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起自大宅內的後院裡。
尖吭的聲音顯然是個女子的喊叫!
勞愛對於這光景似是心中明白,她只淡淡的對一旁背劍漢子道:「去看看!」
背劍大漢騰身而起,幾個起落,人已消失在司馬玄的那所大宅院內。
勞愛一旁的韓彪又道:「當家的,韓彪只是把下面人的意思照實稟報,當然韓彪還是聽當家的吩咐辦事。」
勞愛道:「那就別再多說了,東西捆好,準備吃了飯上道了。」韓彪躬身而退,不敢再多說一句的走了。
原來大雁堡的人見堡主等被殺,連「雙刀將」端木良也逃入屋中躲起來,大家誰還再願意拚命的!於是,大伙發一聲喊,各自跑回自己家中閉門躲了起來,而青龍會的這次行動,目標只對司馬玄,因為勞愛早已調查過,只司馬玄一家的財物,就叫她們的人取不盡。勞愛望著場子上的車輛馬匹與財物,正在一車車欣賞呢,突見背劍人一手抓著個青龍會年輕的子弟來。那年輕漢子一手尚拎著自己的褲子,滿面灰青,狀至驚懼的直哆嗦!……
走到勞愛面前,背劍大漢把那年輕人往地上一摜,道:「當家的,他在糟蹋一個躲在水缸後面的女子,正是……」
背劍漢子話尚未說完,一道冷芒猝閃,那年輕漢子連叫也未叫出口的便倒在地上,他的頭只連著一塊皮而與身子脫節。
「嚓」的一聲,勞愛的劍已歸鞘。
她沒有再多看那年輕漢子一眼,大踏步走向大雁堡的門樓去,邊對一旁的背劍人道:「吃的東西分給大家,我們邊吃邊趕路了。」本來是吃了飯再上道的,就因為出了這件事,勞愛又變主意的叫大伙邊吃趕路。
原本五百多名青龍會的人,如今能夠扛著傢伙走路的不過三百多人。
酷熱的日頭未偏西,就像是人們頭頂上懸吊著個大火爐似的曬得人們直冒汗。
晨間風,午間曬,高原上就是這般光景。
現在,連勞愛也大敞步的走著,馬上馱的東西,車上一半拉著受傷的兄弟們,另一半也裝滿了財物。心情是複雜的,因為每次行動就難免有些兄弟們再也回不到六盤山的青龍會,這種買賣可也著實透著辛酸與淒苦,拿著自己的血肉換飯吃的人,江湖的哥們這種日子又有幾人瞭解的……
勞愛領著青龍會兄弟們走下這高原的時候,日頭已在另一個高原處落下去了。
但他們不能稍停,道上的定律是必得走出兩百里地才能找地方歇息,無他,只為怕追兵罷了。
高原與高原之間的大溝壑間,渭水河一望如藍。這時勞愛笑著招手叫大伙就在原地歇著,填飽肚皮好生睡上一覺。
余唐坐在馬車上,只因為胸前一刀雖未破大開膛,可也在他一陣忙碌中又流了不少血,充硬漢那得揀地方,如今他那張大毛臉已變得像是灰窩裡爬出來似的,勞愛早叫他躺在車上少行動了。現在,他聽說人馬才下得高原,渭水河尚未過去就要歇下來,立刻仰起頭來叫道:「怎的不走了?」
一旁早有人向他稟道:「余爺,頭兒的吩咐,實在講來,大伙也真是夠累的,歇一陣該是無妨的。」
余唐往前望去,只見勞愛一人直往渭水河岸走去,不由得自言自語,道:「頭兒要幹什麼?」
當然誰也不知道青龍會的當家勞愛,現在去幹什麼,她不說當然也沒有人敢問。遠處,勞愛似已來到了渭水河岸,渡口處有條小渡船,有個頭頂巴蕉葉帽子老者,一根繩子把小船拴在柳樹下,一手握著根旱煙袋,邊低頭水面看浮子,光景是在悠閒的垂釣呢!
