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好極了,這才是個好孩子,狄老丈誇你冰雪聰明,蘭質慧心,可真是一點也不錯,人麼,一生中總有逆境,總會遭上打擊,遇著坷坎,跌倒了不是恥辱,沒有勇氣站起來才是羞恥,狄姑娘,好好兒的,將來有你的順心日子過啦。」
狄十娘怯怯的,柔柔的笑笑,笑在淚痕中展現,別有一種韻味,輕輕的道:
「謝謝南大哥的金玉良言,我希望也能站得起來……」
南幻岳道:
「一定的!」
潘巧怡笑道:
「好啦,別再賣弄你那套歪理邪論了,我們可是走不走呀?」
南幻岳也笑道:
「這就開路——到前面最近的鎮甸上,我們便賣幾匹好馬代步,連夜趕回『莫塵山莊』去!」
潘巧怡一面走著,邊佯嗔道:
「好一個『連夜趕回』,姓甫的,你真是『歸心似箭』了!」
南幻岳涎著臉一笑道:
「你吃醋我心裡歡喜,因為這證明你很愛我,待到你無動於衷的那一天,也就是我的悲哀啦……」
潘巧怡啐了—聲,粉面如霞的道:
「厚臉皮,別臭美,哪個愛你?」
狄十娘有趣的望著他們這一對,羞怯怯的道:
「南大哥你和潘姐姐好啊……」
南幻岳笑道:
「這就應了一句舊詞兒啦,『只羨鴛鴦不菱仙』,可是?」
狄十娘白淨淨的臉頰通紅,低下頭去趕緊走路;
「我,我不知道……」
潘巧怕急道:
「喂,你去逗弄人家狄妹妹幹嗎?看人家生嫩好欺不成?」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就這一陣子,你們業已熟穩親熱至此啦,姐姐長,妹妹短的,啊哈哈,女人,這就是女人,見面不到盞茶光影,彼此非但通名道姓,甚至連祖上三代的家譜,也背給人家聽齊了……」
潘巧怡舉起手欲打,嬌嗔道:
「你敢再笑話我們,看我不拿線縫上你的嘴!」
狄十娘似乎是不慣騎馬的,每在鞍上耽一會,便愁眉苦臉,哼聲不絕,扶她下馬之後往往連站也站不穩了。因為這個原故,南幻岳與潘巧怡也就沒法子快趕兼程了,每天走得路也很短,有時一天能奔出十五六十里路,有時候卻只能走出四十里不到,今天,業已是離開「浮圖崗」的第三天了,算算路程,卻僅僅行出一百五十里,這個路程,南幻岳在平常一天就可以趕完……
南幻岳騎在馬上,回顧遠山群峰,荒野寂渺,不由吁了口氣道:
「今天就只是到這裡吧,前頭找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我們便歇著啦……」
潘巧怡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秀髮,邊道:
「希望能找個可淨淨身,弄頓熱食吃的處所,別像昨晚上露宿野外,一夜下來真把人凍壞了……」
說著,她回頭瞧向坐在鞍上,姿勢極其彆扭生硬的狄十娘,含笑說道:
「狄妹妹,還能支持一會嗎?」
狄十娘強笑道:
「還可以撐一下,只是身上的骨節卻像要散了,又酸又痛,尤其是下半身,全麻了……」
南幻岳笑道:
「也難為你了,平時哪吃過這樣的苦頭?嬌嬌嫩嫩的小姑娘,連遠門也沒出過,如今卻硬得騎在這圓墩木似的馬背上挨顫……」
狄十娘不好意思的道:
「南大哥,比起你和潘姐姐來,我可是顯得太不中用了……」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
「話也不是這麼說,我和潘巧怡還不是硬逼著熬出來的?環境嘛,逼著你非這樣不可,又有什麼法子?」
潘巧怡道:
「你呀,說什麼話都帶著三分倚老賣老的味道。」
