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飛龍記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雷劫煞報恩怨了
    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廖沖窒著嗓子,咬牙切齒的道:“那蔡元明——王八羔子加上活雜種,他誆了我們,石堡曠地上有這麼一道機關,這狗娘養的居然連一個字都沒提!”

    宮笠低緩的道:“姓蔡的所告訴我們的那些話,打一開頭,我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他太過於合作了,比我原先想像的容易得太多……”

    凌濮卻納悶的道:“然則,頭兒,他真不想活了麼?他的一條命還握在我們手裡呀!”

    宮笠沉默著,廖沖接上話道:“就是這一點好叫我想不透,姓蔡的那條狗雜種徹頭徹尾便不是塊有種的料,既然他怕死,照說他斷不敢哄騙我們才對,可是眼下的光景,卻又不似他說的那麼回……事……”

    鮑貴財輕聲道:“會會不會,呃,師師父,那蔡元明慌張之下,忘忘了提醒俺俺們這道機機關了?”

    廖沖想了想,悻悻的道:“真不知道這龜孫子存的什麼心!”

    零散棄置在四周的火把光芒,閃閃灼灼的映幻著官笠的面龐,而他那張深沉冷毅的面龐便也在青紅色的焰苗炫照裡顯得益發怪異幽忽了,他的雙目隱裹著尖銳又森酷的血彩,仿佛一旦現射,便將染赤了這望出去的一片…

    低沉的,凌濮道:“頭兒,我們下一步棋該怎麼走?老縮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宮笠冷靜的道:“問題只有一個,要不要照著蔡元明告訴我們的路子去走?要,這小子的話不夠扎實,不要,我們便對‘金牛頭府’中的情形一無所悉,有如盲人騎馬,亂走亂闖,失誤的危險大增!”

    廖沖恨聲道:“悔不該不押著那狗操的來,叫他親自為我們探路!”

    宮笠道:“就算押著他來,他若有心要坑我們,誰敢保

    證他不出花樣向對方示警?再說,如今便想這麼做,也已經來不及了……“

    廖沖有些急躁的道:“可是好歹我們總也該想出個法子來呀,老弟,莫非大伙就全瘟在這裡干熬嗎?我這廂業已是熬出滿腔的火氣來了!”

    宮笠的面龐上一片蕭煞之色,他陰沉的道:“等那些火把的光芒弱下去,我們便開始行動。”

    廖沖道:“怎麼個行動法?”

    雙眉聚成一個“出”形,流露出那等凶悍的暴氣,宮笠道:“沒有什麼選擇,只好照著蔡元明的話,姑且一試了!”

    吸了口氣,廖沖不安的道:“設若這小子所說的乃是在坑我們?”

    宮笠苦笑道:“那也只有認了;果是如此,我們尚堪自慰的,便是或有機會轉回去活剮了他以瀉憤!”

    廖沖橫了心道:“好吧!便這麼干,我操他六舅,姓蔡的王八蛋若是敢誆我們,看我怎麼一丁一點的來零碎收拾他,我會叫他死活不能!”

    宮笠道:“希望你還有像那樣一顯身手的辰光!”

    瞪起眼來,廖沖道:“別他娘的這麼個喪氣法,‘金牛頭府”這干鬼頭蛤蟆臉,啃不了我們一根鳥毛去!“

    於是,四個人又靜默下來,過了一會之後,那些散置四周的火把全都燃燒得差不多了,只偶而還爆閃出一兩溜微弱的火苗來,沉沉的黑暗,又似一片無形的潮水般,悄悄的蔓延於空間……

    宮笠細聲道:“我們上去,記著不踩石階。”

    那九級寬而且闊的石階,不管是單數也好,雙數也罷,四個人根本不去沾它,四條人影貼著階底的礁面往上翻掠,輕忽得只像四股淡淡的煙霧。

    兩扇高大沉厚的嚇人的生鐵巨門便那樣嚴絲合縫的緊閉著,堅牢得宛如一對相拼的山岳,看見兩扇巨門,不由會使人懷疑——它實際上要阻擋什麼?

    一雙猙獰而又威猛的石雕獅子,便分左右雄踞在鐵門兩側,這兩座石獅全有八尺之高,紋絲不動的蹲在那裡,和堅厚的鐵門互為村配,更是相得益彰,帶著一股子森森的氣勢!

    四個人便縮伏至左右邊的石獅底座,廖沖抬起頭來兩邊打量著,一面前哺的道:“好家伙,看這兩個大玩意,真好像一開口就會吃人一樣……”

    宮笠卻注意著這座石獅的右眼,而石獅的右眼和它的左眼並沒有什麼分別———只是一枚硬梆梆,本定定的,凸出眼眶的石蛋子而已!

    凌濮悄聲道:“頭兒,可要我去按它一下?”

    宮笠疑慮的道:“方才經過觸動那陣飛刀埋伏,石堡裡的敵人必已有所警覺,盡管他們未曾發現什麼,但注意力定然大為提高,這兩扇鐵門一旦開啟——不論那蔡元明的話是真是假,恐怕都難避過他們的耳目……”

    凌濮低沉的道:“頭兒的意思是?”

