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的走向前去,單邦的一隻手輕搭在卓長青肩頭,他的表情悲慼又忿恚,顯然他在盡力抑制而音調裡有著微微的抖顫:
「長青,無需過於難過,大家都盡心盡力了……」
卓長青雙肩猛一聳動,切齒咬牙:
「七師,我們就這麼讓他得逞?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如此輕鬆的走掉?」
心腔宛似刀刺的抽痛一下,單邦苦澀的道:
「我們回去再想法子,我相信還有其他途徑可循,但眼前我們是無能為力了,長青,姓阮的功夫扎實,他高出我們大家太多,而當一個功夫高強之輩不欲纏鬥只圖脫身的時候,就更加不易攔阻,至少,我們真的連追也追不上那姓阮的……」
單邦說的全是實情,卓長青用力呼吸幾次,話聲突然變得十分平靜的:
「七師,今天我們不但遭到挫敗,蒙受損失,也等於被姓阮的大大羞辱一場,回去衙門,容我當面向太爺請罪,將來衙門絕不會放過姓阮的,若不湔雪此辱,誓不為人!」
沉默一會兒,單邦低緩的道:
「長青,你職責所在,有官家替你撐腰,姓阮的早晚難逃公道!」
沉沉的,卓長青道:
「今日一戰,也難怪快活集我成保大哥吃癟,姓阮的手段果不簡單,也難怪包師爺會捨棄協遠而找上姓阮的保他西歸長安!」
單邦已緩緩沉重的道:
「打從今日起,姓李的之外,再加上一個姓阮的,算是變成我們大家的事!」
愴然的一笑又道:
「這也算我們無能,沒幫上你的忙,固縣衙門我們也就不好再去了!」
卓長青木然的道:
「七師,我將以官家為後盾,武力為先鋒,找一找姓阮的,七師,當一個人的尊嚴喪失之後,活著又何啻行屍走肉?如果找不回我的尊嚴,還不如一頭撞死!」
單邦肅然的道:
「你說得好,我們都屬於寧可斷頭,不能屈志的那種人,長青,從今天開始,湔雪恥辱不只是你或我單獨的事,尊嚴不好,羞於為人,既要為人,何惜捨命!」
萬家兄弟忽然齊聲大叫:
「把我哥兩一齊算上,七爺!」
單邦點頭,道:
「當然,我原已說過,這乃是我們大家的事!」
暗處傳來一聲低微呻吟,全寶善已正吃力的在掙動著,矮胖的身子左右晃,身上的傷兀自痛得他齜牙咧嘴……
單邦看的不僅搖頭,當他向全寶善那邊移動腳步的時候,內心不住的想:自己這個老把弟,到底還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叫人不再替他擔優?!
阮莫歎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趕上了李彪,當他看到李彪的時候,也正是對方奮力自馬背上掙跌下來的時候!
當然,阮莫歎知道李彪為什麼放著馬不騎,卻好端端的要往地上翻滾的道理,因為打開始李彪就不見騎馬,而是被橫擱在馬背鞍溝之間,人體的構造與馬鞍的形狀在須用之時是有其契合性的,換句話說,人要用屁股去就馬鞍,馬鞍亦以它的凹貼模式來迎合屁股,馬鞍是供人坐的,不是叫人橫擱在上面的,否則,當然十分不舒服,李彪當然也十分不舒服,要不然他何必往地上滾?
「噗通」跌下地,馬兒似也知道馬上坐的不是人,至少不是它的主人,潑皮般的連停也不停的絕塵而去!
跌的還真不輕,李彪一時沒撐起來,一邊呻吟,一邊咒罵,已是滿身大汗!