南幻岳望了望灰黯的天空,道:
「事實上,我的經驗與年齡也都比你兩個來得多與大,嗯?」
潘巧怡哼了哼道:
「去你的,我才不吃你這一套!」
狄十娘後面輕叫:
「潘姐蛆,你和南大哥慢點騎……我有點吃不消……」
南幻岳連忙緩了丁韁,道:
「抱歉,老是不知不覺就跑快了。」
潘巧怡朝四面逐瀕籠罩於黑暗的景色瞧了瞧,有些焦急的道:
「幻岳,天要暗啦,前面還沒有人家出現,怎麼辦呢?」
南幻岳低聲道:
「再趕一程看看如何?」
潘巧怡道:
「我可沒有關係,我只怕狄妹妹吃不消。」
南幻岳暗一沉吟,道:
「如果實在找不著人家投宿或找不上鎮甸,我們就只好再像昨夜那樣在野地裡露宿一宿了。」
潘巧怡吸了口寒氣,道:
「我的天,一想起露宿郊野的那股子味道,我就涼了半截……」
南幻岳笑笑道:
「江湖上的歲月,一直就是這個調調,你知道的……」
這時,他們已轉過一個路彎,發覺在不遠處一片疏林邊上有幾棟隱約的黑影,南幻岳朝那裡指了指,欣悅的道:
「真好運氣,那片林子邊上有住家的了!」
潘巧怡也看見了,她喜悅的道:
「感謝老天爺幫忙,今晚上不必再喝風飲露了,幻岳,你先過去招呼一下呀!」
南幻岳點點頭,迅速放馬奔往,等到潘巧怡陪著狄十娘慢吞吞的來到,他早已好整以暇的等在那裡了。
潘巧怡正待問問情形如何,目光瞥處,卻不禁大失所望,原來,這林邊的屋裡哪是什麼住家,只不過是兩間簡陋搭就的茅草屋罷了,非但如此,這兩間茅草屋尚有一間早就坍塌了,僅餘的那一間還在屋頂上破了個大窟窿,想是行獵或野牧的人臨時草草搭就暫以棲身的,而且,其中更散出一股刺鼻的腐霉味道來,便是曾經有人住過,約莫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南幻岳情在茅屋之前的一棵樹幹上,用大拇指朝後一點,笑道:
「寶貝,這就是我們今晚要留宿的豪華行宮了!」
潘巧怡詛喪的道:
「鬼才住在這裡面,還說『好運氣』呢……聞聞這股子霉味吧,寧可露宿野地也不進去住,光這味道就把人薰暈了!」
南幻岳道:
「我看還是湊合進去留一宿的好,地方雖然不夠理想,至少卻可避避寒風霜露,氣味是不好聞,但只有將就了。」
潘巧怡拋下馬後,又扶下了狄十娘,一邊恨恨的道:
「都是你,也不將行程把握好,走著走著就前不著村,後不落店了,淒風冷露的讓我們跟著受……」
南幻岳喊著屈道:
「我的姑奶奶,我們的腳力根本就把握不住,每天走多少路途也估不準呀,有時候三四十里,有時候五六十里,誰知道一天行幾許路?這不像我一個出門,該走多遠,在哪裡打尖住店全有個底……」
狄十娘怯生生的道:
「南大哥,全是我拖累了你們——」
南幻岳擺擺手,道;
「別這樣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其實你又何嘗不喜歡日行千里,早點趕到目的地與令尊相聚?」
潘巧怡不耐煩的道:
「少廢話了,幻岳,你進去看看沒有?能住嗎?」
南幻岳點點頭,道:
「當然能住,我還抽空匆匆清掃了一下,將一些蟲獸糞便全弄乾淨了。」
潘巧怡皺皺眉,道:
「這麼髒?」
南幻岳笑道:
「湊合點吧,我的心頭肉,這是出門在外,不是正宮娘娘巡遊天下!哪來些錦帳珠簾?」
潘巧怡哼了一聲,拉著狄十娘的手走了進去,南幻岳掛好了馬匹,提著行李包裹跟入後,從行李包中摸出一大截蠟燭點燃了,暈黃的燭光淡濛濛的映照得這間殘破的茅屋,一片淒清如水的幽寂,將人們的影子怪異的拖印在草牆上,這一點光亮,非但沒有帶來些許溫暖,更泛著一股於冰清落寂的意味……
