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姆的協議書改寫本在九點三十分完成。他頗為自豪,這是他近幾個月來比較得意的傑作之一。他一邊大嚼烤麵包一邊做最後一次校對。由干打字機年代久遠,字打出來雖然整齊但字體陳舊。至於語言則濫施感情且繁瑣重複、辭藻華麗,淨是些尋常百姓從來不用的字眼。但薩姆對法律術語用起來可差不多稱得上是圓熟流利,堪與任何律師媲美。
走廊盡頭的一扇門砰地打開之後又關上了。沉重的腳步一路卡卡作響地走過來,帕克出現了。「你的律師來了,薩姆,」他邊說邊從腰帶上解下一副手銬。
薩姆起身穿上短褲。「幾點了?」
「九點三十過一點兒。有什麼分別嗎?」
「十點該是我放風的時間。」
「你是要放風還是去見律師?」
薩姆一邊穿他的紅色連身囚衣和橡膠拖鞋一邊思索著這個問題。在死監裡穿衣是個迅速完成的程序。「我以後再補行嗎?」
「我們考慮考慮吧。」
「我要我的放風時間,你知道。」
「我明白,薩姆。走吧。」
「那對我很重要。」
「我明白,薩姆。那對每個人都很重要。我們爭取以後給你補,好了吧?」
薩姆仔細地梳了頭,又用冷水洗了手。帕克耐心地等著。他有話要對J.B.古利特講,內容和他今天早晨的情緒有關,可是古利特已經又睡了。他們大多數都在睡。死監犯人普遍都是吃過早餐再看一個來小時的電視然後倒頭睡個回籠覺。帕克的觀察雖然決不科學,可他估計他們一天得睡上十五至十六個小時,而且無論酷暑嚴冬,無論是大汗淋漓還是置身於電視廣播的嘈雜聲中都照睡不誤。
這天上午要比平時安靜許多。電扇依舊嗡嗡作響,但沒有呼來喊去的大聲喧嘩。
薩姆靠近柵欄,背對帕克,把雙手伸到門上狹窄的遞飯口外面。帕克給他上了手銬,薩姆到床邊拾起文件。帕克朝走廊盡頭的警衛點點頭,於是薩姆的門自動打開。然後又關上了。
腳鐐在這種場合可用可不用,若是一名年紀輕些的犯人,或者是個態度差而體力強一點的犯人,帕克也許就會用了。但這是薩姆。他已經老了。充其量他能跑多遠?他的那雙腳能有多大危害?
帕克的手輕輕握住薩姆瘦骨嶙峋的上臂,帶他經過走廊走到這排監捨大門旁停下,等著開門關門。離開A排監捨後,另有一名警衛尾隨他們走到一扇鐵門前,帕克用他腰帶上的鑰匙開了門。他們進了門,亞當正獨自一人坐在綠色隔板的另一側。
帕克解開手銬,離開了這個房問。
亞當拿起薩姆改寫的協議書,他第一遍讀得很慢。讀第二遍時他做了一些筆記,並被裡面的一些詞句逗樂了。他見過受過專門訓練的律師寫得比這更糟糕的作品,也見過比這強得多的。薩姆的難題與大多數學法律的一年級學生一樣。人家用一個字就能說明白他卻要用六個字。他的拉丁文糟透了。有的段落整段都是廢話。不過,對非律師而言,大體上還不錯。
原來兩頁的協議如今成了四頁,字打得很整齊,只有兩處版式錯和一個拼寫錯。
「你幹得相當不壞,」亞當說著把協議放在檯子上。薩姆噴出一口煙,通過窗口注視著亞當。「和我昨天遞給你的那份協議基本一致。」
「兩者基本上大不相同,」薩姆糾正他說。
亞當瞟一眼筆記,接著說:「你似乎關注五個方面:州長、書籍、電影、終止委託以及誰在行刑時來作見證。」
「我關注的事情多呢。這些恰巧是不能商量的。」
「我昨天答應了不會去管你的書和電影。」
「那好。接著往下說。」
「關於終止委託的文字沒有問題。你要求擁有隨時以任何理由終止我和庫貝法律事務所擔任你的代理的權利,並且被解雇方無權反對。」
「上一次為瞭解雇那些猶太渾蛋讓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我不想重蹈覆轍。」
「那倒合理。」
「我不在乎你是否認為合理,明白嗎?協議裡寫明了的,而且沒有商量餘地。」
「公平得很。還有,你只願與我一人打交道。」
「不錯。庫貝法律事務所的其他人一概不得接觸我的檔案。那個地方猶太人滿地爬,他們不許介入,明白嗎?黑鬼和女人也一樣。」
「你看,薩姆,咱別用侮辱性字眼好嗎?咱們稱他們為黑人怎麼樣?」
「噢,對不起。咱們是不是更準確一點,稱他們為非洲裔美國人、猶太裔美國人和女性美國人呢?你和我將是愛爾蘭裔美國人,而且也是白種男性美國人。如果你需要你們事務所幫忙,就一定要設法去找德裔美國人或意大利裔美國人。因為你們是在芝加哥,也許可以用一些波蘭裔美國人。嘿,那有多好,是不是?咱們那才叫真正用詞得當,從多元文化和政治的角度都準確無誤,不是嗎?」
