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也在奇怪,為什麼自己的爺爺竟會不願伸手救助垂危的人?這是每個人該做的,爺爺為什麼會這樣呢?
她不敢相信那是事實,自她記憶開始,她便一直和爺爺住在這裡;此地雖偏疏僻遠,物質的享受雖簡粗,但精神的擁有卻是無可比擬的,真的,她和爺爺一直生活得很愉快,她跟著爺爺學會了捕魚,獵鹿,他們有吃不完的糧食,這是一個世外桃源,人間天堂。
爺爺傳授了她武功,這使她會獵得不少的山豬和麋鹿,她甚至會捕得兇猛的虎豹哩,她說不出有多高興,她驕傲的和爺爺馱著它下山,換了很多錢;然後滿載著日常的日用品,而且還可以做新衣服咧!
爺爺一直愛護著自己,他是那麼仁慈,那麼風趣,使自己忘卻了沒有爹娘的痛苦;她從沒有見他們,她不知道為什麼,爺爺也從不告訴自己,她當然很想知道,但爺爺不肯告訴自己,自己也不敢追問,她是不敢惹爺爺生氣的。
但今天她就惹了他老人家生氣,她從沒見過爺爺這樣的臉色,更從沒看過爺爺這麼大聲的喝叱自己,這是為什麼?
想著,想著,愛鳳不禁悲從中來,俯首抽泣。
淚水濡濕了她兩頰,她心中又感到一股委屈。
爺爺教自己念古聖先賢的書,時常叮嚀自己要做一個堂堂正正有用的人;今天,她這樣做,是錯了嗎?
不!救人是義不容辭的事情,怎麼會是錯了呢?
可是,爺爺為什麼要反對呢!
為什麼?……
愛鳳收束淚痕,拿著小石子,無意識的,一個一個的,丟進河裡,響著「撲通,撲通」的聲音,她真是想不通,想不通。
望著濺起花花的浪花,愛鳳百思不得一解。
她想累了,但她仍在想……
不知過了多久,月兒已是偏西,她才聽到皂衣老者在呼喚她:「鳳兒,可以進來啦!」
愛鳳連忙提起忘記帶回去的魚簍,躍步而進;一進門口,她便問道:「爺,那人有沒有希望?」
皂衣老者滿頭大汗,似乎疲憊非常,聞言只冷漠的點了一下頭,道:「那廝耐命的很,可能死不了。」
把魚簍放在灶上,愛鳳撩目向床上望去,但只見邵真靜靜的躺著,臉色依然很蒼白,看起來並無起色,一點也沒有元氣的樣子。
他的衣服已換上了一襲黑色大袍,顯然很不合身,有點臃腫的模樣,顯然他那身衣服是皂衣老者的。
左手的袖子挽至臂肩上,手肘則用兩塊木板夾著,而且還用一塊黑布紮起來,纏至頸上,使左手彎曲著,平放於胸前,很明顯的,他的手曾經脫臼。
另外右臂上也紮著傷口,以及左腳踝上也包著,大致上,他的傷勢是如此——是說從外表看來。
「爺爺,他為什麼會這樣子?」眨了一下眼,愛鳳轉首問道。
淡漠的撩了一下眼皮,皂衣老者淡淡的道:「誰知道?或許是被人謀害,或許是不慎,也可能是他自己導短見。」
回眸望了一下邵真,愛鳳問道:「爺爺,他有沒有內傷?」
「何止是有,差點沒五臟離位呢!」
點了一下頭,皂衣老者拿起一條濕手巾,擦抹臉上的汗珠,吁了一口氣,顯得很疲倦的道:「助人助到底,既然救了他,爺只好盡全力了;我已經讓他服下咱自己煉製的『回魂十三丹』。」
歡欣的露出一個微笑,愛鳳道:「那他一定可以活了,我們的『回魂十三丹』,任是如何嚴重的內傷,只要不斷氣,一天一服『回魂十三丹』,服完十三劑之後,包管痊癒!」
皂衣老者沒接腔,面無表情的望了邵真,生硬的道:「但不知道他會不會感激我們?」
猛地一愣,愛鳳奇怪的望著他,不解的道:「怎麼不會呢?我們救了他的性命,他當然很感激我們啦!誰不會呢?』,
冷冷一笑,皂衣老者嗤著聲道:「話別說得太早!」
又是一怔,愛鳳不禁整個愣了下來,她真不懂她爺爺話意何指,天下哪有不對救命恩人感激的?
