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講。不,您講!要不,就由你講吧。也許該由演員開始?難道該由稻草人,由所有這些稀里糊塗的稻草人開始?要不,就是我們想等著,等到這八顆行星在寶瓶座中聚集在一塊兒?請您開始吧!當時,到底還是您的狗叫了。可是在我的狗叫之前,您的狗已經叫了,而且是狗咬狗。總要有一個人開頭:不是你,就是他,或者說,不是您,就是我……在很多、很多個日落之前,早在我們出世之前,維斯瓦河1並沒有映出我們的影子,便每天每日奔流不息,一刻不停地流入大海——
1維斯瓦河,流經波蘭的一條大河,全長1068公里,在但澤灣入海。本書的腳注,凡未註明者均為譯者注,下同。
這位在此執筆的人,現在被稱作布勞克塞爾。他主管著一座礦山。這座礦山既不開採鉀鹽和礦石,也不開採煤炭,但卻在採掘平巷裡和礦井底下,在巷道頂板室和橫向巷道裡,在工資發放處和包裝室裡,僱用了一百三十四名工人和職員,換了一班又一班。
過去,維斯瓦河沒有治理,恣意氾濫。所以人們叫來上千名挖土工,讓他們在一八九五年,在濱外沙洲村莊希溫霍爾斯特和尼克爾斯瓦爾德之間向北挖,把阻塞河道的東西挖掉,來了個所謂的截彎取直。這就使維斯瓦河有了一個新的、筆直的入海口,減少了洪水氾濫的危險。
執筆人在多數情況下把布勞克塞爾寫成卡斯特羅普一勞克塞克,有時候又寫成黑克塞爾。情緒好的時候,布勞克塞爾寫起他的名字來猶如維斯瓦河一般,龍飛鳳舞,狂放不羈。嬉戲和迂腐支配一切,並行不悻。
維斯瓦河的堤壩一望無際,綿延不斷。這些堤壩由設在馬利亞維爾德爾的堤壩治理委員會監管,用來預防春天泛起的怒濤,預防洪水。要是堤壩上有老鼠,那可就慘了。
這位在此執筆、主管著這座礦山、寫起自己的名字來花樣百出的人,用七十三個香煙煙蒂,用前兩天抽煙的成果,在騰空的辦公桌桌面上擺出維斯瓦河治理前後的流程。煙草屑和粉末狀的煙灰表示河流及其三個入海口;用過的火柴就是堤壩,攔著維斯瓦河。
在很多、很多個日落之前,那時,堤壩治理專員先生從海烏姆諾來到這裡。那是一八五五年,在科科茨科,在門諾派教徒公墓的山上,堤壩決了口——幾個星期後,棺材還懸吊在樹上——可是他卻步行或騎馬或坐著船來了。他拄著枴杖,寬大的口袋裡那小瓶燒酒從未離身,他就是威廉-埃倫塔爾。他用古樸典雅然而又是幽默詼諧的詩句寫下了那篇《堤壩遐想書簡》。這篇書簡剛一發表,他便寫上親切友好的獻詞,呈送給堤壩主管人、村長和門諾派傳教士。這裡提到他,是為了永遠也不再提他。他逆流而上,順流而下,考察覆蓋層、防裂設施和防波堤,把仔豬從堤壩上趕走,因為按照一八四七年十一月頒布的《農田保安條例》第八條的規定,禁止任何牲畜在堤壩上吃草和挖洞,不管是飛禽還是走獸。
太陽從左邊慢慢落山。布勞克塞爾折斷一根火柴。一八四O年二月二日,在沒有挖土工協助的情況下,出現了維斯瓦河的第二個入海口。因為冰凌堵塞,這條河在普勒倫多夫下游漫過濱外沙洲,將兩個村莊從地圖上抹去,使兩個新的村莊——東諾伊費爾和西諾伊費爾這兩個漁村應運而生。雖然這兩個諾伊費爾村的故事、流言蜚語和聞所未聞的事情非常多,但我們主要還是同前一個儘管是最新的入海口東西兩邊的村莊打交道。曾經在或者說現在在左右兩邊的村莊是希溫霍爾斯特和尼克爾斯瓦爾德,在維斯瓦河截彎取直後左邊新出現的是從事輪渡營生的村莊。因為順流而下五百米,那一望無際的大海如今仍然把它那百分之零點八的鹽水,跟幅員遼闊的波蘭共和國流來的往往是灰色的、多數情況下是土黃色的水混在一起。
有人賭咒發誓道:「維斯瓦河是一條河面很寬的河流,在記憶中是一條越變越寬的、儘管有不少沙灘卻仍然能夠航行的河流……」布勞克塞爾自言自語著,把他的辦公桌桌面變成一個直觀的維斯瓦河三角洲,在桌面上把一截橡皮擦當做渡船,讓它在火柴堤壩之間往返行駛。這時,早班船已經進港,隨著麻雀的瞅瞅聲開始了白天的喧囂。他面對著正在西沉的太陽,把九歲男孩瓦爾特-馬特恩——重音放在「特」這個音節上面——放在尼克爾斯瓦爾德堤壩上部的邊緣上。孩子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如果一個九歲的磨坊主的兒子站在堤壩上,看著這條河,沐浴在西沉的日光下,頂著風,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呢?這件事是他從祖母那兒學來的。祖母癱在椅子上整整九年,只有眼珠還能轉動。
