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伯恩之家從來也不是什麼家,過去有數十年是一座古雅的小教堂,黃磚建造並裝有彩繪玻璃。它離孟菲斯鬧市區只有幾個街區,在一塊不見陽光的空地上,周圍有一道醜陋的鐵索柵欄圈著。黃磚牆已被塗寫得一塌糊塗,彩繪玻璃窗也被三合板所取代。教堂的會眾多年前就已從內城東遷到更為安全的郊區。他們帶走了教堂的桌椅和歌本,還把教堂的塔尖也一起搬了走。一名治安警衛沿柵欄走過來,準備開門。相鄰的建築是一座行將倒塌的公寓樓,後面隔著一條街是一片日漸衰敗的由聯邦政府興建的貧民住宅區。奧伯恩之家的病人就來自這裡。
她們全是十來歲的年輕母親,她們的母親無一例外也曾是十來歲的母親,而父親則普遍身份不詳。她們的平均年齡是十五歲。最小的有十一歲。她們把嬰兒攬在一側胯上從貧民區來到這兒,有時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孩。她們三四個結伴而來使她們的來訪就像一次社交活動。而她們單獨前來時則顯得忐忑不安。她們聚集在舊時的內殿,這兒如今已是辦理登記手續的接待室。她們帶著幼兒等待登記,大一點的孩子就在椅子底下玩耍。她們同她們的朋友閒聊,朋友是從貧民區步行來到奧伯恩之家的其他女孩,因為汽車是稀罕物,況且她們太小還不能開車。
亞當把車放在旁邊的一個小停車場,向那個警衛打聽路怎麼走。警衛細細打量著亞當,然後指指大門,那裡有兩個抱著孩子在吸煙的年輕姑娘。他從她們中間走過去時點點頭,盡力顯得有禮貌,但她們只是瞪著眼。他在裡面看到六個同樣的母親坐在塑膠椅子上,一群小孩擠在她們腳邊。桌子後面的一位年輕女士指著一個門,告訴他走左邊的過道。
莉的小辦公室開著門,她正神情嚴肅地同病人談話。她朝亞當一笑。「五分鐘就好,」她說,手裡拿著一塊像是尿布的東西。那病人身邊沒有小孩,但看樣子就快有了。
亞當沿著過道找到了男廁所。他出來時莉已在大廳等著他了。他們互吻了面頰。「你對我們這個小地方有何看法?」她問。
「你們究竟在這兒做些什麼呢?」他們穿過牆皮剝落、地毯破舊的狹小過道。
「奧伯恩之家是個非贏利機構,員工大多是志願人員。我們的工作是幫助年輕母親。」
「那一定很令人沮喪。」
「就看你是從什麼角度看了。歡迎到我的辦公室來。」莉朝門揮揮手,兩人走了進去。牆壁上覆蓋著彩色的圖表,其中一幅畫著各年齡段嬰幼兒及其適應的食物,另一幅用簡單明瞭的大字列出新生兒的常見病,還有一幅卡通式的圖畫盛讚避孕套的好處。亞當在椅子上坐下,審視地打量著四壁。
「所有的女孩都是從貧民區來的,你可以想像她們從家裡得到的是什麼樣的產後指導。她們沒有一個結過婚,都是和她們的母親或姨媽或外祖母同住。二十年前一些修女為了指導這些女孩怎樣撫養健康的嬰兒而創辦了奧伯恩之家。」
亞當朝那張避孕套廣告點點頭。「也教她們避孕?」
「是的。我們不是家庭計劃設計人員,也不想做設計人,不過提一下計劃生育並無害處。」
「你們做的也許應當不止是提一下。」
「也許吧。去年我國非婚生子佔全部出生嬰兒的百分之六十,而且這個數字還在逐年上升。此外每年都有更多的虐待和遺棄兒童的案件發生。你聽了會傷心。這些小傢伙有一些根本沒有機會。」
「誰提供經費呢?」
「全是私人捐款。我們花一半的時間去設法籌款。在使用經費上我們是非常節省的。」
「像你這樣的顧問有幾位?」
「大約十二個。有些人一周來幾個下午,還有人星期六來。我很幸運能騰出工夫全天來這兒工作。」
「一周幾小時?」
「我不知道。誰去記這些事?我十點左右來,一直幹到天黑以後才走。」
「你工作沒有報酬?」
「是的。我想,你們那些人是把這叫做為了公益吧。」
「這跟律師有所不同。我們做志願工作是為證明自己和我們所掙的錢是正當的,我們是在對社會作出微薄貢獻。我們此外還可賺許多錢,你瞭解的。這有一點區別。」