勞愛走近柳樹下,幹幹的咳了一聲。
小船上的老者抬頭看看忙起身笑道:「原來是勞當家的到了。」說著舉步走下小船。勞愛自懷中摸出幾錠銀子往老者懷裡一塞,笑道:「你的消息正確,這些是你應得的。」
老者也不客套,點點頭道:「司馬玄怎麼樣了?」
勞愛道:「死了!」
老者點頭道:「這個『大邪刀』司馬玄終於死了,哈……」老者為何聞得司馬玄一死便愉快的笑起來?勞愛並不去多想,當然她也不去多問。
勞愛在老者大笑之後又道:「我要長青門的消息,十天之後我來聽你的。」老者一怔,忙道:「勞姑娘,恕老朽大膽說一句,長青門南宮烈與那宇文山可是一對磕頭換過帖的好兄弟,而宇文山又……」勞愛伸手一攔,道:「別再多說了,你只照我的話辦事就成了。」老者又道:「勞姑娘,這未免……」
勞愛不悅地道:「我要長青門總堂的消息,就如同大雁堡的消息是一般的,至於宇文家那面……」她尚未說下去呢,老者已接口道:「勞姑娘還是多所考慮吧!」
勞愛冷然一笑,道:「沒什麼再考慮的,記住,十天後我來聽消息。」說完回頭揚長而去……
老者當時似怔在河邊上,他自言自語,道:「青龍會有你這麼一來,可夠師兄樂哈了!」勞愛是絕不會多想老者的話,實際上老者的話她也未聽到,便揚長而去。
高原下的青龍會人又起程了。
這是個一輪明月之夜,伴著天上明月的是黃土洞草叢中「吱吱」叫不停的蛐蛐,有著刺耳的單調聲!勞愛並未隨著她的人馬回青龍會,當然她是在作了周詳的安排之後才帶了那背劍大漢,二人趕往駐馬鎮上去了。駐馬鎮在六盤山南面,這兒是入八百里秦川的咽喉,地勢險要,人煙稠密,四門皆是高垛子城牆。
駐馬鎮北面不過五里處,有一所大莊院,莊主宇文山也是江湖中人,論財勢講氣派,宇文山在這駐馬鎮應算是首屈一指了。
勞愛與她的背劍大漢趕來駐馬鎮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對於前天大雁堡一場搏殺,她似是早已忘懷而輕鬆的對一旁跟隨的大元,道:「很久未來駐馬鎮了吧!」
背劍大漢大元忙笑應道:「可不是嘛,總有半年未來了吧!」
「嗯!是有半年多了。」抬頭望望街道上,勞愛又道:「更見熱鬧了。」
大元跟著一笑,道:「當家的知道,天熱加上人多,只有這時候人們才急急的走出屋外來透透涼,喘口氣。」
勞愛道:「上回我們是住在哪家客店?」
大元忙應道:「這個屬下知道,那家客店叫『駝鈴居』,店裡面最是講究不過了。」
勞愛一笑,道:「我們就去『駝鈴居』吧!」
駝鈴居在城南街,還隔好遠呢,就見駝鈴居客店外面好一番熱鬧光景!
有根橫欄槓上拴了五匹大馬,店裡的木板樓上正傳出猜拳行令的笑鬧聲!
