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公司的垮台在克利夫蘭可能是一條重大新聞,但在孟菲斯卻很少有人關心,星期三的報紙對此隻字未提。報上倒是有一篇關於克利夫-賴考的簡要報導。驗屍結果表明,其致死原因是頭部受到鈍器的多次打擊。其未亡人被捕後又被釋放。其家屬正在要求討回公道。其葬禮將於明天在他和凱莉出逃的那座小鎮舉行。
在我和戴克翻閱報紙的當兒,我們收到了彼得-科沙事務所發來的一份傳真。這是克利夫蘭一家報紙在頭版發表的長篇報導的複印件,詳細描述了平孔公司醜聞的最新發展。至少,有兩個大陪審團已迅速投入行動,已經對平孔及其子公司、尤其是大利公司提出了難以計數的訴訟,而大利公司的破產申請本身就可以寫成一篇有相當篇幅的文章。律師們到處在搶生意。
M.威爾福-基利昨天下午在紐約肯尼迪機場被警方拘留,當時他正準備登機飛往倫頓的希思羅。他的妻子與他同行,他們聲稱是臨時決定外出度假,但卻無法說出他們在歐洲任何一個地方預定的旅館的名字。
看來在過去的兩個月中,那些公司已被洗劫一空。現鈔最初是被用於填補投資造成的漏洞,然後又被截留,匯往世界各地的避風港。不管怎麼說,現鈔反正已被一掃而光。
這一天我接到的第一個電話,來自列奧-德拉蒙德。他對我大談特談大利公司的情況,就好像我是一無所知似的。接著我們又聊了片刻,我很難說我們倆誰的情緒更為沮喪。我們誰也不能從剛剛結束的那場惡戰中撈到一分半文。他隻字未提他和他的委託人之間有關我的結案建議的爭吵,這一爭吵現在當然已毫無意義。他原先的委託人目前已無力對他的失職採取任何行動,而且他們已有效地逃過了布萊克一案的裁決,因而無法硬說由於德拉蒙德玩忽職守他們遭受了什麼損失。特倫特與布倫特事務所倒是因禍得福,躲過了一發槍彈。
打來第二個電話的是羅傑-萊斯,包娣小姐新聘的那位律師。他就裁決向我表示祝賀。他真應該消息靈通一點!他說,在星期天的報紙上看到我的照片後,就一直想著我。包娣小姐現在又想修改遺囑了,佛羅里達的那些人對她已非常討厭。德爾伯特和朗道夫最後終於成功地讓她在一份簡單的文件上簽了字,然後拿著文件跑去亞特蘭大找到了經辦的律師,要求他們徹底交代他們親愛的母親財產的底細。可律師們卻推三阻四,兄弟倆把他們圍攻了兩天,結果其中之一不得不給羅傑-萊斯打電話,於是真相大白。兄弟倆直截了當地責問這位律師,他們的母親是否有2000萬美元。律師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這使兩兄弟十分沮喪。他們最後的結論是,包娣小姐在開玩笑,因而他們就驅車打道回府。
這個星期一的深夜,包娣小姐給羅傑-萊斯家裡打了一個電話,通知他說她準備返回孟菲斯。她說她一直想給我打電話,但我似乎工作太忙。萊斯先生把案子的審理情況告訴了她,那5000萬美元的裁決使她無比激動。「好極了,」她說。「對一個園丁,這真不壞。」我現在成了富翁,這使她萬分激動。
萊斯想讓我事先知道,她隨時都可能回到孟菲斯。我謝了謝他。
摩根-威爾遜已經對賴考檔案做了徹底研究,她不想提出公訴。但是她的上司艾爾-萬斯猶豫不決。我跟著她走進他的辦公室。
萬斯在多年以前當選為地區檢察官,以後又輕而易舉地連選連任。他50來歲,一度曾經有望在仕途上飛黃騰達。但機會始終沒有出現,而他呆在這個位置上倒也心滿意足。他有一個別的檢察官少有的品質:他不喜歡攝像機。
他就陪審團做出的裁決向我祝賀。我彬彬有禮,但對此不置可否,其理由此刻我不便向他人說明。我猜,用不了24小時,孟菲斯就會傳遍有關大利公司的消息。人們此刻對我的敬畏之情,屆時將會煙消雲散。