    歎了口氣,宮笠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以如今,我們也無可選擇了……”

    廖沖也惡狠狠的道:“對,管他娘的什麼邪魔鬼祟,我們橫豎是要拼他一場,干脆來個霸王硬上弓,暗的不行,就明著上!”

    宮笠道:“凌濮,你上去按這石獅的右眼吧!”

    點點頭:凌濮飛身騰起,右手拼指如戟,極為准確的戳中了石獅的右眼,他的手指觸處,看去堅牢硬固的那枚石眼,居然隨指內陷,當他縮手落地。兩扇沉重的鐵門,竟已悄無聲息的自動啟開三尺——一只是三尺。

    目光瞥處,廖沖不由滿頭霧水:“怪了,這門開的情形,倒又似蔡元明那王八羔子所言不假……”

    宮笠低促的道:“闖進去!”

    拋下三個字,他已先行閃身掠進門內;門後,果是一間大廳,一間寬闊得令人生起一種空蕩感的大廳,四四方方的,大概總有二十丈方圓,陳設簡單,擺置也都是粗重之屬,地面上,不錯,是交互鋪設著每塊尺許見方的青紅色花磚,大廳中,最惹眼內,還是那枚嵌於正牆上的巨形猙惡金色牛頭!

    站在門側橫沿上,宮笠忖量著到底該不該踩上紅色的花磚,廖沖、鮑貴財、凌濮三人隨後而至,廖沖火爆的低叫:“往裡淌呀!我們還在磨蹭什麼?”

    宮笠四面搜視,小心的道:“廖兄,你不覺得這裡有點古怪?”

    廖沖愣了愣:“古怪?啥的古怪?”

    宮笠道:“好像——太平靜,防守也太松散?”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這足以證明‘金牛頭府’的一干人俱是酒囊飯袋,皆乃狗屁不如,我們正可殺將進去,犁庭掃穴,搗他們一個土崩魚爛,冰消瓦解!”

    凌濮也急切的道:“不錯,頭兒,兵貴神速!”

    宮笠咬咬牙,道:“好,朝著紅磚地上落腳吧!”

    第一個飛撲出去的人是廖沖,他直掠七丈對著大梯左側的那道樓梯為目標,腳尖猛沾一塊紅色花磚,身形欲起未起,一樁意外的變化便已突然發生了!

    就在一剎之間,整片大廳的地面,不論是紅色花磚抑或是青色花磚,立時全部倒翻,倒翻過來的這一面,完全布滿了密密麻麻又雪亮銳利的倒須鉤,在連串的“咋”

    “咋”響聲裡,大廳頂上的看去似是飾以灰紋格的克承塵“

    表面,猛然下落——那竟是一張巨大無朋的羅網,除此之外,四周的牆壁縫間,也“嗖”“嗖”不絕,自各個不同的方向疾射出又密又猛的如雨銅針!

    震人心弦的擊鼓聲,也在這時響起,宛如來自石堡的每一個角度!

    那邊——廖沖怪叫一聲:“他奶奶的。”整個身子橫起,左手暴揮,黃光如電,下面一片倒須鉤斷飛,而右手也是月弧般炫映起一輪黃湛湛的光圈,勁風呼嘯裡,射至的銅針紛紛折落截墜,甚至那面罩落的大網,也在與他手中的弧光接觸時破裂開一個大洞,挾著這樣強猛無比的威力,這位“老邪”便穿網而出,又一個翻騰回到了原處!

    宮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也剛好避過了這一陣針雨的襲擊!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沉重鐵門,突兀的“鏘”聲閉攏,而大廳裡的兩色花磚又齊齊轉回原狀,那面罩落的巨網,也迅速回升於頂,若非上面有一個破洞顯露,出廳頂原來的一塊拼格木條底表,那面偽裝的羅網,仍難叫人看出破綻!

    現在的情景十分明顯——他們的行跡業已暴露,並且,更已陷入重圍之中了!

    廖沖氣沖牛斗,干脆豁開來破口大罵:“狗娘養的‘金牛頭府’,全是一干陰損刁滑,見不得人的九等畜類,我一個一個刨你們的祖墳,端你們的老親娘;那孫嘯老鬼,更是奧不要瞼,卑鄙無恥之尤,不敢明刀明槍的對仗,只管窩在暗裡算計人,虧你還是道上有名有姓的角兒,哦呸,似你這種縮頭王八的架勢,躲到你師娘褲襠下仰頭沾騷差不離,居然尚敢擺出道號來現世?真丟死你八輩子的人了鮑貴財一見乃師罵開山門,也立即如斯響應:”對,對對,俺俺師師父罵得可可真對,‘金牛頭府’的麼麼磨小小丑,是漢漢子,面面朝面,硬硬碰硬的比劃比劃,光靠靠著這些陰陰毒機機關,爛污埋伏坑人,算不得本事,稱稱不上英雄……“

    師徒兩人的吼罵聲,應合著傳自四周的隱隱擊鼓聲,在偌大的廳堂裡回應激蕩,那等的空洞又加上沉悶,飄人人耳,便益發有著陰森怖栗的意味了……

    靜肅迅捷得仿佛和一些從虛無中突然出現的鬼魁一樣,從大廳的四周——回廊、隱門、暗道中,上百條的身影立時湧現,個個都是“金牛頭府”的傳統打扮:銅角皮盔,黃巾、黃袍,而且,一式的“鬼頭刀”!