「隨你怎麼說都行。」
「我已經感覺好一些了。」
亞當在筆記上打了個勾。「我可以同意你這個意見。」
「你他媽的當然得同意,如果你想要我跟你簽協議的話。就是別讓那些少數民族介入我的生活。」
「你認為他們急於跳進來嗎?」
「我什麼也不認為。我還有四個星期可活,我更願意和我信任的人在一起度過這段時間。」
亞當把薩姆的稿子第三頁上的一個段落又讀了一遍。文中給予薩姆單方面決定選擇兩名行刑見證人的權利。「關於見證人的這一條我不明白,」亞當說。
「這很簡單嘛。如果我們走到那一步,那時就會有大約十五個見證人。既然我是被邀請的客人,我應當有權選擇兩個。成文法——一旦有機會你不妨複習一下——列舉了一些必須在場的人。典獄長——順便說一下,這裡的這位是個黎巴嫩裔美國人——有權對其餘人的選擇作出決定。他們通常是與新聞界一起用搖獎的方式選出哪些狠心的傢伙是被許可到場觀看行刑的。」
「那你為什麼要加上這一條呢?」
「因為律師一向是受刑人——就是我——決定的兩個人選之一……」
「而你不願我來觀看行刑。」
「是的。」
「你認為我會希望到場看行刑?」
「我什麼也不認為。只不過事實是,一旦處決不可避免,律師們就迫不及待地要看到他們可憐的當事人被毒氣熏死。然後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到鏡頭前哭上一場,繼而又對判決不公罵上一通。」
「你以為我也會這麼做?」
「不,我不認為你會這麼做。」
「那你為什麼還要加這一條呢?」
薩姆兩肘支著檯面向前靠過來。他的鼻子距隔離板只有一英吋遠。「因為你一定不能去看行刑,明白嗎?」
「成交了,」亞當漫不經心地說,翻到另一頁上,「我們不會走到那個地步的,薩姆。」
「好樣的。這話正合我意。」
「當然,我們也許需要州長的幫助。」
薩姆厭惡地哼了一聲,在椅子裡放鬆了一下。他把右腿搭在左膝上,注視著亞當。「協議書寫得很明白。」
確實如此。幾乎有一整頁都是對大衛-麥卡利斯特的惡意攻擊。薩姆把法律置於腦後,使用了諸如「下流」、「自我中心」及「自戀」之類的字眼,並且不止一次提到他對在公開場合出風頭的貪得無厭。
「這麼說你跟州長不和,」亞當說。
薩姆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認為你有這樣的念頭不好,薩姆。」
「我根本不在乎你怎麼認為。」
「州長可以救你一命。」
「啊,真的嗎?我今天之所以落到在死監等候進毒氣室處死的地步,根由就在他一人身上。他憑什麼要救我的命呢?」
「我並不是說他要來救。我說的是他可以。咱們還是持一種對任何機會都不拒絕的態度吧。」
薩姆點起一支煙,乾笑了好一陣子。他眨眨眼,眼珠一轉,彷彿這孩子是他幾十年來碰見的最笨的人。隨後他倚著左肘向前傾身,勾起右手的一個手指指著亞當。「如果你以為大衛-麥卡利斯特會在最後一刻同意赦免我,那你準是傻瓜。不過讓我告訴你他會幹些什麼吧。他會想盡一切辦法利用你,還有我,來吸引公眾的注意。他會邀請你去他州首府的辦公室,但在你到達之前他會遞話給新聞界。他會作出極誠摯的樣子傾聽。他會聲稱對我是否該處死還有重大保留。他會在臨近行刑時再安排一次會面。而在你離開後,他會接受記者的採訪,把你剛剛對他說的一切都透露給他們。他會翻出克雷默爆炸案重彈老調。他會談論民權及所有那些激進的黑鬼的屁事。他甚至可能聲淚俱下。我進毒氣室的日子越近,傳媒的炒作就越大張旗鼓。他會千方百計使自己成為公眾矚目的中心。他會天天同你見面,假使我們許可的話。我們會被他牽著走到終點線。」
「沒有我們他一樣可以做到。」
「當然他會。記住我的話,亞當。在我死前一小時,他會在某個地方——或許在這兒,或許在州長官邸——舉行一個新聞發佈會,他會站在那兒,面對著數百架攝像機宣佈拒絕給我赦免。而且這個渾蛋還會含著眼淚。」
「跟他談談沒什麼害處。」
「好。跟他談去吧。等到你那麼做了,我就行使第二款,請你這個笨蛋滾回芝加哥。」
「他也許會喜歡我。我們可能會成為朋友。」
「噢,他會愛你的。你是薩姆的孫子嘛。多麼聳人聽聞的故事。會招來更多的記者、更多的攝像機、更多的採訪。他准高興結識你,那樣他好吊著你的胃口引誘你跟著他走。見鬼,恐怕你會使他再次當選呢。」
