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面夫心 八、血拼渭河岸
    三丈高空,兩團人影一陣撞擊,碎芒成層裡,只見人影各自倒翻在兩丈外,包松抖動著一臉灰髯,沉聲道:

    「阮莫歎,你的這手『偷摘仙桃』,老夫識得,準是夏楚松那老不死的傳授給你了?」

    冷冷一笑,阮莫歎道:

    「不錯,雖然我師父是『雁山一樵』曹老六,但師父被你老婆坑死的時候,我才不滿十歲,認真說來,我這身粗淺活兒全是夏師伯所賜!」

    包松怒哼道:

    「夏楚松真的沒死?」

    阮莫歎道:

    「你一定很失望了?」

    包松沉聲道:

    「姓夏的老小子真會躲!」

    阮莫歎冷冷道:

    「閣下不是躲在固縣二十多年?」

    雙目惡毒的逼視著阮莫歎,包松走地有聲的緩緩逼近敵人,邊哼哼吭吭的道:

    「怪不得你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原來夏楚松在後面替你撐腰!」

    包松話音猶在,「呼」的一聲,兩柄尖刀摟頭蓋臉便衝著阮莫歎勁削而上!

    「哈」的一聲短笑,阮莫歎右手銅筆輕佻,閃亮金芒疾點,直把面前半尺距離的兩道極光擋拉無形,擰身力旋,快得難以想像的神速,銅筆看似從包松鼻尖錯過,不料就在包松暗自一喜左手尖刀奮力往阮莫歎右肋送去的瞬間,突聞「卡」的一聲,一縷金光已自阮莫歎的銅管另一端反彈出來!

    踉蹌著,包松雙肩連連上挺,鮮血自他的左面頰標濺,細看之下,包松的一塊面皮,連著半個左耳已不知去向,他氣急敗壞的右手尖刀合在左手,忙取出布巾往傷處捂,身子一彎又矮,痛得他雙目垂淚,清鼻涕順著血水往地上流……

    阮莫歎十分平淡的道:

    「包老,千萬別緊張,且等你把血洞堵住,咱們倆還有得干!」

    包松戟指阮莫吧怒罵,道:

    「好個畜牲,你竟然還在招式上使陰謀,可惡!」

    舉起手上銅管筆,阮莫歎把銅管中彈出一的那個小圓珠仔細的一陣端詳,笑道:

    「包老,你可是說的這玩意吧,難道你忘了鋼筆中的『降龍伏虎珠』?你不該忘了我師父的成名兵刃的!」

    包松驚怒交加的道:

    「你手上真的是『索命筆』?」

    不錯,索命筆的一端是藏著一支用金鏈連接的金珠,但實際上那絕不是球,只因為擊發出來是渾圓狀,而實際上那是一個上面縱橫交錯的鑲著一層鋒利無比的金刀,圓面上儘是這種利刃,珠體連著一條與銅管等長的金鏈上面,只要使用的人激發真力催動筆管,那枚金珠便怒矢般自筆管中彈出!

    現在,包松已知自己夠幸運的,因為他及時躲過頂門一擊,情形如此,已夠自慰!

    阮莫歎「沙」的收回金球,銅管筆在右掌一陣勁旋,道:

    「你也知道這是索命筆?嘿……」

    另一面,袁小七旋動的鏈子錘「呼」聲抖起一個大圓,車前三人兩邊疾閃紛躲,三節棍暴砸飛旋,三個大漢赤手空拳,早被擊打得滾成一團,個個都是背上狠狠挨了一棍。

    袁小七的練子錘盡在三個大漢頭上旋動,勁風呼嘯,就是沒有招呼上三個狼狽已極的大漢身上!

    突然,車簾撩起,丁管事滿頭帶臉纏著白布,上半身已被血染紅,他粗啞著聲音狂吼,道:

    「王八蛋,上柳莊已經被你們攪翻了天,你們還想怎麼樣?」

    原來包師爺進入總督衙門,十分技巧的把阮莫歎幾人從中攪和的事,向總督大人稟明,且擔保「上柳莊」一定為這次官兵死傷負起一定責任,更擔保要把阮莫歎幾人抓回總督衙門,這才領著丁管事五人離開總督府,先到回春堂治傷,直到天將晚才攔住年輕回回篷車轉回灞橋「上柳莊」,哪會想到陰錯陽「不」差的半路上會碰上阮莫歎三人!