呆愣了良久,愛鳳才緩緩啟齒道:「縱算他不感恩也罷,我們救人的動機,並非為了博得他的感激呀!」
牽動了一下唇角,皂衣老者似想說什麼,又停了下來;接著岔開話題道:「不談這個,鳳兒,爺爺累了,你幫我準備熱水好不?」
雖然滿腔疑惑,愛鳳仍是柔順的頷了一下首,說道:「好的,爺爺,鳳兒準備熱水去。」
「噢,我忘了你全身濕淋淋的,還是你先去洗吧。」似是才想起,皂衣老者趕忙道。
搖了一下頭,愛鳳微笑著道:「不用了,方纔我在外頭,風已把衣服吹乾啦,還是爺爺洗吧。」
說罷,不等皂衣老者回答,便從灶上取出熱水,提著桶走出屋外左側的澡房;皂衣老者也不再說,便取了衣服洗澡去。
愛鳳回到屋裡頭,望了望邵真仍無動靜,不禁有點急,見四下無人,大膽的伸手摸摸邵真的額角……
但覺一觸手,甚是驚人,幾如烤紅的鐵一般熱,愛鳳不禁大吃一驚!
正吃驚時,邵真忽然蠕了蠕烏紫的嘴唇,模模糊糊的嗯了幾聲,愛鳳連忙側耳靜聽……
然而聲音卻很細微,像蚊子聲般的哼個不停,倒很像是在呻吟……
好可憐呵,竟遭此不幸,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愛鳳如此單純的少女,心腸自是很慈悲,她望著邵真扭曲抽搐著的面孔,不自禁的歎息道。
邵真的身子忽然輕輕翻動了一下,愛鳳以為他要醒來了,心中暗喜,但邵真旋又靜止不動,愛鳳不禁一陣失望。
「好好休息吧,你會好過來的。」扯上一條被單,輕輕的蓋住邵真的身體,愛鳳喃喃的自語道。
忽然邵真又呻吟起來,好像是在說些甚麼,起初愛鳳聽不清楚,但聲音愈來愈大,愛鳳終於能夠清楚他所吐的字語:「……嗯……你……為甚麼要,要……?我……愛你,我……不,不能……」
聲音像斷線的珍珠,漸又趨於微細,突然邵真像發瘋般的大喊:「哈哈哈!毀滅我吧!沉淪我吧!我不在乎的!我不在乎的!」
愛鳳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喊,嚇了一大跳,差點沒跳了起來。
邵真旋又安靜下來,一動也不動;但已能看見他的胸膛在做著有規律的起伏,顯然他的傷勢已是好轉過來了。
愛鳳輕拍著胸脯,受驚地喘了一口氣,心中暗笑著道:「差點沒把我嚇倒,你毀滅沉淪,誰又在乎?幹嘛,嚷這麼大聲的?」
旋即又想著道:「他方才似乎提到一個女人的名字,說甚麼愛他又不能,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想著,皂衣老者已洗完澡,走進門來。
愛鳳連忙說道:「爺爺,方纔他吐夢囈。」
皂衣老者似乎是洗過了澡,心緒不再那麼陰沉,臉上雖沒笑容,至少不像方才死了一樣扳的那麼難看。
他像是微感驚異,走前問道:「哦?他說了些甚麼?」
愛鳳把才纔邵真說的話,告訴了皂衣老者。
皂衣老者聽完,沉吟一下道:「照此推測,顯然是為了男女間的感情糾紛。」
說著端詳了一下邵真,沉吟道:「他已好多了,依此看來,他最遲明兒便能醒過來,可能要比這更快一點。」
愛鳳也望著邵真,好奇的道:「爺爺,從他的受傷情形,我們能不能知道他是如何受傷的?」
俯首沉思了一會,皂衣老者道:「從他嚴重的內傷看來,那是跌撞而成的,並非為人所擊,前天不是有一場暴風雨嗎?他可能是看不清路而跌下的。」
凝神聽著,愛鳳眨了一下眼問道:「爺爺,你意思是說他從懸崖上掉下來?」
微微點頭,皂衣老者旋又道:「如果他真涉上『情』字,很可能是他自己跳下來也說不定。」
「你是說他自殺?」微感吃驚,望著邵真問道。
皂衣老者道:「我是說有這個可能,反正他不是他殺錯不了。」
愛鳳不感同意的道:「如果他被人追趕而致失足墜崖呢?那不算是他殺嗎?」
皂衣老者不禁感到語塞,露出一個笑容,讚賞的道:「鳳兒,你的腦筋蠻精密的,你的假設有理。」
「爺爺,你誇獎了。」
受他一捧,不禁樂不可支,愛鳳見皂衣老者不再扳著臉,興奮的道:「爺爺,現在讓我們來解釋為什麼他能攀上樹幹而沒死呢?」
「你認為呢?」
含笑點一下頭,皂衣老者顯然被激起興趣,捋著短鬚道。