登上「駝鈴居」的那個花石台階上,勞愛先是往店中看了幾眼,這才緩步走進去。靠近大柱子邊有張方桌子,勞愛一徑走過去坐下來。大元伸手招呼一個小二走過來,那小二雙手還端著一盤大菜,他額頭見汁的對大元道:「客官你請稍坐,我把這道菜送上去就下來。」大元面色一寒,早被勞愛示意只得先坐下來。那小二忙匆匆的上樓而去。
勞愛低聲道:「豎橫我們是在等人,早晚全不要緊。」
大元點頭道:「當家的說的是。」
就在這時候,忽聽得樓上一陣哈哈大笑聲傳下來,只聽得一人高聲道:「再過三天就是長江兄的大喜之日了,兄弟們今日在此駝鈴居先向你祝賀,大喜之日便是我們痛飲之時了,哈突又聽得另一人道:」長江兄娶得個美嬌娘,強似對個賊婆娘,來,我們為長江兄乾一杯!「
「干!」
樓上幾人重重的放下酒杯,只聽一人道:「提起那賊婆娘我心中就有氣,那女人我是一直未見過,只聽我爹說她如何如何,可是等她爹被人亂刀砍死在西涼,我爹同情她的遭遇,這才想盡早把她娶過門呢,咳!你們猜怎麼的,她竟差人來退婚了,真是不知好歹!」
早又聽另一人道:「駐馬鎮的宇文家世,多少人高攀還攀不上呢,一個賊婆娘還拿翹,真她娘……哼!」
大元長身而起,早被勞愛怒目逼視中又坐了下來。勞愛這才冷冷一笑,道:「對帳房去說一聲,我們要在此住三天。」
大元一怔,道:「當家的,山上還在等你回去呢!」
勞愛道:「急不在一時,去說去!」
大元忙走近帳房,訂下一間客房。
這時候見另一個小二匆匆走來,涎臉笑道:「對不住,讓二位久等了!」
勞愛道:「清酒一壺,小菜炒個三四樣就成了。」
勞愛並未把樓上幾人的談話放在心上,她邊吃邊注視著店門外,因為她趕來這駐馬鎮上就是為了會見一個人,會見一個她必須要見的人。
現在,店內樑上又加掛了一盞大油燈,店門外已是黑漆烏八了。
勞愛的酒已喝了一半,大元正撕著個大白饃往口中塞呢,突然間人影一閃,走進個中年矮子,只見這人留了個小唇鬍子,一雙大齙牙把上唇頂起老高的一屁股就坐在大元的身邊來。勞愛點頭,道:「我還以為你忘了日子呢!」
那矮子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了個饅頭,邊吃邊笑道:「給姑奶奶辦事,豈敢忘了日子的,八爪猴這不是趕來向你當家的報到了!」
輕聲一笑,勞愛道:「八爪猴,你別貧嘴,來了就好,先吃點喝點,完了你再慢慢說!」
是的,這個大齙牙矮子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八爪神偷」伍大海。
輕聲一笑,「八爪神偷」伍大海道:「姑奶奶,我這是遠從西涼趕來的,一大早啃了個槓子頭,一口氣我趕了一百二十里,累倒是不累,五臟廟卻是」咕嚕嚕「連聲不絕。」說著立刻又夾幾口菜,連那半壺清酒他也當水喝下肚。
勞愛早又叫小二加兩個熱炒送上來。
「八爪神偷」伍大海吃飽喝足,拍拍肚皮笑道:「好了,算是吃飽了。」
勞愛只是點點頭,只等伍大海開口了。
不料伍大海十分乾脆的問道:「我只對你姑奶奶說一句話……」他一頓又道:「不,只說一個字……
有!「
勞愛點點頭,笑了……
她壓低聲音四下觀望一陣,又道:「確實?」
伍大海道:「錯了你砍我腦袋瓜子。」
勞愛側臉示意大元。
大元早伸手入懷取出個布包來往桌面上一放。勞愛一笑,道:「不成敬意,你收下吧!」
不料伍大海搖頭道:「誰的酬勞我全能收,就只姑奶奶你的我不能收,為什麼,你該比我還清楚!」
勞愛抓起桌上布包往伍大海懷中一塞,道:「就算是你的賭本吧!」
