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的高大植物——大多數是向日葵和漆樹,枝葉上全落滿了一層紅土。沿路的景色全都是清一色的色調,而且是乾巴巴的。莎拉知道,即使是颳風,也刮不掉枝葉上的那些塵土。除非是久久地下一場大雨,才能把枝葉洗淨,恢復翠綠的顏色。然而天氣預報無雨。
莎拉決定放過附近的肖裡鎮商業區,到更遠的地方作一次購物旅行。今天,她要跑得遠一些,去俄克拉荷馬城。她沒有朝南走州內公路去那兒,而是朝北開車走舊的美國六十六號公路。這條雙車道的老路連接州內的公路,若干年前曾是「美國的通衢大道」,如今已失去這個榮耀的地位了,但她還是愛走這條公路。
路上的彎路,往來車輛,穿過小鎮的限速區,統統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行。這有助於她不要去想放在後排座位的那個箱子。
昨晚,她把孩子們收拾行裝時遺留下的東西,統統歸集攏來。福思特在什麼地方,她全然不知,但她希望湯姆?卡特萊特能有辦法把東西轉交給他們。
在她的錢包裡,有幾本她為孩子們開立的存折,每個孩子一本。州政府支付的每一分錢收養費,全都存入了這些存折裡。由於有加利遺留給她的投資資產,她用不著動用別的錢來供養孩子們穿衣吃飯。
離開家,開車一個半鐘頭,行駛八十英里後,她終於進入俄克拉荷馬城,將車停在魁爾斯普林斯商業區的巨大停車場。她之所以選中這個商業區,只是因為這兒離她的農場距離最遠。也許,離開農場一段時間,會有助於她堅定把日子過下去的信心。
離開溫度高達華氏一百度令人汗流浹背的八月酷熱,進入涼爽的空調大商場,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戶外的酷熱與商場櫥窗擺著的秋冬服裝極不協調。
她到這裡來做什麼?穿上新衣服她也沒有什麼地方好去的。
盡情地買吧,買到你不願買為止。
嗯,她想,她可以瀏覽瀏覽商店櫥窗。根據麗塔的說法,買東西這件事本身並不是必不可少的心理治療。這只是花錢來清洗清洗一下精神,給生活注入一些新的含義而已。無重大價值的花錢。
莎拉轉了一下眼睛,將肩背式提包甩到更舒服的位置,東溜西逛,看看有什麼值得她花錢買的東西。也許,她會發現一個新穎的錢包。她可以買一雙新的水膠靴,好在雞場落滿雞屎的地上走動工作。不過她知道,能買到她喜愛的那種水膠靴的唯一地方,是米克鎮的飼料店。
錢包?水膠鞋?你不是在想買瑣屑的小東西,莎拉。想想瑣碎的小東西吧。
「嗯,」她心裡暗自說,「我不需要新牙刷,如果我買了一把的話,那就是非常非常瑣碎的東西了,是吧?」
天哪!她一路走一路想,半小時後不知不覺來到好萊塢商店的費雷德裡克服裝櫃。儘是些雞毛蒜皮的東西。
一個人體模型穿著又薄又短又透明的黑色網眼針織衣服,衣服上飾有流蘇——我的上帝,在衣服的那些最……令人驚異的部位開著叉縫,擺在成百上千的購物者面前!
莎拉難為情地擺了擺頭,繼續朝前走。她究竟來這兒幹什麼呀?