阮莫歎伸手想扶,但他又收回手,一邊觀看著李彪那種灰頭土臉狼狽狀……
怪眼一瞪,李彪衝著阮莫歎咆哮:
「你看什麼?我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來扶我一把……」
阮莫歎走近兩步,伸手挽了一把,笑道:
「李彪,你好生歇著,完了你領我去青風嶺的二狼溝!」
李彪沉聲道:
「找我那瞎眼老姐?」
阮莫歎點點頭,道:
「而且我們還得馬上去!」
李彪道:
「為什麼?」
阮莫歎指頭點上李彪頂門,道:
「你也不想想,去的晚了萬一卓捕頭率人去把你老姐抓進衙門,你怎麼辦?」
猛的點頭,李彪罵道:
「他奶奶的你小子這話對,有可能!」
阮莫歎一笑,道:
「我這裡指點你迷津,你那裡可願馬上走?」
枷鎖一伸,李彪道:
「快把李爺的身上大件拿下來,操他祖奶奶的,戴著這些玩意,我已到了不能忍受的時候了!」
阮莫歎道:
「拿下來可以,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李彪怒罵道:
「奶奶的,你不像是三槍扎不透的,怎麼如此囉嗦?」
阮莫歎面無表情的道:
「答不答應在你,取不取枷鎖在我,你琢磨吧!」
李彪忙改口道:
「好好,你快說吧!」
阮莫歎道:
「取去枷鎖之後你得聽我的,沒有我的指示,你便是見了殺父之仇的人也不能隨便出手!」
李彪怒道:
「操,這是哪門子條件?」
淡淡的,阮莫歎道:
「老實告訴你,我也是玩刀殺人餬口的,但刀子要動在節骨眼處,亂殺人的事,我不屑於干,你答不答應?」
李彪一怔,道:
「好好好,老子答應你!」
阮莫歎一笑,道:
「只要你答應,不出幾天,我還會把你這身上中的毒除去,還你的自由之身!」
李彪大喜的道:
「你還能解除『逆氣丹』的毒?」
阮莫歎點頭,道:
「小事一樁!」
李彪狂笑,聲入雲霄的叫道:
「操你娘,我李彪撞著貴人了!哈……」
於是,李彪身上的枷鎖便立刻被阮莫歎解脫,看吧,他那股子全身舒坦鬆散勁,像是要振翅一飛沖天模樣!
阮莫歎伸手一讓,道:
「閣下可以帶路了吧!」
巨靈掌拍在阮莫歎的肩頭上,李彪粗聲笑道:
「小子,你可真行,文的你耍嘴皮子,武的他們五個整不倒你一人,娘的,連我李彪也服了你!」
阮莫歎一聲苦兮兮的笑,道:
「拍馬屁?」
李彪仰天一聲哈哈,道:
「小子,你美,我像是個拍馬屁的人物?跟我走吧!」
李彪說完,大踏步往大山裡走去,阮莫歎卻一直跟在他身後面,心中『忐忑』!
這是一大片荒山,有一條小小山溪自山口處往外流,溪水清澈冷冽,溪畔有幾塊平坦潔淨的大青石,兩邊山上的蒼龍松林,便圍繞著這小溪迤邐延伸,光景不但幽靜,而且隱密得很。
李彪身上沒有枷鎖,如今正在一棵虯松下面四仰八叉的睡著桑夢,陣陣的鼾聲如雷鳴般十分有韻律與節奏感,一邊的阮莫歎不自覺的聯想到山豬與野牛的呼嚕聲,不由得起身找了個遠地方躺下來!
鼾聲是小了,但阮莫歎的心事又湧上心頭,萬一自己就是那個小男孩,他娘的,面前這個李彪就是自己的舅舅,我阮莫歎的舅舅就是這副德性!
阮莫歎每想到這裡,便不自主的仰起來望過去!
天尚未五更,阮莫歎已坐直身子,他先摸出一塊醬牛肉與一張薄餅,搭配著小口小口的咬著,這樣冷瑟的荒野,面對著李彪這麼個人物,連吃的早餐都味同嚼蠟!
