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至少都有兩個父親。這些父親用不著相互認識。有些父親對此一無所知。父親們往往都銷聲匿跡。為了說出一個無法肯定的父親的名字來,馬特恩就要有一個值得特別紀念的父親,一個他並不知道住在何處的父親,一個他無法想像是幹什麼的父親,一個他所希望的父親。可他並不去尋找這位父親。
更確切地講,他用手去摸那個人們處處都模模糊糊地提到的黃金小嘴,一直到他進入夢鄉,而夢幻中的工作就是:去一根樹幹一根樹幹地砍伐一片正冒著煙的山毛櫸樹林;儘管他按照黃金小嘴的提示,如此徹底地搜索科隆火車總站男衛生間的所有防波堤,卻沒有一個表示方向的箭頭促使他跑步前進;不過,他正在看——這一課教會他看出其父安東-馬特恩的足跡——損壞的搪瓷上新刻出的處世之道:
「別聽蛀蟲的話,毛病就在蛀蟲身上!」
馬特恩沒有把尋找黃金小嘴和他那砍伐山毛櫸的夢幻從計劃當中劃掉,就動身往父親的方向走去。
磨坊主有一隻扁耳朵。他扛著沉重的口袋,站在位於維斯瓦河河口東岸西伯利亞烏爾托巴冬小麥中間那個在尼克爾斯瓦爾德具有歷史意義的四腳風車旁,一直站到葉片轉動著的風車從支架到放麵粉的地板,直至放口袋的閣樓,全部燒光。這時,磨坊主正在躲避從蒂根霍夫經過沙爾堡往這邊伸過來的戰爭魔爪。他扛著一個裝有二十磅麵粉的口袋——用埃普品種小麥磨成的麵粉——同妻子和妹妹在一條擺渡駁船上找到了位置。這條駁船幾十年來把維斯瓦河兩岸的村莊尼克爾斯瓦爾德和希溫霍爾斯特聯結起來。隨行的有:「羅特布德號」渡輪、「投資號」火車渡輪、「未來號」拖輪以及一長串海上捕魚船。在呂根島東北,「希溫霍爾斯特號」擺渡駁船因為機械故障,不得不卸下來,改由「羅特布德—克澤馬爾克號」渡輪拖曳。允許磨坊主、裝有二十磅麵粉的口袋和磨坊主的家屬轉到一艘魚雷艇上去。這艘魚雷艇已經超載,孩子的叫喊聲不絕於耳,人們都得了暈船病。它在波恩霍爾姆島西部觸到一枚水雷,很快就沉了下去,隨身帶走了叫喊聲、噁心以及磨坊主的妻子和妹妹;但他同他那袋麵粉卻得以在「天鵝號」海濱浴場輪船上找到了一個站立的位置。當時,這艘輪船偏離航線,正從但澤新航道往盧卑克駛去。不用再換船,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就帶著扁耳朵和沒有沾水的、裝有二十磅麵粉的口袋,到了特拉沃河入海的港口,到了那塊大陸,到了那個洲。
在後來的幾個月裡——意外事件不斷發生,和平突然降臨!——磨坊主不得不老是扛著他那逃難時隨身攜帶的財產,施展詭計保著它,因為在他周圍有好多人,這些人雖然沒有麵粉,卻想吃糕點。他本人也多次試圖從這二十磅麵粉當中抓出一把來,給自己煮一碗黏糊的面片湯;可是每當他的胃折磨他時,他的左手就使勁敲打他正在拆開小口袋的右手手指。因為這種正在悄悄逼近、進行環境研究的困境就是這樣看著他,看著他歪著身子、悄然無聲、節制有度地呆在候車室內,躺在難民營中,擠在尼森式活動房屋裡。這只耳朵翹得高高的,而那只扁耳朵則被不折不扣的、二十磅重的口袋壓著。這時從外面看,這裡肯定是鴉雀無聲。
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在漢諾威火車總站與雖說已經百孔千瘡、卻依然拖著長尾的騎兵紀念像之間,落到一隊進行大搜捕的警察手中,被公開示眾——因為這只裝滿麵粉的口袋——還要被宣判為黑市商人,而這時,恩斯特-奧古斯特國王肯定不會翻身下馬來營救這個磨坊主。佔領軍當局的一位官員站在他那一邊,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為他和這二十磅麵粉辯護,在半個小時的辯護中,漸漸顯露出閃爍發亮的三十二顆金牙。黃金小嘴為磨坊主馬特恩擔保,照料這個斜肩膀男人連同他的麵粉袋。另外,他還根據他的業務能力對這個磨坊主作出評判,在迪倫與克雷費爾德之間,也就是在郊外為他購買一個損壞並不嚴重的四翼風車。他讓人把風車的頂蓋修好,卻不想讓人裝上百孔千瘡的葉片,讓它在風中轉動起來。
因為按照黃金小嘴的命令,這位磨坊主應當在兩層樓房中過一種悠閒自在的生活。他睡在上面,睡在枝條柴把和滿是灰塵的雙盤石磨傳動裝置下面,睡在所謂放口袋的閣樓上。儘管巨大的地面石塊、土堤軀幹和從屋頂框架破頂而入的正齒輪堵住了這個房間,可是在過去堆放著準備碾磨的穀物的地方,卻出現了一個並不太小的正方形,其大小可以擺一張床,出現了那件幾乎可以說是荷蘭式的傢俱,兩者挨得很近。石塊當桌子使用。土堤軀幹的「鞋」裡放著家當和內衣褲。蝙蝠們被迫離開支架和橫桿、屋樑構件和波形橫樑,以便為黃金小嘴的小禮物騰出位置。這些小禮物有:收音機和燈——他讓人安上電燈——有插圖的報紙和一個老人用的少量炊具。這位老人會用一個酒精爐把馬鈴薯烤得噴噴香。拾級而下,樓梯欄杆被修毒一新。在寬敞的放麵粉地面上——中央有一棵盆栽樹——出現了磨坊主的客廳,這個客廳馬上就會變成接待室。在黃金小嘴看來,磨坊主的願望歸根到底都是他的建議。在磨坊鐵跳板和懸吊式欄杆下面,在過去胡亂堆放石頭,現在稍微收拾過的情況下,本來要擺一把豪華的、新裝上軟墊的高靠背沙發椅。可是因為有一邊的沙發椅靠背會妨礙肩上那個二十磅重的口袋,所以,這把高靠背沙發椅最終只好換成一把沒有高靠背的沙發椅。磨坊在嘎嘎作響,甚至在沒有一絲風時也是如此。要是外面颳風,粉塵就會從麵粉房裡鑽出來,不斷地通過雙盤石磨跑進滿是窟窿的、斜掛在「鞋植裡」的口袋裡。刮東風時,小圓鐵爐就會濃煙滾滾。可是多數情況下飄來的是一團團烏雲,從運河那邊飄來,低低地飄過下萊茵河地區上空。