    現在,包松與阮莫歎再次飛撲狂擊!

    包松年已花甲,身材粗壯威猛如虎,左面頰雖在滴血,但仍斜身猛挺,雙刀交錯,狠削狠斬,身形隨著刀勢迴旋,刀勢閃劈,帶起「嗖」聲迴盪,半弧極光,勁氣刮面裂膚,他是豁上老命在拼了!

    阮莫歎倏閃左右,忽上又下,旋掌便是八十一筆宛如撒出漫天金星,毫不示弱的搶攻搶點……

    又是一溜碎芒暴射,包松「吭」的一聲倒翻一個空心觔斗,猛挺身,左肘力彎,口中罵道:

    「小王八操的!」

    望著包松左肘上方往外冒血,阮莫歎並未追殺,他右掌旋轉著「索命筆」,微微笑道:

    「心情放輕鬆,包師爺,你喘口氣先把傷的地方包紮起來,只要你高興,我是捨命陪君子!」

    篷車上,丁管事已叫道:

    「包老爺子,我給你裹傷!」

    丁管事正要往車下跳,三節棍天外卷雲,「叭」的一聲脆響,丁管事「哎呀」一聲,伸出的右腿幾乎抽不回來,甘小猴的一棍子正敲在他的小腿前面,腿沒打斷,怕也得養上個三兩月了!

    丁管事抽回腿,破口大罵道:

    「你媽的!喲……」

    甘小猴已冷冷喝道:

    「他們兩個玩命要你橫插一腿,娘的,老子便打你的這條腿!」

    袁小七已哈哈笑道:

    「姓丁的,我二人心底可是最善良,只要你們不插手,安安份份的給我待著,便沒人動你們身上半根毛,如果想動什麼歪腦筋,那就別怪我弟兄心狠手辣!」

    那面,包松已狂叫道:

    「姓阮的小兔崽子,老子要碎了你,錯過今日,天下之大便再也沒有你可容身之地了!」

    「呸!」阮莫歎冷笑道:

    「蟄居二十多年,你竟然沒有把毛躁的凶殘本性改掉,居然還冒出這麼幾句丟人現眼的熊話,這把年歲你是白白活過來的!」

    包松道:

    「我發誓,一定要碎了你!」

    雙肩一聳,阮莫歎道:

    「真要有那麼一天,也是我阮家祖宗墳風水不靈光,少種一棵保佑後代子孫的老松樹,不過眼前我可是『一對大天』,而你能否認出自己拿的不是『猴子坐板凳』——憋十?」

    包松左肘上方被索命筆刺挑一道血槽,鮮血直流,痛得他雙眉緊皺,他狠著心一抖左臂,雙刃尖刀並舉,厲吼一聲,道:

    「再接老夫一招!」

    灑著鮮血,包松的身法驟然怪異的斜飛沖天,半空中弓腰倒翻,兩把尖刀方向不變,宛如兩顆曳空流星挾著奔雷流電直往阮莫歎摟頭罩去!

    索命筆豎在眼皮下,阮莫歎突然大喝一聲旱地拔空而起,宛如一雙彈簧腿般上升三丈,撐身塌腰銅筆便往腳下溜旋的敵人背後送去,一聲厲叫,包松斜肩撞在地上,右後肩已血往外標!

    落地,回身,阮莫歎冷冷笑道:

    「如何?對於我的話,你應該三思,貿然出手,何異自討苦吃,別把我當成善人,你可知道江湖上封我是『索命判』,它代表著什麼?」

    撐地又起,包松已是血汗攪合著順頰往下流,硬起頭皮吼叫道:

    「阮莫歎,不管你如何冷酷,怎樣歹毒,想要銀子你便休想!」

    仰天一聲哈哈,阮莫歎道:

    「老小子,你為銀子不要命,正碰上阮某為銀子拚命,今晚倒要領教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手段辣!」

    包松吼罵道:

    「小畜牲,你比曹老六狠十分,今夜只有一口氣,老夫也要與你周旋到底!」

    豎起大拇指,阮莫歎笑道:

    「嗯,好!算是一條老不死的硬漢,不過,我偉大的包師爺,我得說出心中肺腑之言,也是我的衷心祝福,預祝你骨硬到底,別在中途洩了氣,煞風景!」

    包松忿怒的道:

    「好個鼠輩,你簡直狂妄已極,目中無人,想當年包大爺在江湖橫走的時候,你在哪裡?這些年江湖上盡出妖孽,不尊長上,阮莫歎,你就是這號人物!」

    阮莫歎無奈的笑道:

    「我尊敬的包師爺,一開始我便對你老一副和談姿態而恭敬有加,無奈你把自己荷包守得緊,且又把自己那點過氣的本事高估,我是被逼的呀!」

    咬咬牙,包松道:

    「阮莫歎,如果我寧死不給,你打算要老夫的命?」

    阮莫歎正自搖頭,包松已悶不吭聲的一頭撞向敵人,右手刀上撩如矢,左手刀橫掃如電,身形彎曲,勢若奔雷,「嗖嗖」之聲,既短又勁,帶起一地灰沙飛旋!

    阮莫歎索命筆疾點,配合著連串的翻滾,他身形怪異的呈陀螺式繞著敵人的刃芒激閃不已!

    包鬆一口氣劈出一百二十一刀卻刀刀落空,猛的吐氣開聲,倒往左後方閃開——顯然要找機會喘口氣!

    快得不及眨眼的一剎間,阮莫歎的身形猝然平飛如狂風捲雲,「索命筆」昂首疾點,「哎」的一聲,包師爺已倒翻平摔在地!

    偏身而立在一丈外,阮莫歎笑道:

    「好一招狗吃屎!」

    「噗」的吐出一口鮮血,鮮血中攪合著兩顆碎牙,包松撐地而起,罵道:

    「阮莫歎,你為何不把筆尖點在老夫咽喉?為什麼?」

    呵呵一笑,阮莫歎道:

    「難道你真的老糊塗了?天底下有哪個二愣子會把自己的財神爺給斃了?」

    包師爺忽的嘿嘿笑起來,滿口鮮血便隨著他的笑聲向四下噴灑……

    那面,袁小七冷冷道:

    「娘的皮,這老小子敢情失心瘋了,他還笑得出來!」

    甘小猴已叫道:

    「大哥,殺了這老東西!」

    阮莫歎怒道:

    「殺了他太簡單了,就如同踩死一隻螞蟻,可是銀子也將隨他的死而泡湯,這種驢事我不幹!」

    甘小猴尖聲笑道:

    「大哥別忘了,死了個包松還有個『母夜叉』白鳳,白鳳死了還有個包小小呢!」

    一巴掌拍在頂門上,阮莫歎罵道:

    「我操,你小子以為我不知道呀,那是迫不得已的最後一條路,難道你不知道大哥的一貫作風——不見銀子不罷手?」

    包松已狂罵道:

    「阮莫歎,你這個王八蛋,包大爺恨不得剝你的皮,錯過今日,我的兒,你……」

    篷車上面,丁管事已喘過氣來,忙高聲道:

    「包大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今日認栽,只要姓阮的不死,不怕他躲上西天去!」

    阮莫歎哈哈笑道:

    「終於上路了,想通了,本來嘛,銀子這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拿不走,何苦為了些微銀子而把老命送掉,那多划不來!」

    包松咬牙道:

    「阮莫歎,算你這小王八蛋狠,不過你要給包老爺牢牢記住,包老爺的銀子燙手,用的時候可得省點花!」

    阮莫歎笑道:

    「對於你老忠告,阮莫歎奉為座右銘,絕不會忘!」

    包松滿頭是血,灰髮拌和著鮮血糊貼得半張面烏七八黑宛如厲鬼,忿然的雙刀插回腰上,伸手入懷摸出兩張銀票拋擲在地,罵道:

    「拿去買只上好棺材,王八蛋!」

    「索命筆」反插後腰,阮莫歎輕鬆的指著地上銀票,笑道:

    「那是多少?」

    包松道:

    「一萬兩,其中包括你們的保鏢銀子在內,滾!」

    「丁是丁,卯是卯,怎可混為一談?再說我開價三萬兩,你只給一萬,包老太爺,敢情你拿自己開玩笑吧!」

    包松吼道:

    「怎麼說?」

    阮莫歎道:

    「難道包太爺的命只值這區區一萬兩銀子?未免太小覷自己了吧!老太爺,你回回手吧!」

    包松突然罵道:

    「去你娘的,合著你要多少,我就得一文不少的照給?」

    阮莫歎道:

    「價碼十分合情合理,一文不能少!」

    包松伸手抹去嘴上外溢的鮮血,吼道:

    「什麼合情合理,完全狗屁!」

    阮莫歎一聲苦兮兮的笑,道:

    「所謂合情,我是替自己想,當然也替你著想,二十年固縣衙門你可是翻雲翻雨弄了十萬兩銀子,前後我只要你五萬兩,留下五萬兩只要你老安份的放在錢莊啃利息就吃不完,至於說到理字,你該心裡比我清楚,是你們先不仁,一心要想謀我的命,換句話說,這點銀子也是我拿命換的,包太爺,你說這理字可夠充實吧?」

    包松沉聲道:

    「老夫身邊也就只這一萬兩銀子,多一個我沒有!」

    阮莫歎搖頭道:

    「真就那麼巧?你老只帶一萬兩銀票?」

    包松怒罵道:

    「王八蛋,說給你聽也沒關係,原本是帶有三萬兩銀票在身邊,白天在總督衙門已花去兩萬兩銀子,狗操的,官家死傷那麼些人,不花銀子還想擺平?」

    忽的仰天哈哈大笑,阮莫歎道:

    「我怎麼說,包師爺怎的如此有辦法,只去一趟總督衙門便把丁管事五人全帶出來,哈,原來還是銀子管用!」

    那面,甘小猴已笑笑道:

    「大哥,衙門口沖南開,有理沒理拿錢來,哈……」

    袁小七罵道:

    「他奶奶的,怪不得老古人都說:窮死不當當,屈死不告狀,怎麼說天底下那麼多人喜歡當官!」

    包松冷冷吼道:

    「阮莫歎,你最好拿了銀子快走!」

    阮莫歎一笑,道:

    「我是要走路,但要等差額拿齊再走,現在,哈……」

    包松道:

    「就算你殺了老夫,也只有這一萬兩銀票!」

    阮莫歎搖搖頭,道:

    「剛才不殺人,現在更不會殺人!」邊收起兩張銀票入懷,立刻高聲道:「袁小七!」

    袁小七一聲叫,道:

    「大哥,你吩咐!」

    阮莫歎道:

    「放了丁管事五個人,叫他們走路!」

    甘小猴叫道:

    「不能便宜他們呀!」

    阮莫歎道:

    「叫姓丁的傳句話,明日午時正,我弄輛篷車到他們莊門外的石橋上接小小那丫頭,只要包小小送來我們的車馬連同兩萬零五百兩銀子,她爹就會大搖大擺的走回『上柳莊』,閤家團聚,找地方過太平日子,否則,就叫她們變成孤寡可憐人吧!」

    三節棍指著篷車上的丁管事,甘小猴道:

    「姓丁的,你全都聽清楚了吧,用不用我再復誦一遍?」

    丁管事罵道:

    「老子耳朵沒塞驢毛,用不著你再囉嗦!」

    包松已狂叫道:

    「阮莫歎,你敲了老夫不少銀子,到頭來竟還黑心肝的擄人勒索,可惡!」

    阮莫歎面色一寒,道:

    「什麼叫擄人勒索?你是欠我的,阮某只是以你的人暫做抵押,如此而已!」

    那面,丁管事已叫道:

    「趕車的,快走了!」

    甘小猴尖嘴一咧,笑道:

    「這輛篷車你們就別坐了!」

    丁管事罵道:

    「我操你親娘,丁爺腿也被你砸傷,車上還躺個不能動的,你要我們怎麼回莊?」

    指著另外三個大漢,甘小猴道:

    「他三個傷得不重,由他三個背你走!」

    就在包松以袖拭面上鮮血,灰髮正要攏上頭頂,阮莫歎已錯身自他身邊閃過,兩把尖刀已握在手上,笑道:

    「這對傢伙就叫丁管事替你送給白鳳瞧瞧去!」

    包松已是無可奈何的坐在地上直喘氣……

    丁管事五個人走了!