也許肉香飄進了李彪的算子裡,李彪伸了個懶腰,發出一聲怪叫,打了個長長哈欠,這才挺腰坐起來,瞪著一雙眼嚷嚷:
「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不叫我一聲?」
阮莫歎抬抬眼皮子,道:
「天快亮了!」
揉著雙眼,又是一聲怪叫,李彪道:
「快把吃的拿過來,我吃完了立刻上路,今晚我們就可以趕到二狼溝!」
阮莫歎沒起來,伸手掏了一張餅合著一塊肉拋過去,道:
「湊和著吃,完了上路!」
接過餅與肉,李彪沉聲道:
「酒呢?為什麼不叫我喝酒?」
阮莫歎搖搖頭,道:
「這時候有東西填飽肚皮已經不錯了,要喝酒那是以後的事!」
李彪氣唬唬的五七口便把肉與餅吞下肚,起來,拍拍肚皮無奈的吼道:
「才他娘的一成飽!走吧!」邊說著,當先往前面走去。
又是一個黃昏,晚秋的夜色是淒涼的,淒涼中透著辛酸,尤其對於一個女人,一個失去雙目的女人!
此刻——
山坡前的一座草屋門口,正有個白髮老婦手扶著門框,她似是無奈的遙看著遠方——那個存在於她的心靈世界的遠方!
阮莫歎與李彪尚未走近那座茅屋時候,李彪有生第一次向人求告:
「姓阮的小子,你可給我聽清楚,見了我那可憐的老姐,絕不能說出我在外面的所作所為,小子,我絕不能再叫我那可憐的老姐傷心了,你知道嗎?」
阮莫歎點點頭,道:
「這一點我十分欣賞,我答應你!」
現在——
阮莫歎在相距茅屋尚有二十多丈遠,倚在門框處的老婦人已開口,道:
「阿彪嗎?你回來了!」
李彪忙快步上去,邊粗聲道:
「姐,我回來了!」
阮莫歎走近前,昏暗中他雙肩一緊,只見老婦雙目半睜不開的露出兩個黑窟窿!
那老婦突又問:
「阿彪,你還帶了客人?誰?」
李彪低聲道:
「姐,回屋裡吧,門口風大!』邊又笑道:「好叫姐你驚喜,你知道兄弟把誰帶來了?」
一怔,緩緩回身往屋裡走,老婦人道:
「快說,你把誰帶來了?二十多年未同生人說話了,你會帶誰來叫老姐姐驚喜的?」
李彪把他老姐扶到椅子上坐下來!
阮莫歎見這茅屋牆上掛了不少獸皮,簡單的桌椅之外,就是兩張被單人床,連鍋碗水缸也在床邊堆砌著,日子過的可算辛酸!
阮莫歎走近老婦人抱拳,道:
「在下阮莫歎,特來拜見你老人家了!」
老婦人伸手摸摸面前站的阮莫歎,笑道:
「阮莫歎,你這名字可真怪,敢情小時候命硬吧!來,坐下來說話!」
李彪粗聲笑道:
「姐,我下山賣皮貨,碰見這位阮兄弟,大家一經閒聊,哈,你猜猜,他竟是當年曹老六的徒弟,所以我把他帶來見你了!」
一愣又怒,老婦人叱道:
「阮朋友,你何必對一個瞎眼婆開玩笑?真是的!」
阮莫歎忙笑道:
「在下確實是曹老六的徒弟!」
老婦人再喝叱,道:
「你胡說!直到曹老六死,我知道他並未收徒弟,如今怎會冒出個徒弟?」
阮莫歎道:
「絕對不假,我真的是曹老六徒弟!」
老婦人冷冷一笑,道:
「彼曹老六非此曹老六,你一定弄錯了!」
阮莫歎急又道:
「可是我大師伯明明說我是曹老六徒弟呀!」
老婦人一怔,緩緩道:
「你大師伯何人?」
阮莫歎有些緊張的道:
「夏楚松,你可知道?」
老婦人忽的站起身來,自言自語:
「夏——楚——松!夏楚松,不錯,夏楚松正是曹老六的師兄,但老六哥並未收徒弟呀!」她一頓,突然抓住阮莫歎雙肩,急又道:「快說,你今年多大了?」
阮莫歎也是一驚,道:
「快三十了!」
「不滿二十九,我是說你的實際年紀!」
阮莫歎邊回頭,見灶邊的李彪也呆呆的站在那兒!