「這是有益社會的工作。」
「你怎麼會找到這地方的?」
「不知道。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是一個社交俱樂部的成員,那是個茶道俱樂部,我們一個月聚會一次,共享一頓美餐,同時討論為不幸的人募捐。有一天,一個修女對我們講了奧伯恩之家,於是我們就把它當作了捐助對象。一件事又引出了另一件事。」
「你一分薪水也沒有?」
「費爾普斯有很多的錢,亞當。事實上我還捐了不少錢給奧伯恩之家。我們如今每年在皮博迪飯店舉辦一次募捐會餐,出席者著禮服,喝香按酒。我讓費爾普斯拉上他那些銀行家朋友帶上妻子出席並付款。去年我們募到二十萬。」
「這些錢花在哪兒了?」
「有些用在日常開銷上。我們僱有兩名專職員工。房費雖然便宜但還是要花錢的。其餘的錢用於嬰兒必需品、醫藥費,以及宣傳費。錢總是不夠。」
「看來是你在管理這個地方?」
「不。我們雇了一個管理員。我只是一名顧問。」
亞當打量著她身後的廣告,是那幅上面有一隻巨大的黃色避孕套並無惡意地蜿蜒橫陳在牆上的圖。儘管有電視的大力宣傳,有學校到處張貼的標語,還有電視中定時播出的由富於社會責任感的搖滾歌星表演的音樂電視廣告,他從最新發表的調查研究報告中卻得知十來歲的孩子並不使用這些小小的工具。他想像不出還有比整日坐在這狹小的辦公室裡同十五歲的母親們探討尿布疹的問題更糟糕的事情了。
「我佩服你的勇氣,」他注視著掛有那幅嬰兒食品廣告的牆說。
莉點點頭但沒說話。她的眼睛流露出疲憊的樣子,她該下班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她說。
「去哪兒?」
「不知道。隨便哪兒都行。」
「我今天見到薩姆了。跟他一起呆了兩小時。」
莉把身體埋進椅子裡,又緩緩地把腳抬起放在桌面上。同平常一樣,她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活領襯衫。
「我是他的律師了。」
「他在協議上簽字啦?」
「對。他親自起草了一份四頁的協議。我們雙方都簽了字,所以現在就看我的了。」
「你害怕嗎?」
「害怕。不過我能應付。今天下午我同《孟菲斯報》的一個記者談了話。他們聽說了我是薩姆-凱霍爾孫子的傳言。」
「你告訴他什麼?」
「我不可能完全否認這個傳言,怎麼可能呢?他想打聽有關咱們家的種種問題,但我只告訴他一點點。我肯定他會到處打探並且會獲得更多一些情況。」
「關於我呢?」
「我肯定沒向他提你,但是他會著手去打聽。我很抱歉。」
「你抱什麼歉呢?」
「抱歉他們有可能揭露你的真實身份。你將作為薩姆-凱霍爾這樣一個殺人犯、種族歧視主義者、反猶分子、恐怖分子、三K黨徒和最年老的一個被送入毒氣室像牲口一樣給毒氣熏死的人的女兒而蒙受恥辱。他們會把你趕出這個城市。」
「我有比這更慘的經歷。」
「什麼?」
「作為費爾普斯的妻子。」
亞當聽到這話大笑起來,而莉只是勉強地微笑了一下。一個中年婦女來到門口告訴莉她要走了。莉跳起來,急忙把自己年輕英俊的侄子亞當-霍爾介紹了一番,告訴她他是芝加哥的律師,到這裡來訪問一段時間。這番話顯然給那婦女留下了深刻印象,接著她退出了辦公室,消失在大廳盡頭。
「你不該向她作什麼介紹,」亞當說。
「為什麼不?」
「因為我的名字明天會上報——亞當-霍爾,芝加哥律師和薩姆-凱霍爾之孫。」
莉的嘴角掛下來,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她聳聳肩,似乎並不在乎,可亞當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懼。真是愚蠢的錯誤,她心裡在責怪自己。「誰理它?」她說著拿起手包和公文包,「咱們找一家餐館吃飯去。」
