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子崗”的地勢十分奇特易尋,那是橫地的一道崗脊上重疊著另一道較小的崗脊,有點象一種什麼東西背負著另一種什麼東西,崗脊的形狀並不似人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誰給起的這個名字,總之崗脊的形狀就象是背負著什麼東西的兩個物體重疊罷了,管它到底象什麼呢?這只是某一個山崗的名字而己。
經過一個時辰左右的策馬急奔,秋離並不太困難地找著了這個地方,他立即馳馬先向崗坡上奔去,想找個較高的地方搜尋洗如秀那一隊人的蹤跡。
“背子崗”大約是由嶙峋嵯峨的巖石疊集成的,地面積著雪,馬蹄踏處仍極堅硬,對馬行頗有幫助,但因為沒有路,老在石隙或巖面上走,亦頗有滑蹄的可能,秋離翻身下馬,牽著愛騎朝崗頂上走。
就在他十分艱辛地幫助坐騎躍隙翻巖的當兒,一陣風刮來,隱約夾雜著含混的,出自人口的哧吼聲,於是,秋離立即停住,傾耳細聽,他在辨明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之後,毫不遲疑地匆忙拉著馬匹返身下崗,按照判明的方向位置迅速登鞍趕去。
那陣陰陰的哧喝聲,晤,就傳自“背子崗”崗坡對面那片幾乎同高的丘陵地上,照地形看,要下了那片丘陵地,才能到達“背子崗”崗腳的道路上呢,看樣子,秋離來得及時,甚至還超前了一步:“黃騾子”蹄聲如雷,宛似一陣狂風般卷起飛揚的積雪奔上了丘陵。秋離剛剛轉過這條踩挺的窄路,顯然,他的奔騎之聲將兩邊人馬全驚動了,近百雙目光全緊張地盯視著他這邊,秋離匆匆一眼,立即看清楚了“飛狼幫”的人是在對面,眼前這一批約莫就是錢秀姑和她的同黨無疑了!
這時……
三名彪形大漢突然掠阻路中,一個臉如鍋底的仁兄大吼:“來人住馬!”秋離理都不理,放騎沖過,攔在路中的三名大漢慌忙躍向兩邊,那黑臉漢子憤然地DG喝:“再不停下老子們就用暗青子招呼了!”
秋離頭都不回地大笑:“你敢傷了大爺,‘無邊湖’必不與你干休!”
‘無邊湖’三個字將那大漢及他的伙伴弄得一愣立即一個尖細的女人聲音響了起來:“老黑別動,說不定他是‘無邊湖’施甫施當家派來的!
那女人話一出口,擋在前面的一群人馬上散向兩邊,秋離大叫道:“我是施當家派來傳信的,要問對面‘飛狼幫’的洗胖子,我那干兒子怎生叫他虧待了?”錢秀姑這邊的人正搞不清秋離是在說什麼,對面,布成一字長蛇陣的“飛狼幫”的人馬中卻突然地響起幾聲大笑——那是“翼腕玄影”洗如秀和他手下兩個二令旗的笑聲,他們業已認出了來人是誰!
當蓄勢待發的“飛狼幫”所屬受命收手的一舜,餞秀姑那邊的人有幾個也認出了秋離——那是“狼牙幫”的一干人,他們驚恐地大喊:“不好,這小子是秋離!”
“快,截住他!”
但是,他們卻發覺晚了一步,秋離業已沖過阻撓,飛奔到“飛狼幫”的陣勢之前了!
身穿紫韶皮袍子,頭戴鑲嵌紅玉的雙層厚軟瓜皮帽,面團團似富翁的洗如秀一步搶上前來,張開雙臂呵呵大笑道:“我的心肝寶貝,兄弟,你可真來得及時哪!”掠下馬來,秋離和洗如秀熱切地擁抱了一下,笑道:“老洗,我這做弟弟的夠交情吧?”洗如秀欣慰莫名,又是振奮,又是激動地道:“好兄弟,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你會在這時突然趕到,直若自天而降,寒夜弧騎馳援,獨闖重關,這份情誼,哥哥我還有什麼話說!兄弟,哥哥我真沒看錯你I”秋離忙道:“別客氣了,我的老哥,怎麼樣?情勢如何?”
洗如秀惡狠狠地向對面瞪了一眼?低低地道:“不大妙,兄弟,他們來的人不少,且頗多高手,似乎對方主力全聚於此,我方才估量了一下。突圍沒有問題,但卻不敢確保昭宮兄和他兒子的安全,且這一端,已使我傷透了腦筋,若昭宮兄父子有了失閃,我們這次大舉前來維護他全家渡難的意義也都失去啦……”秋離冷冷一哼,道:“那是我沒有趕到以前的局面,老洗.如今我來了、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洗如秀笑得兩頰肥肉亂顫道:“當然,剛才一聽到你大喊我虧待了你的干兒子,我就放心啦,呵呵,我知道是你來了”這時,“金狼旗”二令旗,形態詢詢的“一筆鉤天”葛維與“銀狼旗”二令旗,生得短小精悍的“在堂滾刀”林清兩人匆忙過來與秋離見了禮,略略寒喧之後,葛維笑道:“先前驟聞蹄聲如雷,一路滾來,還當是對方又有幫手趕至,正在驚疑未定,卻聞得是秋兄口音,一剎那問,大伙全象同時吸下一顆定心丸了,這種感受,的確是令人舒泰,秋兄,你果乃道義中人!”
秋離笑道:“洗老哥的事,我敢拖他的死狗麼?”就在他們這短暫的談話尚未結束時,對面,已募地傳來一個尖削又潑野的女人聲音:“秋離——我有話和你說!”
洗如秀“呸”了一聲,道:“就是那妖婆娘——錢秀姑!”
忽又一笑,他解釋道:“兄弟,這錢秀姑是汪鐵頭的寡婦,也是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她和我們之間搞得如此劍拔弩張的原因是——”擺擺手,秋離笑道:“我全知道內中情形,老洗,要不我怎能這麼湊巧趕來?”對面,錢秀姑的聲音顫得憤怒與不耐了,因此,也就更為尖細,道:“秋離,你聽見沒有?我有話向你說。”
緩緩轉過身來,藉著積雪的反光,秋離可以大略看清楚站在那邊正放聲叱喝的女人,約莫有三十四五的年歲,業已是徐娘半老了,風韻麼,還可以講猶存吧,壯健豐滿的軀體上是一張稍稍嫌長了些的臉孔,一雙眼睛比較大,就是鋒芒太露,顯得有點冷森森,鼻子是蔥管鼻,嘴唇過分削薄,尤其兩邊顴骨太高,未免帶著寡薄相,總之,看上去還是個女‘人模樣,說不上美,也不太討人親近,那樣子,叫人一見就知道是個刁滑潑野又相當果斷的厲害婆娘!
端詳了對方一會,秋離懶洋洋地道:“說吧,你。”
那女人——錢秀姑狠狠地道:“秋離,我就是錢秀姑,是汪鐵頭的寡妻,今夜我們找上門來,只為了要陳衡川這狗官的首級,我們並不想與你以及“飛狼幫”作對——你們現在撤手退去,我保證不動你們毫發,而且更贈送黃金一千兩作你們這一趟辛苦的酬勞!”
哧昧一笑,秋離道:“你倒蠻落檻的,更且光棍得緊,好,反正大家全是在外面跑的人,辛辛苦苦無非也就為了一個‘財’字……”後面。那“銀狼旗”的二旗主“地堂滾刀”林清聞言之下不由一呆,他驚疑地湊在洗如秀耳邊道:“當家的,怎麼秋大哥口風不對?他不要受了那妖婆蠱惑……”瞪了林清一眼,洗如秀低斥道:“你他奶奶閉上那張鳥嘴!
秋兄弟的脾氣你根本摸不清,少在這裡瞎猜疑;他會受益惑?你看著吧,他是在耍那婆娘的寶!”
“一筆鉤天”葛維也笑道:“老林,你不了解秋兄的為人行事之道,他只要抓著機會,總要奚落一下他的對頭玩玩!”
現在,錢秀姑似是十分驚奇,她尖笑一聲,道:“很好,秋離,老聽人說你在道上混得干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今日一見,果然不差,是塊上好材料!”
洗如秀暗裡一笑,低聲道:“兄弟呀,這婆娘看你小白臉一張,想嘗嘗你這只‘童子雞’呢!
秋離小聲笑道:“等下她如搞清楚我乃油條回鍋了多少次,恐伯就要惱羞成怒了!”
對面錢秀姑繼續在叫喊:“……勸使‘飛狼幫’的人馬也一齊退走,將姓陳的狗官父子留下,我們這一千兩黃金便立即如數付上,絕不缺少分毫!”
