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札那張醜惡的面孔冷酷的緊繃著.他兩側坐著的四個高大的人輕輕的轉向無緣大師這一面,桃林之內,這時,可以隱隱約約發現有些人影在閃動晃移,多彩的鳥翎與雜色的衣角不時顯出,人數是相當不少。
兩邊僵持著,沒有人再吭氣,寒山重冷冷的注視猛札,司馬長雄嘴角噓著一絲輕蔑的笑意,他的目標,則是那四個形態怪異穿著黑獸皮的人。
緩緩地……
猛札的右手舉了起來,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無緣大師嚥了一口唾沫,生澀的道:
「大當家,你便不問問老僧等因何而來,就此貿然大興干戈?」
這句話,說得猛札微微一怔,他哼了一聲,語聲有如夜梟泣號,聽得人心裡發休。
「老禿驢,你說!」
無緣大師涵養工夫也確實到了家,他豪不氣怒,平靜的道:
「老僧來此,是專誠奉回那『九曲十三折』的玉軸。」
猛札大嘴巴驚愣的張了張,又迅速恢復冷漠:
「真的?」
無緣大師垂眉道:
「出家之人。安能出口訛語?」
瞪著無緣大師,猛札收回舉起的右手,生硬的道:
「老禿驢,你會如此好心,大約別有所求吧?」
無緣大師安詳的笑笑,道:
「先請大當家偷令所屬停止這劍拔弩張的態勢再說話如何?」
猛札一臉的橫肉抽緊了一下,粗暴的道:
「把東西拿出來,紅獅要先看看!」
無緣大師略一猶豫,道:
「大當家勿庸多疑,老僧等既然來此,當然不會再將此物攜走,只是,在將此物交與大當家手上之前,老僧尚有一言相求。」
紅獅猛札狂厲的嗥叫了一聲,吼著道:
「你還有什麼話說?這玉軸是紅獅原有之物,為了這件東西,紅獅的大徒弟卜果及不少手下都已把命送掉,今天不成還要借此來要挾紅獅麼?」
無緣大師盡量忍著氣,道:
「大當家便毫不感激老僧千里迢迢,冒著無限辛苦將此物歸奉的一番心意?大當家便認為老僧是理該如此的?」
紅獅憤怒的一跺腳,道:
「老禿驢,你如果真的拿得出玉軸,地下的死傷者與卜果這筆債便一筆勾銷,否則,你們四個人休想有一個活口!」
無緣大師乾癟的嘴唇嚅動了一下,尚未說話,紅獅已粗厲的道:
「不要再向紅獅討價還價,除了把東西拿出來,你們便通通死2」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大,含著一股極度的輕蔑與不屑的味道,紅獅雙目暴睜,那一雙像猛獸一樣的三角眼怒瞪著寒山重:
「你是誰?不准笑!」
寒山重望著他,神色-時冷了下來:
「猛札,你的漢語說得不錯,可惜的都是學些下三流的粗魯的詞兒,登不得大雅之堂!」
紅獅猛札陰沉著臉,半晌,道:
「你要死了。」
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憑你,及你那一干爪牙,取不了大爺的命。」
說到這裡,寒山重迅速的低聲道:
「大師,在下看,咱們已經仁盡義至,問心無愧了,現在,與這些野人再談道理,恐怕就要背上愚蠢之名!」
無緣大師困難的搓搓手,寒山重忙道:
「大師,不要遲疑,先下手為強!」
那邊……
猛札大吼著:
「老禿驢,留下東西,你們都可以滾,這年青的狗留下,紅獅要分他的屍,吃他的肉……」
無緣大師向左右望望,長歎一聲:
「寒施主,只有走你那條路了。」
身後,夢憶柔的雙手緊緊抱著寒山重,她顯然有些惶急了,寒山重舔舔嘴唇,大叫道:
「猛札,叫你的人退下,大和尚立即將玉軸交你。」
紅獅猛札一瞪眼,寒山重哧哧笑道:
「當然,在下亦交由你處置。」
猛札有些不相信的沉吟著向兩旁看了看,就是這腦袋轉移了一下的倉促時間,喂,就已經很夠了……
司馬長雄「呼」的飛起,有如一頭隼鷹,凌厲而兇猛的撲向地下坐著那四個人,叱雷卻一躍騰空,足足跳出三丈之外,在這一-,寒山重的戟斧已握在手上,像一片雷電劈向紅獅猛札!
