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寒山重猛的坐正了,冷硬的道:
「劊子手,斷田萬例右腿之筋!」
兩名劊子手似是呆了—呆,禹宗奇已喜悅的躬身道:
「謝院主抬舉。」
金六一拍桌面,吼道:
「你們沒有聽到院主諭令?」
兩個劊子手急忙往裡一湊,鬼頭刀「霍」的一閃,「嗖」的一聲,田萬仞已悶哼著全身一震,血流遍地!
鄭妃感激得發狂,熱淚又奪眶而出,她泣不成聲的道:
「謝謝你,寒山重,謝謝你,禹宗奇、金六,我永遠會將你們這大恩大德記在心中,變了鬼也來報答你們……」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
「大恩大德為浩穆一鼎所賜,姑娘,你怎的卻謝起本殿等人來?本殿等人只是穿針引線而已,你要明白、一鼎若不答允,姑娘,其結果仍與原來無異!」
鄭短抽噎著朝寒山重不停跪拜,感懷之情。溢於言表,她現在的形態,實在令人憐愛,雖然披頭散髮,淚痕滿臉,卻另有一股楚楚動人的風韻。
寒山重面孔冷漠的道:
「罷了,鄭妃,你到一旁與你舅父訣別吧,稍停一會,就輪到你上道了,那時,希望沒有人再為你求情!」
禹宗奇與金六悄悄吁了一口氣,悶聲不響裝著糊塗,寒山重向周白水看了一眼,冷然道:
「提周白水子女人廳,本院主答應他給予機會再見一面!」
趙思義連忙轉身向著門外沉喝道:
「帶周白水子女入廳!」
隨著喝聲,一個小巧竊宛的身形己在四條粗壯的手臂反扣下進入石廳之內,這是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臉孔白白淨淨的,五宮小小巧巧的,有幾顆淡淡的雀斑,但是,這樣卻更增加了她的撫媚與柔馴,她穿著一件青絲繡白色牡丹花的衣裙,這套衣裙早已揉縐得不成樣子了,襯著她失神的眸子,蓬亂的秀髮,在狼狽可憐裡,卻更流露出一片令人喜愛的生怯意味,似一隻受驚的小貓。
剛一人廳,這少女的眼睛已惶恐得向週遭尋視,終於,她發現周白水的位置了。
「爹……」
她急促的叫了一聲,用力往外掙扎,兩名刑堂大漢左右一夾,將她雙腳懸空的提到了周白水身邊,石門人影一晃,一副軟兜已由另兩名大漢抬著進來。
周白水臉上肌肉一陣抖動,他卻強制住情感的洶湧,顫著嗓子道:
「好孩子……你……你哥哥呢?……」
他的語聲驀地噎住,目光已驚恐的望向抬進來的那副軟兜,兩名大漢將軟兜抬了過來,輕輕放在他的一邊,軟兜上,躺著一個面色枯黃,鞭目深陷的青年,看情形,大約只有二十歲左右。
周白水震動了一下,滿臉的縐紋在哆嗦:
「小蚊,你受傷了?」
那青年艱辛的轉過頭來,枯瘦的面孔上透展著無限的喜悅與激奮,他孱弱的道:
「爹……天保佑你老人家安好……爹……可急煞孩兒了……」
忽然,這青年驚怒的喊了起來:
「爹在跪著,爹,你老人家在跪著,爹,你是為誰跪著?」
周白水痛苦而無顏的搖搖頭,蒼蒼白髮與顫顫長髯簌簌而抖,淒涼極了,有一股令人斷腸的悲切。
冷煞的,一個語聲緩緩響起:
「孩子,你爹在為浩穆一鼎跪著,因為你爹違背了兩湖一川的武林誓律。」
這青年人的臉上起了一陣激動的紅暈,他狂怒的吼叫:
「寒山重,你是什麼東西?你競要我爹向你下跪?寒山重,我爹是萬筏幫一幫之主,你如此凌辱於他,便不怕折壽嗎?便不怕武林同道的主持公義嗎?」
兩名刑堂大漢怒罵一聲,兩柄腰刀已雪亮的交叉到青年人頭上,周白水全身一震,急忙阻止道:
「小蛟住口,小餃,寒山重乃為兩湖一川武林盟主!」
慢慢地,寒山重站了起來,他冷冷凝視著這青年人,半晌,他轉首問周白水:
「這孩子是你的?叫什麼名字?」
周白水心腔狂跳著,他惶恐地道:
「寒院主,此乃小兒周小蛟,那女孩子是小女周小娟,院主,此次事件,全是由老夫一人做主,與這兩個孩子無關,院主……」
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這孩子倒很有骨氣,不過,喂,將來也必是個禍患!」
周白水全身一涼,有如焦雷擊頂,他恐懼的道:
「院主,寒院主,不能,你不能加害這兩個無辜的孩子,他們沒有過失,院主,你不能將上一代的懲罰連及下一代,院主,你不能將上一代的懲罰連及下一代,院主,你是明白人,你要講理,你要講理啊……」