清清嗓門,秋離大聲道:“可以,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錢秀姑尖削地問:“什麼條件?”
秋離大馬金刀地道:“斤兩總是要談談的,不能說你出多少,我們便照收多少,價錢方面我們得斟酌一下!”
錢秀姑重重一哼,道:“秋離,一千兩純金的代價,已經不算少了,你不要得寸進尺,自以為奇貨可居,要知道我們並非含糊你們,只是為了不欲多傷人命,才甘願退一步想,如果你以為可以藉此要挾,你就大錯特錯了。”
秋離高昂地道:“你多少得再加點,我們這一趟勞師動眾,所費不資,總不能叫我們自賠老本,一千兩金子每人才能分得若干?太少了!”
那邊的錢秀姑回頭與她身側一個禿頂紅臉的肥胖老者私語了一陣,又轉過來憤怒地叫:“好吧,我再加你們二百兩!”
搖搖頭,秋離道:“才加二百兩?媽的,我們又不是叫花子要小錢的,這點數目算什麼玩意?簡直是侮辱!”
錢秀姑尖吼一聲,叫道:“姓秋的,你不要太過分,真個弄得大家翻了臉,搞到橫屍遍野,流血成河的地步,只怕你就後悔莫及了,那時休說一千二百兩黃金你們分文得不到,就算棺材錢還得你們自己想法子湊,你琢磨著辦吧!”
秋離毫不讓步地道:“如果就這點錢,便不用再談了,屍橫遍野也好,血流成河亦罷,反正你們也輕松不了,大伙就‘裱’.著干啦!
在錢秀姑一旁的禿頂胖大老者,又湊嘴在錢秀姑的耳旁歎了口氣,秋離搖著頭學著方才錢秀姑的口氣罵道:“你是吃了迷糊藥啦,章森,。你這痞子、無賴、牛皮匠,你說誰會將什麼毀在這裡,我們麼?是誰將我們毀在這裡?你們麼?就憑你們這一堆廢料,幾塊庸才,就有這麼深的道行?撒泡尿照照你們各位的尊容吧,你們問問自己,可有這個信心?秋老子橫行江湖的時候,你們都還賴在你們師娘懷裡吃奶呢,如今競想與你們秋老子分庭抗禮起來了,乖乖,你們可真是一斤鴨子半斤嘴,光賣他的把式吶!”
“禿鵬”章森業已氣青了臉,他吸著氣道:“秋離一一你是至死不悟了!
秋離“呸”了一聲,道:“你們才是癡人說夢!”
一側,洗如秀突然厲聲地道:“章森,方才我的把弟已代替我們作了答覆,想怎麼辦,你們劃下道來,我們全接著!”
一把拉開章森,錢秀姑瘋狂地叫罵:“洗如秀,你包庇貪官,橫與同道作對,我叫你不得好死,我要吃你的肉,挫你的骨,你這豬羅,腦滿腸肥的畜生!”
洗如秀惡狠狠地道:“你可以試試,刁婆子!”
兩個瘦長的,面色青白又毫無表情的角色走了出來,他們兩個長相酷肖,也都穿的是一襲灰鼠袍子,看上去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其中一個向洗如秀招招手,冷淒淒地道:“來來來,姓洗的,我哥倆來領教領教你這滇境大豪,掂掂你到底有什麼不得了的分量,敢來包庇姓陳的貪官污吏!”
怪笑一聲,洗如秀道:“何氏雙妖,你這一對怪物唬唬別人猶自尚可,想在我面前強逞能只怕是找錯人嘍,行,我就來夾磨夾磨你們!”
一伸手攔住了欲待上前應陣的洗如秀,秋離笑道:“老洗。
第弟在此,還用得著老哥上陣,我來侍候二位吧!”
說著,他大搖大擺地走到中間,笑容可拘地道:“來吧,我的兩個心肝兒,一起上,免得我麻煩:““何氏雙妖”兄弟兩頓時面色齊變,做哥哥的何欽重重一哼,手抄處,“虎”地一聲,一條纏在腰上的“蚊皮倒須鞭”已在空中揚了一轉!
同時,他弟弟何敬也抖出了一條式樣相似的兵器來!
“禿鵬”章森緊張地上前,低低地道:“二位何兄千萬小心,這姓秋的相當厲害,可別為他所乘,頭一陣便挫了我們的銳氣!
何欽不快地橫了章森一眼,冷冷地道:“章老,你也太小看我兄弟了!”
“何氏雙妖”也是黑道上頗負盛譽的能手,在黃河流域一帶可謂吃一份,自來眼高於頂,梁傲不馴,他們從行道以來,便少碰過釘子,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兩兄弟那種目空四海的習性,以為天下雖大,他們“何氏雙妖”可以獨尊一方了。
秋離的威名,他們也不是沒聽過,但唯其聽過,就越發的不服氣,他們方才眼見錢秀姑和章森對秋離的那股子憚忌勁,便已老大地不痛快,如今指名罵陣,也就是想展露一下他兩兄弟的狠處,順便也一洩積了滿肚皮的窩囊氣!碰了個軟釘子,章森雖是異常惱火,但時值非常,也不好發作,當下他干笑兩聲,勉強地道:“老夫一番好意,二位何兄既是藝高膽大,老夫也就無話可說了!”錢秀姑也叮吟道:“二位何兄,聽說姓秋的小子自來下手不留活口,何賢昆仲可得加意防范哪!”
青白的臉孔上是一片冷森,何敬接口道:“汪大嫂,你就看誰不留活口吧!”
現在……
秋離已有些不耐煩了,他抓了一把積雪在手中用刀搓著,邊道:“喂,你兩個人妖可是早知道這——來就回不去了?交待後事也得快點呀,我這廂還等著呢!”何欽勃然大怒,叱道:“好狂夫!”
秋離嗤之以聲:“你個狗操的!”
凌空有一條黑蛇似的影子暴閃,“嘶”地一聲卷向秋離頸項,好快!
身形猝然貼地掠進,令人一陣心顫神搖的“嗚……嗚”怪響突而揚起,銀光瑩瑩的銀牛角展現著半彎月形的光弧映幻漫天,“蛟皮倒.須鞭”急纏角身,卻絲毫用不上勁,在連串的刺耳括響中又立即滑脫,當另一條鞭影也有如流光,纏卷來的瞬息,秋離早已彈上了半空!於是,他就象從來便未曾彈升起來過——樣,人們的視線開始一轉,他已經又撲了回來,剎那間,他仿佛將天上隱在黑暗雲霧中的彎月——幾干幾萬只彎月全帶下來了,半弧形的乳白色光華交錯穿織,縱橫飛旋,又似幾千幾萬柄彎刀在掠舞翻滾,空氣激蕩中,響著震耳的呼嘯聲。
“何氏雙妖”的兩條“蛟皮倒須鞭”雖是舞得急密,卻根本擋不住這漫天月弧的狂瀉猛擊——就好象兩根竹桿遮不得傾盆大雨一樣,只見光影淬閃,兩條長鞭業已連連歪斜蕩彈,完全失了准頭!
秋離的尖嘯宛如鬼泣,銀牛角的弧光和著他那淒慘的嘯聲流飛旋斬,其聲之刺耳可怖,似是已將空氣全割裂成碎片下!
兩條人影就象被炸開來一般手舞足蹈地摔向半空,又灑著雨似的鮮血重重跌落地下,當他們落下,那兩具血肉模糊的軀體已經叫人認不出這乃是“何氏雙妖”了!
這邊,錢秀姑的人個個面色蒼白,呆若木雞,那邊,“飛狼幫”的弟‘兄們卻突然地起了一陣歡呼的喝彩之聲!
站在那裡,秋離慢吞吞地用鞋底揩擦著銀牛角上的血跡,形狀之悠閒自若,宛如他從頭到尾便一直在做著這個動作一樣……洗如秀仰天大笑,洪聲道:“兄弟,神威依舊!”
露齒一笑,秋離道:“老哥謬譽了,這一雙人妖,又算是什麼玩意?如果連他們都吃不下,還在江湖上混個鳥?”突地……錢秀姑瘋狂尖叫:“秋離,你好辣手,我和你拼了”不屑地一撇唇角,秋離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我藐視你汪大嫂,你上來只怕比這雙人妖還不夠一擊!”
錢秀姑一彎身,猛地自兩邊靴筒子裡拔出來兩柄精光閃閃的匕首,形如一頭雌虎般就待往前沖!
斜刺裡一條人影迅速將她攔腰抱住,大叫道:“嫂子,你瘋了,你怎能這麼沖動!”