    這百多名大漢甫一出現,動作快速利落的馬上散開來各自守住了方位——全是些扼守著進出要道而又利於撲擊的位置,這干人不但精悍沉著,猶且訓練有素,舉止進退之間,要比外頭他們那些同伴老辣得多,嗯,到底是守衛“金牛頭府”的內圈角色。,只怕也都是些十中選一的硬扎貨!

    百多人行動起來,居然不帶一點嘈雜或喧嘩音響,除了靴底與地面的連續磨擦聲外,甚至連輕咳低哼的聲響也沒有,一百多人圍持周遭,有若一百多具木雕塑像,他們靜靜的挺立在那裡,每一張面孔上都木納的不顯絲毫表情,可是,卻自然流露著那種殺氣騰騰的悍野本領,是一群被符咒禁制住了的猛獸,只待破禁,便會張牙舞爪,擇人而噬了……

    “鬼頭刀”的刀鋒雪亮生寒,閃幻著流燦不定的光彩,而百余柄“鬼頭刀”俱皆垂指向地,“刀鋒卻冷森森的朝著這邊。

    干干的咽了口唾液,凌濮悄聲道:“看樣子,我們是被陷進來了……”

    廖沖氣憤的道:“明擺明顯的事,還用你說?我們上了大當,業已中了這些王八羔子的圈套!”

    鮑貴財磨拳擦掌,一派“勇冠三軍”的氣勢:“沖,沖,俺俺們且往上沖,先殺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再再說!”

    微微搖頭,宮笠平靜得出奇的道:“稍安毋躁,貴財,稍安毋躁。”

    廖沖雙目中宛似噴閃著火焰,他用那雙紅毒毒的眼睛巡視四周,一邊暴戾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娘的皮,我們來這裡原來就是要挑他們老窩的打算,如今正好,豁開來明著於,不叫這干龜孫子屍積成山,也少不了他們一個血流如渠!”

    凌濮沉重的道:“眼前的形勢,恐怕也非得這個‘譜’不行了!”

    背脊靠在鐵門上,宮笠安詳的道:“我們且沉住氣,現在這副陣仗,只是‘金牛頭府’的先聲,壓軸的好戲還在後頭,這頭一場鑼鼓點子如果我們都承受不住,接著的熱鬧就更難招架了……”

    廖沖火辣的道:“等著看吧,我不但要從頭到尾全接下來,更連帶把戲台子也一遭砸掉!”

    就接著廖沖的語尾,大廳左側那道寬闊的紅木樓梯頂上,已忽的傳下來一個狼嗥般刺耳又陰酷的聲音:“廖老邪,你可真是狠得帶了把子,犯我的堂不說,還要沖我的窩?”

    隨著這幾句話,四個人的身影已緩慢又沉穩的由樓上沿梯走下,他們的步履安詳,形態雍容,一派“瞧我獨尊”的架勢!

    四個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身材瘦長,一張鍋底也似的黑臉往內扁四著,以至他的五官也似擠成一堆了,但在這張骨稜肉薄的丑怪面孔上,。那雙三角眼卻是懾人心魄的,它每在開合之間,精芒閃射如電,更有著無可言喻的浸穩力量,尖銳中,隱含著極度狂傲又迫室的威凌意味;這原是一張粗陋的臉,然而,只因為這一雙眼睛占盡了靈氣,便也令整個的輪廊迥然不同於其原來的相格了!

    這個人,只剩下一條左臂,他那只空蕩蕩的右臂衣袖,每在他身體移動之間,輕飄飄的隨著他腳步的韻律在晃搖不用說,他就是孫嘯——“金牛頭府”的大當家,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海上霸王,素以寡絕殘酷著稱的“只手奪命”孫嘯。

    孫嘯右側的人,是位年約六旬,禿頂白髯,圓臉肥胖的老者,這老者面色紅潤,隱泛油光,總是微咧開嘴,擺出一副笑呵呵的祥和之狀,模樣兒,倒挺叫人願意親近的站在孫嘯左邊的那位,卻又矮又瘦,黃中泛黑,於癟癟的像半截枯老的樹樁子一樣,一點也不起眼,這人滿臉皺紋,眉細眼陷,穿著一襲灰袍倒似掛在他身上般的虛虛蕩蕩,活脫一陣風起,他便歸去…

    挺在他們三人後頭的一個,腰粗膀闊,滿臉橫肉,絡腮胡子加上滿頭豎立的亂發,宛如一個巨大的人形刺蝟。

    這四個人一出現,除為首的孫嘯的是打上眼就能認出來的是誰之外,其余三位,宮笠可是面生得緊,一個也不認得!