亞當翻到下一頁,又做了一些筆記。為了把話題從州長引開,他故意打馬虎眼拖延了一會兒。「你在哪兒學會這麼寫的?」他問。
「跟你從一個地方學來的。指導你的那些有學問的人同樣也是教我的老師。已故的歷屆法官們、可敬的大法官們、誇誇其談的律師們、囉嗦乏味的教授們。你讀過的那些垃圾也是我拜讀過的。」
「不壞嘛,」亞當邊說邊掃視著另外一段。
「真高興你這麼看。」
「我知道你在這兒開業,很有些主顧。」
「開業。什麼是開業?為什麼律師開業?為什麼他們不能像其他所有人那樣只是工作呢?管子工開業嗎?卡車司機開業嗎?不,他們只是工作。然而律師卻不同。不同個鬼。他們特殊,所以他們開業。雖然他們有那麼多該死的業可開,你以為他們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麼嗎?你以為他們最後會成為某方面的專家嗎?」
「你喜歡什麼人?」
「這是個愚蠢的問題。」
「為什麼是愚蠢的呢?」
「因為你坐在牆的另一面。你可以從那扇門走出去,駕車離開。你今晚還可以在一家考究的餐館進餐,然後在一張軟床上睡覺。在牆的這一邊,生活是有一點不同的。我被當成動物一樣對待。我住的是籠子。給我判的死刑使密西西比州可以在四星期內將我殺死,就是這麼回事,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是很難有愛心和同情心的。在這樣的日子裡是很難喜歡什麼人的。因此你提出的問題是愚蠢的。」
「你是說在你到這兒之前是有愛心和同情心的嗎?」
薩姆從窗口朝這邊瞪了一眼,噴出一口煙。「又是個傻問題。」
「為什麼?」
「因為它與正題無關,顧問。你是律師,不是精神病醫生。」
「我是你的孫子,因此我可以問和你的過去有關的問題。」
「那就問吧。你的問題也許得不到回答。」
「為什麼不回答呢?」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孩子。那已經成為歷史。我們不能取消過去已經做下的事,也不能對所有的事都作出解釋。」
「可我沒有過去。」
「那麼你真是個幸運兒。」
「我可不這麼認為。」
「瞧,如果你期望由我來給你填補空白,那你恐怕是找錯人了。」
「那好。我另外應當去跟誰談呢?」
「我不知道。這事並不重要。」
「也許對我是重要的。」
「好啦,說實話,我此刻對你不大關心。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更擔心的是我自己,是我和我的前途,我和我的性命。一座大鐘正在什麼地方滴答作響,你知道嗎?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別問我為什麼,但我能聽到這該死的聲音,它確實使我焦慮不安。我覺得很難去為別人的問題著急。」
「你怎麼成了三K黨的?」
「因為我父親是三K黨。」
「他怎麼成了三K黨的?」
「因為他的父親是三K黨。」
「棒極了。三代同黨。」
「我想是四代。雅各布-凱霍爾上校在南北戰爭中與內森-貝德福德-福裡斯特一起打過仗,根據咱們家流傳下來的說法,他是三K黨最早的黨員之一。他是我的曾祖父。」
「你對此感到自豪?」
「你這是在提問嗎?」
「是的。」
「並不是自豪不自豪的問題。」薩姆朝檯子點點頭。「你打算在協議上簽字嗎?」
「簽。」
「那就簽上吧。」
亞當在文件最後一頁底下簽了字,遞給薩姆。「你問的問題都是頗具隱私性的。作為我的律師,你一個字都不能洩漏。」
「我明白這層關係。」
薩姆把名字簽在亞當名字旁邊,然後研究著兩人的簽名。「你什麼時候成了姓霍爾的了?」
「在我過四歲生日前一個月。這是家務事。我們全家同時改的。當然了,我並不記得。」
「為什麼他改成霍爾?為什麼不徹底斬斷聯繫,改為米勒或格林,或別的什麼?」
「這是在提問嗎?」
「不。」
「他是在逃避,薩姆。而且是邊逃邊切斷後路。我看四代的重負真夠他受的。」
薩姆把協議放在身邊的一把椅子上,有條不紊地點起另一支煙。他朝著天花板吐出一口煙,凝視著亞當。「聽著,亞當,」他緩緩地說,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許多,「咱們先把家族的事在一邊放放好嗎?也許我們以後會回來解決它。此刻我需要知道會有什麼事將要落到我頭上。據你所知,我還有希望嗎?諸如此類的情況我都需要瞭解。你怎麼才能讓那鍾停下來?你下一步怎麼做?」