那抱住錢秀姑的人,呃,是個三十多歲的壯漢,眉目之間,流露著成形的粗野暴唳之色,滿臉的橫肉配著一雙蛇眼,看上去頗為精悍陰顯,他硬拖著錢秀姑,邊又厲聲叫:“姓秋的僥幸贏了一場,不見得就能贏第二場,嫂子、如果你一出了差錯,豈不自渙軍心?大哥的血海深仇又到哪裡報去?”掙扎著,扭動著,錢秀姑口沫橫飛地叫囂:“不要管我,汪剛,你放開我,讓我和姓秋的雜種拼了,死活由命,卻不能讓何家兄弟白挺了屍……”這幾句話,錢秀姑原是給她所請來的幫手們聽的,,果然,她請來的那些幫手們憋不住了,個個覺得臉孔赫然,聞言如刺,一股敵愾同仇的悲憤表情更流露了出來……不管是真是假,他們受邀來此,或是收了巨額報酬,或是與汪鐵頭當年有老交情,無論哪一端,他們也裝不得瘟,發不得熊,就算心裡寒透,也得“拿鴨子上架”,硬挺這一遭啦!首先,章森走了上來,他沉重地勸慰著又哭又鬧的錢秀姑道:“弟妹,你二叔說得對,你先別激動,且平靜一下,切切不可魯莽從事,否則,你若有了個長短,我們豈不也洩了氣?何家兄弟方才輕敵過甚,貪功急進,這才栽了跟頭,姓秋的功夫不錯,但也不是上了天,咱們穩扎穩打,他也不見得就能占了便宜,形勢並不如表面的不可收拾!”
哀號一聲,錢秀姑涕淚滂沱地道:“章大哥,全憑你給我這苦命人作主了啊!”
暗裡叫了聲苦,章森表面上卻不得不扮出一副慷慨激昂之狀,義形於色地道:“這個當然,弟妹,你放心,為兄的自有處置!”
錢秀姑又悲泣著嚎道:“章大哥……死鬼鐵頭生前總算沒看錯人,結交了大哥你們一干重義守信的朋友……各位叔伯啊,鐵頭死得慘叼……長炮一響,人頭落地,連個全屍也沒撈著,混了大半輩子江湖,難道就落得這麼個淒慘下場?這全是陳衡川那狗官下的毒手礙……可憐我一個寡婦,任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那狗官的肉,可又有什麼能耐替鐵頭報仇雪恨?我全憑各位叔伯,鐵頭生前結交的你們這些好兄弟給我伸冤了……天礙……我好命苦……”章森連忙勸道:“別哭啦,弟妹,你歇會,這裡自有我們出面……”頓了頓,他又咬牙道:“總之,我們不會對不起鐵頭的!”咽噎住哭聲,錢秀姑擰了把鼻涕,抽抽答答地道:“多謝你,章大哥,待今天替鐵頭……報了仇,我回去給各位立長生牌位,每日焚香膜拜,求上天保佑你們多子多孫,福綠壽三星高照!”
心裡歎了口氣,章森滿不是味地暗付:“還立什麼長生牌位?你這婆娘全把我們拖下了水,何家兄弟就是個例子……今天能活出命走就算上天保佑了,我也不求多子多孫,也不求福祿壽三星高照……”喃咕著,他表面上卻豪氣干雲地道:“弟妹休如此說,我們與鐵頭相交多年,情同生死,他吃人坑害了,我們豈能罷休?不講還有你出面為鐵頭報仇,便沒有你,我們也是一樣饒不過那殺害鐵頭的狗官陳某!”說著,他為了要引大家的支持同情,激動各人的公憤,藉以分擔自己的責任,當即側首向他們其余眾人大叫:“各位兄弟,眼前的情形大家也看見了,我們乃是受邀來替汪鐵頭報仇雪恨的,不管我們為了什麼理由來,既是來了就得為汪寡婦盡一份心力,如今何家兄弟已經又遭了害,等於仇上加仇,恨上加恨,說什麼我們也不能裝歪,說什麼我們也不能對不起汪家寡婦,我們得向對方索還公道!”他那一雙綠豆眼睜得滾圓,煞有介事地瞪著他的伙計們,緊接著叫道:“‘狼牙幫’曹豐曹堂主,請尊駕一抒高見?”站在那裡的,哈,除了那身材瘦小,面目嚴肅深沉的“狼牙幫”幫主曹豐乃秋離不識之人外,其余的“狼牙幫”好漢們也竟大半認得……“狼牙幫”的二幫主屠昌義,刑堂堂主賴秀長,另兩個,哼,卻是屠昌義的一雙好朋友……“銀虹”廖全,“飛月”史賓,再過去是個狹臉闊嘴的中年人物,秋離亦覺眼生,不過他曉得也脫不了“狼牙幫”的圈子,因為他們六個人全站在一起。
干咳兩聲,曹豐扯動了一下他滿面深刻交縱的皺紋,緩緩地道:“章兄所言極是,我等既受邀而來,當無臨危退縮之理,雖是強敵於前,也只有傾力一拼了!”
“青鵬”屠昌義接口道:“何況,姓秋的與我們以前亦有一段過節,正好在今天一並了結!”
章森一伸姆指,贊道:“‘狼牙幫’果然仁義齊天,老夫在此代汪家寡婦謝過……”他又轉向另一個體形偉岸,面如滿月的人物:“‘陸上一龍’管力管兄,想亦同曹幫主之見無異吧?”管力微微一笑,道:“當然。”
這時,四個身著羊皮襖彪形大漢齊聲道:“章大哥,我哥兒四個的意見你就不必問了!”
抱抱拳,章森笑道:“好,‘四鐵拐’硬是好漢!”
接著,他又交待汪剛道:“汪老弟,叫你的手下們准備廝殺!
用力一點頭,汪剛洪聲道:“放心,章大哥,百多弟兄,俱乃我與先兄的老班底,他們早已等著今天這個時辰了!”
章森高聲道:“各位兄台,方才大伙業已表明誓死一戰的決心了,老夫可以斷言,無論在同道的仁義上,江湖的傳規上,做人的道理上,這番決策是正確的,亦是頗值贊揚的,由此證實,大家俱乃忠義之士,信諾君子,就算我們拋頭灑血,也是可面對諸天神靈,無愧於後世子孫了!
突然,秋離狂笑一聲道:“姓章的,你那番謬論完了沒有?你們企圖截殺朝廷退隱的清官廉史,糾結這一批棒老二,土匪強盜,集扒手於大成的凶徒於此,妄想以血掌逞惡,以毒心施暴,甚至連人家婦孺老弱全不放過,算是哪門子仁義,哪門子信諾?又符合哪一點江湖傳規與做人的道理?諸天神靈保佑好人善士,豈會庇護你們這群豺狼虎豹,歹徒奸匪?而你們這種卑劣行為,將來若不貽羞後世,使子孫蒙其恥辱,那才叫怪呢?”章森一下子答不上話,藻臊得老臉通紅,張口結舌道:“你……你……強詞……奪理……”笑了笑,秋離道:“你們不要受了那婆娘的蠱惑與表情上的欺騙,其實她那一套只是最簡單的激將之法而已,各位全是老江湖了,不會看不出來,我知道,你們少數是情而難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撐好漢,但大多數卻是有了好處才來拼這個命,說句真心話,你們哪個是與汪鐵頭有這種過命交情的?不是我煞風景,拆你們的台,只怕你們其中真正為了仁義公理而肯捨命的人是太少了,我不清楚汪寡婦那四千五百兩黃金‘是怎麼個分派法,但我可以十分坦誠地告訴各位,不管你們得到多少金子,卻全不如你們的生命值錢,而且,若沒了命,便有天大的財富又濟得甚事?還不是幻夢一場!”一番話,是又輕又重,又勸又諷,直將錢秀姑這邊的一干幫手弄得面紅耳赤,羞怒交集,但卻好半晌駁不過去!吸了口氣,“青鵬”屠昌義氣恨地道:“秋離,你不用仗著你的唇鋒舌利來這裡賣弄,我們不吃你那一套!別的不說,你幾次三番與本幫作對,砸了我們的買賣,強行插手干涉豐幫的私務,殺害本幫弟兄,又勾引本幫叛逆,端端種種,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又到此地替姓陳的狗官出頭擋事,更是欺人太甚,新仇舊恨,正好一起結算!”章森也大聲道:“好,好叫他知道天下之大,並不是他姓秋的一個人就可以橫行的!”涕淚末干的錢秀姑又干嚎著:“姓秋的好毒啊,殺人放火的事他全做了,今天卻在這裡裝成個好人樣,含了滿口污血來噴我們……各位叔伯,他業已騎到我們頭上來撤尿,罵著譏消著我們,毫不把我們當成人看,我們就能這麼叫他鄙視,這麼叫他笑話麼?今天若不收拾了他,日後大伙哪還有臉再在道上混下去啊!……”人們的情緒尚不待平靜,思考尚未及周詳,便又被錢秀姑搞得怒火中燒,群情激憤了,“四鐵拐”首先厲吼:“我們拼了,說什麼也拐了,媽的,簡直欺人太甚!”