    廖沖與鮑貴財卻比宮笠和凌濮多認識一個——就是那位“人形刺犯”;日前在“玉鼎山莊”和“金牛頭府”的那場拼戰裡,這“人形刺蝟’同廖沖師徒”親熱“過,他不是別人,即乃”金牛頭府“的五當家”大勾瓜“常陰!

    來到樓梯的中間,孫嘯等四個人站定了,俯視著下面大廳門前的宮笠他們,神色的表現,頗有幾分輕蔑的味道。

    這時,廖沖搶先開了口:“兀那只剩下一只手的老小子,你大概就是孫嘯了吧?”

    嘿嘿一笑,那鐵臂的黑臉人——孫嘯挑著眉毛道:“好眼力,廖老邪,除了我孫嘯,天下還有幾個人具有此等氣勢?”

    廖沖“哧”了一聲,道:“姓孫的,你這算是唬哪個後生小輩?招子放亮點,腦瓜活絡點,這裡的幾位爺全是老江湖了,別他娘說些不上道的渾話!”

    孫嘯目光灼亮的掃視過官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的面龐,又落回廖沖身上:“自常老五他們打”玉鼎山莊“栽了跟頭回來,向我一說起替”玉鼎山莊“黃老匹夫幫打的幾位‘高手’模樣,我即猜出是你,廖老邪,果然不錯,另一位癩頭瘸腿的朋友,大概就是你的得意高徒‘疙瘩瘸子’鮑貴財了吧?”

    廖沖笑呵呵的道:“正是。”

    孫嘯眼神倏寒——一宛如剎時凝成了兩柄利剪,他逼視著官笠,緩緩的,卻煞氣盈溢的道:“在‘玉鼎山莊’之內,幫著黃恕言折辱了我手下的人是你們師徒,然則,在莊外,我二妹邪四娘與我那幾個好友,‘閃手’焦子雲、飛猿’陣醒、‘蛇心’童芳的死,約莫就是另外有人下了毒手吧?”

    廖沖皮笑肉不動的道:“陣上交刃,兩軍對壘,憑的是本事與膽識,只要斗得公平,殺得磊落,挨宰的一方只能怨自己學藝不精,怪得了誰?孫老小子,莫非你還另有說詞?”

    孫嘯突然暴吼:“我只問你下毒手的是誰?”

    冷笑一聲,廖沖道:“你雞毛子喊叫什麼?嚇得著這裡哪個爹?”

    於是,宮笠回應了:“除掉他們的人是我,孫嘯,是我!”

    兩眼裡漓漾的光芒宛似毒蛇的赤信在伸縮,猙惡極了,也陰森極了,孫嘯像要吃人似的死盯著宮笠,粗厲的道:“報上名來!”

    宮笠平靜的道:“宮笠。”

    只這兩個字,對孫嘯所起的作用卻像是陡然間雲天變色!他猛的一震,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形態也透露著驚愣之後的迷們——但這樣的反應僅有瞬息,很快的,他又恢復原狀,恢復了那種凶暴,狂傲,猙獰的原狀:“宮笠,好一個‘生死執魂’宮笠!我道是哪一個有這等的本領,更有這等的心腸,原來這是你干下的好事,大名鼎鼎的宮毒,不錯,也只有你才會做得這麼絕,宮笠,我早該想到是你!”

    宮笠冷淡的道:“現在告訴你,為時並不算晚!”

    喉嚨裡低濁的曝吼著,孫嘯怨毒又痛恨的道:“宮笠——我不管你是什麼三頭六臂,大羅金仙,你殺害了我的手下,我就要你抵命,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要你抵命!”

    宮笠穩沉的道:“為了達成你的願望,孫嘯,我已經把自己送上門來了。”

    突然,孫嘯的臉色急速變化了一下,他似是想起了一件大事,又疑惑,又憤怒的道:“血刃之前,宮笠,我們把話先說清楚——你幾次三番和我作對,幫著黃恕言那老狗與我抗抬,又一再殘害我的手下,如今更找上門來肆虐,你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宮笠的表情湛然,他極其冷靜的道:“當然,我會告訴你——為了一張藏寶圖,你曾直接與間接的殺害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賀蒼,我同賀蒼,乃是生平摯友,刎頸之交,而你又包庇了受你唆使誘迫暗算了賀蒼的那對奸夫淫婦,井容留夏潔;此外,我也不能坐視‘玉鼎山莊’莊主黃恕言在你暴力侵迫之下的危機而不顧,以上這些,便形成了今天我來此赴險的理由,孫嘯,夠不夠?”

    忡怔片歇,孫嘯猛的仰首狂笑:“宮笠啊!宮笠,如此說來,你居然是反過頭找我報仇的了?”