剛一搬進來,磨坊主就給用來固定模壓梁的塞子加過一次潤滑油,他還檢查過橫樑,這樣做是為了同磨坊主搬進了磨坊這種情況名實相符。後來,他就生活在足穿室內便鞋、身著深色衣服的世界裡,一覺睡到九點鐘,單獨用早餐。要是黃金小嘴來的話,就同他一道用餐,然後翻閱美國《生活》畫報在戰爭期間與戰後幾年發行的全部刊物。一開始,在意味深長地查找橫樑之後,他就立即簽下勞動合同。黃金小嘴要求不高:除星期四上午外,磨坊主在十點至十二點之間用扁耳朵接待咨詢。除星期四下午三點至五點之間要辛辛苦苦地接待咨詢之外,每天下午他都不用上班。然後,他就帶著招風耳坐在收音機旁,要不,他就步行到菲爾森去進電影院,或者同難民幫的兩個工作人員玩斯卡特牌。就連他都投難民幫的票,因為正如他所說,維斯瓦河入海口左右兩邊的墓地,尤其是施特根的墓地,比克雷費爾德與埃爾克倫茨之間的墓地長的常春滕更茂密。
可是,在上午和星期四下午的接待咨詢時間內,誰又會來找這個肩耳朵、斜肩膀的磨坊主呢?開始時,四周的農民來找,用黃油和蘆筍之類的實物付賬。後來,迪倫和格拉德巴赫的小實業家帶著有交換價值的現成產品來找他。四六年初,新聞界發現了他。
是什麼東西先是招來數量可觀的顧客,然後招來蜂擁而至、難以控制的人流呢?誰不知道磨坊主安東-馬特恩能夠用扁耳朵預卜未來!斜肩膀的磨坊主事先就知道一些重要的日期。他那只趴著的耳朵對於平常的聲響似乎是充耳不聞,卻聽得見種種指示,未來就按這些指示行事。他用耳朵傾聽時既不挪動桌子,又不用紙牌占卜,也不攪動咖啡渣。這時,他並沒有在放麵粉袋的地面上把一個望遠鏡對準群星。不用拆開意味深長、縱橫交錯的手紋。既不在刺蝟心臟和狐狸脾臟,也不在一條紅斑牛犢的腎臟裡探查。誰不知道這二十磅重的小口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說得更確切些,用埃普品種小麥磨成的麵粉中那些黃粉(蟲甲)幼蟲,先是憑借上帝的、最後是黃金小嘴的幫助,在輪渡上的航行中,在魚雷艇迅速沉沒時,簡而言之,在戰爭與戰後亂世中倖免於難。它們事先就在低聲耳語,而磨坊主的扁耳朵——一萬多袋(每袋五十公斤)烏爾托巴小麥、埃普小麥和施利法克品種五號小麥磨成的麵粉,讓這只耳朵變得這樣平、這樣聾又這樣聽覺靈敏——也就聽到了未來要提供什麼,然後再把黃粉(蟲甲)幼蟲的指示——磨坊主把它給說出來——提供給討教的人。憑著適當的酬金,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借助東德的害蟲,就基本上支配著西德的命運。因為在農民和小實業家之後,漢堡未來的新聞業巨頭們也在他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下身來,把他們的要求寫到一塊石板上。就在這時,他便開始發生影響了。這些影響都是有指導性的,能形成民意的,有世界意義的,決定時代命運的,形象化的,得到普遍反響的。
磨坊主在故鄉尼克爾斯瓦爾德給人出了幾十年主意;他在諾伊泰希與博恩薩克之間按照黃粉(蟲甲)幼蟲的指示對家鄉的小麥栽種發生影響,使大家有利可圖;他把扁耳朵貼在裝有黃粉(蟲甲)幼蟲的口袋上,預言了鼠害和猛烈的陣雹,自由市的古爾登貶值和穀物交易所行情暴跌,帝國總統的死亡時刻和但澤港裡帶來災禍的艦隊訪問。在磨坊主做了這一切之後,他借助黃金小嘴的支持,得以實現從地區性的狹小天地向西德大舞台的飛躍。有三位先生坐在一輛佔領軍的吉普車裡向門前駛來。這些人都年輕,因而也是品行端正的人,他們走了兩步半,就走上通向放麵粉地方的台階。他們帶來了喧嚷聲、天才和無知。他們敲打著那棵盆栽樹,費盡心力地擺弄著盤繩滾筒,無論如何要爬到放口袋的閣樓上去,在雙盤石磨傳動裝置裡把手指給弄髒;可是放口袋的閣樓樓梯欄杆上那塊寫有「私用!」字樣的小牌子,卻允許他們證明了自己有良好的家庭教育。他們就這樣,在磨坊主面前像學童似的安靜了下來。這時,馬特恩指著寫字用的石板和石筆說,用它可以表達並滿足各種願望。
黃粉(蟲甲)幼蟲要給三位先生講的事情聽起來很可能都索然無味。它們建議那個最英俊的小伙子,在英軍面前要堅持六十七號報刊許可證,好讓它在「你聽著」的名義下能多出幾個版次,另外——順便說一句——要為磨坊主馬特恩免費訂閱報紙,因為磨坊主愛看插圖,醉心於無線電。它們向三位先生中腦瓜子最靈活的那位推薦六號許可證,按照黃粉(蟲甲)幼蟲的建議,該報被稱為《時代報》。可是對那個身材最小、舉止最文雅的先生——此人怯生生地咬著手指甲,根本就不肯往前站——黃粉(蟲甲)幼蟲通過磨坊主低聲說道:他可以試一試一百二十三號許可證,要放棄那個業已失敗的試驗,放棄那份被稱為《星期報》的報紙。
圓滑的施普林格拍著不諳世故的魯邊的肩膀說:「問一下老爺爺,你的小傢伙該叫什麼名字。」
盲目的黃粉(蟲甲)幼蟲立即通過斜肩膀的磨坊主轉達道:《明鏡週刊》。圓滑腦瓜額頭上的任何膿疤都逃不過這面「明鏡」,它屬於每一個現代家庭,其前提就是:它得磨成四面;容易讀的東西,也就容易忘記,但也容易引用;重要的並非總是實情,不過門牌號碼必須正確;總而言之,一個好的檔案庫,也就是一萬多份寫得密密麻麻的主導性文件,取代了思考。「人們並不想,」黃粉(蟲甲)幼蟲說,「被推著去苦思冥想,而是想得到詳細的指點。」
本來接待咨詢的時間已經結束,可是施普林格卻在嘟嘟囔囔地抱怨黃粉(蟲甲)幼蟲的預測,因為他打心底裡就不想為廣大民眾辦一份無線電廣播報,他寧可辦一份激進的和平主義週刊。「我要喚醒民眾,喚醒民眾!」這時,黃粉(蟲甲)幼蟲通過磨坊主馬特恩給他預言,五二年六月是一件公益善事的降臨時刻:「三百萬要閱讀的文盲每天都會以《圖片報》當早餐。」