老婦人已是面色泛灰,雙手顫抖的又道:
「告訴我,你左小腿後面可有一塊青色斑痣?」
阮莫歎驚異的道:
「你怎麼知道?不錯,是有一塊青痣!」
老婦人瘋一般的一把摟住阮莫歎,道:
「孩子,天可憐我,叫我母子團聚了!你怎會叫阮莫歎?你的名字叫曹大成呀!孩子!」
阮莫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怯怯的道:
「你會是我媽?」
老婦人點頭哭起來,道:
「絕對錯不了,我就是你那可憐的媽呀!」
冷不防,李彪一掌拍在阮莫歎肩頭,粗聲狂笑,道:
「快給舅舅叩個見面頭,小子!」
阮莫歎不敢,也不相信這會是事實,但事實終歸事實,自己原也從大師伯處得到懷疑,而懷疑與事實尚有一段遙遠的距離,現在,這段距離突然消失了!
消失得那麼突然,消失得令人吃驚!
「撲通」一聲阮莫歎跪在地上,他雙手抱住老婦人雙腿,流出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眼淚,低泣道:
「媽——」聲音含著血也帶著淚,瞎眼的李素貞猛的把阮莫歎的頭摟在懷中,她除了抽噎,阮莫歎還覺著淚水往他的頭上滴……
一邊,李彪也在雙肩聳動,他猛呼著氣但就是憋不出一句話!
猛可裡,朊莫歎站起身來,道:
「媽,我們馬上走,走的越快越好!」
李素貞歎口氣,道:
「看不見,但聽得你說話的語氣,可真像你當年你爹,他就是你現在這模樣!」
阮莫歎低聲道:
「媽,我要馬上帶你老去享福,別在這兒苦了!」
搖搖頭,李素貞道:
「媽已經很幸運了,上天開眼,把我的兒子送回來,我已經很滿足了!」
阮莫歎急道:
「媽,你該隨兒子住吧,至少我住的地方比這兒好多了!還有我大師伯他們,大家住在一起該有多好!」
李素貞苦笑道:
「夏楚松當年不贊成你爹同我在一起,孩子,這件事難道你大師伯沒告訴你?」
阮莫歎道:
「這又是為什麼?我大師伯是個心胸十分坦蕩的君子,他不會拆散別人姻緣的……」
李素貞又是一聲苦笑,道:
「我不會怪你大師伯,他當年也是為我好,他說的不錯,一個不懂武功的女子又怎能嫁給道上翻滾討生活的人?那會給自己帶來不幸!」
阮莫歎終於明白了,原來師父——不,是爹,他老人家中途欲娶白鳳,終於招致殺身之禍,這些他人的罪孽都全由老娘一人承受了二十多年!
那麼,還有個小妹呢?
阮莫歎猛的扶住老娘,急急的道:
「我還有個妹妹,她……」
再次流出眼淚,李素貞道:
「孩子,那夜突然來了個女人,她點瞎我雙目以後,沒看到你,本欲加害你二個月大的妹妹,是我苦苦哀求,她才抱起你妹妹不知去向了!」
阮莫歎一驚,自言自語的道:
「難道會是她?不對呀,她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嘛!」
李素貞驚異的抓住阮莫歎,急促的問:
「孩子,你說的是誰?你快說呀,大成兒!」
「大成」,這個名字可真令阮莫歎一哆嗦,緩緩的,阮莫歎道:
「江湖上的『母夜叉』白鳳,她身邊有個女兒,我懷疑會是那個女子,她如今叫包小小,現在灞橋!」
李素貞急急的道:
「快帶媽去,如果她的左臂後側有塊胎記,那就錯不了。」她一頓,又道:「兒隨母痣,女隨父記!」邊坐下來拉起自己左小腿,道:「孩子,你可要看清楚,媽的痣與你的差不多吧!」
阮莫歎驚訝得目瞪口呆!