「這取決於幾件事,薩姆。取決於你告訴我多少關於爆炸案的實情。」
「找聽不明白。」
「如果有新的事實,那我們就可以提出來。會有辦法的,相信我。我們會找到一個樂於傾聽的法官。」
「什麼樣的新事實?」
亞當把拍紙簿翻到新的一頁,在上面寫下日期。「爆炸的前一晚是誰把綠色龐蒂亞克開到克利夫蘭的?」
「我不知道,是道根的一個手下吧。」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
「說出來吧,薩姆。」
「我發誓,我不知道是誰做的這事。我從沒見過這個人。車子被開到一個停車點。我找到了它。我應當在完事後把車留在原來發現它的地方。我從沒見過那個負責轉移車子的人。」
「審判期間他怎麼沒被發現呢?」
「我怎麼知道?我琢磨,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從犯吧。他們要找的是我。幹嘛在一個小卒子身上費心呢?我不知道。」
「克雷默爆炸事件是你們搞的第六次爆炸,對吧?」
「我想是。」薩姆向前靠近,臉都要觸到隔板上了。他聲音壓低,仔細斟酌著每個字眼,彷彿有人在什麼地方聽著。
「你想是?」
「這事過去很久了,對吧?」他閉上眼想了一會兒。「是的,是第六次。」
「聯邦調查局說是第六次。」
「那這事就可以肯定了。他們一向都是對的。」
「那輛綠色龐蒂亞克只用了一次還是在以前每次爆炸時都用?」
「是的,根據我的記憶,用過幾次。我們用了不止一輛車。」
「全是由道根提供的嗎?」
「對。他是汽車商。」
「我知道。在前面的爆炸活動中轉移龐蒂亞克的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我從沒看到或遇見任何人為爆炸轉移車子。道根做事可不是那樣的。他特別謹慎,計劃周密。我雖然沒有事實作依據,但我可以肯定那個轉移車子的人對我是誰也一無所知。」
「車子來時就帶有炸藥嗎?」
「對,總是帶著。道根的槍和炸藥足夠打一場小型戰爭。聯邦調查局同樣也沒找到他的兵器彈藥庫。」
「你們從哪裡學的爆炸?」
「三K黨的訓練營地和基礎訓練手冊。」
「或許是來自遺傳吧,不是嗎?」
「不,不是。」
「我可是正經的。你怎麼學會引爆炸藥的?」
「這是非常簡單的基礎技術。傻瓜花半小時也能學會。」
「那麼再有點實踐你就是專家了。」
「實踐是有幫助的。爆炸並不比點燃煙火困難多少。你劃一根火柴,什麼樣的火柴都行,把它放在一根長的引信末端,等引信一點燃你就拚命跑。假如你運氣好,大約十五分鐘之內它是不會爆炸的。」
「這一套是不是每個三K黨徒都得學會?」
「我認識的大多數三K黨徒都會操作。」
「你如今還認識哪個三K黨徒嗎?」
「不,他們背棄了我。」
亞當仔細端詳著他的臉。冷酷銳利的藍眼睛沉穩鎮定。面部的皺紋一動不動。看不到情緒的變化,沒有感覺,既不悲哀也不憤怒。薩姆兩眼眨也不眨地回視著亞當。
亞當的目光回到他的筆記上。「一九六七年三月二日傑克遜市的赫希寺被炸。那是你幹的嗎?」
「說點要緊的,行不?」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
薩姆轉了一下唇間的過濾煙嘴,考慮了片刻。「這有什麼重要的嗎?」
「我只要你回答這個該死的問題,」亞當厲聲說,「現在再耍花招太晚了。」
「以前沒人問過我這個。」
「那麼,我猜今天是你的一個重大日子。只須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
「是。」
「你用的是那輛綠色龐蒂亞克嗎?」
「我想是吧。」
「誰與你一起幹的?」
「你根據什麼認為有人和我在一起?」
「因為有一個證人說在爆炸發生前幾分鐘看見一輛綠色龐蒂亞克疾馳而過。而且他說他看到車裡坐著兩個人。他甚至還依稀辨認出你是那個駕車的。」
「噢,是的。那是咱們的小朋友巴斯卡。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他。」
「你和你的夥伴衝過去時他正在堡壘街和政府街的拐角。」
