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指路強徒來報德 投親美女且安身
話說柏玉霜主僕二人走到江邊,沒得路徑,正在驚慌,猛抬頭,見火光照耀。遠遠有三四十人趕將下來,高聲叫道:「你兩個狗男女往那裡走?」柏玉霜叫苦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如何是好?不如尋個自盡罷!」秋紅道:「小姐莫要著急,我們且在這蘆花叢中順著江邊走去,倘若遇著船來,就有救了。」柏玉霜見說,只得在蘆葦叢中順江邊亂走。
走無多路,後面人聲漸近了,主僕二人慌做一團,忽見蘆葦邊呀的一聲,搖出一隻小小船來。秋紅忙叫道:「艄公,快將船搖攏來,渡我二人過去。」那船家抬頭一看,見是兩個後生,背著行李。那船家問道:「你們是那裡來的,半夜三更在此喚渡?」柏玉霜道:「我們是被強盜趕下來的,萬望艄公渡我們過去,我多把些船錢與你。」艄公笑了一聲,就把船蕩到岸邊,先扶柏玉霜上了船,然後來扶秋紅:秋紅將行李遞與艄公,艄公接在手中只一試,先送進艙中,然後來扶秋紅上了船。船家撐開了船,飄飄蕩蕩蕩到江中。
那江邊一聲忽哨,岸上三十多人已趕到面前來了,王氏弟兄趕到江邊,看見一隻小船渡了人去。王袁大怒,高聲喝道:「是那個大膽的艄公,敢渡了我的人過去?快快送上岸來!」柏玉霜在船上,戰戰兢兢的向船家說道:「求艄公千萬不要攏岸,救我二人性命,明日定當重謝。」艄公說道:「曉得,你不要作聲。」搖著船隻顧走。柏玉霜向秋紅說道:「難得這位艄公,救我二人性命。」那船離岸有一箭多遠,岸上王氏兄弟作急,見艄公不理他,一齊大怒,罵道:「我把你這狗男女,你不攏岸來,我叫你明日認得老爺便了。」艄公冷笑一聲說道:「我偏不靠岸,看你們怎樣老爺。」王袁聽得聲音,忙叫道:「你莫不是洪大哥麼?」那艄公回道:「然也。」王宸說道:「你是洪大哥,可認得我了。」那艄公回道:「我又不瞎眼,如何不認得!」王宸道:「既認得我,為何不攏岸來?」艄公回道:「他是我的衣食父母,如何叫我送上來與你!自古道:『生意頭上有火。』今日得罪你,只好再來陪個禮罷。」王宸大叫道:「洪大哥,你就這般無情?」艄公說道:「王兄弟,不是我無情,只因我這兩日賭錢輸了,連一文也沒有得用。出來尋些買賣,恰恰撞著這一頭好生意,正好救救急,我怎肯把就口的饅頭送與你吃!」
王宸道:「不是這等講,這兩個撮鳥在瓜州鎮上氣得我苦了,我才連夜趕來出這口氣,我如今不要東西,你只把兩個人與我罷。」艄公說道:「既是這等說,不勞賢弟費事,我代你出氣就是了。」說罷,將櫓一搖,搖開去了。這王氏弟兄見追趕不得,另自想法去了。
且言柏玉霜同秋紅在艙內聽得他們說話有因,句句藏著凶機,嚇得呆了。柏玉霜道:「聽他話因,此處又是凶多吉少。」秋紅道:「既已如此,只得由天罷了。」玉霜想起前後根由,不覺一陣心酸,撲簌簌淚如雨下,乃口占一絕道:
一日長江遠,思親萬里遙。
紅顏多命薄,生死系波濤。
艄公聽得艙中吟詩,他也吟起詩來:
老爺生來本姓洪,不愛交遊只愛銅。
殺卻肥商劫了寶,屍首拋在大江中。