一邊,大彪已大聲笑道:
「小子;還不叫我一聲舅?」
阮莫歎看了李彪一眼,嚥了口唾沫,遂低聲叫道:
「舅舅!」
猛的一掌拍在阮莫歎肩上,李彪大笑道:
「可好,從今以後我不聽你的了,改成你聽我的!」
阮莫歎猛然大眼一瞪,怒道:
「舅,你說什麼?」
李彪道:
「我是你親舅,往後你怎能不聽我的話?操!」
阮莫歎冷冷道:
「不成,我一向鐵面辦事,寧苦自己,往後你還得聽我的,這叫做公事公辦,公私分明,馬虎不得的!」邊暗示的指著他的瞎眼媽!
忙點點頭,李彪道:
「好好好,聽你的,一切全聽你的,我操!」
阮莫歎露齒一笑,小心的扶著老母,道:
「媽,我們連夜上路,我背你,等到有市集地方,兒子先替你雇輛車,三兩天我們就到家了!」
李素貞低泣的邊擦拭淚水,道:
「跟你去可以,但是你得快帶我去找你妹子!」
阮莫歎笑道:
「媽放心,便是媽不說,兒子也要把妹子找回來!」
於是——
冒著寒露,阮莫歎心中火辣的熱,他背著老母,李彪就跟在他身後面——
阮莫歎邊往二狼溝外跑,邊低聲道:
「兒子終於明白了,從我會說話那年,爹就叫我喊他師父,光景是爹在道上的仇家太多,怕有一天父債子還的有人找上門來殺我!」
李素貞一歎,道:
「你爹也是用心良苦,他一直暗中照顧我們,他實在是個好人!」
後面,李彪接道:
「死了倒也乾淨,沒得我這小舅子準會同他拚命,奶奶的,他曹老六有了我大姐,還他媽的去同一個江湖淫蕩邪惡的女人結婚,王八蛋……」
李素貞叱道:
「阿彪,胡說什麼?你大姐都不生他的氣,你還不能釋懷嗎?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
一輛篷車,篷車很大,雙馬並拉著奔馳在官道上!
一馬棗紅馬,馬背上坐著阮莫歎緊緊的跟在馬車後!
篷車內坐著姐弟二人,當然,他們是李素貞與李彪!
後面,阮莫歎悲喜交集的對篷車內李彪,道:
「舅舅,跟我回去,馬上把你身上中的『逆氣丹』毒除盡,你若願意同我一起去灞橋,我不反對,但一切全得聽我的,你能嗎?」
車內,李彪粗聲大氣的道:
「怎麼不能?只要我可憐的老姐往後有好日子過,小子,你說什麼我便聽什麼,那個王八蛋再去——」他不敢再說下去,忙改口道:「哪個傻蛋再去打!」
現在——
馬上的阮莫歎望著遠處的長春嶺,他命篷車停下來,先摸出一錠銀子打發走趕車的,然後把老娘扶在馬背,三個一騎,緩緩往「孤雁山莊」走去……
李彪指著遠處山嶺,笑道:
「小子,你也住在深山裡?還有那夏楚松他也同你一起住嗎?」
回頭笑笑,阮莫歎道:
「跟我住的人可並不只我夏師伯,可多著呢!」
李彪坦胸大步跟在後面走,沉聲道:
「你那個家口有多少人?」
阮莫歎搬著指頭算了算,笑道:
「總有個二十來個吧!」
馬背上,李素貞問道:
「孩子,二十口人是怎麼營生的呀!」
哈哈一笑,阮莫歎道:
「媽,說了也叫媽高興,大伙的日子過的可舒坦,一應開銷就由兒子一人支出,哈……」
李彪在馬後讚道:
「小子,你可真有辦法!」
跨過一道木橋繞向一大片老松柏林,阮莫歎已遙指著一座精緻的小小山莊,道:
「舅舅,快看,那面坡前的莊子就是了!」
李彪舉頭望去,不由警歎的叫道:
「好傢伙,房舍全是琉璃瓦,紅磚大圍牆,我說小子呀,你我心裡全明白,你是怎的混得如此闊氣呀?小子!」