愛鳳眨了眨烏溜溜的眸子,似是沉思了一下,方開口道:「我不敢說我的想法是對的,不過我認為這樣解釋是很合理的:當時即是狂風暴雨,必定摧折了不少的樹木,掉至河裡,而他掉下的身子正巧跌在樹幹上,你或許會認為,這也有跌死的可能,但水的軟體物,與一般硬實的陸地不同,他如果掉落地上,必殆無疑,回生機會等於零,可是跌在水中便不是如如此,他可能掉在樹幹上的時候,樹木隨著壓力從水裡沉下,而水有浮力,可大大減輕墮下的力量,而那人又正摔在樹枝上,樹枝比樹幹脆弱,多少也可以減低掉落的力量,所以他實在挨上的勁道,並非與從他崖上落下的勁道成正比,再者,看他兩邊太陽穴鼓鼓的,顯然是學過武功,而且可能武功不差,人在危難的時候,總會有潛在的求生力量,他一碰上那樹幹的時候,很自然的激發他體內的功力,多多少少可以減少他碰擊的力量,所以他只是昏死過去並沒有死去,然後他之所以在樹幹上漂浮兩日,沒有翻落水底淹死,是因為枝葉緊緊的勾住他的衣服的緣故。」
頓了一下,吞了一口口水,愛鳳仰著臉問道:「爺爺,這便是我的想法,你以為呢?」皂衣老者靜靜聽完之後,沉思了半晌,呵笑著道:「鳳兒,我不得不同意你的看法;因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更好的理由來解釋它。」說話之時,床上的邵真忽然大聲的呻吟了一下……皂衣老者祖孫倆忙不迭轉眼望去——
但見邵真的身子大大的蠕動了一下,像是要醒過來的樣子。
愛鳳見狀忙不迭走近床邊,蹲下身子,輕輕叫道:「壯士,你醒醒!」
皂衣老者也走近床畔,目注著邵真,微微訝異的道:「受如此重創,竟能這樣快有反應,真太不簡單,太不簡單!」
話聲未完,邵真已哦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皮。
邵真只感四肢一陣刺骨之痛傳來,全身骨架像是拆了開來一樣,疼痛難當,他想翻動一下身子,馬上痛得緊蹙著眉頭,嗯哼不止,他很吃力的撩開沉澀的眼簾,有如千斤重般的,好不容易,他才睜開了眼。
但他覺得眼前一片烏黑,不見一物,連忙閉下眼來,耳中隱隱聽到有人聲,連忙開口道:「請問,這是哪裡?」
愛鳳連忙回道:「這位是我爺爺,我叫侯愛鳳,你是在我們家裡的,你傷勢還沒好,不要亂動。」
邵真睜開眼睛,溜了一下,仍是黑漆漆的,不見一物,蠕了一下唇角,不解的問道:「你,你們在哪裡,在下怎沒見你們?」
奇怪的往皂衣老者望了一眼,愛鳳茫然的道:「我們就在你面前啊。」
「在我面前?」
猛地一震,邵真連忙掙坐起身子,但覺週身如火灼,痛叫一聲,又躺下去,他的心房剎地抽搐起來,他睜大眸子,他甚麼也沒看到——除了黑暗!
「你們騙我!我根本沒有看見你們!」
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邵真仍不願相信這是事實,他警惶的喊著:「你們為甚麼要這樣?為甚麼不燃盞燈?」
皂衣老者與侯愛鳳呆愣了一下,吃驚的互望一眼,皂衣老者俯下身子,伸手在邵真睜得斗大的眼前緩緩揮了揮
但邵真一點反應也沒有,兩雙睜得很大很大的像死魚的眼球,如中魔般的瞠視著。
皂衣老者與侯愛鳳倏然一震呆呆的互望著,他們的心底有一個共同的意念:他瞎了!
邵真的心在痙攣著,他明明聽到說話的聲音是在眼前,可是他看不到說話的人,真的看不到!
緩緩的張開嘴,嘴唇在顫抖著,大大的顫抖著,他蒼白的臉冒出了如指大的汗珠,他很困難的扯動了一下喉結,嗓子宛如嗆了泥巴一樣沙啞,沙啞裡頭帶著濃深的驚駭和濃深的哭音。
「我……我看不見?我是一個瞎子?我真的看不見!我真的是一個瞎子?」
突然,他發狂般的大喊著:「不!那不是真的!決不是真的!我能看見你們!我怎會看不見你們?我看見了!你們在我眼前對不!我不是瞎子!我有兩隻眼睛!真的!我沒有騙你們!我看見了——黑暗!天啊!」
皂衣老者和侯愛鳳被他突如其來的發瘋舉動,皆是一愣,呆立不知所措……
邵真盡力睜著瞳孔,他想拿起左手,但覺一陣刺痛,立即換上右手,用力的在眼前晃著,晃著,用力的晃著!但他沒有看見,真的沒有!他的神經是剎地收起來!他的意識剎地停止運轉!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不,是一片黑暗!黑暗!他最討厭的黑暗!黑暗!黑暗……
他相信這是一個夢,一個丑劣的噩夢!那不會是真的,決不會是真的!他咬了一下舌尖,咬得很用力!一陣痙痛傳來,噢!他相信了!這不是夢!那是一個千真確的事實,令他呼天搶地的事實——他是一個瞎子!一個盲人!