    是帶著包松的一對雙刃尖刀走回「上柳莊」的!

    這面,阮莫歎已對袁小七道:

    「小七,好生伺候包師爺!」

    甘小猴一聲尖銳口哨,道:

    「回子老兄,你該出來了,趕車進城啦!」

    抖著哆嗦,年輕回子活脫一灘泥似的走到篷車前,道:

    「原來各位不是財神爺,全是能人……」

    輕鬆的拍拍年輕回回肩頭,甘小猴道:

    「你別拍,哪回也少不了你的!」

    年輕回子心情緊張的駕著篷車——

    篷車調轉頭直駛向長安城,而篷車裡面,袁小七一根繩子把包松的雙腿提吊在撐篷的鐵架子上,上半身則平躺車板上!

    阮莫歎摸出一包刀傷藥對袁小七吩咐道:

    「可不能虐待財神爺,快給包師爺敷藥包紮!」

    包松毫無掙扎的道:

    「虎落平陽被犬欺,王八蛋,你們不得好死!」

    甘小猴正在替包松的斷耳處敷藥,聞言一拳搗在包松傷處,罵道:

    「去你娘的,老子正為你做好事,你反倒咒罵起爺們,老子不修理你才怪!」

    慘嗥一聲,包松的左面頰一團血糊,甘小猴也是一手鮮血,卻被阮莫歎一攔,喝道:

    「小猴崽子,出銀子大爺火氣旺,便罵上兩句又少掉你一根毛了?」

    仰著血面,包松道:

    「阮莫歎,你千萬別把老子放了,因為……」

    「哈」的一聲,阮莫歎道:

    「放,絕對放人,只要銀子到手,哪個王八蛋願意多看你一眼,至於往後的日子裡,我怎麼個陰謀我,那是以後的事,不過有一點我可得提醒包老,當你再陰謀坑我的時候,銀子可別忘了帶,因為只有銀子才能保命,哈……」

    包松罵道:

    「阮莫歎,你他媽的果然窮瘋了!」

    阮莫歎苦哈哈的道:

    「我並不窮,只是很需要銀子,天底下到處有銀子,真正能為我所取的,卻又不太多,所以……嘿……」

    前面,已到了城門口,年輕回回低聲問道:

    「天黑了,各位要到哪裡?」

    甘小猴道:

    「繞上西門大街!」

    沿著灰磚鋪設的街道,年輕回回把篷車駛到「西京大客棧」外面,店裡夥計已笑道:

    「拉鹽的回回捨得住大客棧?」

    甘小猴已掀起車簾跳下地,笑道:

    「夥計,別他娘的狗眼看人低!」

    夥計見是住在後面的客人,忙跑出來笑道:

    「我說呢,拉鹽的回子不住棧,原來是爺們回來了!」

    甘小猴已對夥計吩咐,道:

    「快給我們準備些吃的喝的送上車,我去把我們那同夥叫出來,今晚我們不住店了!」

    夥計見甘小猴走進店門,立刻也跟回去——

    客房裡,「老水牛」石逵已開口罵道:

    「猴崽子,你們到哪裡去了,把我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孵豆芽!」

    甘小猴笑道:

    「水牛哥,我這不是回來了,走吧,大哥還在外面候著你上車呢!」

    石逵沉聲道:

    「這點傷算什麼,早就結痂了!」邊自床頭背上大砍刀又道:

    「走吧,猴崽子!」

    外面,店裡夥計已把一夜吃喝送上車,年輕回子站在車邊一樣樣驗著,他說的十分明白,豬身上的零件絕對不許搬上他的車,便打死他也不幹!

    袁小七走進店裡算帳,一百兩銀票找回九十五兩多,零頭他全賞給夥計了!

