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文薑是春秋時代齊僖公的次女,與她的姐姐齊宣姜,同為聞名「國際」的絕色美人。宣姜嫁到衛國,她的公公衛靈公為之心族搖蕩,全國士民更為之如癡如狂。文姜的婚姻則一波三折,竟然引出亂倫的穢行,轟動了天下各國,人們一面諷刺她的蕩婦淫娃行徑,一面又一再歌頌她的絕世艷麗,《詩經)上就留下了許多有關文姜的篇章,有毀有譽,足以令人發笑。
周武王開國建立西周之後,經過了三百五十二年,十四代之後傳到周平王。周平王遷都洛邑(今河南洛陽),東周開始。這時,各諸侯國互相攻伐,戎狄乘機入侵,關中混亂異常,強大的諸侯國以「尊王攘夷」為號召,團結鄰近的小國,形成各自為政的局面,一直到周敬王為止,這一段紛爭的歷史,共持續了二百九十四年,史家稱它為「春秋時代」。
就在春秋時代的初期,齊僖公主政下的齊國,已經十分強大,他的兩個女兒也成為當時各諸侯國自認為罩得住的君侯、世子競爭的對象,紛紛藉機前往齊國都城臨淄攀扯關係。在眾多的追求者中,文姜特別欣賞鄭國世子姬忽,認為他端正勇健,如玉樹臨風。郎有心,妹有意,齊、鄭兩國便為兒女締結了婚姻。
原本是一樁令人艷羨的美事,鄭國的世子忽然聽到了「齊大非偶」的傳言,提出了退婚的要求、婚事不諧,對齊文姜來說不啻是晴天霹靂,退婚被認為是莫大的恥辱,自己的絕色美艷,加上尊貴的身份,如今竟被鄭國世子姬忽棄如敝履,心中忿想不平,終於懨懨成病。
窩囊透頂,氣惱不已,但又能怎麼樣呢!長久的心情抑鬱,逐漸轉變成為自怨自艾和顧影自憐,甚至產生了一種歇斯底里的自我摧殘心態。這種少女的心理挫折,壓抑與轉變,只有文姜的異母哥哥姜諸兒體會得最為真切。
姜諸兒與文姜從小就共同遊玩,如今雖已長大,但兄妹情深,彼此仍不顧嫌隙地照常往來,文姜在病中時常得到姜諸兒的慰藉;妹妹的婚事觸礁,做哥哥的也感同身受,時日一久,兩人的兄妹之情,竟然莫名其妙地轉變成為兒女私情了。
春秋時代,男女關係本來就十分隨便,然而有血緣關係的兄妹發生兒女私情,終究為禮法和世情所不容許。姜諸兒與文姜男貪女愛,罔顧人言,不久就春光外洩,傳到了他們的父親耳中,齊僖公大驚失色,然而家醜不可外揚,只好一面痛責兒子,嚴禁再與文姜接觸,一面急急忙忙為文姜擇配。
正好鄰國魯桓公新立,一心想要締婚大國以為奧援,派遣公子-赴齊說合,齊僖公求之不得,當即欣然允諾。於是選擇吉期,齊僖公親自把文姜送到魯國成親。
姜諸兒心中快快不樂,但卻不能形諸顏色,本擬自告奮勇地擔任送親赴魯的任務,以便在路途中再圖良會,不料卻被父親一口回絕。就在文姜出嫁的前一夜,姜諸兒狗急跳牆,在竹簡上刻了一首情詩輾轉遞到妹妹手中:
桃樹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直,吁嗟復吁嗟!
姜諸兒的情詩,既讚美文姜美艷如桃花,更感慨其花落魯地,字裡行間,儘是無可奈何的歎息。然而文姜回答的一首情詩,卻非常大膽而現實。
桃樹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證無來者?叮嚀兮復
叮嚀!