把各人的行李包裹鋪開,南幻岳獨據一隅,他伸了個懈腰,抱膝坐下,隨遇而安的笑著道:
「怎麼樣,還不錯吧?」
潘巧伯沒好氣的說道:
「不錯,不錯你個大頭鬼!」
南幻岳搖搖頭,道:
「你是天生的富貴命,只有我骨頭賤就是了。」
潘巧怡「噗哧」一笑,道: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南幻岳歎了口氣道:
「一個人總要知道滿足,不能太過奢求了,什麼時候說什麼話,改造不了環境只求其適應,譬如說——」
潘巧怡道:
「得了,得了,不要長篇又大論啦,歇一會我們就填點什麼吃的充飢吧?」
她側過臉,又向狄十娘道:
「餓不?」
狄十娘羞澀的一笑,道:
「還好!」
她靦腆的看了南幻岳一眼,輕細的道:
「南大哥,我真佩服你和潘姐姐,你們好像什麼事都看得開,看得淡……」
南幻岳咕哈笑了,道:
「我是如此,潘巧怡就不是了,她看不開,看不淡的時候你沒遇上,那副熊樣,喝,夠瞧!」
潘巧怡佯嗔道:
「你個嚼舌頭的,我什麼時候像你說的這樣呀?」
南幻岳道:
「要我舉例?」
潘巧怡急了,道:
「你敢——你看我依你?」
狄十娘感到十分新鮮的道:
「潘姐姐,南大哥好像很怕你哪……」
潘巧怡高興又得意的道:
「你都看出來了?他當然怕我,普天之下他就只怕我一個人呢,除了我,誰也奈何不了他,就是我管得住他,像觀音大士給孫悟空套上的金箍咒,他便能一個跟頭翻上十萬八千里,也永遠別想跳出我的手掌心!」
狄十娘似是又驚又羨的道;
「真的?」
潘巧怡格格笑道:
「妹妹,我做姐姐的還會騙你?」
狄十娘眨了眨那雙明媚的眼睛,又問南幻岳:
「南大哥,你真的怕潘姐姐嗎?」
南幻岳一笑,慢條斯理的道:
「你說呢?」
狄十娘窘迫的紅了紅臉,道:
「我……我不知道……」
潘巧怡一瞪眼,灼灼逼視著南幻岳:
「說呀,你,莫不成是我含糊你嗎?」
南幻岳哈哈笑道:
「不,當然是我怕你。」
潘巧怡十分光彩的瞧著狄十娘,道:
「你聽到啦?你這位南大哥呀,明明心裡寒,卻偏要嘴上硬,你說,這是不是欲蓋彌彰?」
狄十娘柔靜的一笑,沒有答腔,南幻岳朝著她道:
「狄姑娘,這次回去以後,你與令尊的日子定較以前好過多了,我以為你們索到三干兩紋銀的賠償,是可再開一家比以前大上一倍的店面啦!」
狄十娘默默點頭,沒有什麼特殊喜悅或欣慰的表情,南幻岳問道:
「你爹說你燒得一手好菜,幾時我有這個口福品嚐一下呀?」
狄十娘似乎微微一怔,立即笑道:
「隨時,南大哥,只要你來家裡。」
南幻岳笑道:
「你爹說——你最拿手的一道菜是……是什麼……」
狄十娘微笑著沒有回答,南幻岳敲敲腦門,道:
「對了,是『翡翠蝦仁』,用新摘的嫩菠菜、蝦仁,再加上點雞汁啦,荷油啦什麼的,以特殊的烹調手法做成,據你爹說,非但看上去透明翠綠,白嫩可愛,吃起來更是香莢無比,能把舌頭也吞了下去……」
狄十娘羞澀的道:
「你不要聽爹說,我哪有這樣的本事?」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
「別客氣啦,狄姑娘,光是這一手,你此生業已享用不盡,要知道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必得先控制他的胃口!」
潘巧怡放過來一枝冷箭:
「喂,顯然你那一位玲妹妹已控制住你的胃口了?」
南幻岳哧哧笑道:
「又來了,你。」