    宮笠唇角的肌肉抽搐著,他強忍心中的激動,徐緩的道:“不錯,我是來找你報仇,孫嘯,你是這一切血腥形成的罪魁禍首,你更是這一連串貪婪邪惡爭紛的始作確者,你自私、殘暴、狂妄、冷血,你是一團攪世的魔風,消除了你,天下便太平了!”

    孫嘯黑臉成紫,焦雷般吼:“罵得好,宮笠,怕只怕你辦不到!”

    宮笠凜烈的道:“我來了,孫嘯,目的便是要試試能否辦到!”

    額上暴起青筋,雙目光焰似火,孫嘯直著脖子,口沫四濺:“宮笠,我要是能教你四個人活著走回去,我就一頭撞死在‘飛雲島’上!”

    宮笠冷然道:“要是我們取不了你的腦袋,鏟不平這座魔穴,我們也便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一聲爽亮的大笑出自那紅臉白髯的肥胖老者口中,他瞇著眼道:“好,好,的確快人快語;宮老弟,除了這些樁羅嗦以外,我們雙方輸贏之下,也還都有彩頭可搏,如果我們勝了,便直搗‘玉鼎山莊’,攫取黃恕言和顧子安的那兩張藏寶圖,設若你們勝了我,井容身上的那張圖便也自然會落入你們手中,呵呵,流血總得流出個實惠來才好,可不是?”

    宮笠生硬的道:“那幾張藏寶圖,得失之間我並不為意,朋友!”

    老者哧哧笑道:“只怕你是反穿皮襖扮老羊吧?”

    “呸”的一聲,廖沖怪叫道:“咦,你他娘又是打哪個毛坑裡鑽出來的‘屎殼郎’?”

    白髯老者不以為傳咧開大嘴道:“廖老邪,連我都不認識,虧你還是道上有名的人物呢!”

    廖沖上下打量著對方,陰陽怪氣的道:“噴噴,倒也看不出來你什麼地方與眾不同;我說老相好的,莫非你胯下那麼一根玩意,稟賦有異於常……”

    臉色一沉,白髯老者叱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就憑你這副德性,滿口葷腥,竟也能混出名堂來,江湖氣數也真是到頭了,我貝九峰實羞與為伍!”

    突的大笑出聲,廖沖粗野的叫:“貝九峰,原來竟是你這個老怪物,‘鐵罩’貝九峰,武林中的‘三魔’之一,幸會了,真個幸會了;你是拔尖的角色,我可也高攀不上,與孫嘯窩做一堆,各位相得益彰,哈哈,物以類聚,一丘之貉,都不是人做的種!”

    貝九峰勃然大怒,暴吼道:“放肆!”

    廖沖嗤之以鼻:“你這一套拿回去對著你九姨太用,沖著我老漢,擺也不擺你!”

    那位干癟癟的人物冷淒淒的笑了,他接上口道:“廖沖,你素以邪名著稱,本還不知怎麼個邪法,今日一見,果然不錯,邪得可以,邪得離了譜,不帶一點人味了。”

    廖沖眼珠子翻動著,似笑非笑的道:“我說你這比常人要短,比株儒又高的人渣子,你又是從哪座仙山古洞裡修成正果的呀?”

    那人慢吞吞的,卻陰惻惻的道:“翟英就是我。”

    宮笠微微動容,他輕輕的道:“又是‘三魔’之一,‘風火獸’翟英!”

    重重一哼,廖沖大聲道:“真是群賢畢集,英豪全齊聚了,奶奶個熊,‘三魔’居然湊齊一堆,好,正是,如虎添翼,難怪看著各位膽量也大了不少!”

    翟英削銳的道:“你口氣倒狂,姓廖的,只可惜你這塊招牌,唬不住我們哥三個!”

    廖沖惡狠狠的道:“如果你們以為這邊的幾位會含糊,那就益發不可思議了廣’此刻,孫嘯跨下一步梯階,冷厲的道:”廖老邪,事實勝於雄辯,光我們三人,就足夠攬下你們幾個狂夫而有余!“

    廖沖不屑的道:“這只是你自己這樣說法,老孫!”

    宮笠森酷的道:“何妨把你們所有的幫手一起召來?好歹徹底解決,也求個干淨利落!”

    孫嘯悍然道:“你就琢磨著你自己吧,姓宮的!”

    廖沖怪吼道:“把那井容、夏潔一對狗男女也叫出來,娘的皮,今天大家一起見彩,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也死不了,搏命刃血,拼他個雞飛狗跳牆!”

    露出一口尖細又泛黑的牙齒,孫嘯殘暴的笑著:“你說對了,廖老邪,咱們就會是這麼個場面,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死不了!”

    廖沖的答復不再是只用唇舌,他那壯實的身形猝然凌空翻飛,閃電般撲擊向樓梯上的孫嘯,右手朝下猛落倏翻,曲指如瓜扣向孫嘯腦門,左手卻在急速晃動中,幻成了個百只虛玄的爪影,宛若來自幽冥裡的千百冤鬼,齊齊伸手攫取過來,銳風強勁,卻又隱現如夢!