回頭一笑,阮莫歎道: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道上的朋友口中有句話: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哈……所以我堅持以後舅舅得聽我的,道理便在此!」
一拍大毛腦袋,李彪嘿嘿笑起來了……
莊門口鄰近的老柏樹下面已經堆放了上千斤重的劈柴,「猛臂大漢」熊大開仍然在把一根老樹幹齊中砍斷,就在他仰起身來大喘氣呢,阮莫歎已高聲道:
「熊叔!」
熊大開見是阮莫歎,拋下板斧便迎過去,邊吼叫道:
「今早老主人還在叨念著少主人,過午就回來了,這兩位……是……」
阮莫歎背靠著馬腹,把老母背在背上,笑道:
「是我媽,那個是我舅,叫李彪!」
熊大開忙笑道:
「既是老夫人駕到,該由我來侍候!」
阮莫歎回頭笑道:
「我媽雙目失明,為人子者第一次把媽接回家,進大門應該由兒子背,多少減輕點罪孽!」
一進莊門,好大一片花園,正中間的亭子裡,兩個啞巴少女正在侍候「千手觀音」丁玲玲梳頭髮!
丁玲玲見阮莫歎背著個白髮婆婆走進來,後面又跟了個大高個子,心中已明白這夫人是誰了!
由兩個少女合伴著,丁玲玲已迎上前笑道:
「孩子,你終於母子團圓了,伯母先賀你了!」
遠處堂屋門口,夏楚松叫道:
「大家都過來,莫歎沒叫我失望,他終於把他媽找回孤雁山莊來了,哈……」
廂房中,石逵、袁小七、甘小猴也全走出來,見阮莫歎背了個老太婆進到正屋,也就匆匆圍過去!
阮莫歎放下老母在夏楚松常坐的軟椅上,李素貞已對夏楚松施禮,道:
「大哥,到現在你該認我這個弟媳了吧!」
滿眶淚水未滴出,夏楚松暗啞的點頭,伸手握著李素貞雙手,道:
「是大哥的錯,你果然堅強,甚至比一般江湖女兒還要堅強十倍,我早該認你這位弟媳的!」
阮莫歎替老母拭淚,邊向大師伯,道:
「大師伯早知道我是師父的兒子了?」
點點間,夏楚松道:
「不錯,大師伯早已知道,沒有對你言明,是有兩個原因,一是你爹的仇家多,二是你尚未找到你娘,說給你聽,徒令你傷心!」
指著李彪,阮莫歎對一旁撫髯哈哈笑的「獨腳神醫」水悠悠道:
「水大叔,快救救我這個舅舅,他被人暗中在酒裡放了『逆氣丹』,水大叔一定有辦法救他!」
李彪「呼」的走近水悠悠,道:
「你若能解我身上「逆氣丹」毒,老小子,往後我李彪聽你的,如何?」
水悠悠仰天一聲笑,道:
「小子,何用水大叔效勞?你身上不是藏有『軟筋縮肉散』解藥嗎?那玩意便能解他的毒!」
阮莫歎一怔,笑道:
「不同之毒,怎能用同樣一種解藥?」
笑笑,水悠悠道:
「醫理上言,先逆氣,後血阻,再軟筋,於是人便消瘦,所謂消瘦,便是縮肉,解藥能解除『軟筋縮肉散』之毒,當然更能解除『逆氣丹』之毒,老實說,這還是牛刀殺雞,要少量的便夠了!」
阮莫歎一聽,茅塞頓開的忙傾了些解藥給李彪服下去,邊笑嘻嘻的道:
「舅舅,我的話沒騙你吧,只你到了這兒,你的毒便馬上治好……」
他話沒說完,李彪已怒吼道:
「好小子,你整你舅舅冤枉,那天晚上你就該拿出這解藥給我服的,你卻……」
一邊,李素貞叱道:
「阿彪,這是什麼地方,容你在此吒唬的!」
孤雁山莊上,一連數日歡聚,李彪發現這裡住的大部份是殘廢之人,心中也大感奇怪!