    於是,大篷車從西城門又駛到城外來——

    長安城方圓五十里,沿著城外大道篷車晃到東門外,已經快過了二更天,車上面,甘小猴遞了一塊紅嘟嘟的臘羊肉塞給年輕回回,笑道:

    「吃吧,完了找個地方停下來,明天還要幹正事呢!」

    接過臘羊肉,年輕回回苦哈哈的道:

    「你們……你們明天還要用我的車?」

    甘小猴笑道:

    「論交道,咱們這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朋友』,明天還靠你幫忙呢!」

    年輕回回低聲又囁嚅的道:

    「老兄,篷車二十多輛,你們能不能找別人的?我……」

    甘小猴面色一寒,道:

    「怎麼啦?你不是直叫我們財神爺,一而再的歡迎我們再度光臨,難道銀子賺飽了,不拉了?」

    袁小七伸出手塞了一錠銀子,笑道;

    「回子老兄,收著吧,拿著銀子壯壯膽,等過了明天你便知道同我們交易是樁多麼令人愉快又難忘的事!哈……」

    低頭望著十兩銀子,年輕回子沒敢伸手接,期期的道:

    「各位的銀子我是再也不敢收了!」

    袁小七把銀子塞入回回懷裡,笑道:

    「笑話,我們再使橫也不會使在回回老兄頭上,再說這也是你應得的一份,收著吧,別惹我生氣!」

    大篷車裡面,「老水牛」石逵不時的望著半身倒吊在篷架上的包師爺嘿嘿笑……

    幾次,包松血糊的雙目惡毒的瞪向「水牛」,牙齒擠出血來,可就是沒說一句話——

    現在,篷車距離滾滾渭河水六七里處的一道堤邊停住,除了年輕回子把拉車的兩匹馬解下車轅拴在樹下面,正自車後一支麻袋取些乾草喂,阮莫歎也靠在篷車裡閉起眼睛睡著了——

    「老水牛」石逵對袁上七與甘小猴二人道:

    「我在客棧這幾天吃了睡、睡了吃,精神好得很,你們兩個睡吧,娘的,明日不定有得拼的!」

    天上,半圓月灑下一片柔柔的銀色光芒,堤上微風輕輕的吹過來,孤零零的篷車上傳來陣陣輕微鼾聲,人世間再多的不愉快,便也會在此時暫被拋開,這時候任何人也不會去提「過去」——去他娘的過去那些狗屁倒灶往事一堆!當然,也管不了「未來」——未來天便塌下來也自有王八蛋們去頂了!

    不錯,如果這時候車上的人還在瞻前顧後想心事,只怕真的辜負這一片寧靜之夜,也就別想再睡了!

    包師爺,這位當年叱吒江湖的「巧諸葛」包大景,他是被袁小七推醒的!

    睜開眼,他忽然聽得水聲,忙伸頭望去,滾滾渭河就在眼前,不由沉聲,道:

    「這是什麼地方?」

    袁小七笑道:

    「渭水河呀!你的家鄉都不認識了?」

    有只小船,阮莫歎與石逵二人已坐在船頭,甘小猴正在對年輕回回細說什麼,只見回回猛點著頭——

    袁小七把包師爺背上船,甘小猴已同年輕回回坐上篷車走了——

    包松一見怒罵道:

    「為何我們不一起回『上柳莊』去?」

    阮莫歎一笑,道:

    「有必要一齊去嗎?」

    包松咆哮道:

    「當然有必要,如果你們收了銀子不放人呢?」

    阮莫歎搖著頭,道:

    「我的包師爺,你別把天下人全看成你一般樣的吃狗肉放驢屁——裡外不一,說話不算數,你放心,只要你閨女把我們應得的全送到,我用大車把你送回莊!」

    包師爺望向船艙外,道:

    「船老大呢?」

    袁小七笑道:

    「走了!」

    包松沉聲道:

    「阮莫歎,你個王八操的可真奸!」

    阮莫歎一聲哈哈,道:

    「這些年風裡浪裡,吃虧上當,總得心領神會的學那麼一點做人處事之道吧,我的師爺?」

    此刻——

    年輕回回的大篷車在一道山坡上停下來,車上,甘小猴已哈哈笑道:

    「大著膽子把車趕到『上柳莊』的那座石橋邊,那面的人絕不會對你怎麼樣!」

    年輕回回喃喃的道:

    「越是容易賺的銀子越擔風險,媽的,以後打死也不幹這種買賣!」

    甘小猴笑笑,道:

    「等以後你手頭一緊,我的回子老兄,你會立刻想到這次你的所作所為是多麼的令你懷念不已!哈……」

    大篷車緩緩往灞橋西南方駛去,遠處一道蒼松翠柏,林深密青的山坡,下面便是大片莊院,是的,這兒便是前天一場火並殺得兩敗俱傷的「上柳莊」!