伍大海道:「這算什麼?難道伍大海只為替你跑跑腿就得收取你的重酬不成!這萬萬使不得呀!」
勞愛道:「收下吧!不收可是白不收喲!」
光景是一咬牙一跺腳,伍大海道:「姑奶奶既是這般體諒伍偷兒,那我就收下了。」勞愛道:「應該的。」
伍大海長身而起,抱拳道:「我走了,以後有事姑奶奶只管派個兄弟知會一聲,就算是跑斷腿我伍偷兒也樂意效勞。」勞愛對大元道:「替我送送!」
伍大海一攔,道:「這兒是客店,我自己走就好了,用不到再送了。」望著伍大海背影,勞愛道:「五十兩金子不是個小數目,指望他能用個十天八天的,別一夜之間就用光花盡……」
大元一笑,道:「這叫來得容易去得快。」
勞愛道:「如果剛才不給他,只怕他背後不罵人才叫怪呢!」就在這時候,樓上突然一人高聲道:「只等長江兄的大喜日子一過,找個空檔我要會一會那個賊婆娘去,娘的,南宮大爺我就不信她一個女流有什麼大不了的本事,八成是個褲帶子松的賤貨!」勞愛面色突寒的側臉向樓上望去……
大元已「呼」的站了起來。
「坐下來!」
大元怒視樓上,道:「他們……」
「坐下來,我都能忍下一口氣,而你……」
是的,這時候勞愛是不會在這種地方動手的,無他,因為她是青龍會的當家,她既能狠,狠得別人難以想像的狠,當然她也會忍,忍別人所不能忍的,因為她一身繫著整個青龍會的安危。
現在,他只是輕聲一哼,起身往客房走去!
她太累了,三天來他馬不停蹄,如今本來是要歇一宿二天再趕回青龍會的,但她在聽了樓上幾人的話以後,便立刻改變了主意。
勞愛是個十分細心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是經過一而再的推敲與籌劃。
現在,她一人睡在大床上,雙目直視中已想好了主意,宇文山原是與爹一同走道且又是換帖哥們,可說形同手足,否則爹也不會答應把自己許配給宇文長江了。今晚無意間看到宇文長江,原來也只不過是個貌不出眾的富家子而已,還好自己退了這門親事,否則豈不要窩囊一輩子。
勞愛住在這家駝鈴居客店中一連兩天足不出房門一步,另一面背劍大漢大元也是一樣的在一旁小心侍候著。現在,駐馬鎮上可真熱鬧,突然間來了不少客人,聽店小二說全是為了明日尚武山莊莊主宇文山要娶媳婦才從各路趕來的江湖人物。
勞愛並未把宇文山娶媳婦這碼子事擱在心上,她所以要等上明日趕往駐馬鎮北五里的尚武山莊,無他,因為她正可以藉著這件事來解決心中深埋已久的疙瘩。爹為什麼在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不對自己明說?只記得爹曾說的一句話:「以青龍會為重,不要為爹報仇……」話雖未說清楚,但聽的人當然已明白話的意思。兩年多了。
兩年多雖不算長,但也有七百多個日子。
勞愛伸手摸摸衣袋,袋中裝著個錦緞袋子,那是爹交在自己手上的遺物,如何處理,爹都未曾細說。也許爹有著太多難言之隱吧!
駐馬鎮又自睡夢中醒過來了。
一大早便聽到一陣鑼鼓喧天,三眼子沖天炮「轟轟」連響,連風也吹不散的煙圈兒,自炮口直衝上霄漢,半人高的大銅鑼,聲聲傳到三里外,三十二個扛旗手走在八抬大轎前,騾馬馱的嫁妝,迤邐灑著總有半里長。駐馬鎮上的汪大戶嫁女兒了。
遠在駐馬鎮北面的尚武山莊,天不亮便開始忙碌起來,莊門外的那個黃土廣場上搭起個檯子,鬧台戲三天已唱了一天,戲台前白布棚子搭了十幾個,看戲的就坐在布棚下的長凳上看,不過莊上的夥計們可夠忙的,單就接待遠道趕來的客人,莊裡莊外忙進忙出的連喘口氣全得邊走邊抹汗水!