在磨坊主第二次打開他的懷表之前,那位剛才還派頭十足、高高興興的先生很快就偃旗息鼓了。阿克塞爾-施普林格和小個子奧格施泰因在偷看他這些一籌莫展、近乎絕望的舉止行為。他是這樣把自己的懺悔寫到石板上的:夜晚,他做著社會民主黨的夢;白天,他吃著基督教重工業的飯,可是他的心卻屬於先鋒派文學,總而言之,他舉棋不定。這時,黃粉(蟲甲)幼蟲讓他明白,這種大雜燴——夜晚左派、白天右派而骨子裡是先鋒派——是一種貨真價實的時代大雜燴。它有益於健康,值得尊敬,寬宏大量,大膽謹慎,受過教育,還有利可圖。
現在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有如連珠炮一般——「報刊上的廣告價格呢?誰會成為烏爾施泰因家中阻止決議通過的少數派呢?」——然而黃粉(蟲甲)幼蟲卻通過磨坊主馬特恩表示,拒絕回答。三位先生在彬彬有禮地說出「再見」之前,獲准把他們的名字刻在盆栽樹上——這棵樹今天也豁出去了——他們的名字是:英俊的施普林格、悲天憫人的魯迪和布策裡烏斯先生,此人的家譜源於開明的中世紀。
過了安靜的一個星期之後——磨坊主馬特恩在腳下鋪了一床地毯;在過去引起或者停止土堤軀幹搖動的操縱桿上,年邁的帝國總統興登堡的一幅裝上玻璃的像片有了一個臨時支撐點——在經歷了少許室內變化和從組織的角度提出倡議的一個星期之後——黃金小嘴讓人拓寬了通向靜止不動的風車那條田間小路,在從菲爾森通向迪爾肯的公路旁裝上了一塊指路牌——也就是說:在進行收集和準備的一個星期之後,在新鋪設的通道上,康采恩的老闆們或者他們的代表帶著大企業被拆散的憂慮把車開到門前;睡眠充足、有傾聽慾望的黃粉(蟲甲)幼蟲立即就治好了漫無頭緒的弗利克集團的肚子疼。奧托一恩斯特-弗利克代表他父親,親自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在那裡尋求良策。這並不意味著磨坊主知道,誰會在那兒用一再變幻的新方式蹺起二郎腿;當石板上寫滿了迫不及待的問題時,他卻在親切友好、無動於衷地瀏覽他那些已經翻得破舊的插圖。盟國的拆散大企業法要求父親弗利克:要麼離開鋼鐵,要麼離開煤炭。這時,黃粉(蟲甲)幼蟲嚷道:「把礦山分出去!」——所以便出現了這樣的情形:曼內斯曼1拆散後形成的礦區合併接收了埃森無煙煤礦股份公司的多數股份,後來,正如黃粉(蟲甲)幼蟲所希望的那樣,該礦又回到了曼內斯曼手裡。九年之後,也就是在他按照黃粉(蟲甲)幼蟲確定的時間被提前釋放之後五年,老弗利克就得以再一次接近被一家法國財團接收的哈彭煤礦,而且這一次是作為大股東——
1曼內斯曼股份公司為德國大型鋼鐵企業。
此外,在同一年,恩斯特-施奈德博士也入股經營特林考斯銀行。也就是他在小弗利克之後不久光顧了磨坊。同他合夥經營的有:整個的米歇爾集團,包括褐煤集團以及碳酸工廠。受黃粉(蟲甲)幼蟲恩賜,他是該碳酸廠監事會主席,因為磨坊主用維斯瓦河一樣寬的舌頭,在分配不久前還由黃粉(蟲甲)幼蟲佔據著的官位。就這樣,便答應給一位退役的騎兵上尉——正在萌芽的經濟未來的關鍵人物——二十二個監事會成員位置,其中有六個主席職位,因為封-比洛一施萬特先生如果想要保住職位的話,他就必須領著整個施圖姆康采恩跨越由盟國設置的又高又棘手的狹窄障礙。
人來人往。先生們在通向放麵粉的地板和磨坊主馬特恩的台階上互致問候。堅強不屈的名字開始塞滿那棵室內樹木,因為幾乎是每一個人都希望把自己,把赫施公司或者波鴻聯合會的名字刻在這個有意義的地方。克虜伯派拜茨來。拜茨聽說,變換莫測的時代對克虜伯有利,人們在逃避拆散大企業。就連拜茨先生與美國國務卿墨菲之間至關重要的對話也由於黃粉(蟲甲)幼蟲的促成而提前開始了。黃粉(蟲甲)幼蟲說,以後拜茨和墨菲要商談向不發達國家發放長期貸款。可是,國家不應當放手,克虜伯應當私下裡有目的地支付紅利。在印度的冶煉廠由黃粉(蟲甲)幼蟲設計規劃。人們如果讓這些尼克爾斯瓦爾德的黃粉(蟲甲)幼蟲居住在維斯瓦河河口右岸,那它們也許會給波蘭人民共和國制訂出種種規劃。不過,波蘭人卻不想讓東德的黃粉(蟲甲)幼蟲來幫忙。
因此,便有了西門子—哈爾斯克公司,克呂克納與洪堡,石油與鉀肥,而鉀肥往往又在岩鹽開採量大的地方生產。這種殊榮要歸屬於某個陰雨連綿的星期三上午時的磨坊主馬特恩。克萬特博士親自前來,他聽到溫特沙爾公司將會採取何種方式以多數票勝過布爾巴赫鉀肥廠。一筆可望成交的生意正向黃金小嘴頻頻招手。他對薩爾施泰特與希爾德斯海姆之間一座停產的鉀鹽礦感到興趣。
可是,當磨坊主馬特恩在下一個空閒的星期四上午——雨下個不停——把釘子錘進一些支架上,把年邁的帝國總統那幅像時而掛在這兒,時而掛在那兒時,那個本來只想交出磨坊主感興趣的一疊帶有插圖的報紙的黃金小嘴,又去國外了。為此,次日所有工業公司的繼任人都來拜訪,連綿不斷的陰雨也無法阻擋他們。儘管大企業要拆散,可是巴登州苯胺公司、拜耳公司和赫希斯特公司都攜手前往,聽取黃粉(蟲甲)幼蟲對今後幾年的預測:「別支付紅利,只能不斷增資。」黃粉(蟲甲)幼蟲的這句口號不僅給化學工業指明了方向,而且不論是誰來拜訪,不管是費爾德米勒公司還是埃索石油公司,也不管是漢尼爾公司還是北德意志勞埃德公司,他們都擁有富裕的銀行或者享受賠償保險。黃粉(蟲甲)幼蟲合唱隊十分懇切地重複道:「為了增資,放棄支付紅利!」此外還有這件瑣碎小事:老牌赫爾蒂康采恩怎麼樣讓自己同還要老牌的蒂茨公司一道,被人送進資金短缺的家庭基金會呢?布倫寧克邁爾該不該允許顧客賒欠?未來的男式服裝會是什麼樣子——這兒指的是再度流行起來的、符合顧客心願的雙排紐衣服——會不會立即就供應現成的佩克與克洛彭堡的雙排紐衣服?