他們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館子,那是個意大利咖啡館,家居佈置,改裝的涼台上有幾張小小的桌子,不多的幾盞燈,光線幽暗。他們在一個暗角里坐下,要了飲料,她點的冰茶,他點的礦泉水。侍者剛離去,莉就把身子倚在桌上說:「亞當,有些事我得告訴你。」
他點點頭,沒說話。
「我是個酒鬼。」
他瞇起眼睛,呆住了。他們前兩天晚上都在一起喝酒。
「至今已有十年了,」她解釋著,身體依然前傾靠在桌上。離他們最近的人在十五英尺以外。「原因當然很多,有些你恐怕能猜得出來。經過治療,我出來時已滴酒不沾,並且堅持了大約一年。然後就舊病復發。我戒了三次酒。最後一次是在五年前。這事真不容易。」
「可你昨晚還喝了酒。好幾杯。」
「我知道。還有前天晚上。不過今天我把酒瓶都倒空了,啤酒也倒掉了。我的公寓裡已是滴酒無存。」
「那對我倒不錯。但願我不是你酒癮復發的原因。」
「不,和你無關。不過我需要你的幫助,行吧。你將和我一起住幾個月,你我會有一些難捱的時刻。你一定得幫幫我。」
「那當然,莉。我一來你就告訴我多好。我喝酒不多。喝不喝沒關係。」
「酒精中毒就像一頭怪獸。有時我可以看著他人喝酒而無動於衷。後來看到一個啤酒廣告卻能冒出一身大汗。看到雜誌上一則我常愛喝的葡萄酒廣告後,那渴望之強烈,簡直能惹得我噁心起來。那真是可怕的掙扎呀。」
飲料端來了,亞當卻不敢碰那礦泉水。他把它倒在冰塊上用小匙攪動著。「家族裡有這種遺傳嗎?」他問,幾乎確信這是有遺傳性的。
「我不這麼認為。我們小時薩姆會偷偷喝上一點酒,但他不讓我們碰。我的外祖母是個酒鬼,所以我母親從不碰酒。我在家裡從沒看見過這東西。」
「那你怎麼喝上癮的呢?」
「慢慢上癮的。我離開家後就迫不及待地想嘗試一下,因為在埃迪和我成長的過程中這是被禁止的。那時我遇到了費爾普斯,他們家人都常在社交場合大量喝酒。喝酒起先是一種逃避,後來又成為一種支撐。」
「我會盡力而為的。對不起。」
「別對不起了。同你一起喝酒我很快活,不過該是收場的時候了,對吧。我是三度開戒,每次開始時都想著自己可以有所節制地喝一兩杯。我在頭一個月一天只喝一次葡萄酒並且給自己限量一杯。後來就成了一杯半,再後來兩杯,然後是三杯。再以後就是舊病復發。我是個酒鬼,我這毛病永遠改不掉了。」
亞當舉起杯來和她碰杯。「為戒酒成功。讓我們一起來把它戒掉吧。」他們喝了一大口飲料。
侍者是個學生,對他們該吃什麼很快就提出了建議。他推薦了大師傅的烤餃子,推薦它只是因為它是全市最好的,而且十分鐘之內就可以端上桌。他們接受了他的建議。
「我常納悶你是怎麼打發你的時間的,但我不敢問你,」亞當說。
「我曾經有過一份工作。我生了沃爾特,他上學後我覺得很無聊,所以費爾普斯就在他一個朋友的公司裡給我找了個工作。高薪金,漂亮的辦公室。我有個比我更瞭解我的工作的秘書。一年後我辭了職。亞當,我嫁的是富豪,所以我根本不該工作。費爾普斯的母親被我領取薪水的事嚇得要命。」
「富家女人整天都幹些什麼呢?」
「承擔天下一切重擔。首先她們必須保證丈夫外出是去上班了,然後必須作出一天的計劃。她還得指導和督促僕人的工作。至於購物,那起碼得分兩部分——上午和下午——上午部分通常包括給第五大街打幾次電話訂購那些必需品。下午的購物有時其實是親自完成,當然有司機在停車場等候。午餐要花去大半天時間,因為事先需要幾個小時進行籌劃,而落實至少得用兩小時。正常情況下午餐是一次小型宴會,出席的是更多的同樣苦惱著的人兒。接下來,作為一個有錢女人她還要擔負社會責任。一周最少三次她得赴朋友家的茶會,在那裡她們一面小口品嚐著進口餅乾一面對被遺棄嬰兒或精神失常的母親的悲慘處境唏噓不已。然後是匆忙回家梳妝打扮一番迎候從辦公室的爭鬥中返回的丈夫。她將與他在游泳池邊同飲第一杯馬提尼酒,而此時正有四個人在為他們準備晚餐。」