狄十娘在這時候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南大哥,你的本領強呢,還是潘姐姐的強?」
南幻岳朝潘巧怡一指,道:
「當然她強。」
狄十娘笑笑道;
「難怪『浮圖崗』的人見了潘姐姐和你在一起就都怕了!」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
「武林裡很多人都知道她是條母大蟲。」
潘巧怡柳眉兒一豎,道:
「你說我是什麼?」
南幻岳忙道:
「我說你是天下的大美人!」
潘巧怡哼了哼,道:
「算你知機得快……」
狄十娘坐在鋪子地下的毯子上,輕輕的道:
「你們真是好美滿,好相配的一對……」
潘巧怡喜上眉梢,道:
「確實如此,是嗎?」
南幻岳道:
「別老是談論我們了,狄姑娘,談談你自己吧。」
狄十娘道:
「談我自己?我自己有什麼好談的呢?』』
南幻岳柔和的道:
「譬如說,你對令尊的懷念,你們父女間相依為命的親情,你對你仙逝的母親那種童稚的,夢幻般的影響,以及,你對未來生活的打算等等,都可以談一下,也讓我們對你更加瞭解……」
像是怕勾引起什麼痛苦的回憶,又像有意無意的在避開這些問題,狄十娘苦澀的一笑道:
「南大哥——原諒我不談這些事,好嗎Y」
南幻岳灑脫的道:
「隨你,你除了思念令尊,也懷念你逝去的母親麼?」
狄十娘喃喃道:
「我的母親?」
南幻岳嚴肅的道:
「聽令尊說,她老人家是一位嫻慧溫柔又刻苦耐勞的女人,你和她長得很像,只是沒有她眉梢上的一顆黑痣——哦,對了!」
南幻岳想起了什麼似的,又笑道:
「令尊告訴我這些事的時候,曾提到這一點——他說你與你母親十分酷肖,只是你沒有她左屑梢上的那顆黑痣,她卻也沒有你膝蓋上的一塊疤,這塊疤是你小時候爬樹跌下來摔傷的……」
彷彿一種本能的反應,狄十娘斜偏的雙腿突然往內收縮,盤藏起來,同時也顯得有些緊張侷促的用手掩遮著兩隻膝蓋……
南幻岳怔了怔,隨即笑道:
「你怕什麼?我又不會魯莽到要掀起你的裙底去查看……」
潘巧怡睜眼道:
「你也不敢吧?」
狄十娘有些蒼白,好像覺得有些失態,她連忙掩飾的道:
「這塊疤很難看,每次偶爾有人提起,我全會不由自主的遮蓋——多此一舉,而且可笑,是不?」
南幻岳笑道:
「女孩子麼,往往愛美成性,這樣的舉止雖是無意識的。但卻無可厚非——」
端詳著獨十娘,他接著道:
「你已夠美了,看著你,便可以聯想到令堂在世的時候,必也是相當端秀的,你爹說,她要比你現在的模樣稍肥一點,也稍高一點——」
狄十娘沒有什麼表情,她僅是顯得有些生硬與麻木的點了點頭,眸子裡的光芒平淡而毫不被動,一種直覺的反射,南幻岳脫口道:
「狄姑娘,我覺得你對你的母親,甚至父親,好像全很淡漠,很陌生似的,你似乎不大願意提到他們?」
倏而一震,狄十娘慌忙道:
「不,不,你不要誤會,我……我只是心情不好……」
潘巧怡在旁插嘴道:
「人家遭了那樣不幸的事,自然興致不及你來得高,幻岳,你講話有時就口不擇言,傷人的心!」
南幻岳笑了笑道;
「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觸而已,沒有什麼其他意思,狄姑娘,還請莫要見怪。」
狄十娘幽幽歎息道:
「這些日子,我被他們整治得太狠,精神與意志全受到極重的伐傷,我也覺得,自己是有些變了,變得生硬了,僵麻了,冷痺了……」