屠昌義也大叫:“姓秋的也只是個人,沒什麼大不了,大伙齊心干掉他!”
汪剛咬牙狂吼:“今日不除此撩,將來任是誰也後患無穿,大哥英魂不遠,佑著我們替你報仇啊!”
“陸上一龍”管力最是深沉自持,他默無一語,可是,滿月般的面孔上卻已顯出明顯的郁侶之色了。
“禿鵬”章森環視四周,洪亮地道:“眾志成城!諸位兄台,我們就給對方以致命一擊!”
錢秀姑打鐵趁熱地尖叫:“蒼天在上,鐵頭稱看著我們啊,我們就要為你報仇,摘下狗官的首級在你墓前祭奠了!”、站在那裡,冷眼旁觀的秋離不禁搖頭,他喃喃地道:“這些人全暈頭了……他們競幼稚到看不透錢秀姑那妖婆娘的鬼話?該死……”在他後面,洗如秀笑道:“兄弟,這群瘋子個個全頂著一臉黑氣,注定要倒霉啦!”
秋離無可奈何地道:“這是他們自找,怨不得人!”
踏上一步,洗如秀道:“早了早好,奶奶的,頑石不點頭便砸碎頑石!”
秋離笑了笑,道:“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啦!”
洗如秀低促地道:“怎麼個干法?你分派吧,但記著‘昭官兄’父子的性命最重要,他們就在後頭那輛篷車裡。”
秋離果斷地道:“沒什麼好分派的,老洗,你與你的人護住篷車就得,其余的事我一個人接下啦!”睜大了一雙腫泡眼,洗如秀忙道:“你可搞清楚了他們這窩於畜生乃是一哄而上的啊,別以為他們會和你單掄單地挑!”笑笑,秋離道:“放心啦,老洗,比這更大的陣仗我一個人獨力應付過,你看我不仍是好生生地活在這裡?”吞了口唾沫,洗如秀無奈地道:“好吧,你得加意小心才是!”
眨眨眼,秋離道:“老命是我自己的吶,而我還並不想就此歸天,哥!”
知道他這位把弟那種硬得叫人跺腳的脾氣,洗如秀不再說什麼了,他拍拍秋離肩膀,迅速退下,手一揮,“飛狼幫”的人馬立即已圍布成一個圓陣,圓陣中央,便是那輛雙縷篷車了。
就在這時,對面“—陣霹雷似地吼聲突起:“殺過去摘狗官頭!"四條人影彈上半空,齊齊翻滾,分成四個不同的方位撲向了篷車,幾乎在一個時間,另六條人影彈向秋離沖來。
“好兒子們!秋離大叫一聲,身影倒射起七丈之高,業已超過了那四條人影躍升的高度,人在空中,銀牛角的乳銀色光華宛似一輪淬現的光環,“嗚——”聲暴旋,左手急揮,三十九記貫足“彌陀真力”的掌勢已劈向地下的六條人影!
在乳白泛銀的弧形光環翻動裡,四只黑烏烏的沉重鐵拐“叮當”連聲地被震擊得東斜西歪,地下沖來的六個人也慌忙竄躍開去,三十九股巨大的力道擊得地面“彭彭”連響,積雪夾雜著濕泥紛飛!
斜刺裡……
一條身影有如大鳥般飛騰而來,袍袖飄舞中一道金閃閃的光芒電刺秋離——那是“陸上一龍”管力懾武林的兵器“金龍鞭”。
秋離突然貼地暴掠而出,一個騰身回旋著仰升,銀牛角”幻映出漫天的角影在一片神哭鬼號的刺耳怪嘯聲裡罩向了管力,同時,他的左臂揮閃成波浪般的急顫,眨眼間一百掌已自一百個相適的角度合撞向同一目標——管力。
尖叱著,而管力的叱聲卻透露著至極的驚愕與慌亂意味,他的“金龍鞭”奮力展布成一面以條條光流交織而就的金網,但是,他擋得過來自四面八方的角影,卻無法盡阻亦來自四面八方的掌刃,於是,“吭”地一聲悶啤,這位本領精湛的“陸上一龍”陡然連中十七掌——宛如十七記鐵錘狠狠砸上了他的身體,頓時骨碎肋斷,內腑震裂,滿口鮮血狂噴著,一頭栽向地下!
“不好!…管兄完了*
是誰發出一聲驚怖的長號,當這聲長號還帶著一縷顫抖的余音,秋離已在飛起一百三十七角中再度蕩開了四只猛襲而來的鋼拐,他貫足“彌陀真力”的“閻王斬”法也由左手單招淬展——“彭彭”兩聲,“四鐵拐”中的兩人業已手舞足蹈地被震向了半空,就地候翻,銀牛角“笸”地一聲透穿了另一名“鐵拐”的胸膛,當那第四位仁兄正在膽裂心寒的剎那,秋離一記“鬼索命”已活生生砍扁了對方的腦袋!
滿空的鮮血摻和著腦漿在並濺,銀牛角的乳白色銀光霍霍掣閃,有如狂飄風桿般的掌力縱橫劈撞,秋離混身浴血,形同厲鬼魔神!
有“小勾魂”之稱的“狼牙幫”刑堂堂主賴秀長剛好迎上了挾以萬鈞之力而來的秋離,賴秀長不禁魂飛魄散,倉皇退避,手中的一柄“虎頭七環刀”連伸也不敢往前伸一下!
他這一退,啊,他後面的“飛月”史賓便正好填上他的空缺,史賓大吼如雷,形如彎月的鋒利大鍘刀猛砍直劈,秋離淬然滑步,當大鍘刀稍差一絲地擦過他的身邊,銀牛角已在閃抖中將史賓身上捅穿了七個大血窟窿!
“銀虹”廖全狂吼著由一邊撲到,摟頭蓋臉便是疾如排浪般的三十一劍,他的劍又窄又長,一旦舞展,就宛似雪花繽紛,銀虹層疊,果然威勢可觀!但是,秋離卻不避不讓,看准目標,聚起全身的“彌陀真力”猛劈向前,又見一股成形的罡力在一片“呼嚕嚕”嘯吼聲裡矯龍般直搗而出,廖全的攻勢尚未夠上位置,業已被撞飛出去,血濺肉散,腑髒進裂——就象是吃炸藥炸開來一樣!
借著出掌的反彈之力,秋離“呼”的倒飛起來,凌空轉旋,又是一百三十七角,又是一百掌罩住了正在東閃西躲的賴秀長!“虎頭七環刀”的“嗆郎”撞擊聲夾雜著賴秀長尖厲的鍔號,這位“狼牙幫”的刑堂堂主那細瘦的軀體便幾乎裂成了一塊塊地分向四周拋散!他委實已盡了全力封閉敵人的攻擊,但是,奈何力有不及!
“我和你拼了!”
“狼牙幫”幫主曹豐嘶啞地吼叫著凌空落下——他選擇了最適當的位置,正落向秋離的頭頂!
曹豐的功力果是驚人的,不愧為一幫之主,身形剛現,暴起九十一掌斜劈敵人,右手倏翻,霸道之極的“劑心鉤”已插向秋離胸膛!
秋離的黑包頭巾飛拂——他就地猛旋,旋轉中又准又狠地揮出九十一掌硬迎,銀牛角微仰倏敲,“當”地一聲,竟那麼湊巧地一下子將曹豐的“劑心鉤”砸歪!
此刻,秋離身後,汪剛手拿“鬼頭刀”,悄無聲息地乘隙而上,形色猙獰地咬牙猛然揮刀!
“叱嘿!”
口中出聲,秋離的銀牛角淬然自肋邊暴戳,汪剛的“鬼頭刀”隔著他的頭頂尚有寸許距離,已然慘號一聲被撞了出去,銀牛角灑著滴溜溜的血珠子拔自他的小腹深處——只那一寸的距離,他卻永遠也無法超越了!
號稱“劑心裡”的曹豐瞄准時機,閃電般掠進,抖手出鉤,光點顫幻中疾刺秋離!