黃粉(蟲甲)幼蟲在對方按照固定的收費標準預付費用之後,回答所有的問題。它擦亮梅塞德斯之星1,預言博爾格瓦爾德的興衰,它支配著馬歇爾計劃提供的資金;只要魯爾當局開會,它也開會;在議會通過那個基本法之前,它就通過了基本法;它確定幣制改革的日期;在舉行第一屆聯邦參議院選舉之前,它就在清點選票了;它在基爾和漢堡霍瓦爾德工廠的造船規劃中把逐漸顯露的朝鮮危機納人計劃;它導致在彼得斯貝格那個協定的簽訂;它宣佈某個諾德霍夫博土將會成為未來的價格構成先驅,要是它和他那一夥喜歡的話,它還會使證券行情大幅上漲——
1奔馳汽車的標誌。
再說,儘管並未給蒂森公司指明通往業已停工的四翼風車磨坊之路,但行情趨向仍然會令人鼓舞。難道說這個磨坊是一個新磨坊?在此期間,已經把帝國總統那幅畫像從放口袋的閣樓搬到了放麵粉的地板上。一位頭戴鋼盔的老兵非常友好地向這幅畫像致敬,黃粉(蟲甲)幼蟲勸他,勸這位老兵、這位腰板仍然硬朗的老人,要同比洛一施萬特公司的關鍵人物建立親密無間的友好關係,這樣一來,建築業就會興旺發達:「你這個幸運的波特蘭水泥巨頭,結婚吧!」——因為家庭企業對黃粉(蟲甲)幼蟲有利。
當然,誰想去向黃粉(蟲甲)幼蟲討教,誰就必須隨身攜帶謙卑和兒童般的堅定信念這個旅行包。雖說這個永不衰敗的耶爾馬礦井,這個身穿硬領襯衣的小魔鬼往往同黃粉(蟲甲)幼蟲的看法一致,但它卻用不著來聽聽勸告。黃粉(蟲甲)幼蟲和礦井,兩者都告誡人們,要提防出超、外匯滯銷商品、貨幣流通和價格上漲的惡性膨脹。不過,只有黃粉(蟲甲)幼蟲洩露所面臨問題的解決辦法。當未來的部長捨費爾和樞密顧問福克分別驅車前來時,他們接到的忠告是:開放兩座未來的尤利烏斯塔樓1——它們將進入史冊!這位部長不應再去制止巨額的稅費盈餘。這位樞密顧問應當盡快給儲備的黃金以自由買賣的機會。在這裡,就像在黃粉(蟲甲)幼蟲促成的克虜伯—拜茨—墨菲對話時那樣,口號就是「向不發達國家發放外匯貸款」!——
1塔樓位於柏林施潘道城堡,用普法戰爭後法國對德國的戰爭賠款建立。
這是最初顯示的強大吸引力。拉丁美洲的交易支撐著羊毛市場。不來梅黃麻趕了上來。提防行情下跌的加元。黃粉(蟲甲)幼蟲在適當範圍內所預計的合併間歇會防止市場失控。行情趨向仍然令人鼓舞。黃金小嘴讓人把那些通道都鋪上瀝青。磨坊主那些稀奇古怪的結婚計劃——據說有一位菲爾森的寡婦可供選擇——失敗了,因為這樣做很可能就不得不放棄養老金。更何況獨自一人並不孤獨,磨坊主還可以翻閱畫報。《活躍》和《水晶》、《明星》和《週刊》,這些報刊都懷著感激之情免費贈閱。那些法蘭克福人和那些慕尼黑人已經是第三年來到這裡。你聽著!所有這些從一開始就忠於他的人,還有那些只是後來才有了正確信念的人,不是一再來訪,就是第一次怯生生地來訪;不是把他們的名字刻在那棵室內栽種的樹上,就是在樹上認出他們的名字。他們帶著小禮物全神貫注地聽著,只有在刮起東風、爐子冒出濃煙時,他們才咳嗽。這些先生都白手起家,他們是:明內爾曼和施利克爾,內克爾曼和格倫迪希,老狐狸雷姆茨瑪和布林克曼,有潛在能力的阿布斯、福爾貝格和普費爾德門格斯;那位首先是未來的、其次是現代的艾哈德1定期來訪,並獲准吞下一條富餘的黃粉(蟲甲)幼蟲。這條蟲如今仍然以奇特的方式,在具有典範意義的軀體內起著奇跡般的作用——擴張,擴張!黃粉(蟲甲)幼蟲堅持自由市場經濟。從一開始,黃粉(蟲甲)幼蟲就呆在經濟奇跡之父體內,以奇特的方式起著奇跡般的作用。「別聽蠕蟲的話,在蠕蟲體內是蠕蟲!」——
1艾哈德(1897∼1977),德國經濟學家、政治家。1950年提出「社會市場經濟」,使德國出現「經濟奇跡」,曾任德國總理。
反對派說著晦氣話,他們不來,不付錢,在刮東風時不咳嗽,也不訪問磨坊主馬特恩。他們大聲否決議會黨團要求作出一個吐出中世紀驅魔唾沫的決定。那些雖然偷偷摸摸、但仍然來到磨坊的工會幹部,儘管他們那些由黃粉(蟲甲)幼蟲制訂的方針對於確立德國工會聯合會的實力地位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但他們遲早都要遭到冷落——人們會想起維克托-阿加爾茨的命運。因為所有的社會民主黨人都在低毀這個磨坊主和他那些向黃粉(蟲甲)幼蟲咨詢的顧客。阿恩特律師除了遭人嘲笑之外,一無所獲,因為他在聯邦議院的一次質詢中試圖證明,同黃粉(蟲甲)幼蟲這種討教式的交往會破壞基本法第二條,因為越演越烈的黃粉(蟲甲)幼蟲崇拜會危及每個人個性的自由發展。在波恩社會民主黨的棚屋裡醞釀著玩世不恭的黃粉(蟲甲)幼蟲笑話,而一當它們作為競選口號公諸於眾時,它們就會使黨失去至關緊要的選票。舒馬赫先生和奧倫豪爾先生的——從五二年八月起——競選演說,沒有一次不對停工磨坊裡的咨詢活動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黨團幹部在談論「資本主義的蠕蟲療法」,他們,這又會使誰感到驚奇呢?仍堅持反對派的立場。