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即使他不想看的也一樣,他多麼希望他此刻能看到一點點光亮就好,一點點就好,哪怕是火燒屍體的火光!噢!天!
他崩潰了!他接受了一個殘酷的打擊——他被一切光明拋棄了!他從此永遠被黑暗吞沒了!他的前程再也沒有光亮,只有黑暗!黑暗……!
他不是一個鐵人,他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血肉軀體,他有悲怒,他有喜樂,他甚至比別人來得容易喜怒哀樂,他如何能承受這打擊?他哭了!哭了!真的哭了!這不是懦弱,這是一個凡人的抗議——當他到了絕望無助的地步的抗議,抗議蒼天的不公!抗議命運的作弄!抗議自己的不幸!他可以這樣的,為什麼不能呢?
天下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財富,不是名譽,更不是生命,因為那些有的可以失而復得,有的可以不再感到痛苦,然而失明,那是永遠活在黑暗的地獄,永遠忍受著別人不敢受的痛苦,痛苦!噢,有嗎?有什麼比失去靈魂之窗的眼睛更痛苦呢?有嗎?有嗎?
邵真忘卻了他曾是如何譏笑過流眼淚的人,但他現在盡情的哭了!他愈哭愈傷心,因為別人哭時尚能見到自己的眼淚,而他連這點權利都沒有!
皂衣老者與侯愛鳳在一旁,默默無語著,他們想不出用什麼語句來安慰邵真,他們可以體會到邵真的痛苦,如換了他們,他們也會和邵真一樣的,也許比邵真更要來得傷心呢!
侯愛鳳的心很軟,儘管她和邵真並不認識,甚至可說是毫無關係的人,但她見邵真那副傷心失魂狀,兩眸也不自禁的紅彤彤的,淚兒汪汪,只感心胸一陣悲忿填膺,默默的流著淚。
皂衣老者雖也經過無數的辛酸苦辣,而且當初他還不願意救邵真,此刻嚴肅的臉上也一片同情之狀,油然而露。邵真哭累了,哭倦了,他睜開眼,旋又閉上眼,不是嗎?此刻,甚至以後的他,睜眼與閉眼對他都是一樣,並沒兩樣,他開始鎮定自己,他未曾如此崩潰過,他一直就認為既然成了無法否認的事實,那麼就必須接受事實,不管事實是如何的糟。
現在,他接受了這事實,他開始冷靜的回想,回想他為什麼會失去了光明,他必須想,他一向對一件事情的發生,都要追尋前因後果。
然而他昏沉的腦海怎麼也想不起任何東西,只是一片空白,空白的像一張紙——即連一點「污點」也沒有!沒有,完完全全沒有!
他再度顫慄了!他再度接受一個事實——他,喪失了記憶!
猛然的,他大聲的狂叫著:「我是誰?告訴我,我是誰?」
被他這發瘋般的一嚷,皂衣老者與侯愛鳳倏地嚇了一大跳,兩人吃驚的互望了一眼,心頭猛又是大震,他們已知道邵真在不幸中又加上一層不幸了!