一片驚呼嘩叫尚未及在眾人口中發出,無緣大師袍袖飄飄,一個箭步,已將左側的七個人掃跌翻出,寒山重的戟斧,在這瞬息間已將猛札逼得連連晃躲,口中怪叫如雷!
坐在地下的那四個人,動作快得像風,他們齊齊仰身,齊齊橫轉,數十隻銳利的三角尖鋼矛,如點點流星,一片銀芒閃耀交織,疾勁的罩向撲來的司馬長雄。
寒山重一帶馬緝,叱雷側掠七步,他的左手盾猛旋之下,重重的砸飛了三個人,而紅影碎展,一柄銀光焙目的「鬼手爪」已擊向他的「天靈蓋」。
哧哧一笑,寒山重左盾上迎.有斧劃過一道精電流燦的半圓,「呼」的攔腰折向那條紅色人影,紅影葛地又衝天飛躍至六丈之高。
寒山重一腳踢滾了兩名舞著蠻刀撲來的人,大叫道:
「猛札,你差得遠!」
紅影在空中一個盤折,再度撲下,鬼手爪帶著滿空銀蛇,交織穿舞,銳風如嘯裡,又被寒山重一記「神轉天盤」硬生生逼退!
司馬長雄瘦削的身影卻在此刻射出七丈之外,他的身上,插著十數隻亮晶晶的短矛,雙腳甫─沾地,已仰面重重跌了下去。
那四名穿著黑色獸皮的人,毫不稍滯的緊跟而至,四柄寬闊而鋒利的刀殘狠的劈向司馬長雄的身體,恨不能一下子將他剁成肉糜:
於是,就在這刀鋒堪堪沾上司馬長雄的衣衫,像一蓬正月的花炮突然爆開,原來插在身上的那些短矛,倏然彈崩倒射而出,其力強猛急勁,幾乎只見漫天的銀色光芒一閃,那四個撲到眼前的高大的人已怪叫連聲的滾倒地下,這一次是真的了,那些倒射出動的三角鋼矛,已經完全插進了他們自己的身上,而且,深得很!
這邊的寒山重,與紅獅猛札又已相互攻拒了二十餘招。爪影斧芒裡,猛札顯然已落在下風,步步退向桃林邊緣。
無緣大師果然是位戒殺而慈悲的出家人,他出手進退之間,皆以「鐵袖功」為攻拒,震得一千群人四仰八僕,但是。卻幾乎沒有一個死亡的,至多也只是摔暈過去而已。
此刻,桃林之中不知在何時又擁出來兩三百個人,刀矛齊舉,呼喊震天,像潮水一樣圍向寒山重等人。
司馬長雄用了一點小心機,擺平了對方那四個大塊頭之後,這一陣子,又被他活劈了二十來個人,現在,他一把奪過來一個人的彎刀,順手又將這個驚慌失措的朋友震出去老遠,於是,彎刀帶起一片寒光,五顆斗大的人頭已飛上了半天!