許多事情從身邊經過,而瓦爾特-馬特恩也看到了這些,看到了從蒙陶到克澤馬克的洪水。在這裡,在接近入海口的地方,大海幫了大忙。有人說,堤壩上有老鼠。只要堤壩決口,人們就說堤壩上有老鼠。門諾派教徒講,聽說是從波蘭來的天主教徒一夜之間把老鼠帶到了堤壩上。別的人說,看見堤壩主管騎在他的白馬上。可是,保險公司既不願意相信挖洞的老鼠,也不願意相信居特蘭德的堤壩主管。正如傳說所講的那樣,當堤壩因為老鼠決口時,堤壩主管騎著的那匹白馬縱身一躍,跳進了暴漲的河流。可是這卻無濟於事,因為維斯瓦河捲走了所有對著堤壩指天發誓的人。維斯瓦河捲走了來自波蘭的天主教的老鼠。它捲走了衣物上只有搭扣卻沒有口袋的粗魯的門諾派教徒,也捲走了衣物上有紐扣、扣眼和魔鬼般口袋的比較文雅的門諾派教徒,還捲走了居特蘭德的三個新教徒和一個教師——那個社會民主黨人。它捲走了居特蘭德吼叫的牲畜和居特蘭德雕花的搖籃,捲走了整個居特蘭德:居特蘭德的床和居特蘭德的櫃,居特蘭德的鍾和居特蘭德的金絲雀,捲走了居特蘭德傳教士——此人言行粗魯,衣物上只有搭扣——還捲走了傳教士的女兒,據說此女楚楚動人。
所有這一切,還有更多的事情,都從身邊經過。像維斯瓦河這樣一條河在驅趕什麼呢?落空的東西是:木材、玻璃、鉛筆、Brauxel和Brauchsel1之間的聯盟、椅子和小骨頭,還有落日。早已遺忘的事情,作為游泳者趴著和仰著展現在眼前,借助維斯瓦河憶起了往事:阿達爾貝特來了。阿達爾貝特徒步走來。那時,一把斧頭擊中了他。可是,斯萬托波爾克正在接受洗禮。梅斯特溫的女兒們怎麼啦?是其中的一個女兒光著腳在跑吧?誰帶她走的?是使用鉛鑄大棒的巨人米利格多嗎?火紅臉膛的佩爾庫諾斯呢?那個老是從下往上看的、臉色蒼白的皮柯洛斯呢?那個名叫波特裡姆波斯的男孩在笑嘻嘻地咬著他的麥穗。椴樹遭到砍伐。咬得格格作響的牙齒——以及屈恩斯圖特公爵的小女兒,他的這個小女兒進了修道院。那是十二個沒有頭的騎士和十二個沒有頭的修女,他們在磨坊裡跳舞。碾磨機在慢慢轉動,碾磨機轉得更快了,把多愁善感的女人碾成粉末。可是,雪卻下得大得多了。碾磨機在慢慢轉動,碾磨機轉得更快了,她和十二個騎士從同一個盤子裡取東西吃。碾磨機在慢慢轉動,碾磨機轉得更快了,十二個騎士同十二個修女在地下室交媾。碾磨機在慢慢轉動,碾磨機轉得更快了,所以他們就用屁和哼唱來歡慶天主教的聖燭節。碾磨機在慢慢轉動,碾磨機轉得更快了……可是磨坊由裡往外熊熊燃燒著,無頭騎士和無頭修女的馬車駛到門前;很久之後——多少個落日之後——神聖的布魯諾赴湯蹈火,強盜博布羅夫斯基與他的同夥馬特爾納——一切皆由他而起——把大火燒進事先做了暗號的房屋——又過了多少個落日,多少個落日——到了拿破侖的時候,這時,城市被圍得水洩不通,因為他們多次試驗集束火箭,有時成功,有時失敗。可是在城裡和在圍牆上,在名叫狼、熊和棕色駿馬的堡壘上,在名叫蹦跳、姑娘洞和家兔的堡壘上,法國人在葡萄籐下咳嗽,波蘭人同他們的親王拉濟維烏2一道吐唾沫,獨臂上尉德-尚布利的軍團聲音沙啞了。可是八月五日這一天洪水來了,它沒有用梯子就爬上了棕色駿馬、家兔和蹦跳堡壘,使火藥受潮,讓集束火箭發出噬噬聲往下鑽。它帶著很多魚,特別是梭子魚,竄進了小巷和廚房。儘管沿著啤酒花巷的倉庫已燒得精光,但不可思議的是,大家都吃得飽飽的——又是多少個落日。同維斯瓦河的容貌十分相稱,使諸如維斯瓦河這樣一條河變得五色斑斕的東西就是:落日。落日下有血液、粘土和灰燼。與此同時,據說風裡也有這些東西。並非所有的命令都被執行。那些要遠上雲天的河流都流進維斯瓦河——
1這兩個德文名字拼寫方式不同,形式上為兩個人,但實際上都是布勞克塞爾。
2從十五世紀起直至二十世紀,拉濟維烏家族在波蘭歷史上發揮著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