可是神父來了。他們肯定沒有穿法衣,宗教儀式的行列以弗林斯和福爾哈貝爾為首。參加這個隊列的成員中多數為隱姓埋名的多明我會修道士。其中,極少數人乘汽車,多數人步行,有幾個人騎自行車,來到能指點迷津的四翼風車磨坊。
他們手持打開的每日祈禱書,並未享受優先待遇,而是耐心地坐在風車的四腳支架下面,恭恭敬敬地等著,一直等到從比勒費爾德來的厄特克爾博士知道自己的當務之急是:「用厄特克爾發酵粉烤一支船隊。攪拌厄特克爾布丁粉,把它煮開,然後冷卻,小心翼翼地倒進七大洋中——你瞧:厄特克爾博士的油輪在游動!」厄特克爾在室內樹上留下大名之後便走了。在他走後,羅胡斯神父用發出刺耳聲音的石筆在石板上引用基督教教義問答手冊時,就不得不略帶驚奇地向眼鏡上哈氣。「主啊,派出你的聖靈吧,萬物都將重新創造……」黃粉(蟲甲)幼蟲代表大家說道:唯一能救世的教會應當通過基督教的執政黨,力爭慢慢達到哥特式的、然後是晚期羅馬式的狀況。卡爾大帝1帝國不得不追本溯源,在必要時借助羅曼國家進行改革。人們希望首先是在沒有拷問和沒有對巫婆施以火刑的情況下開始改革,因為諸如格斯登邁爾和迪貝利烏斯之類的異教徒將不請自來,惟聖母瑪利亞之命是從:「瑪利亞喜歡孩子,把你的恩典賜給我們所有的人。」——
1卡爾大帝(768∼814),先為德國弗蘭克國王,後為皇帝,曾進行政治改革。
帝國打發虔誠的神父們步行著、騎著自行車回家去。有一次,甚至還有六個弗朗西斯派化募修女飄然而至。她們來自亞琛天主教本院,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直接來到四翼風車磨坊前。儘管見習修女會會長阿爾方斯—馬麗亞修女在磨坊主身邊呆了半個小時之久,詢問情況,黃粉(蟲甲)幼蟲要對嬤嬤講的事情卻決不能講出來;只能斷定:天主教黃粉(蟲甲)幼蟲——磨坊主安東-馬特恩信奉東正教——為防萬一,草擬了主教通告;輕聲說出一個正在平步青雲的部長名字,此人——名字就是預兆——據說名叫維爾梅林,他將借助一些天主教家庭,建立一個國中之國;黃粉(蟲甲)幼蟲提出一些法律草案;黃粉(蟲甲)幼蟲堅持開辦教會學校;出於宗教信仰方面的原因,天主教的黃粉(蟲甲)幼蟲拒絕重新統一;黃粉(蟲甲)幼蟲治理著西德——因為那個東德小國打發它的計劃經濟理論家來時,已經為時過晚。
在磨坊主帶著他那口袋二十磅重的麵粉——順便提一下,有幾磅埃普品種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如今屬於波蘭的維斯瓦河三角洲籌措到,然後裝進那袋麵粉中的——也就是說,在磨坊主馬特恩帶著他那些養尊處優的黃粉(蟲甲)幼蟲能參與計劃奧得河沼澤裡的斯大林施塔特鋼鐵聯合企業,參與建設施瓦策蓬珀能源聯合企業,參與聲名狼藉的維斯姆特公司提煉鈾和鎢,參與創立社會主義生產隊之前,身穿便服的官員們就已經對說著話的黃粉(蟲甲)幼蟲周圍地區採取了保安措施。因為很可能當時洛伊施訥和梅維斯先生——烏布利希甚至還派遣了努施克——有幾次成功地突破了一位將軍及其手下駐防的那個封鎖區,如今,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就位於另一邊,要是人們有土豆和大量回形針的話——不過這樣一來,他們就一無所有,甚至連鐵絲網也不夠了1——
1此處影射當時流傳的一個謠言,說修建柏林牆所需要的鐵絲網是由一家西德公司提供的。
經濟奇跡的批評者們伸出食指,在象徵性的艾哈德像旁如飛箭一般奔馳而過。他們同樣會因為拖拖拉拉而錯過通往迪爾肯的機動車。庫比先生和所有的小型歌舞演員手持毒箭,掌握論據,會唱尖酸刻薄的諷刺歌曲。要是他們去朝拜磨坊主馬特恩、去咨詢的話,他們就會動搖一個帝國。因為認為有成見的黃粉(蟲甲)幼蟲心目中只有那個絕無僅有的康拉德,這是錯誤的。恰恰相反!早期那些黃粉(蟲甲)幼蟲拜訪者,那些新聞界的先生和那些擔心大企業會被拆散的先生,將證實在二十磅重的小口袋中,從一開始就籠罩著極其激烈的反阿登納氣氛;黃粉(蟲甲)幼蟲曾經向這位只去四翼風車磨坊朝拜過四次而且往往都帶著外交政策問題前去的市長,這位作為首任總理的不中用的市長提出,它們的判斷對他不合適;更確切地說,它們異口同聲地叫道:「漢斯-格洛布克肯定就是那個一聲不吭的、在幕後起作用的抵抗運動戰士。」
情況發生了變化。如果不是黃粉(蟲甲)幼蟲培訓的信徒把蠕蟲的話牢記在心,把漢斯-格洛布克博士變成影子內閣總理,因此使聯邦議院中的黃粉(蟲甲)幼蟲議會黨團以及在重要部門中的一些國務秘書說話頗有份量的話,很多事情,很可能一切都會告吹。
那麼磨坊主馬特恩呢?他得到了什麼樣的榮譽呢?難道說好幾家畫報的免費贈閱,還有年終贈禮——從汽車聯合會直到漢諾威一漢尼拔礦區贈送的公司掛歷——就是他唯一的收益?他得到了一官半職,得到了勳章或者股票紅包沒有?磨坊主發財沒有?