在這兒有個規矩,所有賀客只一進莊門,便有個唱名的唱出來客的大名,然後頭前領著帶上客廳。江湖上講求的是身份地位,正面客廳上,尚武山莊莊主「鐵臂猿」宇文山正在滿面笑意昂揚的與幾位西北道上梟霸撫髯暢談呢!
其中就有那長青門門主「瘟神」南宮烈。
話題在提到大雁堡被青龍會席捲的這碼子事上來,大廳上所有的客人才鴉雀無聲。
長青幫主南宮烈道:「西涼死了個勞壯,想不到姓勞的女兒更是囂張得可以,她已經捲了幾處,想不到她會領人馬跑到五百里外的大雁堡,實在是出人意料。」
「鐵臂猿」宇文山歎口氣,道:「各位是知道的,寧文山與勞壯原本是磕頭換帖好兄弟,他女兒也早已許配我兒長江,兩年前勞壯在西涼被殺,我才打算把他女兒接過門來,不料竟然遭她一口回絕,且當場退婚,提起來著實令我氣結……」
呵呵一笑,長青門主南宮烈道:「聽人說勞壯這個潑辣女兒曾跟隨峨嵋龍師太學過劍術,本領十分了得,幸好她拒不進你宇文家當媳婦,否則,只怕長江侄兒有得苦頭吃了,哈……」
另一邊,「渭河釣叟」成浩撫髯笑道:「話得說回來了,如果宇文兄討得這麼個本領了得的媳婦過門,這對尚武山莊而言,無形中增添了力量,不定尚武山莊會走上領袖武林的地位呢!」
宇文山輕搖著頭,未說話先一聲歎,道:「勞壯太令我失望了。」
「瘟神」南宮烈神色一變,但他立刻打著哈哈,道:「成兄之言不錯,一旦娶了這麼個厲害媳婦過門,無形中那六盤山青龍會也倒向尚武山莊來了,那時候……」突然莊外火炮沖天,鑼鼓聲響徹雲霄,花轎已進莊來了,只見所有客房中的客人全走出門來。
有一條五尺寬的大紅氈,從莊門口一直的鋪到莊內的正廳廊簷下。
新娘被新郎迎攙著直到大廳前。
看八字選時辰,正巧是拜天地的時候。
那尚武山莊的女眷們早把這正廳擠站一半,迎著頭頂紅巾的新娘直哈哈……
正廳外正拜著天地,外面廣場上的戲台也正在跳加官,這是有一定的程序上配合的,無非是喜上加喜而加添一些熱鬧氣氛。
這天到來賀喜的三山五嶽兄弟可真不少,酒席從莊門口直擺到第二進的大院子裡,聽莊上的莊丁說,頭一天便殺了五頭牛十二頭豬,羊與雞就不知多少了。酒窖裡的酒,頭一天已抬出二十缸,今天只怕不會少於五十缸陳年老酒吧!
現在,只聽筷碗杯盤響動,已不聽有人聲了,因為每個人的口中正填著東西。
就在這第一道菜剛端上不久,莊門口突然有人高舉著一張大紅帖高聲唱道:「六盤山青龍會勞愛當家的賀……」
眾賀客一聽來了青龍會的當家,無不仰頭望過去!青龍會在西北道上的名聲並不佳,但青龍會的兄弟們可是個個狠角色,如今這位女當家的這時趕來,自然是會引起一陣騷動。
坐在正廳上的「鐵臂猿」宇文山一愣之間,他望望一桌幾人,只見有一半全變了臉,其中那「瘟神」南宮烈側臉望望身邊那位鐵黑色面孔中年大漢,二人暗中點了一下頭。
現在,從莊門走進來的勞愛,她滿面含笑,走地輕鬆,目不轉睛的到了正廳外面。
南宮烈從正廳往外面望去,只見這勞愛雙目星芒逼人,英氣勃發中有一股懾人的威嚴,但在另一面,卻發覺勞愛長得仙姿玉質,儀態萬方,秋波微轉,著實撩人心弦,光景這賊女還是一位美嬌娘呀!