吃中飯,就她冰箱裡的大量食物而言,中飯這點食物就微不足道了。她要買份午餐。
作出這個決定,她從人流中走出來,感到心裡好受些了。她來到一個擺著兒童服裝的陳列櫥窗,心情又變了。
她的心格登一下,被戳了一刀似的疼痛。那件翠綠色的燈芯絨兒童反穿衫,帶有白色小孔的褶-飾邊,好像是專為安吉做的。
淚水浮上了莎拉的眼睛,她趕快眨了眨眼睛,一顆淚珠滾落到她的臉頰上。極力忍住哭泣,她撩起衣襟,將眼淚擦掉。
午飯,她該吃午飯了。現在,這更是小事的小事了。她一點也不餓。她乘電梯到下一層樓,走過一排排食物攤,最後決定吃燉牛肉烤馬鈴薯。
與她的菜園種出的馬鈴薯相比,食物攤供給的這個烤馬鈴薯大得驚人,她真羨慕能有生產出如此大個馬鈴薯的土壤和氣候條件。但燉牛肉的味道,還不如她自己煮的好吃。
把吃空的午餐盒和塑料叉子扔進垃圾桶後,她挺直身子。對她這次購物旅行,麗塔可能只給她評個三等,她最好還是買點什麼不值錢的小玩意回去,證明她去買過東西。但,有什麼好買的呀?
這個該死的麗塔,買點什麼瑣屑的小東西!
摩根歎了一口氣,搖了搖肩膀。他已預見到,單身父親挑起撫養孩子的重擔,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希望能得到孩子們的普遍合作。根據他在某本雜誌上讀到的一篇文章介紹,購買開學用品,有助於減輕暑假結束的沮喪感。
但這似乎不起作用。
似乎什麼都不起作用。
在搬進他們租來的房子裡,把家安頓下來的過程中,除了安吉外,所有的孩子全都幫了很大的忙,出了大力氣。但,他們不再是無-無慮的孩子了,不是莎拉農場上那些無拘無束、快活自在的孩子了。
他們安安靜靜呆著,神情嚴肅,缺乏歡樂快意。
還有安吉。自從那天坐車離開農場,失去莎拉和她的鈴鐺玩具熊後,她便一言不發,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別人,她一句話兒也不願說。
摩根握著安吉的小手。
「我聞到了爆玉米花的香味兒;」康妮說。
「對呀。我肚子餓了。我們能吃東西嗎,爸爸?」羅布總是肚子餓。
「對呀,吃中飯羅。」
摩根馬上表示同意。至少,他們對某些東西還有一點熱情。這是兩個星期來,他第一次見到孩子們這個樣子。
他們查看商店購物指示圖,弄清楚了一系列快餐攤在樓下。自然,每個孩子想吃不同的東西。他掏出一把帶在身上的備零用的錢。「買了你們想吃的東西,然後到那個角落的那張桌子集中。」他囑咐說。孩子們像風吹塵土般四散開來。
一邊留神看其它的孩子,他俯下身來朝著安吉,他的手仍拉著她的小手兒:「你想吃什麼?」她還是那個樣,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玉米熱狗?」他問。
眼著她就要抬頭望他了,可是最後一刻她卻將頭調開一邊,僅上下點了點頭。
摩根「唉」的歎了一聲。至少這也算是交往了嘛,不過只是那麼一點點。
「請來三個玉米熱狗。」
這父女倆與其它孩子在角落的那張大餐桌旁聚集起來。眨眼功夫,食物就全給吃光了。摩根抽空給安吉擦掉沾在她臉上和手上的胡椒和玉米麵糊,她坐在那兒,始終一言不發,滿臉哭相,卻又沒哭出一聲來。他真願她哭叫起來,哪怕哭叫一聲也好呀。
但是,沒有,他的安吉就是不出聲,她壓根兒不想吱一聲。
她想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做了一個虛假動作來哄他。他瞧見她的嘴唇翕動了一下,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呢,於是趕緊彎下身子:「你說什麼,安吉?」
她的目光盯著巨大的餐廳拱形圓頂,囁嚅說:「莎拉。」他盼呀等呀,耐心等了兩個星期,從她口中聽到的第一個詞兒卻是說「莎拉」。摩根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她突然放開嗓門叫喊道:「莎拉!莎拉!」
摩根和其它的孩子四處觀望,沒見到一個像莎拉的人。「莎拉不在這兒,寶貝,」他以「可能是有個人看起來像她罷了。」
安吉拚力掙扎,想要從他手裡掙脫出去,同時她的目光急切切地從一個陌生人身上轉到另一個陌生人身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洩氣地「撲通」一聲坐回椅子裡,滿臉的沮喪失望。