「怎麼?你們連我是誰也不知道嗎?你們死了不成?總不開口?快!快講我是誰!」
剛平定下來的情緒,陡又如狂波怒濤般的掀起,邵真號叫著,掙扎道:「我是阿狗?是阿貓?我是王公孫子!我是叫化乞兒!說呀!我是誰!噢——天!為甚麼如此折磨我?」
聲音之淒厲悲慘,幾乎要使侯愛鳳號啕大哭,她含著淚,她顫著手,按住邵真掙動的身子,啞著嗓子,她說道:「壯士,你不要傷心,你會很快的回復過來的……」
「你是誰?」睜著眸子,邵真粗魯的打斷她的話,惡狠狠的問道。
侯愛鳳決料不到他如此兇惡,竟也呆怔了一下,有些怯生生的道:「我,我叫侯愛鳳,在我身旁的……」
不等她說完,邵真又粗聲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怔了一下,侯愛鳳蠕著嘴,道:「我,我怎會知道?」
猛然大叫一聲,邵真睜目怒道:「混蛋!你怎可以不知道?」
嚇了一大跳,侯愛鳳花容失色的驚叫了一聲,連忙站起來跑開……
皂衣老者忙不迭攬住她的肩胛,面無表情的望著瘋狂的邵真,不知是惱火邵真的粗蠻,還是實際需要,他冷漠的道:「鳳兒,咱們別理他,不妨讓他吵一陣子,過一會他便會平靜下來的。」
侯愛鳳睫毛上仍沾著淚痕,心中不忍的望著邵真哽咽著道:「可是,爺爺,他這樣子?」
「沒事的。」
皂衣老者像是安慰的說:「他這樣,已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心中的痛苦,我們是沒辦法替他解決的,不是嗎?讓他盡情的發洩個夠,然後他便能減除他心中的痛苦了。」
侯愛鳳拭著眼淚、淒聲問道:「爺爺,他為什麼會這樣子呢?」
歎了一口氣,像是憐恤的望了一下邵真,皂衣老者沉聲道:「大概是他頭部受了太大的衝擊,以致破壞了他腦部和眼部的機能。」
「太可憐了!」
淚水又湧了出來,侯愛鳳閉下眼,似是不忍觀看邵真那慘狀,把臉龐埋在皂衣老者胸前,啞聲問道:「爺爺,我們有沒有辦法救他呢?」
搖了一下頭,皂衣老者苦笑道:「我們能救活他已是很不容易的了。」
竟放聲哭出來,侯愛鳳哭得很傷心,彷彿就是她自己失明了,喪失記憶一樣、她斷續的問道:「那……那別,別的大夫是……是否能治好他呢……」
「很難說。」仍是搖了一下頭,皂衣老者聲音沙啞的道:「也許可以,也許不能。」
邵真鬧著,哭著,要不是他覺得無法起身,他一定會躍下床來,良久,他終於冷靜,不,應該說是累了,他沉沉的睡過去……
屋外,月光仍然照耀著,風兒依然吹著,可是,可以很深刻的體會出來,它染上了一層淒愴……
秋高氣爽,涼風徐徐。
辣辣的「秋老虎」被濃濃的,鬱鬱的,看起來像是沒有雜質的雲朵遮住了,層層的堆疊著朵朵的雲翳,像棉絮,像豆腐,也像輕紗。
這種天氣,並不適合引人遐想沉思。
它只是一個陰涼的天氣,它代表秋天的典型——陰而不沉,靜而不謐,不寒而燥,亦雅亦肅。
秋之蟲,不再爭鳴競歌,悄悄的,只有風拂動樹梢的聲音,河水磨動沙石的聲音……
平靜的河水,像一條白色的帶子,蜿蜒迤邐的伸展著,沒有人知道它來自何處,去於何方,它不讓人看到它的兩端,只能讓人知道它是「源源流長」的。
河水緩緩而流,顯得很深沉,肅穆,沒有滔天的浪花,沒有澎湃的濤聲,很靜;靜得像未經世故的處子坐禪,也靜得像飽嘗風霜的暮年人。
暗褐色的牛官石上,盤腿坐著一名年輕人。
這名年輕人穿著一襲乳白的勁裝,但有幾處是用了不同顏色的布料縫補上去,在觀感上,顯得很格格不入。
他的背影,長而壯健,但他端坐得紋風不動,彷彿是入定的老僧一樣,在他雖是穩重的背影裡,卻不難看出抖散著有太多的悲愴,落寞和孤獨,這,和他的年齡又是如何的不相稱哪!
他是在垂釣,但一點也不像,而且看起來他連那個意思也沒有。
身旁的魚蔞空空如也,連條小魚也沒有,他閉著眼,青綠色的釣竿被他無意識的握著,從他英朗的眉宇間,卻又很奇怪的抹上一層陰影晦澀。
他的頭髮散了開來,沒有扎髮髻,很優雅的披散在兩肩,清風掀起了它,卻又飄散著淡淡的落魄,和隱隱的傷悲,他紅潤的唇角雖是緊抿著,但他決不是堅毅魄力的洋溢,卻是一股自我嘲諷和變態恨意的昂揚——那不是別人,正是「鬼見愁」邵真。
從他被救起來的日子算來,他呆在這裡至少有半個月了。
在這半個月裡,他接受了皂衣老者和侯愛鳳的悉心治療,在「回魂十三丹」的滋養下,他的內創和外傷皆已痊癒了,但這並未包括他失明的兩眼和空洞茫然的腦海。
他確實傷心了好一陣子,他甚至想自殺,他真的無法忍受被光明摒棄的痛苦,和「忘我」的痛苦,但他想他一定是一個倔強的人,因為他堅強的活下來了。
半個月來,他真的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如果他還能知道以前的自己的話,他一定會驚奇自己變得如此沉默寡言,他的人生觀滲進了太多的悲觀色彩,他敵視一切,他憎恨一切,包括他自已。
從今以後,他是一個瞎子,他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他為,「現在的自己」取了一個叫吳知的名字——那是一個含有自嘲與無奈的意味的名字——吳知與無知同音也,見不著東西,想不起過去,這不是「無知」麼?