這時宇文山招呼著一旁的兒子宇文長江,二人雙雙迎上前來。
勞愛是識得宇文山的,忙不迭施禮,道:「六盤山青龍會勞愛代表亡父,特來給宇文伯伯賀喜。」她不說是自己前來,只說是代表亡父,顯然她是有用意的,因為退婚是她的主意,既退婚又何必趕來賀喜?一旁的宇文長江可把這位未見過面的未婚妻子看了個仔細,心中不由得大是懊惱,西北道上,像勞愛這種美貌女子,即算打著燈籠只怕也難以找得到,而自己……早聽得宇文山哈哈一笑,道:「賢侄女來了就好,快請廳上坐。」
勞愛也不客氣,當先舉步走入正廳坐在宇文山身邊。宇文山對一個莊丁道:「請這個兄弟外廂吃酒去。」
宇文山指的是背劍大漢大元,那夥計一笑對大元道:「兄弟,這兒就用不到你侍候了,隨我外間去喝酒吧!」
不料大元搖搖頭,雙手叉腰的站在勞愛身後面。不等宇文山再開口,勞愛笑笑,道:「別管他了。」
宇文山道:「這位兄弟站在我們身後看吃酒,不太好吧!」不料勞愛未開口,大元卻面無表情的道:
「宇文莊主,我是個站慣的人,就當沒看見我這個人,各位只管自己喝酒便了。」
舉起酒杯,宇文山對一桌客人道:「各位,這就是我那換帖好兄弟勞壯的千金,如今是青龍會當家的,來,我們敬勞當家一杯!」
勞愛舉杯笑道:「晚輩不敢造次,還是由勞愛敬各位一杯吧。」說著仰面一飲而盡。
隔著兩個人,那宇文長江直是望著勞愛雙目一眨不眨,而心中直叫自己該死!
滿面含笑的勞愛卻是連一眼也不看宇文長江。雖然如此,但他卻把在座的另外八個人看了個仔細於是,她心著實有股怒火……
這時候她才真正覺出自己是來對了。
因為她想起父親身中三十八刀之事,當時她未落淚,父親說的對,淚要落得有聲,否則寧可不落淚,那三十八刀刀口不同,深淺不一,下手之人為何不一刀要人命,而偏偏殺了三十八刀之多?
放下酒杯,勞愛望望在座諸人,道:「宇文伯伯,何不把在座各位前輩替侄女介紹?」她一頓又笑道:「也許以後大家再見面時候侄女也好稱呼!」
點頭撫髯一笑,宇文山道:「應該的。」邊伸手一旁指著南宮烈,道,「這位是隴山長青門門主南宮烈。」
勞愛雙目一亮,只見這南宮烈大而圓的臉上長了一雙鯉魚眼,大大的塌鼻子下面嘴巴奇大,一副繞嘴短鬚如戟,這時正雙目逼視著勞愛輕點著頭,一副長輩模樣。勞愛一笑,道:「南宮前輩。」
南宮烈冷哼一聲,未開口但雙目滿是不屑模樣。宇文山指著勞愛一旁的白髯老者,又道:「渭河釣叟成浩成前輩。」
勞愛回頭看,早聽得成浩哈哈一笑,道:「什麼前輩不前輩的,我們全是老古董,早該被後浪推入土了呀!」勞愛點了頭,抱拳一聲:「成前輩往後多指教!」
「渭河釣叟」成浩道:「指教不敢,指望你那青龍會別找我老成的麻煩,我老成就算阿彌陀佛了。」
他的這句話令勞愛一怔,若是換成別的場合,她必然要追問下去,因為青龍會又為什麼會找他成浩麻煩?這時一桌之人打個哈哈……
宇文山又指著一錦衣老者,道:「這位是狼山風家寨寨主,風雷風前輩。」
勞愛心中又是一愣——風雷早呵呵笑道:「風家寨小地方,不足掛齒。」
勞愛知道此狼山非西涼境的狼山,見這姓風的長了個大光頭滿面紅光,頷下一副山羊鬍,單只見他面前另外擺的菜餚,就知這位老兒是個回回。
勞愛抱拳施禮,道:「風前輩。」
風雷的笑意有些僵,牛蛋眼翻兩翻未說出話來。早聽得宇文山又道:「這三位是我親家翁與我這新過門的媳婦兄長。」勞愛也只是點點頭,並不太注意另外三人。
「鐵臂猿」宇文山介紹完,卻故意的問:「賢侄女這是從六盤山下來的?」
勞愛一笑,道:「青龍會未曾接到宇文伯伯喜帖,侄女是走在半道上聽人傳說才盡快趕來的。」
宇文山心中暗想,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這丫頭剛從大雁堡掠了一票歸來呀!