「好了,」摩根從餐桌旁站起來,說。「我們回到樓上去,再瞧一瞧那件綠色的連衣裙,安吉。這一次,你可能會想試穿一下連衣裙的。」他慫恿說。
他使勁拉了一下她的手,她才跟著他走。
「對呀,安吉,」康妮說。「我們再去弄一條綠色的緞帶來,配你的頭髮。」
摩根對康妮巧妙的打邊鼓配合,心裡十分感激,將她拉到他身邊,擁抱她。
他們乘電梯上樓,孩子們對電梯的玻璃外壁很感興趣,但安吉除外,她躲在摩根的雙腿後面,不願東張西望。
他們正要走出電梯,來乘電梯的人流幾乎堵住了他們的出路,這時安吉突然猛力一掙,差點從他手裡掙脫出去。
「莎拉!」
摩根心裡真為安吉難過。他知道,她苦苦思念著莎拉,孩子們全都如此,苦苦思念莎拉。只是他除外,他不想她,當然,他是不想念她的。
可是,安吉一次又一次地把陌生人誤看成是莎拉,這種眼花誤看不知不覺也感染了他,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動起來:「寶貝,不是莎拉。」
「是莎拉!」她再次決然說,再次要從他手裡掙脫出去。
「安吉,別胡鬧了!」
「不嘛!是莎拉,就是莎拉!」
她又一次拚力要從他手裡掙脫出去。「那不是莎拉,安吉,」他堅定地說。
「是莎拉!是莎拉!」
摩根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的其它孩子,孩子們也不知所指地望著他。
安吉轉過身來,張開口,她那尖利的小牙齒狠狠咬了他的手一口。「哎喲!」他立即驚慌地鬆了手,放開她。
安吉脫身後,飛快鑽進大腿構成的森林裡,在大腿之間站來鑽去。在摩根的眼中,這些全是陌生的面孔。一個這樣小的孩子,在幾百個生人中間獨自一個人鑽來跑去,會出事的。「安吉!」他和其它的孩子立即朝她追去。
莎拉心想,我所做的事肯定會讓麗塔感到好笑的,現在她還感到離開費雷德裡克服裝櫃時臉上的臊熱仍然沒退去。她把那包東西塞在-肢窩裡,盡量不讓包上的商標文字顯露出來,不然的話,弄得不好讓性變態者看見了,會跟蹤她回家的。
她離開費雷德裡克服裝櫃後,走過三個店舖,這時她彷彿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轉過身來,在購買開學用品的熙攘人群中,沒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於是,她繼續朝出口處走去。
俄頃,她又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這次喊叫的聲音更響了。這是一個稚嫩的童音在尖聲呼叫她的名字。她轉身四處望,驚喜地喘了口大氣。「安吉!」莎拉蹲下身,張開雙臂,她的心肝寶貝孩子一頭猛撲進她的懷裡,幾乎將她撞倒在地。「安吉!安吉!」
「莎拉!我知道是你,我知道的!」
莎拉抱住安吉站起身來,兩人緊緊摟抱著,又哭又笑,高興得哭,哭得高興,不知名的陌生人匆匆從她倆身邊走過去。
「是莎拉!」
莎拉抬起頭來一瞧,見孩子們全來了,有傑夫、康妮、羅布和韋斯。在他們身後的是他們的父親,他仍如過去那樣,板起一副面孔,冷冰冰的。
她的心陡然蹦到了嗓子眼裡。不管他是否板起個冷冰冰的面孔,只要一見到他的面,她的雙膝就失去力氣,發軟了。
他倆的目光對視了一會兒。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她又在他眼中瞧見了非常熟悉的激情和渴望的眼神,這使得她的嗓子眼感到一陣發緊。
但他的這種眼神很快便消失了,以後再也沒出現過。
他首先將目光移向別處。
「看見了吧?」安吉揚揚得意地說,努力引起莎拉的注意。「我告訴你們,是莎拉!」
莎拉逐個親吻擁抱孩子們。啊,上帝,她才是兩個星期沒見到沒撫摩他們,卻彷彿是分離了好多年似的,她的喉嚨彷彿給堵上了一大塊東西。「啊,我是這樣想你們呀。」
摩根本人也弄不明白,他干吧要在這樣的時刻,打開他那沒遮攔的嘴巴,說出下面這樣殘忍、妄加推斷的話語來。這很可能是諸多原因引起的,特別是見到兩個星期來默默無語的安吉,突然開口快樂地滔滔不絕說個不停,這觸發了他的妒忌心。他搓揉了一下手上被她咬過的地方。
天哪,他的親生女兒咬了他一口!