他兒子在四九年三月同黑牧羊犬一道來看他,他兒子目前還沒有見到一個錢。在室外,西風猛烈地吹著停止不動的風車葉片。內卡蘇爾姆和聯合鍋爐廠的代表剛才急駛而過——咨詢已經結束。二十磅重的小口袋放在保險櫃裡。黃金小嘴安置了這件傢俱——克勞斯—瑪法伊公司的一件捐贈品,該公司的多數票由布德魯斯佔有,屬於弗利克集團——因為他認為隨隨便便地把這個小口袋放在土堤軀幹內不保險。就連新近毫無目的購置的物品也是引人注目的。在寬大的鳥籠裡——溫特沙爾公司贈送的禮品——兩隻虎皮鸚鵡——格爾林康采恩贈送的禮品——正在接喙。可是父與子卻四目相對,悄然而坐。這當兒,偶爾傳來的諸如「哎!」或者「事情就是這樣!」的驚叫聲也變得無足輕重。兒子用親切的口吻第一個開口講話:「父親,黃粉(蟲甲)幼蟲又給你說什麼來著?」
父親拒絕道:「說父親。父親,總是父親。」
這時,兒子自然而然得問到母親和姑姑:「那麼母親呢?洛爾興姑姑呢?你同她們分散了?」
磨坊主用食指指著放麵粉的地板:「在半路上她們都淹死了。」
兒子突然想到打聽老熟人的下落:「那麼克裡韋呢?呂爾曼呢?卡爾威澤呢?卡布龍一家人在哪兒呢?那個老福爾歇爾特和希溫霍爾斯特一邊的勞以及他的黑德維希呢?」
磨坊主的食指再一次指向門廳的厚木板:「淹死了!他們所有的人在半路上都淹死了。」
雖說母親、姑姑和所有的鄰居都葬身於波羅的海之中,那也該問問慈父般的磨坊啊。父親又不得不再次公佈一個損失:「它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燒掉了。」
兒子如果想要得到父親的答覆,就不得不大喊大叫。他開始時小心翼翼的,然後就直接說出自己的請求。但是磨坊主既不用扁耳朵,也不用鄰近的耳朵來聽清他的話。所以,兒子就用石筆把他的願望寫到石板上去。他要錢——「佩嫩森!佩嫩森!」——他就像家鄉的四翼風車被燒掉了一樣,一貧如洗:「真倒霉,沒錢了!」磨坊主父親會意地點點頭,勸他的兒子,要麼在煤船上,要麼就在他這裡幹活:「在這兒對你有好處。你在這兒總會找到事兒干。我們很快還要在這兒搞擴建。」
可是這個帶著一條黑狗的兒子馬特恩,在決定當他父親的幫手之前,還想順便瞭解一下,磨坊主是否認識某一個人,一個煙癮很大的人,一個人稱黃金小嘴的人,是否可以依靠黃粉(蟲甲)幼蟲的幫助找到這個有煙癮的黃金小嘴:「問問它們吧!」
這時磨坊主愣住了。黃粉(蟲甲)幼蟲在它們的克勞斯—瑪法伊鋼傢俱裡默不作聲。只有格爾林康采恩贈送的虎皮鸚鵡在它們的溫特沙爾公司鳥籠裡閒聊。儘管如此,兒子馬特恩仍然留在了那兒,在停止不動的四翼風車的四腳支架下面,為普魯托搞了一個狗捨。要是這兒有一條維斯瓦河,有連綿不斷的維斯瓦河堤壩的話,那邊那個偏僻村莊就是希溫霍爾斯特,而這裡,除了星期四之外,這個每天早上都有焦炭大王和財產受托管理人乘車來到門前的地方,就是尼克爾斯瓦爾德了。所以,這個村莊很快就會稱作新尼克爾斯瓦爾德。
兒子馬特恩在適應環境。父與子簽定了一個正式的勞動合同。從此以後,普魯托這條狗就必須看守磨坊及磨坊裡的東西,而且要用汪汪的吠聲來通報主顧來訪。處理由黃粉(蟲甲)幼蟲操縱的經濟訴訟的外部過程,屬於兒子的職責。他作為按照超工資標準付給報酬的住房勤雜工,讓人在磨坊山丘下面平整出一個停車場,可是又拒絕修造一個埃索加油站。當石油泰斗們在那兒,在那條通道拐進迪爾肯公路的地方找到他們的位置時,他卻允許聯邦郵政部門和布拉茨海姆企業就地大興土木。可是,停車場只能從三面圍著一樓一底的建築物,好讓四翼風車——從現在起,它就是一個起到胸針作用的象徵——恰到好處地聳立在下面那個欣欣向榮的企業上空。電話總機和寫字間傳達和起草蠕蟲指示和蠕蟲邏輯。主樓有一個更確切地說是普普通通的餐廳和十二個單人房間以及六個雙人房間,好讓蠕蟲思想能夠睡個好覺。在地下室裡有酒吧。在酒吧裡,從傍晚開始,那些日理萬機、具有蠕蟲潛能的男子漢——如今人們稱他們為領導人——就一直坐在高腳凳上。在喝冷飲、吃鹹杏仁的同時,他們把由蠕蟲支持的癖好培養成壟斷教育,他們討論蟲咬比賽規則,他們把東西推開,他們倒掉杯裡的飲料,他們暫時支撐著,他們心平氣和地傾向於某一方面,他們各自為政,他們用力推開門窗,他們記錄備忘和登記人冊,他們大肆吸引顧客,他們譏笑一幅標語,這幅標語為紅底白字,是住房勤雜工馬特恩掛到地下室酒吧裡的。標語上寫著:只要黃粉(蟲甲)幼蟲不願意,所有輪子都會停止轉動。