邊舉起酒杯又道:「來,大家干!」
不料勞愛已不再取杯,她冷冷的露出一副孤傲模樣來,令在座諸人全一怔——宇文山放下酒杯,道:「說來可惜,本來這種場面應該是你……」不等宇文山說下去,勞愛伸手一攔,道:「不用再說了,我知道辜負宇文伯伯了。」宇文山一聲歎息!
不料勞愛伸手入懷取出個錦袋。
那錦袋巴掌大小,做的十分精巧,宇文山一見全身一震,雙目直視著儀態大方、不卑不亢的勞愛。緩緩的,勞愛站起身來,道:「宇伯伯,我們借一步說話。」
宇文山道:「有什麼話何不等酒席完了以後再說?」
勞愛搖頭,道:「請恕侄女坦白說一句,剛才的一杯酒是代表我慘死的爹喝的,現在……」宇文山道:「難道現在你就不願再喝宇文伯伯的酒了?」勞愛淡然一笑,道:「自從我爹慘死西涼,我已通令青龍會的人在外不准喝酒,我當然也不例外,宇文伯伯多多包涵!」在座諸人無不面面相覷!
但誰也不願再說什麼,當然在大伙的心中,只覺得這勞愛不該在這時趕來湊熱鬧。
連另外三個宇文山的親家,心中也在嘀咕——這算什麼了?
伸手一讓,勞愛又道:「這是侄女的要求,侄女尚有要事待辦,不能在此久留,宇文伯伯,可否借一步說話?」
「鐵臂猿」宇文山心中一千個惱火,他也只有施把勁的硬是按捺下來!
點點頭,宇文山起身道:「跟我來!」
勞愛再次向座上各人抱拳施禮,道:「失禮。」說完舉步跟著宇文山走向正廳後面而去。背劍大漢大元也緊緊的跟在二人身後面。
望著三人走去,「瘟神」南宮烈冷哼一聲,道:「這女娃兒心高氣傲,比她老爹還可恨!」
不料這時候有個青衫年輕人走過來,他一徑到了新郎官宇文長江身後,低聲道:「可就是那賴婚的賊婆娘?」
宇文長江點點頭,道:「南宮兄,別惹她,不知她要同我爹說什麼呢!」南宮烈冷冷望著自己兒子一眼,道:「你想幹什麼?」
南宮北道:「爹,兒子看不順眼。」
南宮烈沉聲道:「你看她不順眼,可是青龍會你有本事對付?」他一頓,見兒子一怔,怒道:「滾回去吃你的酒去!」南宮北心中著實憋了一口怨氣,滿面冷傲的返身又回到另一桌上去。
正廳後面,宇文山的書齋裡,勞愛並未落座,她十分恭敬的雙手把一個錦袋交在宇文山的手中,道:「這是當年宇伯伯與家父換帖信物,其中尚有伯伯的生辰八字,現在請伯伯將家父的信物交侄女帶回!」宇文山一怔,道:「雖不結親,兩家情意仍在,侄女怎好如此?」勞愛心中決定的事,她是絕對不輕言收回的。淡然一笑,勞愛道:「希望有一日侄女能登門謝罪,只眼前——」宇文山一歎,道:「我知你的心,可是在怪我未及時為你爹報仇了?」沉重的搖搖頭,勞愛道:「青龍會幹的本就是刀口上舐血的生活,挨殺挨刮那原本是意料中的結局,侄女從未想到報仇之事,更何況假手他人了。」
宇文山點頭,道:「好!有侄女這句話,老朽便放心了。」伸手接過勞愛手上的錦袋,他的雙目似有著怒火。
勞愛心中十分複雜,因為她做了個不是老爹遺命的事情,是對,是錯,只怕難說了。
匆匆的從一個箱子中取出個純金盒子,宇文山雙手交在勞愛手上,道:「這就是你父在與老朽換帖時候的信物,你好生收下吧,裡面的……」
勞愛沒有看,立刻放入懷裡,面上呢——面上立刻換了副冷傲模樣,道:「宇文前輩,勞愛這就告辭了。」
口吻不對,口氣已改——伯伯變成了前輩,侄女變成勞愛?