現在他自己是一個謎,他不僅過去的想不起,即連他為什麼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唯一能知道的,他是一個練武的人,是在武林中行走的江湖客,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很富有,他發現自己的錢囊裡有七萬兩銀子的飛錢,和一把顯然是自己的兵器的短劍。
侯大再——就是那個皂衣老頭,和侯愛鳳曾為自己的銀子而驚訝,事實上他自己也很驚訝,自己的羊皮囊袋裡為何有這麼多錢?
當他抽出短刃的時候,侯大再和侯愛鳳曾大聲驚呼,他們說他的兵器令他們睜不開眼……。
但這些,依然無法使他想起自己是誰。
現在唯一能記憶的是從他被侯家祖孫倆救起之後,他看不到他倆的面貌,他知道了他們是獵戶,生活很清苦,僅此而已。
侯愛鳳對他很是友好,在這裡,唯一能使他稍稍感到心胸開朗的,便是侯愛鳳對他的友善。
但侯大再對他卻似有很深的敵意,他能感覺出,侯大再對他相當冷漠。
侯愛鳳顯然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子,他看不見她,但他肯定,有善良的靈魂一定也有美麗的外表,他深深遺憾自己不能目睹她的廬山真面目,那一定是很美的,她雖是深居此荒山中,顯示著她是有涵養,有見識的女子。
侯愛鳳很爽朗,也很健談,邵真陰澀的心情,因她如春風沐雨般的歡快而開朗起來,她完全沒有看不起自己是一個盲人,她,是一個令人感激的女人。
然而侯大再便不同了,他曾對自己說過,他本是不願救自己,是受了侯愛鳳的要求,才救自己,他叫自己傷好後便離開這裡。
他不知道是為什麼。
他起初以為是他生活清苦,無法負擔自己的用度,但他把銀子拿給他的時候,他又堅決不要,這不禁使他感到撲朔迷離。
不管怎樣,人家救了自己,已是一件大恩德了,人家並沒有理由要收留自己,再說自己也必須查明自己是誰,相信有人認識自己的,自己不妨在江湖上摸索,說不定就會碰上熟悉自己的人。……
邵真端坐著,他的腦海在思索盤算著——
侯大再祖孫的武功顯然很行,昨兒侯大再獨自一人便捕到了一頭大熊,而侯愛鳳和自己釣了滿滿的一簍紅尾大鯉魚,事實上這都是侯愛鳳一個人釣的,他連一條小魚也沒釣著,他想不到自己對釣魚竟如此差勁。
今天,一大早,侯大再便單人扛著熊和鯉魚,徒步到遠在一百里以外的鎮甸賣錢,預計入晚以前趕回來。
邵真拿了一張一千兩的飛錢托他兌換,並托他買些物品,他盤算把這些物品作為酬謝他們對自己的救命之恩,雖然這舉動顯得俗了一點,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有這樣了。
本來侯愛鳳也要一同去的,但她為了怕自己一個人寂寞,而留下來陪伴自己,邵真對她無盡的感激。
幾天來,邵真已習慣在黑暗中摸索,他發覺自己雖是看不見,但聽覺卻很靈敏,幾乎一點點聲響他都能聽到。
正所謂:失去某一件東西,也必能得到某一件東西,這,便是造物者的平衡吧?
邵真已暗自決定,明兒一早便要離開這裡。
這並非是因為侯大再對他的冷淡他才想走的,事實上他不走難道一輩子留在這裡?當然不會,邵真必需要「找回失去的自己」,不是嗎?