也許,他想要破壞這場小小歡聚的真正原因是,莎拉和韋斯那樣無拘無束地擁抱在一起的樣子。
他的妒忌心又爆發了,這次更加厲害,更加惡劣。他妒忌地自己的孩子們,妒忌莎拉對他們的愛戀,妒忌他們隨心所欲地擁抱她,妒忌他們對她的濃烈眷念之情又恢復了。
意識到有妒忌心只能使事情變得更糟糕,因為這必然會使人產生內疚感,內疚感驅使他不顧一切刻毒地譏諷給他造成種種麻煩的禍首。因此,在莎拉說她多麼想念孩子們時,他張開他那肥大的嘴巴,說:「是想念每個月州政府支付的支票吧,你的意思難道不是這個嗎?」
莎拉和韋斯猝然分開了。
「爸爸!」韋斯大叫道。
莎拉的雙眼——莎拉那灰色的雙眼裡,噴射著嚇人的憤怒火焰,這憤怒的火焰逼使他想要舉起雙手護衛自己。面對形形色色的間諜、殺手和大群的敵軍,他都是心不驚肉不跳,泰然處之,因而博得了他的大多數特工同事的崇敬和羨慕。然而,這個女人卻威逼得他惶惶然,想要尋求庇護。
但願他隨後能找到庇護所就好了。沒有發出絲毫警告,她的右拳「浮鋇囊簧,狠狠插在他的心窩上,捶得他「啊」的驚叫一聲,痛得彎下腰來。
莎拉鬆開五指,轉背對著他。「讓你們親眼看見這一幕,我很難過。我真不想那樣做,但是……」她伸手進錢包掏摸了一會兒,拿出所要找的東西。「這些是你們的存款存折,」她回頭望了一眼,見摩根在聽著,又接著說。「自從你們搬來跟我住在一起以來,所有州政府寄來的錢全都在存折裡。這些錢是你們的,你們拿回去。你們遺留下來的東西,我放在那邊的汽車裡。我把那些東西交給湯姆?卡特萊特。」
她最後一次深情而又傷感地逐個看了一眼孩子們的寶貝臉蛋,逐個對孩子說:「我愛你。」
說完,她轉身向最近的一個出口處跑去。
「莎拉,等一等!你掉了——」
她沒聽到韋斯下面說的話,便衝出了門口,跑進那個停車場。
她回到家後,又過了一個小時,傷心的淚水才乾,不再流淌。這時,她才記起來,忘了將那個箱子交到湯姆的辦公室去。這時,她才明白過來,她跑出那個商場時,韋斯要告訴她的事是什麼。
啊,我的天!
她掉了從弗雷德裡克服裝櫃買來的那包東西!