    「上柳莊」莊主「灞橋之虎」沙青峰,未到正午已率領著一群人等走出莊門外,跟在沙青峰後面的尚有沙青岳,高望,於峙,另外便是「母夜叉」白鳳,正拉著女兒包小小的手說個沒完沒了,包小小一旁,沙青峰的兒子少莊主沙長春搓著雙手,焦急的看看父親又看看包小小,那股子急躁與關懷,比個熱鍋上螞蟻還不自在!

    此刻,從莊裡駛出一輛篷車,三匹棗紅馬也拴在篷車後,有個莊丁模樣大漢,正駕著篷車往莊外石橋駛,就在石橋上端,篷車已停下來——

    那面,沙青峰低聲道:

    「孩子,這些銀票你只管交給姓阮的,只要能把你爹救出來,不出三天,我這裡張網抓人替你爹報仇,為我『上柳莊』洩恨!」

    包小小道:

    「可是我娘身邊有銀票,怎能用沙伯的銀子?」

    嘿嘿一陣冷笑,沙青峰道:

    「姓阮的是什麼東西?他花得了沙大爺的銀子?嘿……」

    突然,遠處一輛篷車駛來,石橋一端的沙青峰等個個面露兇惡的望過去,大篷車剎時便停在石橋另一端,車上正是那個年輕回回,這時候他抖著雙腿不下車,滿面驚異的望著石橋一端的沙青峰等人,甘小猴教給他的話,這時候他一句也擠不出口——

    沙青峰一揮手,當先舉步走過石橋,他那種欲找人而噬的獅虎樣,沒差把年輕回回嚇哭!

    走近年輕回回面前,沙青峰伸手撩起車簾,見車是空的,立刻戟指轅上坐的年輕回回罵道:

    「王八蛋,他們人呢?」

    期期艾艾的,年輕回回道:

    「沒……沒來!」

    暴伸雙手,一把揪下年輕回回,沙青峰伸手就是兩個大嘴巴子,打得年輕回回口水四濺,吼道:

    「他們藏到哪裡了?」

    年輕回回挨了兩嘴巴子,反倒壯起膽子,道:

    「我這篷車是你們莊裡人雇的,我是鹽販子,拉你們的人也是一半幫忙,半道上他們打不過吃了虧,連我也被你們連累,不但沒收到你們銀子,見了面你還打我,難道在外面走道真的不能充好人呀!」

    包小小忙上前,道:

    「沙伯,這不關拉車的事,他也怪可憐的!」說著,塞了一綻銀子給那流淚的年輕回子,道:

    「走吧,我坐你的車!」

    「母夜叉」白鳳冷冷的道:

    「傳句話,姓阮的拿了銀子不放人,老娘便天涯海角也要宰了他!」

    突然,年輕回回走到另一輛篷車邊,伸手把前後車簾掀起來拴好,這才又走回自己的篷車上!

    沙青岳一邊罵道:

    「娘的老皮,他們想的可真周全!」

    是的,這個行動也正是甘小猴要年輕回回做的,當然是防著「上柳莊」的沙青峰玩詐——

    現在,兩輛篷車與三匹馬緩緩離了石橋,順著一條柳樹大道直往前面駛去,前面正是一道山坡,坡彎處,甘小猴見自己趕的那輛篷車已跟著駛來,搓搓雙手迎在路中央!

    於是,年輕回回停下篷車,他似是久別家鄉的孩子見了親娘,兩行淚已簌簌落下來……

    甘小猴一怔,道:

    「我操,他們欺侮你了?」

    伸袖拭去淚水,年輕回回道:

    「我可是為你們挨了兩嘴巴!」

    這時包小小掀簾走下車,見是甘小猴,苦笑,道:

    「甘大哥!」

    甘小猴嘴一撇,道:

    「差一點要了老子命,這時候叫起大哥了!」

    包小小赫然一笑,道:

    「甘大哥,要我怎麼說呢?」

    甘小猴冷冷道:

    「你什麼也不必說,回莊去等著接你那位兇惡奸詐的老爹吧!」邊伸手,又道:「拿來!」

    包小小取出銀票,道:

    「你們何時放回我爹?」

    甘小猴道:

    「我一回去你爹便原車回來!」

    包小小點點頭,道:

    「我信你說的話,這裡是兩萬零伍百兩銀票,你收下!」

    甘小猴取過銀票,見上面畫的像張畫,圖章蓋了七八個,血糊糊的還真難相信這玩意兒一張就是兩萬兩銀子!