柏玉霜同秋紅聽了,只是暗暗叫苦。忽見艄公扣住櫓,走進艙來喝道:「你二入還是要整的,還是要破的?」柏玉霜嚇得不敢開言。秋紅道:「艄公休要取笑。」艄公大瞪著眼,掣出一口明晃晃的板刀來,喝道:「我老爺同你取笑麼?」秋紅戰戰兢兢的說道:「爺爺,怎麼叫做整的,怎麼叫做破的?」艄公圓睜怪眼說道:「要整的,你們自己脫得精光,跳下江去,喚做整的;若要破的,只須老爺一刀一個,剁下江去,這便喚做破的。我老爺一生為人慈悲,這兩條路,隨你二人揀那一條路兒便了。」
柏玉霜同秋紅魂不附體,一齊跪下哀告道:「大王爺爺在上,可憐我們是落難之人,要求大王爺爺饒命。」那艄公喝道:「少要多言,我老爺有名的叫做狗臉洪爺爺,只要錢,連娘舅都認不得的:你們好好的商議商議,還是去那一條路。…柏玉霜同秋紅一齊哭道:「大王爺爺,求你開一條生路,饒了我們的性命,我情願把衣服行囊、盤費銀兩都送與大王,只求大王送我們過了江就感恩不盡了。」艄公冷笑道:「你這兩個撮鳥,在家中穿綢著緞,快活得很哩,我老爺到那裡尋你?今日撞在我手中,放著乾淨事不做,倒送你們過江,留你兩個禍根,後來好尋我老爺淘氣,快快自己脫下衣衫,跳下江去,省得我老爺動手!」柏玉霜見勢已至此,料難活命,乃仰天歎道:「我柏玉霜死也罷了,只是我那羅琨久後若還伸冤報仇,那時見我死了,豈不要同我爹爹淘氣。」說罷。」淚如雨下。
那艄公聽得「羅琨」二字,又喝問道:「你方才說甚麼『羅琨』,是那個羅琨?」柏玉霜回道:「我說的是長安越國公的二公子羅琨。」那艄公說道:「莫不是被沈謙陷害問成反叛的羅元帥的二公子玉面虎羅琨麼?」柏玉霜回道:「正是。」艄公問道:「你認得他麼。」柏玉霜說道:「他是我的妹夫,如何認不得,我因他的事情,才往鎮江去的。」艄公聽得此言,哈哈大笑道:「我的爺爺,你為何不早說,險些兒叫俺害了恩公的親眷。那時,俺若見了二公子,怎生去見他?」說罷,向前陪禮道:「二位休要見怪,少要驚慌,那羅二公子是俺舊時的恩主。不知客官尊姓大名,可知羅公子近日的消息?」柏玉霜聽得此言,心中大喜,忙回道:「小生姓柏名玉霜,到鎮江投親,也是要尋訪他的消息。不知艄公尊姓大名,也要請教。」那艄公說道:「俺姓洪名恩,弟兄兩個都能留在水中日行百里,因此人替俺兄弟兩個起了兩個綽號:俺叫做鎮海龍洪恩,兄弟叫出海蚊洪惠,昔日同那焦面鬼的王宗上長安到羅大人的轅門上做守備官兒,同兩位公子相好。後來因誤了公事,問成斬罪,多蒙二公子再三討情,救了俺二人的性命,革職回來,又蒙二公子贈了俺們的盤費馬匹,來家後我幾番要進京去看他。不想他被人陷害,弄出這一場大禍,急得俺們好苦,又不知公子落在何處,好不焦躁。」
柏玉霜道:「原來如此,失敬了。」洪恩道:「既是柏相公到鎮江,俺兄弟洪惠現在鎮江幕府李爺營下做頭目,煩相公順便帶封家信,叫他家來走走。」柏玉霜道:「參將李公莫不是丹徒縣的李文賓麼?」洪恩道:「正是。」柏玉霜道:「我正去投他,他是我的母舅。」洪恩道:「這等講來,他的公子小溫侯李定是令表兄了。」柏玉霜回道:「正是家表兄。」洪恩大喜說道:「如此,是俺的上人了,方才多多得罪,萬勿記懷。」柏玉霜道:「豈敢,豈敢。」洪恩道:「請相公到舍間草榻一宵,明日再過江罷。」搖起櫓來,問頭就蕩。
蕩不多遠,猛聽得一聲哨子,上頭流來了四隻快船。船上有十數個人,手執火把刀槍,大叫:「來船留下買路錢來再走!」柏玉霜同秋紅大驚,在火光之下看時,來船早到面前,見船頭上一人手執一柄鋼叉,正是那短命鬼王宸。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