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連及第馳名翰院
詩曰:
人生何境是神仙,服藥求醫總不然。
寒士得官如得道,貧儒登第似登天。
玉堂金馬真蓬島,御酒宮花實妙丹。
漫道山中多甲子,貴來一日勝千年。
卻說雪太守去後,公子雪蓮馨遂進後衙來,雪夫人接住,含著淚眼問道:「你爹爹臨去可有什吩咐你?這番事因什起的?」雪公子道:「爹爹說這事總為詩題一事起的。」如玉小姐聽見,不免也掉下淚來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們做孩兒的帶累爹爹了。」雪公子道:「這也不獨為此,總是如今權臣當道,小人得志,君子道消,故有此事,不過借此為由耳。」雪夫人道:「你爹爹去後,還是在此,還是回蘇?」雪公子道:「爹爹吩咐,家眷即發回蘇,我就去同柳姐夫商議入京。」雪夫人道:「既如此,我這裡可就打點回蘇。你可就到山陰柳姐夫家商議進京,一來看你爹爹,二來就好會試。只是你到柳姐夫處,他是有才學的,必有識見,須與他商議一個萬全之策,保得你爹爹無事才好。」雪公子道:「孩兒自然與他細細商議,母親且請寬懷。」雪夫人道:「長安險地,就是你到京中,凡事也要留心謹慎。」雪公子道:「這個自然,只是母親與二姐姐在家,且莫憂愁,孩兒到京,便有消息。」雪夫人道:「正是須早寄個信來。」
雪公子忙收拾行裝,別了雪夫人、二小姐,叫一能事家人跟了,一徑到山陰來尋柳友梅。
卻說柳友梅自中瞭解元,家裡送旗扁,設筵宴,親朋慶賀,好不熱鬧。只待諸事略定,就要到雪太守處,行過梅雪二小姐的聘,定那尋梅問柳的姻緣;並去再訪春花,踐卻前盟,以完終身大事,方快心暢意。忽報雪蓮馨也中了,心下益發歡喜。及過數日,忽聞雪公被拿,心上好生驚訝,暗想道:「這禍從何而來?我想雪公平日清廉,又無大故,如何被拿?總是我良緣不偶,好事多磨,故多這些翻雲復雨的事。功名雖稍遂,佳人猶未諧,叫我柳友梅如何放心得下,但此事必有緣由,不知從何處起。」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一定又是劉有美與張良卿這匪人在嚴府裡邊弄出來的了。他今進京已有半年多了,深恨雪公查詩併科學無名的事,為此又起這段風波耳。」
才想念間,忽抱琴報道:「外面雪相公拜訪。」家人呈上名帖,柳友梅忙出來迎接。相見過,柳友梅道:「嘯雪亭一會,不覺已自半年,忽聞秋翮搏雲,佇看春龍奮(足亦)。」雪蓮馨道:「吾兄月桂高攀,不日杏林獨步。小弟駕馬之駕,焉敢望其後塵?」柳友梅道:「只不知岳父盛德,為何罹此奇禍?今岳母家眷尚在杭城否?」雪蓮馨道:「奉家嚴之命,已發回蘇了。」柳友梅道:「正該如此,以避不測。但不知此事禍從何起,吾兄可曉得麼?」雪蓮馨道:「小弟年幼,未諳世務,只是家父臨行曾說『此事總為詩題一事起的』,小弟想詩辭不過小事,為何觸怒聖明?」柳友梅道:「如此倒是小弟累及岳父了。」雪蓮馨道:「這與吾兄何干?」柳友梅道:「吾兄未知其詳。岳父春間曾有一詩題在外,小弟曾於西湖遊玩,同一敝友劉有美題過;又於月下聞吟,同一張良卿詠過。後將二詩送到岳父府中,不料竟被二人竊取,寫做自己的,反把小弟原詩沉沒過了。直到岳父錄科面試,方知小弟原詩。次日,岳父遣使來邀小弟,又被一小人誤認,因此親查,方知二人作弊情由。小弟蒙岳父提摯兼附綠蘿。二生被黜,自覺情虛,一同避進京去,一向不知下落。近日有人傳說,他二人現在嚴相公門下。這風波一定是他起的。」雪蓮馨道:「原來有這一段情由,這風波從此而起,一定無疑。