銀牛角帶著淋漓的血水呼嘯翻飛,就象角上生著眼睛;奇准無比又奇快地磕開了曹豐這一連串的襲擊,曹豐虎口進裂,咬牙急退,可是,這一遭秋離卻已不容對方再度全身而還了“嘩”聲震顫,一股血箭出自秋離口中,這股血箭去得那麼迅速,那麼快如流光掣閃,又那麼不可思議,當惶恐躍退中的曹豐發覺,那股血箭業已撞上了他的面門,與他的面門同時炸裂開一片朦朧的血花!
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秋離“呼”地騰起,撲向那竟然挪腿開溜了的“青鵬”屠昌義!
橫裡,一條人影倏地攔截,哈,競是那同為一“鵬”的“禿鵬”章森;章森紅臉泛紫,頰肉緊繃,他一上來就是呼呼轟轟地七式二十七掌!
秋離“嗤”地一笑:“混元掌力!”
四個字吐自他的口中,他卻並不接斗,一個暴翻,套在手上的銀牛角“嗚”地一聲飛擲而出,他是用了全身力量作此一擲—對象乃奔逃出去的屠昌義!
慌不擇路的屠昌義正在心膽俱碎地奔逃,驟覺背後聲響,眼梢子余光一瞟,不禁連血液似都凝固了,他大吼著,猛地回身使手上“蛇紋牌”揮擋,只見銀乳色的光華淬閃,“票聲脆響,銀牛角競已洞穿了這面生鐵所鑄的“蛇紋牌”,震斷了屠昌義的雙手十指,一下子將他釘死於地!
章森的二十七掌全然落空,又聽得後面那聲令人毛發偉然的慘嗥傳來,他早已驚悸不堪,心神便越發震駭得象是隨時都要昏迷了,就在這時,秋離狠毒地大笑道:“老章,我不占你便宜,咱們就用空手玩玩……”狂喊著,章森快攻猛進,又是挾以“混元氣”的三十三掌!秋離原地不動,倏然閃晃,掌影突然如血刃般團團旋回拋射,其密度之大,幾已將整個天地空間排滿,而且,貫足了“彌陀真力”!
於是……
“劈打劈打”的擊肉聲,折骨聲立即串成了一片,章森肥大的身體踉蹌後退,一面退,他的兩只眼睛一邊恐怖又迷茫地瞪著秋離。當這位“禿鵬”退到第七步上,卻仿佛全身都‘失去了骨架子,癱瘓般緩緩跌倒!
披風掄成一個傘弧形,秋離快如鬼魅般閃向“狼牙幫”來人中幸存的一個好手那邊。那人中等身材,狹臉闊嘴,只不過,如今早已是驚得呆若木雞般站在一干同樣呆若木雞般的百名汪鐵頭舊日手下之前,一張狹臉亦驚窒得象是扁的了秋離那冷酷的目光開始投注向那人的臉上,這位仁兄竟在驀地哆嗦一下,“路跟”一聲墜落了手中的那柄“月形斧”,跟著“撲通”一聲跪在當前!
微揚的雙掌一彈收回,秋離生硬地道:“什麼意思,你?”那人闊嘴一裂,目含淚光顫抖著道:“饒……命!”
秋離注視著他,緩緩地道:“你在‘狼牙幫’裡,算是什麼角色?”哆嗦著,這人面色慘白,驚栗地道:“‘鐵花堂’……堂主……李賢……”秋離微微瞇上眼睛,低沉地道:“站起來。”
那李賢剎時全身冰冷,唇角抽搐著:“我……我……秋……壯士……請……饒……我……性……!”
秋離冷冷地道:“站起來說話,朋友,別忘記你也算是有點分量的人物!”
神色中流露出來的那種痛苦與羞愧,簡直就象有什麼東西在扭勘李賢的心,他掙扎著,顫巍巍地爬了起來,深深地低下頭去,牙齒咬得都快將上下領頂裂了!
凝視著他,瞬息後,秋離淡漠地道:“你走吧,朋友!”
蹬地一機伶,李賢抬起那驚鄂又惶恐的長臉,畏縮地,訥訥懦懦地問:“秋……壯士……你……呃……你是說……你是說……放我去?”轉身離開,秋離揮揮手,丟下一句話:“不要再羅咳!”
僵窒了一剎,李賢顫抖著抱拳朝秋離的背影,然後,他放開腳步,踉踉蹌蹌地往來路奔去,不回頭看一眼,甚至連棄置地下的兵器也不要了。
現在,“飛狼幫”在洗如秀率領下仍然靜肅地維持著先前的圓陣,沒有絲毫變動,而對方,除了錢秀姑與她那百來名手下之外,所有的好手業已全軍覆沒!
洗如秀回頭交待了“一筆鉤天”葛維幾句話,然後,他大步迎向秋離,肥胖的臉孔上透出那麼由衷的敬服之色,伸大姆指,他道:“兄弟,不得了,你這身本事簡直就可以上天了!嘖嘖,什麼叫高手,什麼稱強者?你便可以完全攏括啦!”
秋離笑笑,道:“不過只是些殺人的技巧而已,沒什麼值得誇譽的。”
洗如秀感激地道:“別說得這麼輕松,殺人的技巧也要看用來行仁或行惡,兄弟,在你手裡可不就是打擊邪魔鬼道的最佳法寶?老實講,今天若非遇上你,哥哥我們這一遭恐怕就得鬧個血濺頭飛,沒眼前這等自在了!你想想,他們那群烏龜王八蛋會如此便宜地躺下來?多少也得拉上我們幾個墊棺材底呀!”
頓了頓,他又小聲道:“方才那家伙——是姓李的吧?兄弟,你怎的忽然大發慈悲,將他放生啦?”吁了口氣,秋離道:“老洗,你應該明白!”微微一怔,洗如秀道:“我?應該明白?”低喏一聲,秋離道:“老洗,那李賢也算一名武士,你知道,世上再沒有什麼比一個武士的屈辱更令人酸楚與悲憫的了……”洗如秀唇角抽動了一下,頗有所感地頓首道:“你說得對,兄弟,你說得對!”
回頭望著對面百多名宛似僵窒過去的敵人,秋離低沉地道:“如今,這些小角色你打算怎麼處置?”洗如秀一笑道:“你說呢!”
秋離目光投注在象是泥塑木雕般硬挺挺地站在那裡的錢秀姑身上,錢秀姑面色如鐵,毫無血色,那模樣,仿佛只是一副失魂的行屍走肉了……搖搖頭,秋離道:“你自己琢磨,老洗,我不好出主意!”
洗如秀慢吞吞地道:“我的意思——除了那汪鐵頭的寡婦以外,其余的一律放走!”
攤攤手,秋離道:“你看著辦吧,老洗,我沒意見。”
於是,洗如秀向前走近幾步,厲聲道:“汪鐵頭手下的遺孽全聽著了,本來似你們這等欲待截殺朝廷退隱清官,糾眾逞凶賣狠的惡毒行為,理該刀刀斬絕半個不留,但爺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爹娘養了你們這麼大也不容易,是而特別網開一面,慈悲大發,除了那妖婦錢秀姑不能輕饒之外,其余的人便放你們一條生路!”百來名大漢這時才如夢初醒般依然驚悟,隨即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每個人的神態全已透著那種說不出的僥幸味道與瑟縮形色來,有的甚至已開始慢慢朝後挪動腳步……洗如秀隨即石破天驚地大吼:“在半柱香時間之內,我們馬上展開搜殺,如果發現任何一個人尚在左近徘徊逗留,立斬無赦,你們還不逃命?還不恨爹娘少生兩條腿樣地逃命?哦呸!”.“後面,“地堂滾刀”林清適時高叫:“現在開始計算時間了!”、“一筆鉤天”葛維手一揮:“十五名弟兄准備跟隨我展開搜殺行動!”當一陣鐵鏗鏗,雄昂昂的“嗨”聲回應,十五個體格強健的飛狼兒郎開始踏出,對面,已響起一片騷亂喊叫聲,百來名汪鐵頭的舊屬竟然一哄而散,果真象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一般,個個擠推奔跌,爭先恐後地往高地下面逃去!
秋離冷眼看著,不由也替那錢秀姑感到悲哀!
“老洗,江湖上的義氣,在他們那群人身上,可真是半個子兒也不值了,人性競是這麼寡絕的麼?”洗如秀哼了哼,道:“他們懂得什麼烏的義氣?以前汪鐵頭活著,固然能以領著這些人舔刀頭血,發逍遙財,安逸自在,汪鐵頭翹了辮子,他的寡婦也一樣可以奉養著這些人,給他們生活上的索須,但真待要他們賣命的時候,情形便全不同了,這些人能吃安樂飯,享太歲福,可是有幾個肯於真正替他的主子擠老命?兄弟,講義氣要看什麼人,這批畜生只曉得揀現成,說大話.哪個打心眼裡講義氣?何況義氣二字也不光是用講的,可得用點什麼實際的行動來村托一下才行哩!”吐了口唾沫,他狠狠地道:“譬喻現在,他們哪一個要講義氣哪一個便得豁上老命,哼,義氣和老命一比,他們業已挑選老命要緊啦!”