「他當然在那裡。凌晨三點他剛剛從酒吧出來,喝得爛醉,人事不省。我敢說你也知道,巴斯卡始終就沒出庭作證,始終就沒把手放在聖經上宣誓要說實話,始終就沒受過盤問,直到我在格林維爾被捕並且一半人都看到了那輛綠色龐蒂亞克之後他才站出來。直到我的臉出現在所有的報紙上之後他那不能肯定的指認才提出來。」
「照你說,他是在說謊?」
「不,他也許只是無知。你記住,亞當,我從來沒有因那次爆炸被起訴。巴斯卡從來沒有受過施壓考察。他作證前從來沒有宣過誓。我相信,他的話是孟菲斯一家報紙的記者在酒吧妓院打探出巴斯卡這人時才透露出來的。」
「讓我來換個問法。一九六七年三月二日你炸掉赫希寺猶太教堂時有還是沒有人與你在一起?」
薩姆的目光落在窗口下幾英吋處,然後向下移至檯面,接著落在地上。他稍微朝後推了一下椅子,身體放鬆。不出所料,他又從兜裡掏出那盒藍色的蒙特克萊煙,費好大工夫選了一支,把過濾嘴朝下重重敲了幾下,然後照例把它插進潮濕的雙唇問。另一簡短儀式是劃火柴,他終於劃著了一根,一股煙霧裊裊向天花板飄去。
亞當在一旁觀望著直等到情況很顯然薩姆不會痛快地給以回答。遲遲不答的本身就意味著認可。他緊張地用鉛筆敲著拍紙簿。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空空的腸胃突然間一陣抽搐。這會不會是一線轉機?如果存在一名同犯,那或許他們就是一個小組一起幹的,並且薩姆或許實際上根本沒有動手安置那枚炸死克雷默家人的炸彈。或許這一事實可以提交某個地方的一名富於同情心的法官,他會傾聽並准許延緩執行。或許,可能。這會不會是個機會?
「不,」薩姆說,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但十分堅定的口氣,一邊透過窗口注視著亞當。
「我不信。」
「沒有同犯。」
「我不信你的話,薩姆。」
薩姆隨便地聳聳肩,似乎一點兒不在乎。他蹺起二郎腿,兩手抱著膝蓋。
亞當深吸一口氣,信筆畫著什麼,彷彿對此早有所料,隨後他翻到新的一頁。「一九六七年四月二十日那天夜裡你幾點到達克利夫蘭的?」
「哪一次?」
「第一次。」
「我六點左右離開了克蘭頓,開了兩小時車到達克利夫蘭,所以我到達時大約是八點。」
「你去了哪裡?」
「去了購物中心。」
「為什麼去那裡?」
「取車。」
「綠色龐蒂亞克?」
「是的。不過那車不在那裡,所以我開車到格林維爾四周看了看。」
「你以前去過那兒嗎?」
「去過。之前兩個星期我偵察過那地方。為了看得更清楚我甚至還到那猶太人的事務所裡面去了一趟。」
「那可是相當愚蠢,不是嗎?我是說,他的秘書在審判時認出你就是那個進來問路並且要求使用洗手間的人。」
「是很蠢。但那時我沒料到會被抓住。她也沒料到會再次見到我的臉。」他咬住過濾嘴,拚命吸著。「非常糟糕的一步。不過,如今坐在這兒事後猜測一切當然容易得很。」
「你在格林維爾停留了多久?」
「一個來鐘頭吧。然後我就開車回克利夫蘭取車。道根一向在制定計劃時都有幾套備用方案。那輛車停在卡車停車點附近的第二地點。」
「鑰匙在哪兒?」
「在墊子下面。」
「你怎麼辦的?」
「開車兜了一圈。出了城,穿過一片棉花地。我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把車停下來,打開後車箱查點了炸藥。」
「有多少根炸藥?」
「我想是十五根。我一般使用十二到二十根,依建築物大小而定。炸猶太教堂用了二十根,因為它是一座用水泥和石頭建成的現代的新建築。但猶太人的事務所是一座木結構的老房於,我知道用十五根就可以把它夷為平地。」
「車後箱裡還有些什麼?」
「和往常一樣。一紙板箱的炸藥、兩根雷管和一根十五分鐘的引信。」
「就這些?」
「是的。」
「你能肯定嗎?」
「當然能肯定。」
「那定時器呢?引爆裝置呢?」
「哦,對,我把這個忘了。這個放在一個小盒子裡。」
「給我形容一下。」
「為什麼?你讀過審判記錄的。聯邦調查局的專家很成功地照著我的小炸彈重制了一枚。你讀過這些的,是不是?」
「讀了多少遍了。」
「而且你看到過他們在法庭上出示的照片。定時器的那些殘碴碎片。這些你都看到過,不是嗎?」
「我是看到過。道根從哪兒弄到這鐘的?」
「我沒問過。在任何一家藥房你都可以買到。那只是一個便宜的上弦鬧鐘而已。沒什麼新鮮的。」
「這是你第一次用定時裝置嗎?」