寒山重一面攻擊著他的對手,一邊還得隨時應付不時淬襲而來的功擊,但卻仍然游刃有餘,夢憶柔緊緊抱著他的腰際,喘息急促得很,這妮子,她會一些武功,心腸卻太慈、太軟了呢。
紅獅猛札那張黑中泛青的怪臉,這時已經又加入朱紅一抹,他那粗短的身軀閃電般縱躍掠騰著,鬼手爪探舞翻飛,銳風如嘯,大紅的衣裳有如一團火,這團火,目前似乎已失去它的烈焰之威了。
三斧速進,皮盾砸翻,寒山重心頭不禁有些納罕:
紅獅猛札為南疆有數的幾個大豪之一,名聲十分響亮,但是,他的武功怎地這般平凡?照他現在這付身手,在中原至多只能算個稍強一點的人物,堪堪摸得上「高手」的邊,就憑他,也能在南疆稱霸?奇怪……
一條灰色人影驀的自旁掠過,一袍袖震翻了三名執著長矛刺來的人,就在這灰影掠過寒山重身邊的-那,已經低促的留下了一句話:
「小心猛札的躍撲之術!」
寒山重微微一怔,戟斧劃過一道半弧,皮盾直路子旋推出去,紅獅猛札驟然大吼一聲,鬼手爪硬架朝斧,粗壯的身形已搶步進來,於是……
「砰」的一聲震響,他已被寒山重的皮盾硬生生砸退五步,但是,叱雷卻驀地「烯聿聿」一聲驚嘶,像是失蹄一樣打了一個踉蹌,速速歪出三四步去:
六柄彎刀自斜刺裡抽冷子斬來,四柄朝著寒山重。兩柄劈向坐在他身後的夢憶柔!
寒山重身形斜了一斜,又迅速坐好,夢憶柔卻毫無防備,險些一下跌下馬去,六柄彎刀的光輝眨眼生寒,瞬息已至,鋒利的刀刃似一張張貪婪的大嘴,驚得夢憶柔尖叫了一聲一─一
而當她的叫聲尚未落盡,她已覺得一隻強有力的手─把將她抱緊,眼睛被流閃的光芒映得一花,耳朵已聽到一連串急劇的兵刃撞擊聲,攙合在這些脆響卻雜亂的撞擊聲裡,更有著幾聲殺豬似的痛苦啤號!
那六個自一旁突襲的人,在這一-間,競像被千百隻魔手同時撕裂了一樣,血肉橫飛的被斬絞成無數塊。
眸子裡的光輝在這時變得冷酷與生硬,寒山重的殺性已被逗起,他一拍叱雷的頭,大吼道:
「小柔。騎叱雷到後面去待著!」
不等夢憶柔有任何表示,寒山重已掠空而起,叱雷四蹄急揚,似一條黑色的神龍,彷彿騰雲駕霧一般越過眾人的頭頂奔向道路。
紅獅猛札此刻已緩過一口氣來,他怪叫一聲,奮力撲向寒山重,鬼手爪的銅桿上有一個顯明的大缺口,頂端五隻尖銳的鬼手爪卻依然如此歹毒的扣向寒山重天靈2
腳步怪異的一旋一閃,皮盾已在一片濛濛的油紅光華中橫擊而出,猛札迅速跳開,幾乎一點形影也沒有,寒山重己感到有一片急勁的掃扣到自己足踩的勁風卻宛如是一個拋不開的冤魂,那麼緊緊的又纏了上來。
寒山重一個大斜身,暴吼一聲:
「陽流金!」
銀燦的冷電淬閃,快得似西天的流光,「呱」的一聲,一片紅色的衣衫已連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肉被削落,這巨大的痛苦,足可令一名健壯大漢痛倒於地,但是,猛札卻咬著牙衝了進來,身形奇異的翻撲,粗短的五指稍稍沾著寒山重的衣角,已在一種古怪而詭秘的情形下使寒山重踉蹌的打了一個轉。
當然……
不會再有另外的空隙容得對方再使自己打一個轉,皮盾斜向上擊,猛札已整個凌空翻跌了出去!
寒山重氣得雙眼發紅,他反撲而上,戟斧長斬絕劈,毫不留情的砍向猛札向地下摔落的身子。
突地,猛札四肢急展,手中緊握的鬼手爪猛然擲向寒山重,緊接著,七個金光閃耀的金環已那麼奇妙的分成七個角度射到寒山重身上的七個部位:
以裁斧砸飛鬼手爪,用皮盾震落那七枚金環,寒山重已被這些物體所含蘊的強大勁力逼退了一步,而僅僅是一步,紅獅猛札已若打不死的程咬金,瘋狂般直撲過來!