摩根坐在床沿旁上,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雙腳分開擱在地板上,凝視著房間那邊的梳妝櫃上那個令人作嘔的塑料袋,咯吱咯吱地咬動牙齒,腮幫的肌肉抽動著。
才他媽的沒過多久,她就把她對他的信誓旦旦的愛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才是兩個星期,她就出門到好萊塢商店的弗雷德裡克服裝櫃買東西了。他詛咒的話語會傳到她的耳朵的。
去他媽的!她真該咒!
生活中沒有男人為伴的女人,是不會獎……那樣的東西的。
對,先生,沒用多久她就把他全給拋到一邊去了。
誰會想像得到,一個像莎拉?柯林斯那樣的女子,樸實、本份、身體健康的農家女子,居然會——他腦海-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幅活生生的畫面:莎拉穿著他在那只塑料袋裡發現的那套衣服,那套衣服薄得透明,小得幾乎遮不住身體的任何部位,等於沒穿衣服。他噓了一口氣,極力想要把這個畫面從腦海-抹掉去。但是,這個畫面給人印象太強烈,太深刻,太活靈活現了。即使是他在氣恨不已的心緒中,也太刺激人的神經了。太令人痛苦不堪了。
他仰倒在床上,雙臂緊緊摀住眼睛。
我愛你,她對孩子們是這麼說的。
這些話語縈繞在他腦海中,輕柔溫馨地迴響著。他苦楚而又愉快地回憶起,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些情意綿綿話語的情景:她情愛滿懷,氣喘吁吁,話語輕柔,卻又那麼動人心弦。
他至今還記得,他的手撫摸她肌膚的幸福快感——她的肌膚是那麼的柔軟光滑,如柔水如潔玉。她的手撫摸他的肌膚,使他興奮快樂得透不過氣來。還有她那銷魂的胴體。她那輕聲細語使他忘掉了世上的一切,唯獨留下她在他心裡。
去她媽的!她真該咒!
莎拉聽到車胎在門前路上摩擦砂石的沙沙聲,便猜到是誰來了。摩根跨出汽車,走進汽車捲起的塵埃中,她一見到他,心兒便禁不住怦怦狂跳起來。他按響了門鈴,她迫使自己默數了十下才去開門。她推開防風雪的外扇門,然後退回來,但他站在門口沒有進去。他那深棕色的眼睛射出的寒氣逼人的目光,使她渾身發冷,寒顫起來。
「你床上的空缺立刻就給填補上了,沒浪費掉一分一秒的時間,是吧?」
莎拉端了一口氣,說:「什麼呀——」
「別費勁裝出如此驚訝的樣子啦。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詫。你肯定忘了,對你的多情程度我可是掌握了第一手資料的。啐,啐,如果你眨眼就把咱倆那歡樂快活的幾晚忘得一乾二淨的話,莎拉,那你就太傷我的心了。拿去!」說完,他將弗雷德裡克服裝櫃的塑料袋塞到她胸口上,她下意識地急忙抓緊塑料袋,塑料袋才未從她那毫無知覺的手指裡滑落下地。「請相信我說的話,你那位最新的情人會對你所買的東西欣喜若狂的。」
莎拉的腦子裡亂哄哄的,怔怔望著,對那些從他口中噴射出來的刻骨仇恨的話語,她簡直無法相信,也無法理解。他轉身朝他的汽車走回去時,她只是茫然地注視著。他伸手旋轉車門把手時,一聲叫喊猝然從她口中衝了出來。「滾你媽的蛋,摩根?福思特!」她尖聲叫喊道。
「不,莎拉,」他高聲反唇相譏:「是滾你媽的蛋。」
「妒忌?來,繼續說下去,麗塔。」
「我是嚴肅認真的,」麗塔叫道。「他當然心有妒忌。該死的妒忌心理。不然,他幹嗎要開那麼遠的車跑到這兒來,對你說那些話語?」
莎拉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摩根跑來臭罵指責她,將塑料袋丟還給她,這是兩天前的事了。孤苦伶仃的兩天,淒楚難挨的兩天。一個鐘頭前,麗塔過來看她,她把心中的苦水一五一十向麗塔傾倒出來。