「這你都知道。其他的炸彈全是用引信起爆的。你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
「因為我想聽聽你的回答。我看過所有的材料,但我想聽你親口說。你為什麼要讓這枚炸克雷默的炸彈推遲起爆?」
「因為我對點燃引信之後就得拚命逃的做法已經煩透了。我希望在安置好炸彈到它爆炸之間有更長的間隙。」
「你幾點安置的炸彈?」
「大約凌晨四點。」
「預計爆炸時間是幾點?」
「五點左右。」
「出了什麼故障呢?」
「它沒在五點爆炸,是在八點的前幾分鐘爆炸的。那時這座樓裡已經有人了,於是這些人中有的就被炸死了。這也就是我為什麼穿著這身紅色囚服坐在這兒思量那毒氣究竟會是什麼味兒的原因。」
「道根作證說是你們倆共同決定選擇馬文作為襲擊目標的。他還說克雷默上三K黨的黑名單已有兩年,而使用定時裝置是你作為一種殺死克雷默的辦法提出來的,因為他的作息規律是可以預知的。他又說你是單獨行動的。」
薩姆耐心地聽著,同時不停地吞雲吐霧。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朝著地板點點頭。接著他幾乎露出一絲笑意來。「恐怕道根發瘋了,不是嗎?聯邦調查局追查他多年,最終他還是屈服了。你知道,他不是個堅強的人。」他深呼吸了一下,望著亞當。「不過有些是屬實的。不多,但有一些。」
「你是有意殺他的?」
「不是。我們從不殺人。只是炸建築物。」
「維克斯堡的平德家是怎麼回事呢?那是你幹的嗎?」
薩姆慢慢地點點頭。
「那回炸彈是凌晨四點爆炸,當時平德一家人都在酣睡。六口人。真是個奇跡,只有一人受了輕傷。」
「那不是奇跡。炸彈是放在車庫裡的。假使我要殺死誰,我會把它放在臥室窗子附近的。」
「半棟房子都塌了。」
「是的,其實我滿可以用鬧鐘在這幫猶太人大嚼他們的過水麵包圈之類的東西時把他們全幹掉。」
「那你為什麼沒干呢?」
「我說過的,我們並不企圖殺人。」
「那你們企圖幹什麼呢?」
「恐嚇、報復。迫使那些該死的猶太人不再資助民權運動。我們企圖讓非洲裔呆在他們自己的地方——在他們自己的學校、教堂、居住區和休息室,遠離我們的女人和孩子。像馬文-克雷默那樣的猶太人是在鼓吹建設一個種族混雜的社會並挑動黑人鬧事。這狗娘養的得有人教他守規矩。」
「你們這些傢伙的確給了他一個教訓,是不是?」
「他罪有應得。我只是對那兩個小男孩感到抱歉。」
「你的同情心令人感動。」
「聽著,亞當,你聽好。我無意傷害任何人。那枚炸彈設定在五點爆炸,距他通常來上班的時間有三個小時。他的孩子們在場只是因為他的老婆得了流感。」
「不過你對馬文失去雙腿不覺得懊悔嗎?」
「不覺得。」
「對他自殺也不覺得懊悔?」
「他自己扣動的扳機,又不是我。」
「你有病,薩姆。」
「是啊,等我聞到毒氣時會有更多病。」
亞當厭惡地搖搖頭,但沒做聲。關於種族仇恨他們以後可以再辯論,他此刻所期望的並不是同薩姆在這些問題上取得什麼進展。不過他倒是決心要試一試的。然而眼下他們需要討論的是事實真相。
「查點過炸藥後你做了什麼?」
「開回卡車停車點。喝咖啡。」
「為什麼?」
「可能是口渴吧。」
「太可笑了,薩姆。你要好好回答問題。」
「我在等待。」
「等待什麼?」
「我得消磨幾個鐘頭。當時大概是午夜時分,而我希望在格林維爾逗留的時間盡可能少,所以,我只好在克利夫蘭消磨時間。」
「你在咖啡館裡和誰說話了嗎?」
「沒有。」
「咖啡館裡人多嗎?」
「我實在記不清了。」
「你是獨自一人坐著的?」
「對。」
「占一張桌子嗎?」
「是的。」薩姆勉強咧嘴笑了一下,他知道接下來會提出什麼問題。
「一個叫托米-法裡斯的卡車司機說他那晚在停車點看到一個與你酷似的人,而且這人跟一個較為年輕的男子一起喝了好長時間的咖啡。」
「我從沒見過托米-法裡斯,可我相信他有三年的時間記憶力衰退。在我的記憶中,在記者發現他並讓他的名字上報之前他沒跟任何人透露過一個字。令人奇怪的是這些神秘的證人怎麼在審判多年之後才冒出來。」
「為什麼法裡斯在最後一次審你時沒有出庭作證?」
「別問我。我估計是因為他沒什麼叮說。在爆炸前的七個小時裡我是獨自一人或是和某個人一起喝咖啡的事實與正題沒什麼關係。此外,喝咖啡發生在克利夫蘭,與我是否犯罪也扯不上。」
「這麼說法裡斯在說謊嘍?」
「我不知道法裡斯在做什麼,實際上也並不關心。我是單獨一人。這才是最要緊的。」