但目令事體卻如何區處為妙?」柳友梅道:「嚴相國巖巖之勢,舉朝憚他。夏貴溪尚且不免,楊椒山已被刑戮,力難與爭。近日只好以利誘之。但岳父清廉,那得許多使用,我有一敝友極相契誼,家道頗富饒,做人又慷慨,常有鮑叔陶朱公之風,可將此事告托他,與他貸銀周旋。我想吾友為人任俠,自慨然允從,就一力仗托他是了。」雪蓮馨道:「只是何人,便得有此俠骨?」柳友梅道:「不是別個,便是竹鳳阿兄。」雪蓮馨道:「原來就是竹兄,他原來如此義俠,明日就同吾兄去拜託他。」柳友梅道:「還有一事,他令叔竹淇泉現為兵部尚書,又與岳父同年,一發托他在裡面周旋。他在同年面上,自肯出力,這便可保無事矣。」雪蓮馨道:「吾兄所見甚是,但不知鳳阿兄今年曾中麼?」柳友梅道:「文場見屈,弟深為扼腕,今又去應武舉了,也在早晚一定有報。」雪蓮馨道:「明早可同兄拜訪。」當晚雪蓮馨就在柳友梅家住下。
次日就同到竹鳳阿家來,備說前事,就把雪蓮馨的來意,柳友梅一一拜託了他。竹鳳阿聽了,不覺怒氣衝冠,目睜發指,擊節道:「天下有這樣不平的事?原來張良卿、劉有美二小人又生這段風波來害年伯,真可惡也!『看來世態金能語,說到人情劍欲鳴。』正今日之謂矣。老年伯的事通在小弟身上,二兄不必憂慮。」柳友梅道:「得如此足感大恩。」雪蓮馨道:「仁兄高誼,可薄雲天,真有陶朱、鮑叔之義風,又具荊軻、聶政之俠氣,幾令小弟望拜下風。尚未知-結何地?」竹鳳阿道:「誼屬通家,事關知己,況老年伯以無故受禍,事在不平,弟當拔刀相助,敢望報乎!」
三人才說罷,只見門外一群人蜂擁進堂,竹鳳阿驚問何事?眾人道:「新解元是哪一位?」竹鳳阿疑是尋柳友梅的,道:「這不是?」眾人道:「不是,是武解元竹相公。」柳友梅道:「這就是了。鳳阿兄,恭喜,恭喜!」眾人隨擁著竹鳳阿。竹鳳阿隨停當了報錄人,就留柳友梅、雪蓮馨到後書房坐下,商議進京。柳友梅道:「恭喜吾兄武闈高中,不日也要進京,小弟與蓮馨兄便附驥相從何如?」竹鳳阿道:「若得二兄同行甚好,並約了楊連城兄,一來就好打探老年伯消息,二來知己同行亦不寂寞。只是事不宜遲,即日就該起身。」柳友梅道:「正是宜速行了,明日出行最利,就是明日起身罷。」竹鳳阿道:「今晚打點,明日就行。」柳友梅便歸去,別了母親,又去約了楊連城來,叫抱琴搬了行李鋪陳,竹鳳阿打點了銀子,雪蓮馨家眷已發回蘇,又無擔閣,叫了船,三人便星夜起身,趕進京去。
卻說雪太守被校尉拿進京中,便拘禁在獄。原是張、劉二人在嚴府弄的手腳,又無大故,因此到柳友梅、雪蓮馨、竹鳳阿來京,尚未審問。竹鳳阿隨即與叔父竹淇泉說了,在嚴府裡說明挽回,上下使用,去了半萬之數,方得事松。雪太守見父子翁婿,已在一處,到已心寬。
柳友梅在京中捱過殘冬,到了新年,轉眼又是春闈。柳友梅與雪蓮馨、楊連城等一同入場應試,真是文齊福齊,柳友梅已高中了第九名進士。雪蓮馨也中了第八十名進士。楊連城也中了第九十名進士。及至殿試,柳友梅中了第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欽賜翰林學士;雪蓮馨是第二甲第十名,也選了館職;楊連城是第三甲進士,選了蘇州府理刑。竹鳳阿去應試武闈,倒高中了第一名武狀元。因這一年邊報緊急,聖旨欽賜文武狀元一體優禮,同到金階面聖,欽賜御酒宮花,遊街三日,並宴瓊林,好不榮耀。正是:
十里紅樓映遠溪,狀元歸去杏鶯啼。
人生莫羨榮華境,只要文章福運齊。
要知柳友梅去後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