    不錯,這位邪君甫一上手,便施展出他最凌厲、也最詭異的獨家絕活來——“鬼手跳靈”!

    孫嘯的反應之快,就有如他早已在另一個空間裡蓄勢妥當而伸展入現在的空間中一樣,他猛然躍上七尺,悍迎敵人,獨臂伸縮撲掠,風雷聲突起,一股股澎湃湧蕩的強大力還便合流四散,於是,但聞呼轟劈啪之聲串連不息,罡氣激射下,半空中的兩條人影各自翻落。

    在地面連搶出兩步,廖沖方才站住,他氣喘吁吁,右頰上青瘀了老大一塊,眼睛也烏腫起來;孫嘯則連連踩斷了兩級梯板,直到第三級上始才扎住勢子,他的額頭上血糊淋漓,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廖沖大叫:“不過如此!”

    孫嘯暴烈的道:“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廖沖怪吼一聲,身形斜出:“再來!”

    單掌橫於胸前,孫嘯憤怒的道:“迫不及待了!”

    就在這時,樓梯上人影暴閃,那樣瘦瘦小小的一抹影子,卻帶著兩片狂飆似的力量猛罩而下,狠攻廖沖!

    斜刺裡,一團至剛至沉的無形罡氣“呼”的一聲反卷過來,在閃雷般的相互撞擊下,半空中的人影厲嗥著歪歪扭扭的飛出七八步外中堪堪落地!

    那人,是“風火獸”翟英。

    出手阻擋他的人,正是宮笠。

    翟英雙目圓睜,霹靂般叱道:“暗箭傷人,宮笠,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調勻呼吸,宮笠冷冷的道:“翟英,莫非你的偷襲就說得上光明正大?”

    咆哮著,翟英咬牙道:“我要活劈了你,姓宮的!”

    宮笠夷然不懼的道:“人就在這裡,只試你有這個本事!”

    旁邊,廖沖大叫:“老弟,豁開來宰!”

    側行三步,宮笠冷凜的道:“換個對手吧,廖兄,正主兒交給我,別搶我的生意!”

    點點頭,廖沖一指那邊的孫嘯:“我他娘和宮老弟不分彼此,穿一條褲子,任由哪個送你上道也是一樣,老孫,你就生受著吧!”

    孫嘯森冷的道:“很好,既是你二人如此親密法,我下手宰殺,也就無須講究先後之分了!”

    宮笠緩緩逼近,面無表情:“孫嘯,是把血債結清的辰光了……”

    一步一步踏下梯板,孫嘯強硬的道:“不錯,我們的想法頗為一致……”

    快得無可言喻,孫嘯身形一晃,漫空的掌影已有如片片交織的血刃瀉落,而風嘯如泛,氣回似濤,宮笠猛的朝前弓腰,雙手合十,急推猝翻,合十的雙掌有若凝成形的幻像,立時飛湧旋升,兩股穿起於左右的力道則在穿射之下卷揚回蕩,雙方的攻勢,便有如波波怒浪的沖激——猛吼一聲,孫嘯貼地暴進,左掌再起:“好個‘老僧拜佛’!”

    宮笠身形飛旋中,雙手切斬如電,彼此間速次速截,快逾電掣,招式於瞬息裡變化,身法在須臾間翻騰,但見人形滾動,卻分不清誰是誰了!

    “風火獸”翟英亦已和廖沖展開了狠拼,一個是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一個乃威震武林的“雙邪”其半,彼此豁命格斗,冒死廝殺,驚險猛辣之況,不啻是一場龍爭虎斗!

    樓梯上,“鐵罩”貝九峰笑吟吟的緩步走了下來,他那種笑容,在此時此地,看在人眼裡,說不說有多麼叫人不舒服法,就好似吞下了一只蒼蠅,嘔得慌!

    仍是笑吟吟的,貝九峰伸手自腰後的一只斗大皮囊裡,慢吞吞取出一樣物件——那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古怪的鐵碗,外間內收,碗沿四周卻鋒利如刃,在碗的內部兩分位置,更有一圈朝上微斜的刀環;鐵碗是烏黑的,口沿卻呈黯藍,內部的那圈刀環灰白有如利齒,這宗玩意,若是加上人頭,正好可以容下一個腦袋的空間!

    現在,貝九峰把右手穿過碗底的皮套,他的手掌便極為合宜的貼緊了碗底凸突處。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橫著攔過來,他調整著一對斜眼珠,大聲的嚷道:“想想干什麼?多多吃少麼?不不行,俺俺這廂還閒得心慌吶!”

    貝九峰端詳著他,笑呵呵的道:“貴財賢契,你還是一邊站著看熱鬧的好,長輩爭執,你可別湊進來自討沒趣!”