意思是說:時不我與,為歡趁早,來日之事難以逆料,何不把握眼前。是一種強烈的暗示,更是一種激情的鼓勵,於是就在文姜出嫁的前一夜,這一對跡近瘋狂的兄妹,竟然又不顧一切地幹起亂倫的勾當,難捨難分,幾乎誤了第二天的行程。
齊文姜成了魯桓公的夫人,國君夫人地位尊貴,自然無法輕易行動,就這樣過了五年,生下了兩個兒子,長子名姬同,次子名姬季友。魯桓公對這位背景紮實,又美艷絕倫的妻子十分滿意,然而文姜卻舊情難忘,花晨月夕,時常不自覺地想起熱情如火的哥哥情人。
魯桓公十四年,齊僖公壽終正寢,姜諸兒當上了國君,即歷史上的齊襄公,文姜所生的兒子姬同也已經十三歲了。文姜本擬隨同她的國君丈夫一同前往齊都道賀,以便藉機重拾舊歡,再續前緣,無奈當時諸侯大國新君初立,小國諸侯前往道賀的很多,深恐有所不便,便沒有偕行。
又過了四年,文姜終於慫恿魯桓公帶她一同訪齊,魯桓公無法推托,只好偕同文姜,大張旗鼓地前往齊都臨淄訪問。齊襄公聽說魯桓公夫婦來訪,大喜過望,親自到邊境迎接十八年來未見的妹妹。
此時的文姜,正值三十出頭的年紀,圓熟而豐腴,嬌艷的面頰,活像是盛開的桃花,一舉手一投足,婀娜多姿,風韻極為誘人,使得尚是孤家寡人一個的齊襄公心蕩神馳,差一點在妹夫魯桓公面前演出失態與失禮的舉動。
齊、魯兩國毗鄰,說近不算近,說遠也不算遠,雖然貴為國君夫人的文姜行動有所不便,但是十八年未曾歸寧省親,總有些有悖常情而令人難以置信。其實說穿了也很簡單,先是齊僖公在世之日,生怕一雙小兒女寡廉鮮恥,死灰復燃地重述舊情,所以一再拒絕文姜回到齊都臨淄。待到齊僖公過世之後,魯桓公早已風聞文姜與她的哥哥情感非同尋常,因而有意打斷文姜和她哥哥見面的機會,就這樣一拖就是十八個年頭。
歲月也許能使一切改變,但卻使得情愛更加濃郁。文姜與齊襄公,也就是昔日的姜諸兒相見之後,表面上是兄妹入宮敘舊,實質上則是昏天黑地纏綿了三天三夜。魯桓公被冷落在賓館裡,孤燈照壁,冷雨敲窗,一夜又一夜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等到他再見到文姜時,只見她滿面春風,醉眼惺忪,不免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居然狠狠地掌摑了他如花似玉的妻子,並口不擇言地抖出他們兄妹的姦情,聲言即日返國,絕不再稍作停留。
齊襄公自知理屈,又耽心醜事外揚,在無可奈何之下,便在臨淄的風景區牛山設筵,為魯桓公夫婦餞行。魯桓公身在齊國,不可使場面弄到無法轉圜的地步,於是只好吩咐從人隨護夫人先行出城,自己則匆匆赴宴。
齊襄公已心懷殺機,魯桓公猶懵然無知地借酒澆愁,終至酩酊大醉。齊襄公喊來心腹公子薑彭生暗暗囑咐,在扶持魯桓公上車時,悄悄地施一些手腳,這樣魯桓公只來得及悶哼一兩聲,就在醉迷迷中一命嗚呼。
在臨淄城外十里長亭處,魯桓公的車駕趕上了等在這兒的文姜一行車騎,公子薑彭生故作驚懼萬狀地向文姜報告說:「魯侯酗酒傷肝,車行顛簸中竟然氣絕身亡!」
文姜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明事情真相,只好趕快報告齊襄公,並命令暫時停止行程,就地紮營護喪。
齊襄公不久便趕到,假作悲痛模樣,命令厚殮妹夫,並以酒後中毒向魯國報喪。
魯國姬姓宗室及臣民聽到魯桓公的死訊,自然是憤怒異常,雖然懷疑其中必有陰謀,理應大興問罪之師,但查無實據,加上魯弱齊強,倘若冒然出兵,猶如以卵擊石。萬般無奈,只好先行扶正世子姬同嗣位為魯莊公,隨即派人到齊迎喪,追究事變前後的蛛絲馬跡。
事情馬上便有了結果,齊襄公丟卒保車,把責任推到姜彭生身上。齊襄公的說辭是:「公子薑彭生護送魯侯出城,車中護持不當,以致魯侯喪命。」並命令立即將公子薑彭生處死,以謝魯人。
公子薑彭生原是奉命行事,如今竟成了罪魁禍首,自然是悔恨交加,於是當著魯使的面大罵襄公兄妹亂倫,並發誓死後將變成厲鬼,來向齊襄公索命。事情很快就傳遍了齊都臨淄,更沸沸揚揚地傳遍了天下。