南幻岳聽到了「整治」這兩個字眼出自狄十娘口中,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因為,一般來說這是江湖中人流傳的口語,不是道上朋友是很少說的,普通百姓在要表達這兩個字的意義時,大多是用「折磨」「凌辱」等詞句來形容,極少用到「整治』這兩個字——這個字輕微的疑惑在他腦海中閃了閃,但他立即又擱置了,他更為狄十娘做了解釋,這位純厚樸實的少女落進「浮圖崗」那群豺狼的手裡也有一段日子了,任她是如何掙扎抗拒,憎恨厭惡,但平時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難免習慣了他們的口語,亦就是江湖沿傳的俚語,想到這裡,南幻岳不由啞然失笑,反而責備起自己疑神疑鬼的多心病來了。
潘巧怡這時在安慰著狄十娘:
「狄妹妹,不要再提這些事了,都是你南大哥不好,說著說著又兜回了這個老圈子,惹你傷心難過……慢慢兒的,你自然會心情開朗起來,乖乖的,聽姐姐的話,別再去想去愁啦……」
狄十娘眼圈兒紅紅的,傷感的道:
「我不該又惹得南大哥與潘姐姐不快樂,我們原是談得好好的……都怪我……」
南幻岳忙道:
「你看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心裡老想不開,誰怪你啦?我們也沒有不快樂呀,好了好了,不談這些了,我說寶貝,開飯吧!」
潘巧怡狠狠的道:
「你還記得開飯呀?我早已餓扁肚子了!」
南幻岳哈哈笑了起來,一躍而起,從身邊拾起了乾糧和小囊,先將小囊丟給了潘巧怡,又白乾糧袋裡摸著兩個白饅頭塞向狄十娘手中,他的動作因為俯身之勢而顯得急促了些,兩上饅頭一塞之下狄十娘只接住了一個,另一個便墜滾下去,南幻岳「啊」了一聲,剛想去撈,但狄十娘卻非常自然的一翻手腕,抓個正著!
潘巧怡在旁邊嚷著:
「輕點嘛,鬼,你慌什麼?真餓急了?」
南幻岳微微怔忡的,像是沒聽著潘巧恰的話,他注視著狄十娘,慢慢的道:
「狄姑娘,你方才翻腕捉住饅頭的手法相當老到,可是學過?」
狄十娘的雙目中閃過一抹極快的驚惶不安之色,但她立即鎮靜下來,臉蛋兒有些蒼白,卻是一片茫然不解的表情:
「什麼手法老到?南大哥,你說我學過什麼呀?』』
南幻岳舐舐唇,低沉的道:
「我的意思是——剛才那饅頭掉下去了,你卻很利落的一把抓住,出手反應全很準確快速,很像,哦,學過武功。」
狄十娘宛如聽到一段十分滑稽的笑話一樣,不由開心的笑了起來:
「南大哥,你好會逗弄人啊,你說我——會武功?學過武功?如果我會,我學過就不用你們千辛萬苦從大老遠來救我了,我自己早就逃出來啦,你見過一個會武功的人連幾十斤的東西也提不動?連三尺高也跳不上?連馬也不會騎?這樣的一個習武者是不是太低能,太可笑了呢?」
接著,她又自嘲的道:
「真想不到我剛才無意中恰巧抓住那個跌下的饅頭,卻引來你這樣奇突的假設,南大哥,學武的人就如此簡單便證明他所懷有的功夫啦?」
南幻岳打了個哈哈道:
「一般來說,行家伸手,即知有無,不過顯然先前那一下子你是碰巧了,卻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你是真人不露像呢!」
狄十娘微笑道:
「還真人假人呢,南大哥,我若早已具備武術根基,潘老三那廝也欺壓不了我父女,更不會遭至齊超雄的脅迫了……」
潘巧怡古怪的瞪了南幻岳一眼,道:
「你今天是怎麼了?想法荒唐怪誕,滿口瘋言瘋語,真是活見你的大頭鬼!」
南幻岳笑而不答,心裡卻迅速的琢磨著狄十娘剛剛又出口的兩個字眼——「那廝」,又是一次,典型的江湖口語!