李素貞思女心切,知道那夜傷害她們母女的人是白鳳,又知白鳳現在灞橋,遂催著阮莫歎去找包松與白鳳!
這是件大事,「閻王舅」夏楚松思忖甚久,本想自己老倆口再走一趟灞橋,但阮莫歎卻十分有把握的要陪著老母找上「上柳莊」。
「大師伯,這次不是去報仇,更不是去拚命,『上柳莊』再霸道,總不能對一個孤苦守寡二十多年的老婦人下手,再說,侄兒幹什麼吃的,他們應該清楚!」
點頭,夏楚松道:
「就叫熊大開也跟去吧!」
阮莫歎忙搖頭,笑道:
「侄兒就同我媽跟舅舅三人去,以示決心與誠意!」
那邊,石逵、袁小七與甘小猴三人已吼起來,石逵道:
「大哥,你忍心拋下我哥三?」
甘小猴面色灰慘慘的也笑道:
「沒得商量的,大哥,你們前面走,我三人屁股後面跟,說什麼也得一齊去!」
袁小七也笑道:
「傷也全好了,不出門活動動筋骨,那怎麼成?」
阮莫歎沉聲道:
「你們敢不聽我的話?操!」
石逵一挺胸,道:
「管你操不操,想拋下我們三個,門都沒有!」
點頭哈哈笑,夏楚松道:
「這是你的好兄弟,道上能交到這種夠義氣的人物,孩子,大師伯為你高興,就等找到你妹妹,大師伯就傳授他們幾手絕活!」
石逵三人一怔,阮莫歎已沉聲叱喝,道:
「猴崽子!你們三個還不快謝我大師伯,這可是你們的造化到了!」
石逵、袁小七、甘小猴三人忙並肩走到夏楚松面前一齊跪倒在地,夏楚松已哈哈大笑起來……
雙眼失明的人在感覺上便特別靈敏,坐在車裡面的李素貞就是這樣,阮莫歎這些天對她的孝順,使她覺得自己好像仍在做夢,做著一個甜甜的美夢!
現在——
馬車是由甘小猴與袁小七二人合力駕駛,車後面緊緊跟隨的有阮莫歎,李彪與石逵。
李彪對石逵相當欣賞,因為石逵比他還長的高大粗壯,二人湊在一起,猛地給人看見,活脫兩隻大猩猩!
三個人騎馬跟在車後面,阮莫歎對石逵道:
「水牛,你看包小小像不像我媽或者像……嗯!像我?」
石逵直直的望了阮莫歎一陣,笑道:
「娘的,越看越像大哥,我看就是她!」
阮莫歎道:
「可是包小小看來只不過十八九嘛!」
石逵突然「嘿」的一聲,道:
「敢情是包小小親口告訴你的?」
搖搖頭,阮莫歎道:
「沒有!」
石逵笑道:
「這不就結了,說不定她今年二十三,那就差不離了!」
是的,包小小人長的美,她那個模樣阮莫歎印象深刻,曾記得三岔口那晚住店,篷車邊她深深的望了自己一眼,那種螓首蛾眉,嫣然一笑,儀態萬分的低頭自身邊走過,當時還真的令自己全身一怔,但那時候怎會知道她可能就是自己的妹妹?
於是——
阮莫歎半天未開口,他真的陷於了沉思中……
沉思的結果令他忽然一笑,笑是代表得意!
不錯,他是想到了一件令他十分愉快的事,如果一切順利,往後的日子裡可就真的閤家團圓,一切便阿彌陀佛了!
此刻——
篷車正「咚」的一聲上了石橋面,不過二十丈,又「咚」的一聲下了石橋!
