不否認我們的局限性,”他說,“你如何衡量愛?這不可能——”
“既然那樣,為什麼還假托性交和性亢奮的尺度就是衡量愛的尺度呢?”
“查普曼博士並沒有這樣說——”
“正因為他沒有再說什麼,人們也便相信了。如果一個數量可觀的人們作為一周性交三次的范圍出現在他的統計數表中,他為此貼上了一個從生物學的觀點看是正常的標簽。假定我老婆和我從身體和心理上都沒有做出一周三次的努力和要求,對我們一周一次恰到好處,我們看見這些圖表,就會想我們不正常。這暗指是錯誤和有罪的,會招來苦惱。我就是不信因它在社會上廣泛傳播,就自動成為正確健康的東西了。”
“你讀的只是錢幣的一面,”保羅說,“還有一面。反過來。與其相對應,它讀作——哦,正是你正在爭辯的對立面——對某種性活動,廣泛傳播,人人皆知,也便從他們那裡消除了羞恥和異常心理。照我看,這是有益的。它把數百萬的人從壓抑感和犯罪感中解放出來。”
“我很難說我喜歡這種賭博。”
“有時候這樣做是必要的”保羅說,“你把自己鎖在這幢漂亮的平房裡並且進行推理,而我們是走出去,聽取三千名活生生的婦女們的實實在在的性史。那是真實存在的東西。世界就是這樣存在著。愚昧和中世紀道德觀的販賣者,正是為此而誹謗我們。他們說我們是色情污垢的收集者和供給商。他們一點也不知道我們遇到的阻力。他們把查普曼博士和D-H-勞倫斯、雷貝利斯,還有德-塞德,還有亨利-米勒相提並論。然而,這還算不上最壞的情況。當我們與這些圓顱黨1作戰的時候,我們的背後還要對付那些特殊的知識分子,摘棉者,制表人,還有知識層中的評頭品足者。”他舉起手。“我並不是說你是他們中的一員,盡管事實上你可能是。不過,撇開這些,在我們的武器、戰略和旗幟可能還不盡善盡美的時候,我們繼續戰斗著。因為我們知道這番事業,我們知道人們需要我們。也許我們到達目標的方式不對,也或許,這個目的未能證明這種方式。哦——也許。然而我們在戰斗著,因為我們知道有人必須為性贏得更加寬容的美德和新的風氣——既然現在,就在現在,有人沒有做,那麼,我們必須做。”
1圓顱黨系英國查理一世和奧利弗-克倫威爾時期的清教徒或議會黨人。這裡喻指有權的清教徒。
保羅止住了,喘著氣,一時間被他的激情的迸發所窘迫,他找到自己的煙斗,喬納斯微笑了起來。“你說得對。”他說。
“正如我所說的,我相信這些。”
“也許,我對你有點太過分,就個人而言,我並沒有其它意思——”
“哎呀,你用不著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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