潘巧怡不輕不重的擰了他一下,嗔道:
「喂,你在那裡傻笑什麼?光啃白饅頭喝冷水嗎?袋子裡還有別的呀!」
「哦」了一聲,南幻岳再打開乾糧袋,將一包包的風雞、滷牛肉、薰腸、醃葡萄於取出,末了,另一錫壺的酒與三隻小酒杯。
潘巧怡一邊為狄十娘夾肉遞雞,一邊自己也吃著道:
「嗯,看不出你準備得倒蠻豐盛的,有酒有肉……」
南幻岳笑道:
「酒你們二位喝不喝?」
狄十娘羞怯怯的說道:
「我想喝一小杯,可以嗎?」
南幻岳點頭道:
「當然,本來也就為你們準備著了,巧怡,你喝不?」
潘巧怡本想不喝,一見狄十娘要了,她也笑笑道:
「好吧,陪你喝一杯,只是一杯,驅驅寒意也好。」
舉起那把鍋酒壺,南幻岳一一為各人將杯子斟滴了,酒是琥珀色的,相當芬芳醇厚,他深探吸嗅了一下,讚道:
「好香,『黑竹集』釀製的這種『大元黃』酒果是不差。」
狄十娘盈盈舉杯,道:
「南大哥,我敬你——」側過臉去,她又笑道:
「還有潘姐姐,一起來,好嗎?」
潘巧怡好像突然在想著一樁什麼心事似的,目光定定的凝注著杯中那微微蕩漾的琥珀色酒液,神態有些兒迷惑。
南幻岳忙道:
「不管她,來,狄姑娘,我們先干。」
笑了笑,當狄十娘與南幻岳剛要舉杯就唇的時候,潘巧怡已古怪又凝重的開了聲:
「慢一點!」
南幻岳怔了怔,停下了杯子,愕然道:
「什麼事?」
潘巧怡靜靜的道:
「杯子裡的酒先不要喝,狄妹妹,你也是。」
狄十娘忐忑不安的問:
「有什麼不妥嗎,潘姐姐?」
潘巧怡放下酒杯,自發間抽出一根乳白色的雕花骨簪來,湊在唇上先輕輕呵了幾口氣,然後,她低低的道:
「這酒有問題,我發覺它的顏色有些兒混濁,那是一種極為輕淡的混濁,像是攙了一點沙塵在裡面的樣子,而且它的味道固然醇厚,卻微微帶著一絲辛辣氣味,為了謹慎起見,我們還是先行辨識一下比較穩當。」
狄十娘驚虛的道:
「你是說,潘姐姐——酒裡有毒?」
潘巧怡眉兒微蹙道:
「還不敢確定,但我懷疑——當然,也可能這叫什麼『大元黃』的酒本質就是如此,不過我們最好先弄清楚以後再喝,不防一萬,只防萬一!」
狄十娘訥訥的道:
「潘姐蛆——你懂得怎麼辨識毒性?」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
「狄姑娘,聽她的準沒錯,你潘姐姐不但懂得怎麼辨識天下百毒,她更是此道中的高手,祖師娘了!」
似是頗出意外的「啊」了一聲,狄十娘說笑道;
「南大哥不說,可真叫人一點也看不出來,潘姐姐也從沒提過,想不到——她在這一門學問上竟有著如此深博的修養——」
潘巧怡笑道:
「別聽休南大哥瞎扯,這算什麼『學問』?旁門左道罷了,根本不值一談——說不定我們是在杞人憂天,這酒並沒有什麼問題也未敢言……」
南幻岳趕緊道:
「好了好了,寶貝,別故作謙虛之狀了,趕快用你那根『犀角瞽』試了試吧,有毒無毒亦可立見分曉!」
潘巧怡不再多說,隨即將手中那支色作乳白色,光滑細緻的「犀角簪」伸入酒杯之內,片刻之後,這支乳白色的犀角簪竟逐漸變成黯青透紫的顏色,簪上質地潤細的紋理也烏濛濛的分辨不清了!