    鮑貴財連連搖頭:“你你們與俺俺師父是對對頭,俺就不承承認你們是長年輩,若——若是你還想起歪念念頭,要抽冷子打打暗算,就更不不配做長長輩,說說不得,俺俺要截著你—一”

    貝九峰是一團和氣:“好小子,看你結結巴巴,生得不成人樣,口舌倒還挺利的,但是,你也曾想過,你會是我的對手麼7恐怕連你師父也不一定能勝得過我呢……”

    瞪著貝九峰,鮑貴財固執的道:“俺俺不管這許多,你要想撿撿便宜,俺俺便不不能叫你順心,打———打不不打得過,卻是另一回事,貝九峰,俺告告訴你—一”

    那只鐵碗,便在這時扣向了鮑貴財的腦袋,來得像閃電!

    鮑貴財人是忠厚,心眼卻活,他早就防著對方這一手了,鐵碗臨頭,他“呼”的旋出三步,月牙形的光華倏映,一上一下,飛瀉貝九峰咽喉小腹!

    貝九峰名列“三魔”之位,功高氣傲,根本沒把鮑貴財這個後生小輩放在眼裡,又是突起發難,更沒料到對方居然反擊這麼個狠辣法。一擊落空之下,他驚然後退,寒芒閃處,肩頭業已裂開一縫I咧嘴笑了,鮑貴財道:“長長輩的功夫怎怎的這麼松松散?就就憑這兩下子,還還想要斗俺師師父?”

    貝九峰頓時面如充血,氣沖牛斗,他難堪之極的狂吼一聲,再度暴撲而上,鐵碗運展,有如飛映起連串的錘蛇,團團流轉,縱橫交織,眨眼間,已把鮑貴財罩人其中!

    厲嘯倏起,凌濮騰掠似風,橫滾而來,盾舞槍刺,傾以全力攻向貝九峰!

    幾乎不分先後,“大鉤爪”常陰飛身跟進,一對純鋼五指鉤爪猛取凌濮,邊大吼著:“狗雜種,你還想討巧?”

    緊接著另有三條身影也自大廳三個角隅中搶出,一個是灰臉灰眉的粗大胖子,一個是瘦削細長,四目窄鼻的中年人,另一個,嗯,吊著一左臂的“怒牛”邵大峰!

    一見邵大峰出現,凌濮立時明白,那灰臉灰眉的胖子必是“老閻君”固彪,另一個四目狹鼻的仁兄,亦必是“沒影子”寶泉無疑,“金牛頭府”四名‘“飛雲手”中,余下的三名業已全部出動了!

    雙方的接觸非常快速,剎那間,五“大鉤爪〞常陰率領之下,三名”飛雲手“齊齊圍攻們鮑貴財與凌濮,加上為主的”鐵罩“貝九峰,五打二,鮑貴財和凌濮的形勢頓時逆轉,陷入了無比的艱困之中!

    偌大的廳堂,在青紅兩色的花轉地面上,三簇人便那樣拼死的格斗著,他們在閃躍、騰挪、回,高吊的銀燈投下冷瑩又燦亮的光輝,將這些條晃掠交織的人影,扭曲得更加怪異與不祥了……

    逐漸的,戾氣在凝形,血腥隱隱濃重了,廝殺中的雙方,以及圍持周遭的每一個人,大家都預感得到,這必然會是一個慘烈至極的結局———不論這個結局來得遲或早。

    仿佛一抹亮光掠射向永恆,與孫嘯狠搏的宮笠,猝然閃撲出三丈之外,他毫不遲疑的施展了最威猛的攻擊,用他的“闊蛇口劍”及“大旋龍”,就像密霧的虹電和突起的卷風一樣,凌厲無匹的重重落向那三名“飛雲手”的身上!

    這樣的變化是頗為出人意表的,不但正面與宮笠纏戰的孫嘯沒有料及,那三名“飛雲手”就更是倉皇失措了——宮笠的猝襲乃傾以全力,其來勢之凶悍與猛烈難以比擬,首當其沖的便是“怒牛”邵大峰,這位吊著一只手臂的大漢,原本就因舊創未愈行動不太靈便,反應上自不如往昔——一溜溜的寒電仿佛暴雨般從四面八方瀉射,圈舞的鞭影帶著有形與無形的狂飆卷揮,把空氣撕裂了,把天與地都含括了,邵大峰的兵刃方才慌亂的揚起,龐大的軀體已經拋上了半空,在那團疾勁的充斥滿了縱橫力道的漩渦中翻滾彈撞,不似人聲的號叫,便合著腥赤的鮮血濺落!

    灰臉灰眉的“老閻君”固彪,急切中貼地滾竄,連人帶著他的家伙“三環刀”飛撞鮑貴財,在那樣的情勢裡,鮑貴財居然摹地旋身,硬以自己的肩頭承受貝九峰的“鐵碗”揮掃,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隨著鋒沿刮起,鮑貴財卻不吭不哼,他雙掌翻劈,宛若自虛無中凝鑄了韋陀神的村杖,在渾然有聲的破空聲裡,猛將竄撞過來的固彪劈貼於地,固彪只哼了半聲,骨折腹破,腸髒溢流四處,他便恁船古怪的輪在地下,粗肥的身子,剎那間也似是縮減了好多——像一個干癟癟的豬膽!