「性方面呢?」
「他太疲勞。再說,他也許還有情婦。」
「費爾普斯也是這樣?」
「差不多,儘管在性事上他沒什麼可抱怨的。我生了一個孩子,我的年紀也越來越大,而且他在銀行裡有的是金髮女郎供他享用。你無法相信,他那辦公室淨是些漂亮女人,潔白無瑕的牙齒、精心修飾的指甲,全穿超短裙,露著修長的腿。她們坐在漂亮的辦公桌後面打電話閒聊,隨時等候他的召喚。他在會議室旁邊有一間小臥室。這人是個畜生。」
「所以你就放棄了富家女人的辛苦生活搬出來住了?」
「是的。我不是稱職的富家女人,亞當。我恨做闊太太。短時間過過那種生活還覺得有趣,但我不適合。血型就不對。信不信由你,我們家在孟菲斯的社交圈子裡並不出名。」
「你這是開玩笑?」
「我可以發誓。在這座城市,有前途、合格的富家女人必須出自豪門世家,最好是有個靠做棉花生意發財的高祖。我跟他們就是合不來。」
「不過你依然還在玩那種社交把戲。」
「不是的。我仍舊出頭露面純粹是為了費爾普斯。出入社交場合時能帶一個與他年齡相當但有幾絲白髮、著晚禮服、佩戴鑽石首飾、樣子優雅的妻子,一個在和他那些無聊的朋友閒談時談吐得體、風韻成熟的妻子,對他來講這很是重要。我們一年出去三次。我這個妻子是那種往日的優勝獎盃。」
「我看他希望要一個現在的優勝獎盃,那些身材優美的金髮女郎之中的一個。」
「不會的。他們家經不起這樣的打擊,何況還關係到大筆家財的繼承。費爾普斯在他父母面前絕不敢輕舉妄動。等他父母過世後,他會立刻公開這件家醜。」
「我以為他父母恨你呢?」
「他們當然恨我。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們的婚姻能繼續維持就是因為有他們在。離婚是丟人的事嘛。」
亞當大笑,不解地搖著頭。「這真滑稽。」
「是啊,可是結果不錯。皆大歡喜。他消受他的小姑娘。我找我感興趣的男人。互不過問。」
「沃爾特怎麼樣?」
她慢慢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目光轉向別處。「他怎麼樣?」她說,並不看亞當。
「你從來不談他。」
「我知道,」她輕聲說,視線仍舊對著房間那頭的什麼東西。
「讓我猜猜看。更多不可外揚的家醜。更多的秘密。」
她哀傷地望望他,然後微微聳聳肩,彷彿在說,管他呢。
「他畢竟是我的親表弟,」亞當說,「據我所知,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發現,他就是我唯一的親表弟。」
「你不會喜歡他的。」
「當然不會。他有一部分凱霍爾家的血統。」
「哪裡,他完全是費爾普斯他們家的人。費爾普斯希望要個兒子,什麼原因我不清楚。於是我們就有了一個兒子。費爾普斯自然沒有工夫照顧他。銀行的事總是太忙。他帶他去鄉村俱樂部想教他打高爾夫球,可並未奏效。沃爾特從來不喜歡運動。他們有一回去加拿大獵雉雞,回家後一個星期誰也不理誰。他不是那種大姑娘似的男孩,但也不是運動型的。費爾普斯上預科學校時是出名的運動員——足球、橄欖球、拳擊,樣樣都會。沃爾特想玩又沒有天賦。費爾普斯便愈發逼迫他練,於是沃爾特反抗起來。所以,費爾普斯就用他特有的嚴加管教的方式把他送進了寄宿學校。我兒子十五歲就離開了家。」
「他在哪兒上的大學?」
「他在康奈爾大學上了一年,然後就輟學不上了。」
「不上了?」
「是的。他上完大一就去了歐洲,而且從沒回來過。」
亞當打量著她的臉,等她繼續說。他啜了一口水,剛要開口,侍者出現了,他很快把一大碗生菜色拉擺在他們之問。
「他為什麼留在歐洲?」
「他去了阿姆斯特丹,在那裡墮入情網。」
「跟一個可愛的荷蘭女孩?」
「一個可愛的荷蘭男孩。」
「我明白了。」