那年輕人——周小蚊掙扎著想起來,他狂亂的叫道:
「寒山重,讓我看看你,看看你是一副什麼樣的醜惡嘴臉,你這吸血吞骨的魔王,你這狠毒的偽君子……」
寒山重哧哧一笑,淡淡的道:
「好孩子,有種,寒山重就喜歡有種的孩子,你與你父親一樣都是英雄,但是,可別學你父親的愚蠢!」
周小娟一直倚在她父親身旁,這時,她睜大了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鼓足了勇氣,怯生生的開口道:
「你……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有趣的望著這小姑娘,緩緩的道:
「不錯,浩穆一鼎。」
周小娟剎時淚水盈眶,她哽咽著道:
「派人毀了我們的家,燒了我們的船筏的人就是你?」
寒山重默默點頭,周小娟抽噎著道:
「但是,你為什麼?住在那裡的人並沒有招惹你,你的外表又是這麼溫文爾雅,你為什麼這麼狠毒?」
寒山重平靜的道:
「因為你父親先帶人來要毀掉我們的家,我們也並沒有招惹他。」
周小娟一時語塞,她怔怔的回頭望著她父親,大眼睛裡滾動著淚珠:
「真的?爹!他說的是真的?」
周白水垂下白髮蒼蒼的頭,深沉的歎息一聲。
淚水緩緩流在臉上,這女孩子啜泣著道:
「為什麼?爹,為什麼?我們在長湖生活得多幸福,多甜美,為什麼要去毀別人的家園?為什麼要招來這些慘痛的災害?爹,娘臨終的時候要爹守住本份,好好照拂哥哥與女兒,爹,你老人家都忘了,你老人家到底為了什麼啊?」
周白水痛苦的抽噎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子順腮流落,他已將近七十歲的人了,但是,在這近七十年的人生經歷認識中,他卻自覺比不上小女兒這幾句話來得洞澈,不錯,他是世故的、老練的、沉穩的,但是,這件事,他是做對了呢,抑是做錯了?或者,小女兒問他的話,正是他心中需求的答案——
寒山重緩和一笑,低沉的道:
「姑娘,你的父親,為的是更高的所求與慾望,總的說起來,世人叫做『貪婪』!」
周小蛟咬牙大罵道:
「寒山重,我要殺了你,你污蔑我的父親……」
紅旗趙思義哼了一聲,怒道:
「你這乳臭小子再要如此紅口白牙的大呼小叫,本紅旗就要你永遠開不得口了!」
周小蚊雙腳亂蹬亂踢,大吼道:
「少爺不怕,少爺早就豁出去了,你們有種的就將少爺殺了……」
周白水驀然厲聲叫道:
「小蚊,你這畜生,你住口!」
周小蚊怔了一怔,忽然大哭起來,他號陶的道:
「爹……你老人家日常一直要你兒子像個大丈夫,像個男子漢,但是……爹,為什如今你又叫兒子變為懦夫?」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因為,你父親要你活著。」
周小蚊停止了哭泣,楞楞的怔在那裡,周白水老淚縱橫,哽咽著道:
「小蛟……我的兒子……」
寒山重驀地一拍桌面,狠厲的道:
「架走田萬仞,鄭妃即刻執刑,生德廳成了什麼地方了?這是行善事發慈悲的處所麼?」
田萬仍被兩名大漢硬架出去,他盡力扭轉頭,嘶啞的向面容慘白,卻含著微笑的鄭妃哀叫:
「妃娃……你這麼年輕……妃娃……你不能死啊……」
叫聲微弱了,漸去漸遠,終至於不聞,鄭妃挺直身子,再度向寒山重跪下,幽幽的道:
「鄭妃感謝寒院主宏恩大德,陰曹為鬼,地府的魂,也必將為寒院主禱告平安,日後尚乞寒院主看在鄭垣舅父風燭殘年,讓他平靜渡過餘生……」
寒山重蕭索的道:
「寒山重一言九鼎,這個,你可以放心。」
禹宗奇心中十分痛惜,想要說話,卻又不敢,他不能忘記自己的立場與尊嚴,敵人縱是可恕,便是可憐,也只能求一不能求二,若是再度啟口,只怕不會獲允了。
金六望望禹宗奇,歎息著搖頭,目光垂向桌面,而此刻——
寒山重已有如一尊索命魔神般冷煞的道:
「劊子手,待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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