秋離歎了口氣,道:“江湖道義早已失落,不想卻失落至此!”
洗如秀低聲道:“可不包括我們!”
笑笑,秋離道:“如果我們也不講道義了,者洗,道上就更要混亂了!”,這時——“一筆鉤天”葛維走了下來,輕輕地道:“瓢把子,就剩下那婆娘一個人,她還在那裡發楞呢!”
目梢子瞄著孤伶伶獨自站在那裡不言不動,毫無表情的錢秀姑,洗如秀臉色一沉,硬繃繃地道:“叫她到地底下去發.楞吧,干掉她!”
葛維小心地問:“我去?”
洗如秀一瞪眼,道:“干掉一個臭婆娘莫非尚得我親自動手?”尷尬地一笑,葛維忙道:“不,瓢把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洗如秀橫著眉道:“那又是什麼意思?”搓搓手,葛維訥訥地道:“瓢把子……她是個女人吶,我,呢,我一向沒對女人下過毒手……”“呸”了一聲,洗如秀咆哮:“你暈頭了,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個女人想截我的老友?意欲屠盡一個清廉官吏的全家老幼?你知不知道就是這個女人糾集了一批三山五岳的狗熊,兩道上的鬼頭蛤蟆臉,要在荒野僻地中一個一個收拾我們?這個婆娘簡直心如蛇蠍,.狼毒卑劣得不象個人了,你他奶奶卻還在這裡憐香惜玉?混帳東西!”
挨了一頓臭罵,葛維不敢再講什麼了,洗如秀仍舊冒火道:“今夜裡若非我的把弟適時趕來,將他們殺了個人仰馬翻,丟盔解甲,葛維,單憑我們的話,到現在還不曉得會搞成什麼場面呢,說不定輪到人家可憐我們也未可言,他奶奶平時看你倒還精明,怎地現下你卻呆成象根驢鳥一樣?”葛維忙道:“瓢把子息怒,我去,我去就結了……”重重一哼,洗如秀道:“別和她纏黏,這婆娘本身功夫稀松,你一上去便擺平她,省得拖延了我們上道的時辰!”葛維咧嘴苦笑道:“是,瓢把子!”
答應著,葛維一步一步地挪著腿,磨磨蹭蹭地好不艱難,秋離看在眼裡,不禁失笑,他低聲道:“老洗,這差事還是交給我辦吧。”
洗如秀搖頭道:“你歇著,兄弟,今晚上你馬夠辛苦了,大梁全由你承擔啦,這些枝枝節節,豈能仍勞使你?葛維辦得了的!”
秋離微微一笑道:“他當然辦得了,問題是他辦得順不順心,老洗,的確有很多人不習慣向女子下手,縱然那個女子是十惡不赦的!”
翻翻眼珠子,洗如秀道:“既然在道上闖,就得有這個逆來順受的本事,哪來這麼多習慣不習慣,奶奶的,若想事事稱心如意,干脆回去當老太爺不好?”秋離不以為然地道:“話不是這麼說,老洗,能不強人所難就不必強人所難,擺了一個合適人選你不挑,卻偏偏去硬指一個不合適的人辦事,這不太顯得別扭了麼?”洗如秀道:“這是小事,不勞你……”笑笑,秋離道:“自家兄弟,有什麼客氣的?”說著,他適自向仍在慢慢朝前拖著腳步的葛維叫道:“葛兄,你且在……”葛維立即停步,回頭道:“秋大哥,有事?”
大步走近,秋離道:“我來替你動手,媽的,我對整治這種婆娘最有心得!”
葛維頓時心情一松,但卻不放心地望向他的瓢把子,等待他們大當家的表示,洗如秀一邊也跟了上來,邊悼然道:“別看我,下次你再打你老婆,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奶奶的,還不好意思向女人動手哩!”
葛維汕汕一笑,如釋重負,他知道他的瓢把子業已同意讓他免掉這樁苦差事了……來到錢秀姑面前,秋離朝她端詳了一番,淡淡地道:“汪大嫂,相信你已看清眼前的倩勢了,你還是要自己解決呢,抑是麻煩我們代勞?”機靈靈地一顫,錢秀姑睜大了一雙眼睛瞪著秋離,好象她這時才認出了秋離是誰,也好象剛剛才從一處虛幻漂渺的境界裡返了魂一樣,表情是如此的生澀,如此的悲切,如此的怨恨,又如此的絕望,但是——卻沒有驚懼!
深深吸了口氣,錢秀姑語聲竟然出奇地平靜:“秋離,今夜的事,全是你一個人給我壞了!”
秋離點點頭,道:“對一些暴虐的行為,我經常是加以破壞的!”
錢秀姑冷清地道:“不用說冠冕堂皇的話,秋離你的殘酷、狡詐、卑劣,更不在天下任何一個歹人之下!
笑笑,秋離道:“那是要看對誰而使,汪大嫂,對你們,自然就必須如此,因為若不比你們更壞一點,你們就不會明.’白還有人行事行得更絕!”
咬咬牙,錢秀姑一指遍地狼藉的屍體,痛恨地道:“你看看,秋離,你看看,這滿地的死人,全是你獨自的傑作,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有沒有一點人味?”秋離冷冷地道:“多少年來,對這種江湖敗類,道上小賊,我便一直是用的此等方式加以懲治,汪大嫂,在我來說,認為理所當然!”錢秀姑握拳透掌,目毗欲裂地叫:“仍是頭殺人不眨眼的瘋狗!”秋離毫不惕怒地一笑,道:“任你血口相噴,橫加污蔑,公道自在人心。”
站在旁邊的洗如秀大吼道:“妖婆子,你死在臨頭,竟還亂吠亂咬?奶奶的,你是想多受點罪?”狂笑一聲,錢秀姑尖叫:“不用嚇唬我,姓洗的,你家姑奶奶早已將這條性命豁出去了,今夜收拾不了你們,算是姑奶奶時運不濟,但你們若想叫我乞憐求恕,如那姓李的窩囊廢,我勸你們打消這個主意,姑奶奶寧叫你們活剮了,也不會裝一點歪!”
洗如秀一斜眼,不屑地道:“你把你自己看成什麼三頭六臂啦?還以為不得了哪?老子要整治你,和整治一條母狗一樣,你想裝英雄好漢只怕也裝不成!”
錢秀姑大叫:“那麼,你就過來整治呀,光靠你的這個把弟撐腰賣狠,不是太也沒有出息了麼?”勃然大怒,洗如秀吼道:“他奶奶好刁潑的賊婦,老子這就來超度你!”
一伸手攔住了怒氣沖沖的洗如秀,秋離淡淡地道:“老洗,她就是要氣你,你這一氣,可不正中她的下懷?算了,和這婆娘斗口勝之不屑。”
洗如秀憤然地道:“宰了去球,還和她羅嗦什麼?”錢秀姑突然古怪又瘋狂地尖笑道:“我便早早告訴你一件事,姓洗的,不錯,今夜我們在這裡是栽了跟頭,弄了個全軍盡沒,但是,你可知道我們一共分兵幾路?我們這一路栽了,另一路是下會栽的,而且,如今定然早已得手——我無力斬殺陳衡川這狗官,出不了心頭一口冤氣,但宰掉他幾個親人,也堪可告慰先夫在天之靈!”
呆了呆,洗如秀有些驚疑地問:“你是什麼意思?”雙手一叉腰,錢秀姑擺了一副女光棍的賣相,潑野地道:“什麼意思?姓洗的,你未免也太低估了我們的能力,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將陳衡川狗官全家分為三路逃走的計劃?我們非但探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並連你們這三路人馬所經的路線,護送的哪一路人手,我們也了若指掌,我不妨再進一步告訴你,我們因為力量不足,只分開兩撥行事,我們這一撥直接兜截你們,另外一撥便截殺褚升的那一路,哼哼哼,我早已做了最後的打算,如果我們這一撥得不了手,截殺褚升那一撥卻必然不會落空!”發覺洗如秀的面色大變,錢秀姑不覺起一陣無比的滿足與快感,她口沫飛濺,邪惡又陰鷲地尖笑著繼續說道:“我說得不錯吧?褚升護送的狗官內眷,雖說不及狗官本人重要,但也有狗官一妾二妹在內,另外,他的幼子和兩個侄兒也在其中,現在,我恐怕狗官是再也見不著他這些親人嘍……”大吼一聲,洗如秀憤怒加上驚震地叱道:“你你——你這毒婦,你簡直齷琢透了,狠心狗肺的奸刁賤人,你競卑鄙到這等地步,好可恨,好可恨……”一仰頭,錢秀姑完全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味道,她夷然.不懼地道:“洗如秀,姑奶奶不是省油的燈,姑奶奶豈是這般好吃的!你打了我一耙,說不得我也要還你一叉,你當就如此簡單?光是硬對硬的面上來?哼哼,暗裡頭我早已為你想著一手啦?”洗如秀暴跳如雷,大叫道:“賤婆子,你馬上就好受了,老子若不一點一點活拆了你,老子就算是你生養的……我叫你狠,我叫你毒,我會立即令你嘗到以血還血的滋味!”