小馬特恩也在發表意見,他的很多話都以同樣的形式開頭:「馬克思列寧主義證明……」或者「乘著社會主義的翅膀,會……」每當住房勤雜工馬特恩用著名的列寧姿勢指著那幅紅底白字標語,談到黃粉(蟲甲)幼蟲集體,談到勝利的社會主義的蠕蟲結構,談到歷史就是辯證法的蠕蟲變化過程時,那些日理萬機、有蠕蟲潛能的男子漢——因為他們從來就不是領導人——都會在他們的高腳凳上大吃一驚。正當斜肩膀磨坊主用耳旁那個二十磅重的小口袋在上面,在停工的四翼風車磨坊裡幫助德國戰後經濟獲得世界聲譽時——我們要為經濟學家歐肯1的指導性著作《在一個法治國家內熱心公益活動的黃粉(蟲甲)幼蟲的任務》,感謝磨坊主的合作與寬容——他的住房勤雜工兒子卻在下面,破口大罵壟斷主義的黃粉(蟲甲)幼蟲剝削者。蠕蟲充斥於引文之中。有一條有階級覺悟的蠕蟲和一條無階級的蠕蟲。有幾條蠕蟲在練習集體性的自我教育,其餘的蠕蟲在記生產隊日誌。開路先鋒們為社會主義建造了一座大廈。在業已變化的社會條件下,資本主義的蠕蟲轉向社會主義。它們清洗自身,排泄廢物,取得勝利。在進行沒完沒了的酒吧對話時——老馬特恩在上面早已沉沉入睡,夢見維斯瓦河入海口左右兩岸那些長滿常春籐的墓地——小馬特恩正沉醉於杜松子酒和威士忌,傳播由馬克思主義撫育的蠕蟲神話,而這些神話又必定有助於一切發展的必然性這一命題:「因為存在著計劃蠕蟲和蠕蟲生產隊,而這些蠕蟲和生產隊又乘著社會主義的翅膀,走上了從自我到我們的道路。」——
1歐肯(189∼1950),德國經濟學家,主張自由市場經濟。
住房勤雜工馬特恩講得並不賴。在煙霧騰騰的酒吧裡,他把很快就變得光禿禿的腦袋置於天花板的照明設備下。他緊緊抓著威士忌酒杯不放,揮動著他那丁當作響的飲料杯,用經常描繪著的列寧手指指向未來,給愛好戲劇的觀眾表演教育戲劇。因為那些坐在酒吧高腳凳上的人,有蠕蟲潛能的男子漢阿布斯和普費爾德門格斯,蒂森夫人和施普林格的阿克塞爾夫人,領導人布勤辛和公司法律顧問施泰因,負無限責任的合夥人和七倍的監事——他們所有的人都在發揮作用,因為每個人——「要不然結果會怎麼樣呢?」——都有自己的高見,這些高見都希望得到支持。更何況每個人在年輕時——施羅塔克和勞赫哈默爾,說真話!——都參加過左翼的某個黨派。我們可是在自己人當中:「說吧,克勞斯—瑪法伊和勒希林-布德魯斯!」你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說吧,呂貝爾特和比洛一施萬特,阿爾弗雷德的證人和雨果的繼承人!」其實在半夜之後,住房勤雜工馬特恩找到了能夠與之講話的人。大家生活都很艱難。每個人,甚至西門子的遺孀都不得不帶著自己的小包裹。每一家冶煉廠,甚至連好望冶煉廠都不得不從頭開始。對每一根管道,甚至對弗尼克斯一萊茵管道都無法倉促作出決定。「可是有一點我們要抓住不放。你們這些倒退同盟和冰雹保險公司,你們這些焦油利用者和鋼鐵加工者,你們這些分支企業和遠房親戚,你們——克虜伯、弗利克、施圖姆和施丁內斯,你們聽著:社會主義將會勝利!舉起酒杯!願黃粉(蟲甲)幼蟲賜予!維克,乾杯!趨勢是友好的!儘管你曾經當過國家元首的旗手,畢竟是個好小伙子。把酒倒滿,咱們大家一飲而盡。各人按各人的方式。就叫我瓦爾特!」
可是在停止轉動的四翼風車下面,只有午夜時分才有這些結為至交的場面。在白天,就在停車場車滿為患,電話總機十分繁忙,對外咨詢時間排得滿滿之時,卻充滿著小小的意識形態戰爭。沒有任何神秘的幕後策劃者資助這個住房勤雜工。他自己掏錢印傳單,因為傳單都派上了合適的用場,所以傳單的風格也都具有開拓性。
在左邊,馬克思語錄同馬特恩家史資料相互交替;在右邊,反應迅速的鉛筆記下了印度奧裡薩邦計劃中的勞爾克拉鋼鐵廠的預計年生產能力。
在左邊,進行階級鬥爭的戰士盧森堡和李卜克內西使驚歎號遍地開花;在右邊,在冒號後面預示著,呂塞爾斯海姆在幾年之後就將支付百分之六十六的超級股息。
在左邊,集團首領西蒙和格雷戈爾-馬特爾納在十六世紀初就已經組織了有集體意識的生產隊;在右邊,歐洲煤鋼聯營赫然在目。
在左邊,可以看到,誰喜歡,誰就可以像住房勤雜工那位既相信拿破侖、但又把雲梯賣給俄國人的曾祖父那樣,由於這種分裂弄到一筆從前屬於軍國主義者和資本家的錢財;在右邊,是一長串巴登州苯胺與蘇打工廠為仍然遙遠的五五年確定的投資與扣除折舊費。
簡而言之:當住房勤雜工馬特恩在所有赤色傳單的左邊自稱是那種要加速結束西方頹廢社會制度之人時,在同一張傳單上未印上字的部分卻充滿著:費用曲線、行情記錄和卡特爾規定——這是對於當今所處現實的多麼明顯的預言啊!