「莎拉,我的好朋友,你是心裡方寸大亂,無法理解男人的心理羅。一個男人家,若是對一個女人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話,他是懶得惹絲毫麻煩來傷你的心的。這也就意味著,他本人心裡也同時會受到刺激傷害、受到妒忌心的折磨,於是,他就用他所知道的唯一辦法來進行反擊。」
莎拉歎息一聲,雙手擁在廚房的飯桌上。她和麗塔坐在飯桌旁,一邊聊著,一邊啜飲冰凍茶。玻璃茶杯上附著一層水汽。「我看,那個男人之所以感到受到傷害,全是出於他的自尊心的緣故。他以為,他前腳一走,我後腳就跟另外一個男人睡覺,胡思亂想使他心煩意亂,他根本用不著為我的事情操心嘛。」
「我不理解的是,」麗塔困惑不解地說,「究竟是什麼鬼原因使他匆匆離去。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他認定,你是一門心思想要佔有他的孩子?」
莎拉聳聳肩膀,說:「他只是說,他知道我會做出任何事情來把孩子們留在我身邊。」
麗塔用她的玻璃杯底部凝結的水珠在桌面磨畫水印圈圈,這兩個女人的目光木然地凝視桌面。一會兒後,她倆同時抬起頭,瞪大眼睛,驚愕的目光對視著。兩個人同時想起了騎馬賽跑的那天晚上,她倆通過的那個電話。
「你不認為是——」
「他可能聽到了咱倆的——」
她們兩個人同時說了起來,說到中途又停了下來。
「肯定是這麼回事!」莎拉省悟地大叫道。「那天晚上從賽路會回家的路上,他還是好好的,興高采烈的哩。」
「啊,我的天哪。」
即使她們倆認為,她們找到了產生問題的原因所在,但是,對此卻毫無辦法可想。過了一會兒,麗塔回家去了,對莎拉生活中的痛楚,她感到她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莎拉在地板上踱來踱去,苦苦思索著。真是這麼回事嗎?他偷聽到了她對麗塔的漫不經心的答話?這麼幾句無意中說出的話,竟會使得他把她看成這麼壞?這麼看扁了她?
如果是這樣,她想,從一開始,他對她的人格就是不太相信的,一陣突發的怒火燒遍了她的全身。
現在,她該怎麼辦?跪倒在他腳下,乞求給她一個解釋清楚的機會嗎?
她的怒火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對-她非要解釋清楚不可。她可以用那個箱子作借口。那些孩子們無意中留下的東西,她真願意他們能失而復得。他把她的那包東西還回來的那天,他根本沒讓她有時間想起把箱子交給他。
可是,她不曉得他住的地方呀,他的電話號碼在電話本上又查找不到。她怎麼樣才能獲得這個機會呢?
摩根將剩下的一點丹尼爾牌水果白蘭地酒在杯底搖來晃去,他咒了一聲,意識到幾乎過了中午了。這就是說,他變得好酒貪杯了?他把酒杯對著嘴巴,將剩餘的酒一口喝乾。
今天,他帶孩子們到校註冊。一個多星期後,他們就要開學上課了。但安吉除外。他得給她找一個日托中心。雖然一想到要把她送到陌生人中間去,他就心裡不快,但是她需要與同齡的其它孩子交往呀。
起碼,現在她開口說話了——只是跟哥哥姐姐說話,而不跟他說話。真見鬼,她甚至不再看他一眼。她不願與他接觸親近,每天白天把她留在他身邊,這毫無好處。
他無聊地納悶,一輩子從未在阿巴拉契亞山脈的西部地區住過,他何苦要陷在俄克拉荷馬城裡呢。
愚蠢的問題,夥計。
對,蠢極了。
他現在仍然留在俄克拉荷馬州,是因為莎拉也在俄克拉荷馬州。他倆之間的某些事情還沒有了結,到底是些什麼事,他心裡也不清楚。也許是,與她的關係徹底破裂掉,更為痛苦地與她一刀兩斷,各奔東西。如何使事情最後了結,更為無牽無掛地了結,而不是藕斷絲連,他心裡一點底數也沒有。
但願他心裡有個譜就好。他知道,他不打算再去見她,既然如此,幹嗎他還要留在這裡?