正想得出神,邵真忽然覺出背後傳來一陣極為微細的腳步聲,他摒棄思想,開口道:「愛鳳,地瓜烤好啦?」
侯愛鳳手裡捧著兩條仍冒著熱氣的地瓜,她本是躡手躡腳的,像是想嚇嚇邵真,見邵真先招呼,似感驚楞的笑了一聲,隨即放開腳步,揚聲道:「好啦,我趕熱給你吃呢。」
侯愛鳳的臉蛋上綻著一朵笑靨,掠了一下髮辮,她坐在邵真身旁,仰臉道:「你倒真像耗子般的精靈,人家原本想嚇嚇你的,不想沒走了幾步路,你卻發覺了。」
哈哈一笑,邵真挪動了一下身子,道:「誰叫你地瓜烤得恁地香噴噴的?你瞧,我口水都流出來了哪。」
心中很是受用,侯愛鳳欣喜道:「你倒真會捧人。」
挑了下眉梢,邵真道:「如此恁麗,焉能不捧?」
「別滑嘴了,我可不吃你那一套哪。」粉頰浮上了兩朵紅雲,侯愛鳳不勝嬌羞道。
望了望魚簍,侯愛風笑著又道:「嘖,真差勁,釣了老半天,連個小牝魚也沒有。」
聳了一下肩,邵真道:「有啥法子,整條河的魚都是雄的。」
兜了一盆霧水,眨了眨眼,侯愛鳳道:「你在說啥?』,
「不是嘛?」哼聲笑著,邵真道:「昨兒你釣滿簍子,今兒我卻空空如也,魚兒如是雌的,焉會如此偏心……」
嬌羞的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侯愛鳳道:「油腔滑調,不與你說了。」
感傷一歎,邵真道:「忠言逆耳,自古皆然也。」
噗嗤一笑,侯愛鳳道:「喲,你說得有板有眼了,不害臊。」
把皮剝好,侯愛鳳把地瓜湊近邵真嘴邊,嬌聲道:「先黏黏嘴吧,看能否順氣些?」
咬了一口,輕輕嚼著,邵真唔聲道:「唔,佳人美餚!不順氣也得暢氣。」
臉上露著笑,心底開著花,侯愛鳳卻故裝嗔怒狀嬌嗔道:「沒得正經,豈為君子?」
有趣的拔長了一下頸子,邵真頓著牙道:「君子本為君子,其之所以沒君子,乃女人是禍水之故也。?」
「饒舌!」紅著臉,侯愛鳳道:「色不迷人人自迷,咎由自取,焉能怪女人耶!」
微微一笑,邵真朗聲道:「君不曾聞聖人之言: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一怔,即嗤了一聲,侯愛鳳道:「腐儒迂生之言,何以為據?」
大驚,邵真道:「譭謗聖人,其罪無以復加!」
忍俊不禁,侯愛風笑道:「吾不與汝辯矣。」
朗笑一聲,邵真道:「余豈好辯哉?余不得已也。」
皺著鼻子,侯愛鳳道:「得了,得了,我的大儒士,別再酸了好不?」
哈哈一笑,邵真放下釣竿,道:「如何,小丫頭認輸了吧?」
嗤了一聲,侯愛鳳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吾知趣耳。」
一愣,邵真道:「丫頭竟討便宜,該打。」
得意嬌笑,侯愛鳳道:「教汝以後不敢輕視女人也!」
朗聲一笑,邵真道:「爾不曾聞男人是寶,女人是草之言乎?」
眨一下眸子,侯愛鳳道:「君亦不曾聞女人即賢人否?」
一怔,邵真道:「未曾聞之。」
嬌聲一笑,侯愛鳳道:「如此,井底之蛙,何足論哉?」
佯怒,邵真道:「道來聽聽。」
得意的咳了一聲,侯愛鳳道:「有言『賢賢易色』。色,女人也,把敬慕女人之心轉變為敬慕賢人之心,豈不是女人與賢人相等乎?」
恍然大悟,邵真笑道:「丫頭強詞奪理,一派胡言,真巧言亂德也!」
把地瓜湊近邵真的唇邊,侯愛鳳笑著道:「地瓜要涼啦,我們拉平,誰也不輸好不?」
咬了一口,邵真邊嚼著邊道:「你丫頭真個厲害,少爺差點要落敗了呢。」
「你也不差。」
嫵媚一笑,侯愛鳳凝視著邵真顯得有點蒼白的面龐,由衷道:「瞧不出你這個武夫竟有如此墨水哪。」
忽然邵真的臉色凝了下來,怔怔沉思著。
微感訝異,侯愛鳳蠕了一下紅嘟嘟的小嘴問道:「你又怎麼了?」
蹙著眉頭,邵真沉聲道:「我在想,我既已喪失記憶,
何以仍能想起我從前念的古書?我在想我是從哪裡學來這些的?但我還是想不出來。」
眨了眨烏黑的眸子,侯愛鳳安慰的道:「別太操急,你慢慢會想起來的,爺爺說你只是受了撞擊的原因,以致喪失記憶的能力,那天我們到鎮北找有名的大夫治療,你一定能痊癒的。」
輕歎了一聲,邵真道:「這回要不是你們相救,我……」
打斷他的話,侯愛鳳柔聲道:「提這些做啥?這是份內之事,何況這又不過是舉手之勞,誰也會這樣做的,對不?』,