    仔細折起來塞進衣袋,甘小猴立刻走近自己那輛篷車,笑對趕車大漢,道:

    「老兄,陪著包小小回莊吧,這裡已經沒你的事了!」

    於是,甘小猴立刻躍上篷車,一聲招呼,便同年輕回回二人趕著篷車匆匆駛去!

    不料篷車剛駛出六七丈遠,包小小突然高聲叫道:

    「甘大哥,請等等!」

    「吁!」甘小猴攏住馬,回頭沉聲道:

    「包大小姐呀,你還有何事?」

    緩緩走近篷車,包小小手扶車轅邊,道:

    「請甘大哥轉告阮爺,我不恨他!」話說完便低頭急急往「上柳莊」走回去——

    怔了一陣,甘小猴突然咧嘴笑起來,道:

    「可他娘的敢情好,大姑娘的春心動了,哈……」

    兩個時辰不到,甘小猴與年輕回回便把兩輛篷車停在一道柳樹堤岸邊,這裡距離渭河尚有兩里多,甘小猴把車馬停好,便立刻登上年輕回回的篷車,沒多久便到了河邊,甘小猴已高聲往小船上叫道:

    「大哥,小猴回來了!」

    從船艙笑呵呵的走出來,阮莫歎道:

    「都收齊了?」

    甘小猴拍拍口袋,笑呵呵的道:

    「一文不少!」

    袁小七也叫道:

    「馬匹呢?」

    「拉回來了!」甘小猴邊指著遠處歡叫道:

    「篷車等著送包師爺回去呢!」

    阮莫歎聳肩一笑,道:

    「袁小七!」

    剛走出船艙的袁小七高聲應道:

    「小弟在!」

    阮莫歎道:

    「好好侍候包師爺上車,千萬別閃了老人家的腰,記住,師爺身上可是傷得不輕呀!」

    袁小七歡叫道:

    「小弟遵命,小弟背著師爺上車!」

    包松已由袁小七背上岸,回頭,包松怒目厲芒的直視著滿身輕鬆自在的阮莫歎,罵道:

    「阮莫歎,你給老夫帶個口信給夏楚松,新仇舊恨早晚免不了要算清,叫他及早準備後事吧!」

    阮莫歎面色一寒,道:

    「回去保養你這身破爛身子吧,新仇也好,舊恨也好,誰欠誰的總歸是要償還,眼前你千萬別惹火了我,否則,只怕我一黑心,你便是屍肉一堆!」

    包松怒目,但他卻再也不開口了!

    袁小七把包師爺背上篷車,順手塞了一錠銀子,笑對年輕回回,道:

    「收著,把人送到『上柳莊』以後你就沒事了!」

    甘小猴已招手笑道:

    「回子大哥,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哈……」

    年輕回回喃喃道:

    「你們不是財神爺,三分倒像閻王爺!」

    望著遠去的篷車,阮莫歎大手一揮,高聲叫道:

    「船老大,你可以出來了!」

    遠處有個小草棚,從裡面走出個老人,笑瞇瞇的走過來,道:

    「各位,你們叫我?」

    袁小七道:

    「我們要走了,你最好快把船撐到河對岸!」

    老者一怔,道:

    「為什麼?」

    袁小七道:

    「有強盜呀!好不容易賺了幾兩銀子,別被強盜搶走,那才划不來呢!」

    老者笑笑,道:

    「省城附近哪會有強盜,開玩笑!」

    阮莫歎幾個人匆匆的走了,只不過三里路,便見篷車馬匹全在柳樹林裡面!

    石逵呵呵笑道:

    「大哥,我們連夜回頭?」

    阮莫歎搖搖頭,道:

    「進城去!」

    於是,連袁小七也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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