他知道,有一件事是他非做不可的——與韋斯談一談這件事,他推遲了好幾個星期了。他倆關於莎拉的爭論,他一直未處理,沒有理清。摩根本不該那樣凶地呵斥韋斯的。
摩根見韋斯在另一個房間裡,與弟弟妹妹們在一起看電視。韋斯的目光越過他們的頭頂瞧著摩根。摩根朝門口點了點頭,韋斯跟著他走去。他倆來到摩根的臥室,關上門。摩根不願意這次談話讓其它的孩子偷聽到。
「你想說什麼事?」
摩根喟歎了一聲。這次談話不會使人感到輕鬆的。自認他們離開農場以來,他與孩子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一個方面是輕鬆如意的,事事都不盡如人意。這次談話沒有什麼時間去字斟句酌。他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地說:「幹嗎你認為我和莎拉在……在……」
「一塊睡覺?」
韋斯的話語裡沒有絲毫的嘲諷意味,摩根大大放下心來,說:「對。」
韋斯聳聳肩膀,說:「一天晚上我餓醒起來。莎拉的臥室就在廚房的緊隔壁。我聽到了說話聲。」
「僅僅因為你聽見我們在她房裡說話,你就認為我們在……」
「一塊睡覺。是的,我是這樣想的。嗯……當時已是凌晨三點鐘了。」
摩根在床頭旁踱過來踱過去,他的真實內心是想弄清楚,對於父親和養母睡覺,韋斯是怎麼個看法。經過了好一會兒沉默之後,他終於將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韋斯低頭看著地板,再次聳了聳肩頭:「我認為這是好事。我原以為,這意味著你們兩人要……這就是說,我們會留下來,我們會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摩根見兒子滿臉真誠坦然而又痛苦不堪的神色,心想,這麼說來,莎拉完全是對的羅。韋斯對莎拉壓根兒沒有……非份之想。摩根的心情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麼解脫過。但是,韋斯的痛楚卻沒有因此得到毫釐的緩解。這也沒有回答完所有的問題。「還有誰知道?」摩根問道。
韋斯抬起頭來,說:「再也沒有人知道了。你以為,我會把這樣的事情給捅出去嗎?他們全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呢,爸爸。」
摩根放心地笑了一會兒,隨即蹙起了眉頭:「你問起我這件事時,我那樣粗暴地對待你,我心裡感到很難過。我本不該對你那樣凶的。」
「你……你愛過她嗎,爸爸?」
「關鍵的一點是,兒子,她沒有愛過我。」
「你真荒唐!」
摩根用責備的目光瞧著韋斯:「你再說一遍看。」他不習慣橫遭他人指責,特別是受不了他自己孩子的責難。
韋斯做了一個鬼臉,說:「請原諒。但是,爸爸,你是錯的。莎拉肯定愛過你。你知道,如果她不愛你的話,嗯,她就不會……莎拉可不是那種人。」
摩根差點唉歎出聲來。也許,她是愛過他,至少以為她愛過他。「唉,現在這事已無關緊要了,也沒有辦法了。讓你和其它的孩子夾在這事中間受連累,我心裡很不安,很不好受。我知道,你們全都想留在那兒,可是我不能留下來;而沒有你們在身邊,我又哪兒也不想去。」
響起了電話鈴聲,一會兒後不響了。
「爸爸,你的電話,」羅布在另一個房間大聲喊道。
「我是摩根。」
「摩根,我是本森。我們終於得到消息了。」
「庫柏的?」
「他被捉住關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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