她突然對色拉發生了興趣,撥了一些在盤子裡,開始把菜切成小塊。亞當也學她的樣子吃起來。兩人沉默著吃了一會兒,館子裡客人逐漸增多,變得人聲嘈雜。一對引人注目但神情疲憊的雅皮士男女在他們臨近的小桌旁坐下來,點了烈性酒。
亞當往麵包上塗了黃油,咬了一口,然後問:「費爾普斯怎麼反應?」
她擦一擦嘴角。「費爾普斯和我上次一同旅行去了阿姆斯特丹尋找兒子。他已經離開那裡兩年。他寫過幾封信,也曾偶爾給我打電話,但那時所有聯繫都已中斷。我們自然很焦急,所以飛過去,在旅館住下,直到把他找著。」
「他在做什麼?」
「在咖啡館當侍者。雙耳各佩一隻耳環。他的頭髮剪掉了,服裝怪模怪樣,蹬一雙可恨的木屐,還穿著毛襪。他講一口地道的荷蘭話。我們不想當眾出醜,所以叫他到我們的旅館來。他來了。結果很可怕,可怕極了。費爾普斯處理事情就像個白癡,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傷害。我們回到家裡。費爾普斯重新修改了他的遺囑,取消了沃爾特的遺產繼承權。」
「他再沒回過家嗎?」
「沒有。我和他一年在巴黎見一面。我們都是單獨前往,這是唯一的一條約定。我們住進一家令人愉快的旅館,在一起過一星期,逛巴黎城,品嚐美味佳餚,參觀博物館。這是我一年之中最快樂的日子。但是他憎恨孟菲斯。」
「我想見見他。」
莉仔細端詳著他,熱淚盈眶。「上帝保佑你。如果你是當真的,我很高興你與我同去。」
「我是認真的。我不介意他是同性戀。我很樂意見見我的親表弟。」
她深吸一口氣,笑了。侍者把放在兩隻加熱的盤子裡的熱氣騰騰的烤餃子端上來,又把一個長形大蒜麵包放在桌邊,然後就離開了。
「沃爾特知道薩姆的事嗎?」亞當問道。
「不。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他。」
「那他知道我和卡門嗎?知道埃迪嗎?知道咱們家的光榮歷史嗎?」
「是的,知道一點。他小時我曾告訴他在加利福尼亞有他的表兄表妹,不過他們從沒來過孟菲斯。費爾普斯自然得告訴一聲他的加利福尼亞表親社會地位低得多,因此不值得讓他費心。沃爾特是讓他父親教成勢利眼的,亞當,你必須瞭解這一點。他上的都是最有名的私立學校,去的是最好的鄉村俱樂部,而且他們布思家的一大幫堂兄弟姊妹都是這副樣子。他們全都是可悲可憐的人。」
「布思家的人對家裡出了一個同性戀有何感想?」
「他們當然恨他。而他也恨他們。」
「我已經喜歡上他了。」
「他不是壞孩子。他希望學習藝術和繪畫。我一直堅持給他寄錢。」
「薩姆知道他有一個同性戀外孫嗎?」
「我想他不知道。我不知道誰會去告訴他。」
「我恐怕不會去告訴他。」
「千萬別。讓他操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烤餃子已經涼得可以吃,他們靜下來享受這美食。侍者又送上來一些水和茶。鄰桌的男女要了一瓶紅葡萄酒,莉的眼睛朝那邊瞟了不止一次。
亞當揩揩嘴角,稍候片刻,身子傾近桌面。「我能問些你私人的事嗎?」他輕聲說。
「你所有的問題似乎都是有關私人的。」
「正是。所以我能再多問一個嗎?」
「請便吧。」
「啊,我剛剛在想。今晚你告訴我你是個酒鬼,你丈夫是個畜生,而你兒於又是個同性戀。一頓飯告訴我這麼些事已經夠多。不過是否還有些事應該讓我知道呢?」
「讓我想想。是了,費爾普斯也是酒鬼,但他不承認。」
「還有呢?」
「他因為性騷擾曾兩次被告。」
「好啦,不說布思家的事了。咱們家這邊還有什麼令人吃驚的事嗎?」
「咱們還沒觸及到表面呢,亞當。」
「我怕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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