魯桓公的靈樞迎回魯國安葬以後,文姜卻仍然滯留臨淄,藉以躲過魯國臣民的難堪場面。然則新寡文姜,自應守喪含悲。了無生趣才是;然而文姜照樣的服飾光鮮,巧笑情兮地與齊襄公朝夕共處,且曾同車出遊,招搖過市,這一行徑被當時的文人記載下,在《詩經-齊風》中有一首《南山》詩:
南山崔嵬,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
既回歸止,曷又懷止,萬覆五雨,寇綏雙止。
魯道有蕩,齊子庸止,既田庸止,曷又從止。
獲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既曰告止,曷懷之。折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
《詩經》中的《齊風》就是采自齊地的民間歌謠,這一首《南山》詩也就是當時齊人諷刺淫侯齊襄公的大眾心聲;不以父母之命,不憑媒人妁之言,逆天亂倫,自行苟且,實屬無恥之尤。
另外還有一首《載驅》詩:
載驅薄薄,蕈弗朱-,魯道有蕩,齊子發夕。四驪濟濟,垂轡彌彌,魯道有蕩,齊子其弟。文水滔滔,行人——,魯道有蕩,齊子遨遊。
這首詩是描寫四匹駿馬駕著豪華的車子疾馳而過,車外綴滿飾物,車內鋪著軟席獸皮,「齊子」就是文姜,罔顧「姐弟」的血緣關係,居然與其兄同乘一車,相與調笑,路人為之側目,車中人卻肆無忌憚。
正當齊襄公與文姜兄妹兩人,如膠似漆地在臨淄,沈緬在放浪形骸的情慾深淵之時,那廂魯莊公已羞憤無地的派遣大臣前來迎母歸魯。在禮法上,齊文姜夫君新喪,兒子嗣位,自應回國照顧一切,但是心中捨不下情人哥哥,又愧對各國臣民,雖然萬分不情願地登車而去,待至行經禚地,就命令停車不進,堅稱:「此地非齊非魯,正吾居處也。」
既然母親立意要暫住邊境地區,魯莊公只好派人在禚地建造宮室,具體地點在祝丘。齊襄公聽說文姜滯留禚地,也派人在禚地附近的阜建造離宮。兩處美輪美奐的宮室遙遙相對,文姜有時住在祝丘,有時越境住進阜,不用說那是因為齊襄公借出獵為名,來與妹子幽會了。
齊文薑是一個絕色的尤物,美艷自然是無與倫比,淫蕩也為天下之冠,她的行為搖蕩了人心;紊亂了倫常,不只是齊、魯兩國的百姓冷嘲熱諷,其他的諸侯國更看不慣這種淫亂的行為。《詩經》中的《猗嗟》反映了這種情緒:
猗嗟倡兮,頎而長兮,抑若揚兮,美目揚兮。
巧趨蹌兮,射則藏兮,猗嗟名兮,美目清兮。
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正出兮,展我甥兮。
猗嗟變兮,清揚婉兮,舞則選兮,射則貫兮。
四矢反兮,以御亂兮。
詩中盛讚文姜的美貌與嬌態;也誇飾她的兒子魯莊公英武雄壯,射藝精湛,可惜雖為一國之君,卻不能防避其母,更那裡談得上治國安邦!
《詩經》中還有一首《敝笱》:
敝笱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徒如雲。
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徒如雨。
敝笱在梁,其魚唯唯,車子歸止,其徒如水。
「敝笱」是破了的魚網。詩中把文姜比作成魚,而把魯莊公比作破網,詩中的「如雲」、「如雨」、「如水」,足可概見漏網之魚文姜,是何等的歡樂了。
畢竟是人言可畏,而且也難杜天下悠悠之口,三年後,也就是姬同嗣位為魯莊公的第四年,年屆四旬的齊襄公鼓足勇氣向周莊王的妹妹求婚,其時周室雖已衰微,但仍被天下諸侯尊為天子,締婚皇家照樣是莫大的榮寵。周莊王嗣位未久,正需要大國支持,於是欣然應允,並指派同宗的(周王室姓姬)魯莊公就近主婚。魯莊公在名義上是齊襄公的外甥,實際上猶如「假子」,齊襄公是魯莊公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是霸佔其母的「吁夫」。如今魯莊公竟然奉王命替齊襄公主婚,心情之複雜,自然不難想像。