宇文山一愣之間,發現勞愛已走出書房,不由得當場怔在書桌邊——等到宇文山追出來的時候,勞愛已與大元二人走出大廳,目不轉睛的朝著尚武山莊外面走去。
也就在這時候,尚武山莊大門口突然有個帶客人的莊丁高聲叫道:「天水黃衣社關當家的到!」黃衣社三字令走在莊門附近的勞愛一震,舉目望去,只見一個鐵黑色面孔大漢,挺胸凸肚,一搖三擺的直往正廳這邊走來。
有個莊丁哈腰在前直讓路不迭。
姓關的人稱「黑駱駝」,正是天水黃衣社的當家的。
就在莊門內,關雄遇上勞愛,二人這是第一回見面,姓關的見勞愛面色陰寒的走出來,她身後又跟了個背劍大漢,不由對勞愛多看了幾眼。
這時莊院中有不少人認識關雄的,全站起身來招呼,幾聲哈哈過後,勞愛早走出尚武山莊了。
「黑駱駝」關雄剛剛走上正廳廊上,宇文山已哈哈笑著迎上前來,道:「宇文山何德,小兒何幸,竟蒙關當家的親自前來道喜,快請上座。」
關雄回身指著早已走遠的勞愛,道:「宇文兄,剛才關某莊門遇上個女子,她是幹什麼的?怎的透著一臉的不高興?」
宇文山一笑,道:「她呀!是我一個換帖兄弟女兒,吃了一杯酒說是有事就走了。」他一頓又道:「別管她,我們入座喝酒去。」其實宇文山心中也在猜疑,勞愛這種作風還真有些像他爹勞壯的模樣,難道她懷疑她爹的死……
兩年多來,勞愛從不提她爹死的這碼子事,江湖上人盡皆知的是她為了青龍會才一力承當起她爹留下來的這付相當沉重的擔子。
青龍會幾近上千口人要吃飯,勞壯一生心血支撐起來的青龍會,絕不能因為這樣就煙消雲散。
勞愛以為,女的又怎麼樣,爹就自己這麼個女兒,有道是人為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自己偏就要做出個名堂叫大伙看看。
兩年來,她還真做了幾件轟轟烈烈的大事,青龍會更見興旺了。
現在——勞愛十分輕鬆的離開了尚武山莊。
她也匆匆的離開駐馬鎮。
這處山峰上的烈日在散發出蒸人的熱氣,但勞愛卻並不覺得什麼,了卻一樁心事,自己便可以放手去策劃一切了,那是她的下一個步驟。
也是她計劃中的一次行動——隴山的長青門,哼!南宮烈你等著瞧吧!
猛回頭,他問跟在身後的大元:「韓彪他們也該趕回六盤山了!」
大元恭謹地道:「是的,他們昨日就該趕到了。」
勞愛道:「這樣我們就得連夜往回趕路了。」
越過一道河,勞愛與大元正走到一條山道上,不料身後面響起了馬蹄聲……
馬蹄聲是急驟的,像擂鼓,因為聽起來十分有節奏感!不過勞愛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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