這時,秋離微笑道:“別緊張,老洗,這婆大話說慣了,你怎知道她的話就一定是真?況且,那批兜截褚升的人物能否得手亦末敢言,就以眼前他們這些酒囊飯袋來說,那另一撥人也不見得會是什麼三頭六臂!”冷淒淒地一笑,錢秀姑道:,“用不著在那裡瞎安慰他了,姓秋的,我索性直截了當地說了吧,你們以為攔截褚升那一種的人物是誰?”秋離笑吟吟地道:“你說是誰?天兵神將?大羅金仙?”錢秀妨陰沉地道:“且慢得意,秋離,我說出來你就不會感到有這麼好笑了—;他們是‘無邊湖’的兩位魁首施甫,謝佳率同手下十七名硬把子!”
雙頰的肥肉猛一抽搐,洗如秀大叫:“狗操的‘無邊湖’!
老子要掀了你們的窩!還有你這賤婆娘,我一定得剜出你的心肝來,看是什麼顏色!”
秋離一笑道:“早是黑透的了,不用剜出來看便曉得!”
冷森地,錢秀姑道:“你們叫吧,罵吧,我反正宰一個夠本,宰一雙撈一個,吃不了虧!”
又氣又驚又恨,洗如秀禁不住冷汗凌凌,呼吸急促,他一回頭,叱吼道:“葛維,你馬上和林清帶二十名弟兄快馬加鞭,趕到褚升那邊去一查究竟,真他奶奶急煞人了!
錢秀姑眼珠子一翻,幸災樂禍地道:“何必麻煩?現在派人去業已來不及了!”
洗如秀惡狠狠地道:“如果真的出了差錯,錢秀姑那你就准備著慢慢挨剜吧!”
秋離不緊不慢地道:“葛兄,不用去了。”
正待轉身的葛維不由一怔,諤然道:“不用去了?”點點頭,秋離道:“是的。”
洗如秀大聲道:“什麼名堂?為什麼不用去了?”哧哧一笑,秋離指指錢秀姑道:“她不是已經說過了麼?現在才派人去,來不及啦!”
猛一跺腳,洗如秀吼道:“怎麼聽這賤婆娘扯蛋?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我們總得盡盡人意呀,豈可就此不聞不問?你又叫我如何向昭官兄交待?”擺擺手,秋離道:“別急,老洗,我另有道理。”
洗如秀忙問:“決說,什麼道理?”
秋離下笑道:“‘無邊湖’的一窩子畜生,早就在我來這裡之前收拾淨了,連一個也沒給他們留下。”
大大蘭.呆,洗如秀隨即又驚又喜地道:“當真!”
秋離正色地道:“這是開得玩笑之事麼?我與‘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老前輩二人聯手合力,不折不扣整整解決了‘無邊湖’十九個人;剛才錢秀姑已經說過了,這十九個人是‘無邊湖’的大頭子施甫,二頭子謝佳,加上他二人手下的硬把子十七名,數目正對。”
洗如秀喜笑顏開,如釋重負地道:“那麼,你也遇著褚升他們了?”、點點頭,秋離道:“自然,要不我怎麼找來的?我又沒有末卜先知的本領,如何會知道你們在這裡,全是褚升指點我的。”
呵呵大笑,洗如秀撫著心口道:“他們那一路沒有人受損吧!”
秋離笑道:“半個也沒有,等他們到達那家客棧,我和衣前輩早已代他們將伏兵肅清埋妥了,他們可是揀的現成便宜連根指頭也沒有彈上一下,媽的,我還得向你索犬消災費’哩!
洗如秀大笑道:“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哥哥我一定照數給,呵呵,兄弟,這次事情,你是第一功!
秋離吁了一口氣,道:“等回山後再論功行賞吧!”
他們這裡又談又笑,錢秀姑的神色可是逐漸為晦澀了,她怔怔地站在那裡,牙齒咬得緊緊的,鼻孔急速俾合,嘴角抽動不停,宛如在痛苦與疑惑中努力思考著什麼問題……下巴一抬,洗如秀得意洋洋地道:“賊婆娘,我兄弟的話約莫你也全聽到了?如今你還有什麼法寶可使?奶奶的,這可叫人算不如天算,為非作歹的人是永遠也搶不到前頭的!”
錢秀姑冷冰冰地開口道:“我根本不信!”
秋離一笑道:“沒有人強迫你信,錢秀姑,或者你以為‘無邊湖’的那群野種不得了,但在我眼裡,他們卻實在平常得很,平常得幾乎令我失望。”
雙眸中的光芒其毒如蛇,錢秀姑死死地盯視著秋離,半晌,她緩緩地道:“你真的殺了他們?”’秋離平靜地道:“不錯,姓秋的自來對本身的所作所為不打誑語!
不由自主地一機伶,錢秀姑冷峻地問:“你能指得出在你所殺‘無邊湖’那些人裡面,有他們哪一線的頭兒?”毫不思索,秋離道:“我只知道第一個被我干掉的,就是他們的‘藍’線頭兒!”
於是——
募然全身冰冷,心往下沉,錢秀姑唯一的報復希望也頓時幻成光影,她原以為就算不能摘掉仇家陳府尹的頸上人頭,至少也可以使陳家遭到親亡戚散的打擊,.但是,如今她曉得,她耗。費了懲多心血,懲多錢財方始布置妥當的報復計劃,竟然一點功效也未曾發揮,非但沒有傷著陳府尹半根毫毛,沒有陷害著陳家的任何一人,反令她的一群幫手血灑五步,。命斷當場,就連她自己,眼前也是進退維谷,到了性命交關的時辰了……她知道,秋離說的話不會是騙她,正如秋離所說的,這無須欺騙,況且,秋離的答復也是正確的,“無邊湖”這次來人中,果然有著五線中的“藍線”頭兒在內,實際上“無邊湖”兩個魁首此遭所率的好手裡面,也就只有五線中的“藍線”頭兒偕行,這已毫無置疑地證實了秋離所言不虛,否則,他安能猜得這般准確?但秋離的話果是真的,錢秀姑便再也沒有任何指望……淒淒慘慘地一笑,錢秀姑緩緩地道:“你可真干得干淨利落,秋離,一點退路也不替人留礙……”秋離平靜地道:“是你先不替人留退路的,錢秀姑,你一開頭就擺的是趕盡殺絕的架勢,你既如此,又叫我們怎麼個客氣法?”深深吸了口氣,錢秀姑悠然道:“本來,這次舉事成功的希望是很大的,至少也會有部分效果,卻全叫你一個人給搞砸了,而且,你給我攪弄得一敗塗地,滿盤皆輸,秋離,我們原是無怨無仇的礙……”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秋離低沉地道:“不錯,我們原是無怨無仇的,壞就壞在你和陳府尹有仇,這就牽連上我的拜兄,也就扯上我了。”
錢秀姑僵硬地伸出手攏了攏鬢發,整了整衣裙,沙啞地道:“如今,我算全完了,任什麼也沒有了,親人死光,伙伴散盡,家財蕩然,只剩下滿腔的怨氣,無盡的悲憤……秋離,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一個女人混到我這步田地,真還不如死了好……”舔舔唇,秋離木然道:“我很替你難過,錢秀姑。”
一仰頭,錢秀姑十分鎮定地道:“犯不著來這一套,秋離,好,我就自己了結,橫豎我不死你們也不會安心的,是麼?”秋離微帶尷尬地道:“話說得太清楚未免就欠缺情調了,錢秀姑,這全是你自找,當初也沒有人逼你這樣做,如果你早想開一點,明白點事理,又何至於搞到現在的下場?”錢秀姑冷淡地道:“不要向我說教,姓秋的,換了你是我,只怕你比我更要來得橫些!”低喏一聲,秋離道:“隨你說吧,幸虧我不是你。”
彎身自靴筒子裡抽出一柄光閃閃的匕首來,目注匕首尖端,錢秀姑悲涼地一笑,吶吶地道:“我就如了你們的心意轉過身,秋離不願再看下去,他心中實在有些窩囊的感覺,這樣逼迫一個女人自盡,縱然那女人是十惡不赦,狠毒如蛇的,卻總也有點不是味道,那好歹也是個女人哪,但是,如說放了她,日後她若不再找機會宰掉陳府尹全家老少才怪,這個險更是秋離所不敢冒的……突然間——一縷銳風奇快無比地猛刺秋離背心,來勢是那樣的快法,秋離不用猜測便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雙眉輕皺,卻不回頭,當他感覺到刃尖沾衣的一剎,身子巧妙之極地微微滑斜——只是兩三寸幅度的滑斜,看去就象他無意間的轉側了一下身體似的,同時,他的左肘也難以察覺地往下一沉輕拾,這些動作全在眨眼的工夫完成,於是,只見面目猙獰如鬼的錢秀姑往前一踉蹌,猛戳的匕首稍差一線落了空,秋離輕抬的肘節又恰好撞上她執著匕首的臂彎,寒光閃處,那柄匕首淬然向後反插,剛好不偏不斜地刺進了錢秀姑的心窩——宛如是她自己在一擊不中之後突然回刃自殺一樣!