「你什麼時候離開克利夫蘭的?」
「我想是在三點左右。」
「你是直接駛往格林維爾的嗎?」
「對。我開車經過了克雷默家,看見警衛坐在門廊上,接著經過他的事務所,又消磨了一些時間,大約四點左右我把車停在他的事務所後面,溜進後門,把炸彈安放在走廊上的儲藏室裡,回到車上,驅車離開。」
「你幾點離開格林維爾的?」
「我本來計劃等炸彈爆炸後再離開。不過,你也知道,我實際上是在數月之後才得以離開該市。」
「你離開克雷默事務所後去了哪裡?」
「我在公路旁找到一家小咖啡館,那裡距離克雷默的事務所大概有半英里之遙。」
「你為什麼去那兒?」
「喝咖啡。」
「那時幾點?」
「不知道。大概四點半左右吧。」
「那兒擁擠嗎?」
「有不多幾個人。那只是一家普通的通宵營業咖啡館,裡面有個穿著骯髒T恤衫的胖廚師和一個嘴裡的口香糖辟啪亂響的女招待。」
「你和誰講過話嗎?」
「我點咖啡時和女招待講過話。我可能點的是麵包圈。」
「然後你就細品慢嘗著你的咖啡,不管他人閒事,專等炸彈起爆。」
「是啊。我一向愛聽炸彈起爆,還愛看人們的反應。」
「那麼說你以前就是這樣做的?」
「有幾回吧。那一年的二月我炸傑克遜市那家猶太房地產經紀人的事務所——那些猶太人把白人區的一棟房子售給了黑鬼——炸彈爆炸時我剛剛在三個街區外的一家餐館入座。那次我用的是一根引信,所以只好趕緊離開,很快就把車停在一個地方並且找到了一張桌子。那個姑娘才把我的咖啡送來放下,大地就開始震動,所有人都驚呆了。我實在很喜歡這樣的景象。時值凌晨四點,那地方滿是卡車司機和送貨的,在遠處一個角落甚至還有幾個警察,當然他們聞風而動,跑回車上,閃著警燈火速離開。我的桌子晃得厲害,連咖啡都從杯子裡潑了出來。」
「這真使你覺得刺激嗎?」
「是的,是這樣。不過其他幾次任務太危險。我沒時間去找咖啡館或餐廳,只好駕著車轉那麼幾分鐘等著瞧熱鬧。我會不斷看表,那樣我隨時都能知道炸彈還有多久會爆炸。你知道,若在車裡,我是樂意呆在城郊交界處的。」薩姆停頓了一下,吸了一大口煙。他話講得很慢,很慎重。一講起自己的冒險經歷,他雙眼竟微微閃著光,不過措詞是經過斟酌的。「我是眼看著平德家爆炸的,」他補了一句。
「那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他們住在郊區的一棟大房子裡,周圍林木茂密,好像那是一片幽谷。我把車停在一英里外的一處山坡上,爆炸發生時我正坐在一棵樹下。」
「多麼安寧啊。」
「確實是。一輪滿月,涼爽的夜晚。他們住的那條街我一覽無餘,一片片屋頂盡收眼底。夜是那麼寧靜安謐,大家都在睡夢中,然後,彭的一聲,那屋頂便在爆炸中化為烏有。」
「平德先生犯了什麼罪?」
「無非是猶太人的通病唄。喜愛黑鬼。總是熱情歡迎那些來自北方的激進的非洲裔,鬧得大家不得安生。他喜歡和這些非洲裔一同遊行示威搞聯合抵制。我們懷疑他在資助他們的許多活動。」
亞當記著筆記,試圖弄明白他所有的話。理解這些話很困難,因為那簡直讓人無法相信。也許處以死刑倒是個並不那麼壞的主意。「還是回來談格林維爾。那個咖啡館在哪裡?」
「不記得了。」
「那咖啡館叫什麼?」
「已經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何況也不是那種需要你記住的地方。」
「它是不是在八十二號公路上?」
「可能是。你打算幹嘛?追查那個胖廚師和那個俗不可耐的女招待嗎?你是不是懷疑我的話?」
「是的。我是懷疑你的話。」
「為什麼?」
「因為你不能告訴我你在哪兒學會了製作有定時裝置的炸彈?」
「在我家房後的車庫裡。」
「是在克蘭頓嗎?」
「在克蘭頓郊外。製造炸彈並不那麼難。」
「是誰教你的?」
「我是無師自通。我有一張圖、一本有圖解的小冊子等等。按著步驟一二三做下去。沒什麼了不得的。」
「在炸克雷默辦公室之前你試過多少次這種裝置?」
「一次。」
「地點?時間?」
「在離我家不遠的林子裡。我拿了兩根炸藥及必要的裝備,到樹林深處的小河的河床上進行試爆。爆炸效果十分理想。」
「可以想像。你所有的學習和研究工作都是在這個車庫進行的嗎?」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你個人的小實驗室。」
「隨你怎麼叫。」