寒山重氣得哧哧一笑,雙肩一挽一翻,已將斧盾斜掛背上,他冷冷的道:
「來吧,本院主便趁你的願!」
話還沒有說完,猛札已一把抓著寒山重的前襟,雙腳如電般左右翻絞!
寒山重「呸」了一聲,「千纏手」中的絕活倏出,他的雙手像兩條柔滑的蛇,一顫一抖,已倒握住猛札的手腕,只是,猛札雙腕的力道竟是大得如此驚人!
兩個人驀地硬僵了-那,寒山重迅速閃開了對方絞扣的兩腳,鼓足一口氣,大吼一聲,已「呼」的將猛札凌空舉起!
他自然的抬頭望著自己舉起的敵人,猛札也低頭望著他,這位一方之霸,臉上卻有著一股獰厲而得意的神色,這股神色,在他被對方凌空舉起,眼看即將落敗的關頭,是決不應該有的,但是,他卻為何有呢?
寒山重的腦子裡驟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上身微弓,奮力將猛札拋擲而出,在這頃刻,猛札腰間的那枚純金獅頭已「砰」「砰」發出一陣輕響,獅頭口中的利齒,全似強弩之矢,那麼接近,又那麼凌厲的猝然彈射向寒山重的頭臉!
猛札是被擲出去了,那些獅口中彈出的利齒在陽光下閃泛起瞬息的金色光華,寒山重黑色的身影淬然晃掠,幾乎看不出他的一絲兒出手招式,在空中像一團肉球般翻滾的猛札,足踩已被寒山重握住,扯著重重再摔向一邊,但是,當寒山重的手掌離開猛札的足踝,卻已沾滿了一手的鮮血!
一聲驚號,猛札的身體壓在兩個人的身上,三個人跌成了一堆,寒山重再度撲上,足尖一挑一鉤,又將猛札帶起三尺,他的雙掌驟合急分,「砰」的一聲,再把這位一方之霸震飛在七步之外!
司馬長雄一身是血,長射而到,口中低促的道:
「院主,你受傷了?」
寒山重大轉身,劈飛了五人,狠狠的道:
「這傢伙一身是刺,可惡!」
「惡」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桃林之內,已響起一陣低沉,但卻撼人心弦的角聲,在血戰中死傷纍纍的對方,一聽到這號角之聲,像來時一樣.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間已經奔得一乾二淨……除了戰死的,或者,傷得不能動彈的。
寒山重目光環掃,已經找不著紅獅猛札的影子,寒山重自己明白方纔的連續出手是多狠多重,他想,猛札不會有呼吸的機會了:
無緣大師飛奔而來,劈頭就埋怨道:
「寒施主,猛札慣於近身相搏,施主卻怎的偏偏要與他近戰?」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便是近身相搏,他也輸了,是麼?」
司與長雄的視線仔細的瞧問寒山重身上,忽然,他有些惶急的道:
「院主,你的手?……」
寒山重淡淡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手掌上,鮮血淋漓,但是,那血,卻怎生帶著烏紫色?
無緣大師急急抓過寒山重的手掌細細端詳,一看之下,枯搞的面容卻霎時變得蒼白,額角的汗珠競也沁了出來,他失聲叫道:
「不好,施主中了猛札『鐵刺蝟』的毒了!」
司馬長雄愕了一愕,咬牙道:
「院主,咱們衝進去殺他一個寸草不留!」
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不要衝動,猛札的足踩上,是套著些玩意……」
無緣大師急促的道:
「猛札一身武功,雖然不弱,但卻未見如何驚人,最厲害的,便在於他的撲跌之術,而且這傢伙的身上,裝置有不少險惡害人的東西……」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在下知道他那鐵刺蝟上有毒……」
無緣大師焦慮的道:
「施主,吾等快快離開此地,待老僧為你先療治毒傷,若時間拖延,就又棘手了……」
寒山重彷彿在思慮著什麼,他正在沉吟,後面的夢憶柔已驚惶的奔了過來,急切的道:
「山重,叱雷像是不大舒服……」
她的話還沒有講完,已驀然噎住,眼睛直愕愕的瞧在寒山重的手上,面色逐漸變得慘白!