緩緩的搖了一下頭,木然的臉上,泛上一股激動,聳動了一下喉頭,邵真顫著語音說道:「你不僅救了我的命,更給我活下去的勇氣,我慚愧的承認,要不是這麼多天來!你給我鼓勵,你給我安慰,你給我關切,你給我照料,真的,我懷疑我現在仍能活在世上,侯姑娘,我,我真不知要如何表不我心中對你的感激j」
展著笑靨,侯愛鳳柔聲道:「說完了沒有?你不須要表明,我能很深刻的體會你心中的謝意,為了想使你以後不再說這些話,我誠心接受你的感激好嗎?現在,我們是否該轉轉話題呢?我不妨告訴你,你如再說,我就要生氣了屍
難耐的撇了一下唇角,撒下一撮難以克制的激動,緩緩吸了一口氣,邵真道:「愛鳳,這麼多天來,你忘寢忘食的為我煎藥煮粥,洗衣滌物,你如不讓我表示我心中的謝意,我會很不安的……」
稍稍一頓,從懷中掏出黑色的羊皮袋囊,從裡頭抽出了七八張飛錢,遞給侯愛鳳,摯聲道:「我知道這樣俗了一點,但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愛鳳,你一定要收下,否則會令我很……」
瞪了一下美眸,努著小嘴,侯愛鳳不待邵真說完,一把揪過飛錢塞進皮袋裡,把囊袋重重的揣進邵真的懷裡,氣煞的說道:「你令我很不高興了!」
苦澀澀的笑了笑,邵真說道:「愛鳳……」
「你再說,我真的要生氣了!」重重一哼,侯愛鳳搶著道。
「吳兄,咱吃地瓜吧。」說著,把地瓜放在邵真手裡,侯愛鳳自己也啃著一條地瓜。
默默的吃完地瓜,邵真開口道:「愛鳳,你為什麼不接受我的……」
把地瓜皮丟進水裡,濺起一個小浪花,侯愛鳳凝視著悠悠而流的河水,緩緩說道:「感激,並不需要以財物來代表。我如真愛財,我可以『謀財害命』是不?我只需要把你救起之後,搜出你的銀子,然後再把你推進河裡,不就成了嗎?我可以得到你所有的錢咧,不是嗎?」
微微一停,把眸光停注在邵真臉上,侯愛鳳撫弄著小辮子,接著道:「目前你雖無法復明與恢復記憶,但我相信這只是短暫的,並非永久的;我更深信有大夫可以治好你的,而治你的病,必需要錢,對嗎?」
默默的聽完,邵真嘴角浮起了一個微笑,緩聲說道:「愛鳳,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俏臉一紅,不待他說完,侯愛鳳羞答答的說道:「看,又來啦!我鄭重宣佈,你如再說這一類的話,我發誓不再理你了。」
佯裝苦臉,邵真道:「為了要你丫頭理我,小的只好接受鄭重的宣佈啦!」
掩唇輕笑,侯愛鳳道:「如此才是,可千萬記住,如再有,姑娘便要實行我的宣佈了。」
兩手拱起,高舉過頭,邵真煞有介事的道:「小的遵命。」
「去你的,誰要你不正經?」格格嬌笑,侯愛鳳紅著臉,使勁,擊了一下邵真渾圓的臂膀。
「喲,痛煞我也!」蹙眉咧牙,邵真道:「大膽丫頭,敢揍你家少爺?」
說畢,單手扣向侯愛鳳的腕脈。
揚著銀鈴般的笑聲,侯愛鳳往旁閃去。
「往哪兒跑?」趣心頓起,邵真站起身子,追了上去。
「在這裡哪,我的大少爺。」嬌笑著,侯愛鳳一面閃一面道。
「死丫頭,少爺馬上便抓到你。」
微微猶豫了一下,邵真緩緩的挪移腳步,他發現他的耳朵可以很清楚的聽到侯愛鳳站的位置。
「你抓不到我。」侯愛鳳顯然是因為邵真看不見,而不敢離開太遠,她深怕邵真會絆到什麼而跌倒,是以她只是在他四周叫躍著:「在這裡哪,在這裡哪……哈,差一點。」
「丫頭,你別得意,抓到了有你好受的。」說著,腳下絆了一個石子,邵真的身子突地向前仆去!
驚呼一聲,侯愛鳳見狀忙不迭伸手挽向邵真,但她的手方不過遞了一半,她陡地愣住了!
但只見邵真斜傾的身子,驀然像大雕般的怒沖而起!
她看得呆住了!
邵真的身形,那麼優美的在至少有二十丈以上的高空,像蒼鷹般的盤旋了兩下,然後又像輕燕般的緩緩下降,佇立在地上!
她呆得兩眼都要發直了,一個看不見的盲人有如此身手!
侯愛鳳眨了眨眼,她扭頭望著靜靜而立的邵真,她發現他好像在凝神靜待;她疑惑的轉了轉眸子,悄悄的蹲下嬌軀,拾起一枝枯木,猛地開口道:「吳兄,接著!」揚聲中,枯木已如箭飛向邵真——
孤劍生 OCR,闖蕩江湖 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