現在,在這部編年史的結局可以喘上一口氣時,再加進各種各樣的插曲,這該是多麼廉價的消遣啊。因為現在也許每個人都可以講出一些趣聞軼事來。就比方說烏髮電影製片廠的那件軼事吧,該廠派它的財產受托管理人到新尼克爾斯瓦爾德來,但是來得太晚了。現在,也許每個人都可以大聲訴苦。比方說,儘管黃粉(蟲甲)幼蟲沒有玩忽職守,而且從自身的環境出發,四處傳佈即將來臨的農業危機,人們仍然在冗長乏味地列舉農業範圍內的種種玩忽職守罪。也許每個人都可以立即給社會上的流言蜚語奉上一份刊登新書目錄的出版社年鑒。這樣一來,比方說就有了漢堡的種種聯繫:羅森塔爾一羅沃爾特,施普林格的離婚理由,無聊的社會批評。別扯這種事了,說得簡短些:從一九四九年三月到五三年夏天,這個來到此地同黑狗一道進行審判的瓦爾特-馬特恩,作為住房勤雜工和倔強的兒子,為這位來到此地用低聲耳語的二十磅小口袋給人出主意的人——他父親安東-馬特恩服務。眾所周知,這一時期作為經濟奇跡的早期著稱於世。新尼克爾斯瓦爾德就是這一時期的生殖細胞。有不少東西——關於鐵絲網和國際聯繫的謠傳——必然而且永遠都是一筆糊塗賬。譬如住房勤雜工馬特恩永遠也見不到那個盡人皆知他是怎樣一個人的黃金小嘴,見不到那個無人知曉、就連黃粉(蟲甲)幼蟲也不知道他在何處的黃金小嘴。可是斯大林逝世之事在官方公佈之前,黃粉(蟲甲)幼蟲已經說出來了。幾個星期後,在夜間跑來跑去的看家犬普魯托報告:磨坊下面著火了!大火很快就被控制住。只有四腳支架上的四根小皮帶要更換。放麵粉的地板下面的橫樑損壞不厲害。杜塞爾多夫的警察局長驅車前來。業已證實是縱火!可是,要看出這一案件與接踵而來的、不能不說是對磨坊的一次成功的襲擊之間的關聯的企圖,卻只不過是一個傳說而已,因為如今還缺乏證據。一方面是斯大林逝世與失敗的縱火,另一方面是成功的襲擊和蘇占區的工人起義,誰察覺到這兩者之間的關聯,誰就同樣會浮想聯翩。雖然如此,迄今為止,共產黨仍被視為縱火犯和劫持犯。
所以,磨坊主的兒子馬特恩不得不接受幾個星期之久的審訊。但是他早就熟悉這種口吻。這些訊問遊戲往往給他帶來歡樂。要是每一次回答——他這樣想——都給他帶來戲劇性的掌聲就好了。
「職業?」
「演員。」
「現在從事的職業?」
「到襲擊我父親那個磨坊地產的那一天為止,我做住房勤雜工。」
「在你提到的那天夜裡您在哪兒?」
「在地下室酒吧。」
「誰能證明?」
「施圖姆康采恩監事會主席維克-封-比洛—施萬特先生,迪克爾霍夫一維德曼公司負無限責任的私人合夥人呂貝爾特博士先生,還有古斯塔夫-施泰因先生——德國工業聯邦協會的一位負責人。」
「您同證人說些什麼?」
「先是談到重騎兵團的傳統,封-比洛一施萬特先生在那個團服過役;後來談到在西德重建時倫茨建築公司和瓦於斯和弗賴塔格公司這些建築行業的參與;最後是施泰因先生給我解釋文化界人士與經濟界領導人之間的許多共同點。」
雖然真正的作案人仍然十分頑固地呆在幕後,可事實是:儘管有蓋倫組織1和三重封鎖地帶,一些陌生人仍然得以在五三年六月十五日到十六日夜裡,把家住新尼克爾斯瓦爾德停工磨坊裡的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劫持走。除磨坊主之外,在十六日早上還發現四翼風車磨坊裡丟失了下列物品:在放口袋的閣樓上丟失了昔日帝國總統興登堡的一幅加上玻璃框的畫像和一台格倫迪希公司生產的收音機。在放麵粉的地板上丟失了五年的《傾聽》這一無線電雜誌,兩隻虎皮鸚鵡連同鳥籠,放在保險櫃裡的一口袋二十磅重的麵粉。作案人——人們認為有好幾個作案人——不使用暴力就可以把這個保險櫃打開——
1蓋倫(190∼1979),德國秘密警察頭目,曾任聯邦通訊社社長。這裡指秘密情報組織。
可是,因為這個被劫持的二十磅重小口袋關係到一個裝有東德出身的黃粉(蟲甲)幼蟲的小口袋——這些黃粉(蟲甲)幼蟲通過中央控制,使西德的經濟開始繁榮,這種繁榮在今天,在可以看得見它的結果的今天,仍然具有促進經濟發展的趨勢——所以,失去這個小口袋以及與此有關的磨坊主就會引起恐慌。
在預審期間,那些不得離開新尼克爾斯瓦爾德的先生便在諸如地下室酒吧裡和停車場上,尋找德國和西方國家歷史上可以與之進行比較的災禍。講出了坎尼、滑鐵盧和斯大林格勒這些話題。那些年代的一幅英國漫畫所表現的俾斯麥被解職只能成為卡珊德拉的警告:「領港員離開船了!」誰對這幅畫上的簽名所提到的狀況沒留下深刻印象,誰就會從著名的老鼠格言中得知一個意味深長的形容詞,這個形容詞可以補進俾斯麥的格言中:「領港員離開正在下沉的船了!」
可是公眾無權分擔領導人的驚駭。儘管沒有任何人宣佈對在新尼克爾斯瓦爾德發生的事件實行消息封鎖,卻沒有任何一張報紙,甚至連《圖片報》也不用這樣的大字標題提出警告:「黃粉(蟲甲)幼蟲離開聯邦共和國了!」——「蘇聯襲擊西德經濟中心!」——「德國之星在隕落!」
《世界報》上什麼也不登。在漢堡與慕尼黑之間,報紙自稱,只善於報道斯大林大街建築工人正在蔓延開來的起義;然而烏布利希依靠坦克的隆隆聲,依然穩坐釣魚船——而這時,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在沒有音樂伴奏的情況下銷聲匿跡了。
接著,所有那些依靠他那具有方言色彩的蠕蟲格言為生的人——克虜伯、弗利克、施圖姆和施丁內斯,所有那些繼續漂浮在蠕蟲所建議的航線上的東西—一德國各州的銀行和巴爾森的餅乾,所有那些在停工的四翼風車磨坊前排長隊的部門——各種控股公司和工商業聯合會,各種信貸銀行和聯邦協會,所有那些依附於蠕蟲的人,都在擠占磨坊主馬特恩的對外咨詢時間。從此以後,在節慶演講時,在舉行橋樑落成典禮時,在新船下水時,就再也不說這些話了:「黃粉(蟲甲)幼蟲把這種富裕悄悄告訴了我們。我們應把自己所擁有的東西都歸功於磨坊主和他那有助於公益事業的二十磅重小口袋。磨坊主安東-馬特恩萬歲!」相反,不管是在颳風的天氣還是在無風的天氣,昔日那些有蠕蟲潛能的男子漢,如今變成了獨斷專橫的節日慶典的演講者,他們講的是德國人的精明能幹,講的是德國人民的勤勞,講的是長生鳥從灰燼中再生,講的是德國奇跡般的再生,充其量還講到上帝的恩惠,沒有它將一事無成。
磨坊主的離去,僅僅使一個人坐臥不安。過去的住房勤雜工馬特恩失了業,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同黑狗一道走過田野。任何富裕都會及時止息。任何奇跡都可以解釋。對任何危機都發出了這樣的警告:「別聽蠕蟲的話,在蠕蟲體內是蠕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