這時,洗如秀與葛維的驚呼聲才與錢秀姑的慘叫同時響了起來,,但一切變化始自瞬息,也結自瞬息了……一雙眼恐怖地大睜著,錢秀姑的面孔整個扭曲得失去原樣了,她大張著嘴巴,嘴唇扁得泛了紫,好象不敢置信似的瞪著插在的胸口上的那柄巴首,握住巴首的那只手是她自己的,因為過分用力,五指關節都發了青白……秋離回身注視著她,平靜地道:“你還不夠勇氣了結你自己,所以,-我不得不幫助你,你該清楚,這是無可環轉的事。”
錢秀姑象是要說什麼,她的嘴巴翁合了幾次,滿口牙齒呈現出一種森森的白,但是,她卻永遠不能再說什麼了,她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兩眼變得迷茫與空洞,似是。
一只死魚的眼球那樣毫無光澤地凸突著,緩緩地,她沉重僕倒!一個箭步上前,洗如秀大聲道:“那婆娘傷著你了不曾?”秋離沉沉地道:“沒有。”
洗如秀察看秋離背後,咬牙罵:“他娘的,我還以為她劃傷你了,距離那麼近,又在不提防,我只覺眼一花,這婆娘往前一歪,巴首自己進了她自己胸膛,我還以為她在傷了你,之後才自盡的,好危險……”秋離歎了口氣,道:“可能她原也有這個想法,只是我助了她一臂之力,叫她早點實現她的心意而已。”
洗如秀歉然道:“兄弟,我知道你對逼迫一個女人自盡的事頗不喜歡的,但實非得已,要曉得我們若放了她,將來昭官兄全家老幼就後患無窮了,這婆娘遲早仍會興風作浪,把昭官兄全家干光的,為了一勞永逸,叫昭官兄一家人安穩過日子,我們不得不這樣做……”點點頭,秋離道:“我明白,所以我勉強不予干涉,老洗,這女人的確很歹毒,而且她與陳府尹的仇恨也結得太深,無以化解了,除此一途,委實亦別無他法,我很清楚不能放她,否則,我們即是拿著陳家的十八口人命在開玩笑了!”洗如秀欣慰地道:“你能涼解這件事,兄弟,我就放心了,老實說,任什麼糾葛,能多留一步,誰又願意趕盡殺絕呢?”秋離淡淡一笑道:“不談這些了,老洗,這裡總算功德圓滿啦,你們是否就要啟程到‘虎松林’與其他兩路人馬會合?”洗如秀睜大了眼道:“我們?你不同行麼?”秋離道:“我還有點事沒辦完,等我搞妥了,馬上就回‘缺肥山’去與你們見面。”
有些不悅地哼了哼,洗如秀道:“又是什麼鳥事?”秋離笑道:“幫著何大器何前輩懲逆正名,重光門派的事,這件事業已辦成十之六七了,還有一點尾巴需要弄舒齊,很快就可以搞完……”洗如秀問:“就是‘太蒼派’那個何大器?”秋離道:“是的,你知道他在早年對我有過恩賜,老洗。”
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洗如秀道:“好吧,只好放你去,但可得早點趕回來,別他奶奶又是一走好幾年,活象只野鶴一樣東飛西掠,就算你不把我看作親人,不將‘缺肥山’當作你自己的家,你的義嫂義子你卻不能不要吧?他母子倆可是對你日思夜想,掛念不已,盼望你回去將眼都盼穿了!”
秋離正色道:“老洗,在這人世間;我又有幾個親人?我不把你當作親人當作什麼?我並不願意象這樣成年到頭浪跡江湖,但我卻不能不替這紛擾混亂的兩道盡點本分上的責任,人總得為了點什麼活下去,我不敢扛著‘替天行道’‘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扶弱濟困’等等的大招牌作幌子,可是我卻不能不憑著良心道義,來為天下人多少盡微力,談不上什麼抱不平、施仁義,只是用這點點小本事幫助某些該受幫助的好人罷了,至多,也就算有心叫這個人世間過得更安寧點而已……”洗如秀笑道:“我他奶奶說不過你,轉來轉去全叫你碰得我鼻塌嘴歪,總而言之,不用多說,你便越快回來越好,其余的我一概不論!”
秋離頷首道:“當然,你們回去之後,別忘了替我問候宗家嫂子和我的乖兒!”
呵呵一笑,洗如秀道:“說真的,小子,你那乖兒干脆過給我做義子如何?我這個干老子包管比起你來要強上幾倍2”秋離搖頭道:“不行,認的誰就是誰,哪有讓來讓去的道理?”頓了頓,他笑道:“不過,老洗,將來我的親生兒子卻可認你當干爹!”
“嗤”了一聲,洗如秀不感興趣地道:“你的親生兒子?扯蛋,你他奶奶直到如今連老婆還在她娘家,注定一輩子光棍,哪來的親生兒子?我要巴望你生兒子,還不如自家趕快回去和我幾個婆娘多下點功夫,比較起來希望還大些……”秋離笑笑,道:“你不信就算了,過些日子你就會明白的。”
這時,“地堂滾刀”林清大步走來,雙手捧上業已擦試干淨的銀牛角給秋離,邊笑道:“秋大哥,對你的一身本事,弟兄們全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客氣了幾句,秋離又對洗如秀道:“我走啦——”洗如秀忙問:“你先別急,兄弟,可是,呢,你有了相好?”秋離又請林清代勞牽過他的坐騎,邊笑道:“以後再告訴你。”
怔了怔,洗如秀隨即眉開眼笑,呵呵樂樂起來:“好小子,你一定是有了心上人啦。奶奶的,還在老哥哥面前裝蒜?快快招來,那妮子標不標致?肥瘦如何?多大年紀?是什麼出身?你們是怎麼認得的?呵哈,我這主婚大老的位子是跑不掉啦,奶奶的,為了巴望你成家,我業已盼了好多年啦一邊,葛維也湊趣道:“瓢把子,姓名,你忘了問那位姑娘芳名了。”
連連點頭,洗如秀道:“對了,她姓什麼,叫什麼來著?快說呀,你不說明不要想溜!”
秋離接林清遞過來的馬韁,翻身而上,笑道:“我會回山辦喜事,老洗,那時你就一切明白了。”
洗如秀急道:“你慌什麼?還有昭官兄——陳府尹你總得見見面呀,幫了他這大的忙,沒得連一句謝也不給人家說。”
秋離大笑道:“我不是為他出力,老洗,我是為了你,他要謝,便謝你吧,我心領了!”
不待洗如秀再說什麼,秋離已雙手抱拳,向後面的“飛狼幫”兒郎凌空一拱:“伙計們‘缺肥山’再見啦!”
三十余名飛狼弟兄齊齊躬身致敬,轟然回應:“秋大哥一路順風!”
於是,秋離抖韁策騎,狂奔而去,洗如秀還在後面大叫:“別忘了早點回來呀,我們全等著喝你喜酒……”葛維也朝著蹄聲遠揚處高聲喊:“我們還等著瞻仰新娘子的花容玉貌呢……”直到騎影不見,蹄聲冥寂了,洗如秀才吁了口氣喃喃地道:“這小子真是一陣風,來也無影,去也無蹤……”葛維笑道:“可不是,往後秋兄的新娘子不知系不系得住他。……”呵呵一笑,洗如秀揮手道:“快點去將善後處置一下,搞完了我們也好上道啦。”
可不是麼,如今,天也有些朦朧的白暈出現在東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