雖然如此,由於王命不可違,魯莊公還是按照禮儀代替周王室為齊襄公主持了婚禮。這是齊襄公與魯莊公的第一次見面,一個是愛屋及烏,並帶有濃重的內疚心情,竭盡所能地示好;一個則懍於齊國的強盛,不得不守著晚輩之禮。這次的難得機會,不料競使雙方建立了良好的關係,且曾聯合攻伐衛國,得勝之後,齊襄公故示大方地把衛國奉獻的金銀珠玉,全部贈給了魯莊公。這一招非常有效,使得年甫二十歲,正值血氣方剛的魯莊公,對齊襄公的敵意盡消。
甥舅兩人並轡行獵,相與飲酒作樂,親密如同家人;不久齊襄公的新婚夫人生下一女,立刻許配給魯莊公為妻,顧不得年齡懸殊,按照文姜的說法是:為了親近母族,等她二十年又有何妨。
齊、魯兩國國君關係的改善,百姓們都傳為笑談,魯莊公既然默認了母親與舅舅的特殊關係,當事人自然祛除了一層天大的顧慮,於是雙飛雙宿,而且還邀游各地,有時到彀城,有時到防城,出雙人對伊然夫婦。
就這樣齊襄公與文姜又昏天黑地的又過了五年,兩人四處漫遊,時常經月不返,國政自然是一天不如一天,危機在逐漸加深。大夫鮑叔牙奉公子薑小白出奔莒國,管仲奉公子薑糾出奔魯國。不久,果然亂起,齊襄公被大夫連稱和管至父所殺,立公子薑無智為國君。
據說大夫連稱及管至父與齊襄公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起因於兩人奉派戍邊,兩人問戍守期限時,齊襄公正吃西瓜,隨口答應以明年瓜熟為期,如今「瓜代」一詞即由此而來。第二年瓜熟時期,齊襄公正與文姜暢遊未歸,根本忘了戍邊將士換防之約。這時齊境紊亂迭起,連稱與管至父深恐遠在邊境,不能掌握局勢,為了衛護並爭取自身權益,不等命令就撤防返回都城。
私自撤防,形同兒戲,軍國大政,豈可如此肆意為之,倘若齊襄公追究下來,不管是天理國法那一方面,連稱和管至父都無法自圓其說。連稱與管至父越想越難辭其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趁齊襄公漫遊歸來身心俱疲之際,一舉將其殺死。
據傳,那天齊襄公在歸程途中,天色已暗,林木蕭蕭中,忽然瞥見公子薑彭生滿身血污前來索命。姜彭生化作一隻大豬,立在車前,口作人語,申言齊襄公死期已到。齊襄公疲累不堪,驚赫過度、精神崩潰,當天夜裡就死在叛軍手下,連起碼的防衛,掙扎與反抗都沒有。
齊襄公死後,鮑叔牙擁戴的公子薑小白與管仲擁戴的公子薑糾,經過一番激烈的鬥爭,最終姜小白獲勝,他不念舊惡,任用管仲為相,使齊國的實力大大發展,成了春秋時赫赫威名的第一個霸主齊桓公。
政治上的巨變,使齊文姜在禚地自然呆不下去了,這時她已經是四十開外的人了。回到魯國以後,齊文姜曾經有好幾年一心一意地幫兒子魯莊公處理國政,由於她心思細密,手腕靈活,不但迅速地大權在握,在「國際」間更折衝樽俎,處置得宜,使得魯國威望提高了不少,還在長勺挫敗了齊桓公的進攻!
又過了十多年,魯莊公也已與齊襄公長大成人的女兒結婚了,而齊國的國勢雄大,一般人都忙著歌頌齊桓公的英武與霸業,齊襄公與文姜狗皮倒灶的往事,漸漸地被人們遺忘。
然而鄭國的臣民對於齊文姜的印象卻更加鮮明。根據各種史料記載:鄭國在春秋時代是淫風最熾的地方,他們根本不把文姜的淫蕩行徑,當成是可卑的污點。相反地認為他們的公子姬忽拒絕與齊文姜結婚是莫大的失策。
《詩經-鄭風》裡的《有女同車》一詩,對齊文姜的美貌,描繪得纖毫畢陳,除了把她形容成像木瑾花一樣的艷麗而外,還稱譽她頗為賢德。詩是這樣的:
有女同車,顏如舜花,將翱將翔,佩玉瓊踞;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車,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最後有兩點需要說明,就是齊國歷史上有兩個「桓公」,一個是春秋時代的,即本文提到的第一個霸主,一個是戰國時代的,前者是「姜氏齊國」,後者是「田氏齊國」,其間相隔三百年,因為齊國在公元前5世紀,大夫田氏奪了姜家的政權。另外齊文薑是屬於「姜氏齊國」的齊僖公次女,現應隨其兄弟姜諸兒,姜小白等姓姜才是,但一般史料中皆稱他為齊文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