「那些人很粗野,」他翻著桌上的檔案說。「一直像發了瘋似的給我這裡打電話。今天上午已經打了兩次。我的秘書已經跟賴考的父親和一個兄弟談過啦。」
「他們有什麼要求?」我問。
「要求你的委託人償命。而且不經審判,今天,現在,立刻把她綁上電椅!她出獄了嗎?」
「是的。」
「躲起來了嗎?」
「是的。」
「好!他們太蠢啦,居然對她進行威脅。他們不明白,這是違法的。這些人真是叫人討厭。」
我們三人一致同意,賴考這一家子全是無知的危險人物。
「摩根不想提出公訴。」萬斯繼續說道。摩根點點頭。
「這很簡單,萬斯先生,」我說。「你盡可以把本案提交大陪審團,運氣好的話,還可能會獲准對她提出起訴。但是,在開庭審訊時,你肯定會敗訴。我將在陪審團面前揮舞那根該死的棒球棍,我將請許多研究虐待婦女現象的專家出庭作證。我將使她成為一個受虐待的象徵,若想判她有罪,將會使你們下不了台。你們從12名陪審員中,一票也別想得到。」
我繼續說道:「他的家人想幹什麼,與我無關。可是,如果因為他們的恐嚇,你們就對本案提起公訴,那你們一定會後悔。等陪審團做出了無罪的裁決,我們大搖大擺走出法庭時,他們對你們的憎恨只會有增無減。」
「他說得對,艾爾,」摩根說。「判她有罪是不可能的。」
我們來以前,艾爾本來已經準備認輸了,但他想親耳聽聽我和摩根的意見。他同意撤消所有的指控。摩根保證在午前把他的決定用書信的形式傳真給我。
我謝了謝他們,立即離開了檢察署。一個人的情緒變得真快。我獨自乘電梯,望著標有數目字的按鈕上方擦得珵亮的銅板中我自己的尊容,不禁眉開眼笑。一切指控統統撤消!永遠撤消!
我連奔帶跑,衝向停車場上我那輛沃爾沃轎車。
那顆子彈是從大街上射來的。它穿過門口那個辦公室的窗戶,在窗玻璃上留下了一個半英吋寬的洞,又在石膏灰膠紙夾格上打了一個洞,最後深深地鑽進牆壁。戴克聽到槍聲時,正巧就在那個辦公室裡。子彈在離他最多不到10英尺處飛過,但這已經夠近了。他沒有立即奔到窗口,而是鑽到了桌子底下,在那裡呆了幾分鐘。
他隨後鎖好了門,坐在裡面等人前來看望他。然而誰也沒有來。那時候大約是10點半,我正在和艾爾-萬斯談話。顯然誰也沒有看見那個槍手。即使當時有誰聽到過這一槍聲,我們也永遠無法得知。在孟菲斯的這一地區,雜亂的槍聲時有所聞。
戴克的第一個電話,是打給布齊的,那時布齊尚未起床。他在20分鐘後全副武裝地趕到了事務所,開始安慰戴克。
我回到辦公室,他們正在檢查窗上的洞。戴克把發生的事告訴了我。我知道戴克睡得很熟的時候,身體總是不停地發抖和扭動,而現在他千真萬確是在篩糠。他嘴裡儘管說他一切良好,可話卻說得斷斷續續,聲音也發抖。布齊說他到窗子下面去等著,他們要敢回來,就把他們活活逮住。他車裡放著兩支短槍和一支AK—47半自動步槍。如果賴考家的人想開著汽車從這兒駛過時再來一次襲擊,那就讓上帝保佑他們吧。
我打電話沒有找到布克。他陪馬爾文-香克爾出城取證去了。我只好給他寫了一封短信,保證以後再給他打電話。
我和戴克決定在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吃頓午飯,遠遠地離開仰慕我的人群,同時又在流彈的射程之外。我們在熟食店買了三明治,坐在包娣小姐的廚房早用餐。布齊把車停在我的沃爾沃後面,坐在車中守望。今天他的AK—47步槍如果再派不上用場,他可是真要氣垮了。
我昨天剛完成了每週一次的打掃任務,因而屋子裡空氣新鮮,暫時還聞不到發霉的氣味。它時刻準備迎接包娣小姐歸來。