「聯邦調查局在你被押期間徹底搜查了你的房子、車庫和院子。他們沒有發現一絲炸藥的痕跡。」
「也許是他們太蠢。也許是我的確仔細,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或者也許是哪個有爆炸經驗的人安置的炸彈。」
「沒有的事。很遺憾。」
「你在格林維爾的咖啡館逗留了多久?」
「消磨了好長時間。五點過去,直到快六點。差幾分不到六點時我起身離開,驅車來到克雷默事務所旁。這地方看起來並無異樣。一些早起的人已經出來活動。我不願讓人看見,於是過河駛往阿肯色州的萊克村,然後返回格林維爾。那時是七點鐘,太陽已經升起,周圍有過往的行人。沒有爆炸。我把車停在一條岔道上,四處走了走。這該死的玩意兒還不爆炸。你知道,到這一步上我已不能再進去了。我走啊走啊,豎起耳朵仔細聽,盼望地面震動起來。但依然沒有動靜。」
「你看見馬文和他的兒子進樓了嗎?」
「沒有。我從街角拐過來,瞧見他的車停在那兒,心想,這可糟了!我的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但我轉念一想,去他的吧,他只不過是個猶太人,何況還作惡多端。接著我想起可能在裡面工作的秘書和其他人,於是我又繞著這街區走了一遭。還記得在差二十不到八點時我瞅了一眼手錶,當時我冒出一個念頭,也許我該打個匿名電話給事務所,告訴克雷默有個炸彈放在他的儲藏室。如果他不信我,可以去看看,然後就可以夾著尾巴逃跑。」
「你為什麼沒這麼做?」
「我身上沒有硬幣。我的零錢已經當小費全給了女招待,而且我不想到商店去換零錢。我得告訴你,我當時確實很緊張。我的手在發抖,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顯得形跡可疑。我是個生人,對吧?那裡面放著我的炸彈,對吧?我是在一個小城鎮裡,這裡人人彼此相識,當罪案發生時,他們肯定會記起在場的那些陌生人來。記得我順著人行道走,街對面就是克雷默事務所,在理髮店前的自動售報箱旁有個男人正在笨手笨腳地從口袋裡往外掏零錢。我差點開口向他提出兌換硬幣的請求,那樣我就能打個緊急電話,可我太緊張,只好放棄。」
「你為什麼那樣緊張?你剛才說你對克雷默是否受傷並不在乎。這是你第六次爆炸,是吧?」
「是啊,不過其他幾次都容易。點著引信,奪門就跑,等上幾分鐘,大功告成。這一回,我腦子裡不斷地想著克雷默事務所那個指點我上洗手間的漂亮的小秘書。就是後來出庭作證的那個。同時我還不斷想著在他事務所工作的其他人,因為那天我進去時看見到處是人。快到八點時,我知道這地方還有幾分鐘就開門了。我知道許多人都可能遇難。我的腦子亂了。記得我站在一個街區外的電話亭旁,呆呆望著我的手錶,又呆呆地望著電話,告訴自己一定得打這個電話。我終於進了電話亭,查看電話號碼,但一合上電話簿就忘了號碼。所以我又重新查,但是等一撥號我又想起自己沒有硬幣。因此我決心到理髮店換零錢。我雙腿沉重,渾身大汗淋漓。我走向理髮店,在櫥窗玻璃前停下往裡看。只見裡面已經坐滿了人。他們靠牆坐了一排,正在閒聊或看報紙,還有一排椅子也坐滿了男人,他們都在七嘴八舌地聊天。我記得其中有兩個人望望我,接著又有一兩個人把目光轉向我,於是我就走開了。」
「你接著去了哪兒?」
「我記不清了。克雷默的隔壁有一座辦公樓,我記得看見樓前停了一輛車。我思量那也許是一個秘書或其他什麼人準備進克雷默事務所,我想就在我朝車走去時炸彈爆炸了。」
「那麼你是在街對面了?」
「可能是。我記得自己在街上抖動著雙手和膝蓋,把落了我一身的玻璃碎片抖掉。再往下的情況我就不記得了。」
門外輕輕敲了一下,然後巡視警官帕克端著一個大泡沫塑料杯,外帶一份紙巾和攪棒以及一小包奶粉出現在門口。「我想你也許需要來點咖啡。抱歉打擾你們了。」他把杯子和其他東西放在了檯子上。
「多謝,」亞當說。
帕克迅速轉身向門走去。
「我要兩份糖一份奶,」從另一側傳來薩姆的話。
「是,先生,」帕克高聲回答,腳步並未放慢,匆忙走掉了。
「這裡的服務不錯嘛,」亞當說。
「好極了,好得沒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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