潘巧怡抬起頭來,沉重的道:
「有毒,是一種令人肌肉僵木,肢體麻痺的毒類……這種毒性的顯示似乎說明它的原狀是水液形的……」
南幻岳舐舐唇,道:
「再試試我和狄姑娘的酒吧。」
潘巧怕點點頭,將手上犀角簪的顏色較換回來後,又分別將南幻岳及狄十娘的杯中酒試了試,結果也證明蘊有相同的毒性,接著,她拿過酒壺來聞了聞,順手丟向屋角,面無情的道:
「都被攙人毒藥了,這毒藥是攙在酒壺裡的,並非附於杯內面,幻岳,這是怎麼回事?」
南幻岳背著手來回蹀踱了片刻,沉吟的道:
「酒是我們經過『黑竹集』的時候我親自在一家食館中購買的,我也親眼看著他們提酒裝壺,在這其中,他們不可能做什麼手腳,主要的,我們和那賣酒者毫無恩怨,甚至素不相識,他怎會暗算我們?這也更非有什麼仇家預謀,因為,這是無從預謀起的,誰也不知道我們會在什麼時候,到哪家店裡去沽酒……」
潘巧怕神情有些憂慮道:
「顯然我們又陷進一個新的、不可知的危機中了,幻岳,看樣子像是有人在暗裡跟蹤我們,併圖謀加害!」
南幻岳冷靜的道;
「酒不會自己有毒,那當然就是人為的,換句話說,一定是有人想對付我們,想在無形中進行或完成這樁陰謀!」
潘巧怡驚怵的問:
「是誰?」
南幻岳的目光尖利,緩緩掃過狄十娘的面龐,她在南幻岳的目光觸及之時,不由自主的臉色泛青,唇角抽搐,雙手摀住胸口,但是,表情卻是那樣的顫粟又迷茫——有如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
目光越過狄十娘的面龐,又在茅屋中流轉了一圈,然後注定在潘巧怡的身上,南幻岳低沉的道:
「現在,我也不知道是誰!」
狄十蝗輕輕吁了口氣,口吻卻是惶悚驚恐的:
「南大哥——真的有人要對我們不利了?」
南幻岳道:
「這是無庸置疑的,但你不用害怕,一切都有我與巧怡來應付,我們會好好的保護你的!」
瑟縮了一下,狄十娘喃喃的道:
「人的心,怎麼這樣狠毒啊?」
南幻岳不帶絲毫笑意的笑了笑道:
「不錯,有些人的心是狠毒的,可惜人心隔著肚皮,看不見,摸不透,要分辨出來好歹,往往就需要事實證明,不過,很多時候,待到事實證明了,真像固已分曉,卻來不及挽回什麼了……」
狄十娘似是有些不妥的苦笑道:
「南大哥說得對……」
潘巧怡誠懇的道:
「你別怕,狄妹妹,任什麼危險都有幻岳和我來擔待,他們傷害不了你,我們會竭盡可能的護你——」
狄十娘忐忑又憂慮的點點頭,小聲道:
「我相信,潘姐姐……」
輕輕在狄十娘手背上拍了拍,潘巧怡揚起臉問:
「幻岳,你判斷可能是哪一邊的人?」
南幻岳想了想,道:
「難說,我的仇家很多,而你也得罪過不少,如今只憑險兆,不見敵蹤,一時也不能斷言會是哪一路的人要暗算我們!」
潘巧怡恨聲道:
「不管是准,居心卻是夠險惡的了,幻岳,由他們下毒的性質來看,他們並不想馬上要我們的命,而是打算生擒活捉!」
南幻岳道:
「是的,他們是想抓活的——無論是何方神聖,只要我們落進他們手裡,只怕都不會是樁愉快的事了——」
潘巧怡眸瞳中光芒閃灼,憤怒的道:
「這是一些見不得天日的陰溝老鼠!不敢明刀明槍的對敵,卻只敢躲在暗處向人施陰詐,放冷箭!」
南幻岳笑笑道:
「別生氣,寶貝,江湖裡這樣的角色可是太多大多了,我本人的經驗也就不少,如果我次次都像你這樣激動氣憤,恐怕早就氣翹辮子啦!」
潘巧怡咬咬牙,罵道:
「真是卑鄙齷齪,這些小人!」
南幻岳道:
「順順心吧,寶貝,早晚也會把他們找出來的,只要大家面對面碰上了頭,你再看我將怎樣收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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