我們兩個的交易談得既輕鬆又簡單。戴克接辦他想辦的案件,而我則獲得2000美元,由他在90天之內支付。如果必要,他可以和別的律師合作。我正在辦的案子如果他不想辦,他也可以轉讓給別人。拉芬傢俱店的那一批案子將退還布克。他雖然不太情願,但將照此辦理。
篩選檔案相當容易。我們在整整6個月中,受理的案件和委託人之少,真令人傷心。
事務所在銀行裡有3400美元存款,同時也有幾張數額頗大的賬單需要支付。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對一些問題逐個地取得了一致意見。在業務上分手並不難,難的是解開個人感情上的情結。戴克前途渺茫。他不可能通過律師資格考試。他又無處可去。他將化幾個星期清理我留下的案件,可是沒有布魯索或者魯迪替他撐門面,他都無法開業。這一點我和他心裡都明白,只是誰也沒有說穿。
他向我透露了一個秘密:他破產了。「賭博了?」我問。
「嗯。賭場。我硬是離不開賭場。」他現在已不再緊張,而且幾乎已經平靜下來了。他咬了一大口醃黃瓜,大聲咀嚼起來。
去年夏天我們事務所開業時,我們剛剛平分了范-蘭德爾車禍案的律師費,每人得到了5500美元,從中投入了2000美元。儘管我有幾次被迫取出過一點存款,但目前在銀行裡尚有2800美元,這是我節衣縮食能省則省存下的一點錢。戴克的錢也沒有化掉,他是在21點牌桌上拱手奉送給別人的。
「昨天夜裡我跟布魯索通過話了。」他說。我並不覺得奇怪。
「他在哪兒?」
「巴哈馬群島。」
「普林斯跟他在一起?」
「嗯。」
這是好消息,我聽後感到寬慰。戴克肯定早就知道了。
「這麼說他們終於跑掉了,」我說。我望著窗外,在心裡想像著他們戴著草帽和太陽鏡的模樣。他們在孟菲斯時,完全是生活在成年不見陽光的黑暗之中呀。
「是呀。不知道是怎麼跑掉的。有些事不便多問。」戴克面無表情。他在沉思。「他們的錢還在這裡,真的。」
「有多少?」
「400萬。現金。全是他們從脫衣舞俱樂部搜刮來的。」
「400萬?」
「嗯。全藏在一個地方。鎖在一個倉庫的地下室裡。就在孟菲斯。」
「他們準備給你多少呢?」
「10%。我只要把錢搞到邁阿密就成。布魯索說剩下的事他會幹。」
「別幹,戴克。」
「蠻安全的。」
「你會被逮住,關到監牢裡去的。」
「我不信。聯邦調查局早就不監視我們了。他們對這筆錢一無所知。大家都以為布魯索帶走的錢足夠他用兩輩子,他不再需要什麼錢了。」
「他需要嗎?」
「我不知道。可是他確確實實想把這筆錢搞走。」
「別幹這種事,戴克。」
「這可是一塊大蛋糕。這筆錢可以裝滿一部小型運貨卡車。布魯索說裝車最多化兩個鐘頭,然後開到邁阿密,等待他的指示。這只要兩天時間,而我就可以富起來了。」
他說話時聲調有點兒心不在焉的味道。我毫不懷疑他會去幹。他和布魯索一直在籌劃這件事。我已經說了很多,而他就是不聽。
我們離開了包娣小姐的家,走到我的住所。戴克幫我把幾件衣服拿上我的車。我裝滿了行李箱和後排座位的一半。我不再返回事務所,因而我們便在車庫邊道別。
「你走我不怪。」戴克說。
「當心點兒,戴克。」
我們尷尬地相互擁抱了一兩秒鐘,我激動得有點兒哽咽。
「你創造了歷史,魯迪,你明白嗎?」
「一切都是我們一起幹的。」
「說得是。可我們現在還剩下什麼呢?」
「我們可以吹一輩子。」
我們又拉了拉手,戴克雙眼含淚。我目送著他步履沉重一搖一擺地走到車道盡頭,和布齊一道鑽進汽車。他們走了。
我給包娣小姐寫了一封信,保證以後給她掛電話。我確信她不久就會回家,因而把信留在廚房裡的桌子上。我又把房子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最後向我住的房間告別。