「你也傷了?山重……你手上的血……和叱雷腿上的血,是同一樣顏色,都是烏紫……都是烏紫……」
無緣大師忙道:
「姑娘放心,這鐵刺蝟之毒,並不如外傳之劇烈,老僧想,趕緊尋找一處所在,能為寒施主療傷才是……」
夢憶柔驚恐得臉上的神色都灰黯了,她顫著聲音:
「不要……不要又像那龜花的毒……天啊!現在又到哪裡去尋另一個毒娘子……」
寒山重緩緩坐下,垂肩無語,司馬長雄焦急的道:
「院主,你覺得如何?可還能支撐?」
寒山重吁了口氣,淡淡的道:
「無緣大師,請大師率長雄與小柔先行,在吾等來此時經過的那座土山之下相候,至遲到日斜,在下將趕去與各位會合……」
夢憶柔驚惶的叫了一聲,搖著頭:
「不,山重,我死也不要離開你,我不能先走,我決不
寒山重懶散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古怪的道:
「小柔,我說過,你先走。」
「不!」夢憶柔咬著牙,美麗的大眼睛裡淚水盈盈!
司馬長雄不情願的道:
「院主,請大師先為院主療傷,如若不能痊癒,長雄再拚死尋那猛札逼出解藥,卻萬萬不能將院主一人留在此地。」
寒山重的面色已經升起一片淡濛濛的黑霧,他卻仍然微笑著,但語聲如冰:
「司馬右衛,是寒山重發號施令,抑是右衛你?」
司馬長雄神色一肅,垂首不敢再說,無緣大師此刻亦已察覺寒山重情形不對,帶著緊張的道:
「寒施主,你現在覺得如何?」
寒山重淡漠的道:
「五內如焚,頭腦暈眩,且有一種極想嘔吐的感覺,在下以一口元陽之氣封閉心脈,但是,卻仍然無法完全擋住那一股逼向內腑的惡毒熱力,天地之精集聚之真氣,亦在隱隱波動!」
無緣大師神色驟變,脫口驚呼:
「不好,這是『腐陰之毒』!」
寒山重微微頓首,道:
「尋常中了此毒,不出兩炷香必死無疑,在下尚能勉強再支持三個時辰!」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
「近年來,在下與這些劇毒像是結下不解之緣,一種一種逐一嘗試,滋味卻是各有不同呢。」
夢億柔像一下子跌進了萬丈深淵,他嘴唇抖索著,喃喃的道:
「山重……在這時,你不該再開玩笑……」
寒山重哼了哼,道:
「死了也罷,活著倒是受氣。」
兩串晶瑩的淚珠,撲簌簌的滴了下來,夢憶柔捂著臉痛苦的抽噎著,無緣大師一跺腳,恨聲道:
「走,寒施主,且容老僧一試,如若治它不愈,老僧便拼了圓寂之日淪下阿鼻地獄,也要將這一干孽障個個誅絕!」
寒山重灑脫的笑了,道:
「大師即請與長雄小柔離開,在下一向命大,只要不再受人家的氣,活著也是挺美的事哩。」
夢憶柔驀然拿開蒙著臉的雙手,淚痕滿面的瞪著寒山重,語聲冰冷得像萬年積累的湖冰:
「寒山重,我想不到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心使我難受,你隨便要怎樣都行,我決不攔阻你,但你要記著,在月亮升起的時候,如果你還不來,寒山重,你就等著收夢憶柔的屍吧!」.說完之後,她發狂似的奔了出去,寒山重望著她踉蹌的步子,嘴角的笑意有著一抹隱隱的淒然,這一抹淒然,假如你不仔細去體會,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司馬長雄怔怔的望著寒山重,震驚的道:
「院主,院主不會在陰溝裡翻了船吧?」
寒山重閉上眼睛,道:
「現在,你該去追護夢姑娘了,長雄,須記住寒山重不容易死!」
說到這裡,他望著無緣大師一笑,道:
「大師,請將大師所藏的玉軸暫借在下一用。」
無緣大師沒有多說,即刻伸手懷中,拿出一個用灰布包著的捲筒形物體來,慎重的交到寒山重手裡:
「寒施主,目前,老僧認為只有施主的毒傷才是第一件大事……」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謝謝大師關懷,這毒傷確實十分嚴重,而且劇烈得緊,但是,大師,在下亦不願就此歸向極樂呢。」