馬上面,阮莫歎已哈哈大笑的指著一里外的「上柳莊」對著舅舅李彪,道:
「舅舅,那面便是『上柳莊』,打從現在起我這個外甥打燈籠給你照路,一切開始公事公辦,你可別再亂殺人!」
李彪忽的咬牙,吼道:
「小子,你難道不想想你媽?二十多年受苦受難,我這個做舅舅的就是心中不平才染上個殺人習慣,這次跟你來,老舅就是要搏殺那個爛女人白鳳,替你媽討回公道,這件事我是非幹不成!」
阮莫歎面色一緊,道:
「舅,你若不聽指揮,只怕真的有大麻煩了!」
李彪仰天暴笑起來,道:
「小子,真要動上手,我操他老親爹,你看舅舅是怎麼個殺人法吧,我要把這『上柳莊』從莊前殺到莊後,殺他娘的一個雞犬不留,然後一把火再燒他媽的一個鳥蛋精光,然後我們把你妹妹拉上車走人……」
一聲怒叱起自篷車上,李素貞已尖聲叫道:
「阿彪!你說你要殺人?阿彪,好日子才過幾天你就忘了自己是打獵的了?你……你……你怎會有這種想法?阿彪,如果你不聽大成的話,你就回二狼溝吧!」
李彪得意忘形的大吼,知道被大姐聽到,一驚之下,忙陪笑道:
「大姐,我是一時氣話,到時候我自然還是要聽大成這孩子指揮的,放心吧,老姐!」
大成,自然是曹大成,曹大成也是阮莫歎!
大師伯已給他解釋過,起個名字叫阮莫歎,為的就是自己的身世悲慘,但悲慘的身世不重要,要緊的是千萬別自暴自棄,更莫悲歎,於是,自己便叫阮莫歎!
現在——
篷車已到了「上柳莊」的莊外場子上,阮莫歎還在哈哈笑著要開口呢,不料莊門開處走出一行人物,為首的敢情正是二莊主沙青岳!
沙青岳的身後面,沙長春與包小小也在其中!
阮莫歎直視著包小小,笑道:
「包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冷冷的,包小小道:
「你是個最不受歡迎的人物,你——」
沙青岳已狂烈的罵道:
「阮莫歎,你這個王八蛋,你又來幹什麼?」
阮莫歎無奈的正要開口,一邊,沙長春怒道:
「姓阮的,彼此究竟有什麼解不了化不間的糾葛,為什麼你三番兩次的找到此地來殺人?我爹已重傷在床,包老夫婦二位也在養傷,難道你真的要趕盡殺絕不成?」
阮莫歎忙搖手,道:
「誤會,真是天大的誤會,各位且莫把我阮莫歎看成了個嗜殺的老屠,成嗎?」
沙青岳手握長短刀,怒罵道:
「去你媽的那條腿,人都被你們砍的走了樣,還他媽的叫誤會?王八蛋,這次叫你來得去不得!」邊把手一舉,只見又自圍牆上面冒出兩三百莊丁,一個個怒目直視,神情忿慨,大有欲找人噬的樣子!
篷車簾子猛的掀起,李素貞已探出頭來,日頭底下她那兩隻沒有眼珠子的眼眶,咋一看嚇人一跳!
她雙手左右摸,邊口中叫道:
「大成兒,大成兒,快扶媽一把,媽要下車!」
前面,甘小猴已雙手扶著老太太往車下面走,邊叫道
「老太太,你小心下車,小猴攙你也一樣!」
老太太仰面已高聲道:
「對面的爺們,千萬別動刀子,大家有話好說嘛!」
對面莊門下,沙青岳等一怔,叱道:
「阮莫歎,你在搗他媽的什麼鬼,這是幹什麼的?」
包小小見是個老太婆,而且瞎了雙眼,她本能的一驚,低聲道:
「這位老太太會是誰?」
一邊,沙長春沉沉的冷笑道:
「姓阮的又不知在弄什麼詭計,我們千萬小心,可別再上這小子的當!」
點點頭,包小小道:
「他這次休想!」
於是,沙長春嘴角一牽,連聲的冷笑起來……
沙青岳也在嘿嘿的笑……
而阮莫歎已扶住他的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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