我把車開到一家銀行的支行,取出存款,撤消了賬號。一沓28張100美元的鈔票,拿在手裡有一種美滋滋的感覺。我把它們藏在汽車內地毯下面。
我敲布萊克家前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多特打開門,一看是我,差點兒高興得笑出聲。
屋裡很暗很靜,依然瀰漫著對死者悼念的悲涼氣氛。我不知道這種氣氛將來會不會改變。巴迪躺在床上,他染上了流感。
在喝速溶咖啡的當兒,我輕聲向她報告了大利公司垮台的消息。她又一次受到了欺騙。除非在遙遠的將來發生奇跡,我們將不會得到一分一文。她對此做出的反應,我絲毫不感到驚奇。
導致大利公司垮台的原因很多,而且也很複雜,但此時此刻,重要的是要讓多特意識到,是她扣動了扳機。在她聽我敘述的當兒,她兩眼發亮,整個臉上都閃耀著幸福的光輝。是她讓他們完了蛋!田納西州孟菲斯市一個瘦小的意志堅強的女人,讓那些混蛋破了產!
她明天要到唐尼-雷的墓地上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凱莉在她那個小房間裡焦急地等著我。貝蒂-諾維爾在一旁陪著她。她手裡抓著我昨天給她買的一隻小皮包。皮包裡裝著幾樣化妝品和這家庇護所送的幾件衣服。這就是她的全部財產。
我們簽了幾份文件,向貝蒂表示了感謝,接著便手挽手快步走向我的汽車。一上汽車,我們倆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便驅車離去。
手槍仍舊放在座位下面,但我已不再提心吊膽。
「親愛的,朝哪兒開?」我們上了州際環城公路時,我問她道。我們縱聲大笑,因為這個問題實在問得妙極了。我們向哪兒開,現在都無關緊要!
「我想去看看山。」她說。
「我也想看呢。向東還是向西?」
「只要是大山就成。」
「那就向西開囉。」
「我想看雪。」
「你準會看到雪的。」
她緊緊地依偎著我,頭擱在我的肩膀上。我撫摸著她的大腿。
我們越過密西西比河,進入了阿肯色州。在我們身後,孟菲斯市的空中輪廓線已經越來越模糊。我們事前對此旅程計劃之少,現在想來也令我吃驚。直到今天上午,我們才接到通知,她可以離開謝爾比縣。對她的指控已全部撤消,而且我有一封地區檢察官的親筆信。今天下午3時,又取消了她的保釋金。
我們將在一個誰也找不著我們的地方定居。我不是害怕有人跟蹤,而只是想離群獨處。我不想再聽到戴克和布魯索的消息。我不想再聽到大利公司垮台的餘波。我不想聽到包娣小姐打來的要求我提供法律咨詢的電話。我不想為克利夫的死以及與之有關的事擔心。未來的某一天,我和凱莉會討論這件事的,但決不是在不久的將來。
我們將挑選一個小小的大學城,因為她想進學校讀書。她才20歲,而我自己也還是個大孩子。我們已經將一些沉重的負荷卸在身後,現在該是我們享受愉快生活的時候了。我要去一所高中教歷史。這應該不會很難。我畢竟在大學裡讀了7年書。
我決不,在任何情況下,都決不再和法律發生關係。無論是什麼關係。我將讓我的律師執照自動失效。我決不去參加選舉登記,這樣他們就無法逼我履行擔任陪審員的義務。我這輩子決不會主動跨進另一個法庭。
我們越向前走,大地越平坦,車輛越稀疏。我們時而相視微笑,時而縱情狂笑。孟菲斯在我們身後已有20英里之遙。我發誓今生今世永不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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