司馬長雄深知自己主人的習性,他明白,寒山重的毒傷不輕,但他或者自有解救之法,這方法可能不允許有他人參予,換句話說,自己主人叫自己趕緊離開,也只有趕緊離開才是上上之策。
於是,他輕輕扯了無緣大師的衣角一下,有些倫然的道:
「若院主有個差錯,就此不回,司馬長雄與浩穆院上下亦不再做苟生之想了……」
寒山重雙目一睜又閉,無力的揮揮手,低沉的道:
「別說這此喪氣話,長雄,寒山重乃閃星魂鈴!」
無緣大師不再多說,向寒山重微微合十,偕司馬長雄雙雙離去,蹄音起處,瞬息無蹤,此地,只剩下寒山重與他的愛騎叱雷了。
緩緩地……
寒山重支撐著盤膝坐在地下,他自己心裡有數,現在身上所受的毒創相當嚴重,嚴重到足可致他於死命的地步,毒創尚不只一處,方纔,紅獅猛札腰間的金臉獅頭所彈射出來的利齒,亦有兩枚讓他給承受了,正深深的嵌在他的頸肉裡,嵌入的地方,此刻,喂,正痛楚得似火炙犬嚙,好不難受!
這些餵過劇毒的玩意,都是立刻發作的性質,不像「龜花」之毒,深刻卻遲緩,雖然,同樣都是要人老命的。
為什麼寒山重堅持要無緣大師等人離開?這原因簡單而明顯,「解鈴還是繫鈴人」,他知道無緣大師醫術不惡,卻更知道自己身中的劇毒只怕不是這位老和尚所可以療治的,而「解鈴」之道,有了他之外的另一個,恐怕就難解開了。
寒山重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他方才一再用言詞激怒夢憶柔,並非含有對她這幾天來的冷漠有報復之意,而寒山重乃是準備萬一有個什麼長短,也可略略使夢憶柔減少對自己的悲痛於萬一,縱然他心裡明白這是多此一舉,這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這樣做,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假如換了一個人,在此情景,伯早已驚慌失措或肝腸寸斷,而寒山重自始至終,卻仍然談笑自若,風趣詼諧,但是,他心頭的痛楚與焦躁,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深沉鎮定的功夫,也確實到了家了。
默默靜坐了片刻,寒山重已經曉得在桃林之內果然隱伏了不少人馬,這並未出他所料,敵人不可能就這麼乾脆的退卻了的。
懶懶伸了個腰,他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骼就似要散了一樣,有一種千剮萬刮的痛苦。
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位江湖上的鬼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懶洋洋的,卻聲音宏亮的大叫:
「猛札的狗腿子聽著,傳話給猛札,就說大爺要用那九曲十三折的青玉軸換他的解藥。」
宏亮的語聲飄蕩在空氣裡,傳揚在桃林間,而桃林之間,顯然已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寒山重的嘴角撇了撇,又叫道:
「大爺知道猛札受了極大的創傷,知道他已隔著死期不遠,他永遠不是大爺的對手,但是,大爺更知道他死了也不會忘記這管青玉軸,這藏著無盡財寶,足可富甲天下的青玉軸!」
桃林之內,又是一陣更為明顯的騷動,寒山重艱辛的吸了一口氣,笑得有些沙啞的道:
「假如在半炷香的時刻內猛札不來,那麼,即是表示這老小子命已歸陰,大爺也用不著他的解藥,這管青玉軸便變得毫無用途,昭,毫無用途的東西就應該碎為粉糜,不給任何人享用……」
他的話聲尚沒有落下,一個生硬、冷厲,卻帶著幾分居弱的刺耳語聲,已在桃林的邊緣響起:
「猛札來了,狂夫,你有什麼話說?」——
station 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