    這是鮑貴財的“斷碑掌”力!

    “沒影子”寶泉閃躲極快,果是人如其號,在宮笠這雷霆萬鈞的一擊下,他首先暴抑出六步,宮笠殲殺了邵大峰,逼迫固彪入了死地,凌空旋翻,再撲寶泉,而這時,孫嘯已形如瘋狂似的一般隨後追至!

    宮笠似乎不見不聞,他劍鞭交織,猛落急卷,寶泉在地下連連滾動,一雙“峨嵋刺”拼命招架,孫嘯則挾著其雄渾的掌力兜頭壓向宮笠!

    陡然間,宮笠雙腳,幻出幾十個黑影,蹴踢孫嘯,而長鞭“嗖”聲彈飛,剎時映化成一蓬鞭雨並襲,而他的“闊蛇口劍”,則去勢如虹,把正在地下滾逃的寶泉連手斬斷,活活釘死!

    孫嘯雙目赤紅,形容猙厲之極,他身形不變,去勢如舊,單臂在急速的顫揮裡,將千百股勁力溶為一片,猛卷反迎,人影交掠,孫嘯連中三鞭,衫破肉綻,血肉橫飛,但是,他空蕩蕩的右袖卻猝而抖閃,袖口中,一團拳大的錐珠倏射倏縮,打得宮笠幾乎摔跌下來!

    那是一枚連著銀色細鏈的錐球,就像一個拳大的刺蝟,全都嵌滿了尖銳的錐角,這一記,是打在宮笠的腿臀部位,如果孫嘯不是在挨鞭之下身形不穩而失了准頭,宮笠受的創傷恐怕就會更重了,饒是如此,宮笠的左大腿根部,仍是破裂一個血洞,由傷口肌肉的陷凹與血糊狀看來,那枚錐球不是釘進去的,而是硬生生嵌進去的!

    一個踉蹌之後,宮笠手上已拔回了插在寶泉屍身上的“闊蛇口劍”,他的左手才觸及創柄,右手的長鞭已如一條盤卷的怪蛇也似飛向孫嘯!

    滿身血污,面孔扭曲的孫嘯,模樣像要吃人似的張牙舞爪,他一面硬攻,一面挫牙欲碎的吼:“卑鄙下流的東西,你還有什麼臉面叫你的字號!”

    宮笠的“大旋龍”飛騰閃掣,短闊口劍刃則晃掠不定的以吞吐的電芒做著探試,他冷冷的道:“以眾凌寡,孫嘯,並不比我的戰法更有光彩,而搏命之際,又有誰訂下了一定的規律及程序!”

    孫嘯極快的移挪騰飛,單掌有如水銀瀉地,那般無孔不人的劈斬穿舞著,他右邊衣袖中的錐球則時而閃射,收縮之間,神出鬼沒。

    “我會要你死在這裡,宮笠,我會一丁一點的零剮了你,碎削了你,活殺了你!”

    宮笠沒有回答,只是全心全意幫著進退攻拒,大腿上,血流如注!

    另一邊,和“大鉤爪”常陰拼戰中的凌濮,驟然在一個騰躍中撲向了常陰,他的身形宛若一團圓球,由上而下。

    銀槍直穿,金盾旋滾,常陰立時須眉俱張,大吼如雷,旋身,拋肩,雙爪暴探,反攻敵人中盤!

    向下急落的凌濮,竟然不躲不避,迎著對方的雙爪沖上,他的金盾飛快交舞撞擊,光頭倏縮,在離地那樣接近的高度裡,做了一個美妙又石火般快速的翻滾,連人帶槍刺向常陰!

    全身摹地後仰,常陰雙爪各自劃過一個小弧由下往上暴揮,他的右手爪在凌濮金盾扁砸下“當”一聲斜蕩,左手爪卻在凌濮背上抓下了五條深深的,幾可見骨的血痕;肌肉是硬被撕碎刮裂的,那樣的痛苦,尤其於利器的切割,但凌卻忍受了,實際上,如果他想躲避這個傷害,是可以躲過的,只要他躍閃出去,然而他不願這麼做,他要冒這次危險,受這樣的創傷,目的僅是要收回他預定的代價——他在面孔的突兀歪扭中,尖銳的銀槍也電掣般透進了常陰的胸膛,常陰全身猛縮,右手蕩出折鉤爪回掃,凌濮急速仰頭,勁風過處,臉頰上又被帶開一道血口子,他在血光中怒吼著,金盾的齒錐更將常陰撞出五尺,倒跌向下!

    常陰口中發出來的慘叫,泛著如此淒怖的尾韻,窒噎在滿回的鮮血湧噴裡,貝九峰便在這時流光般掠至,鐵碗猛扣凌濮頭顱!

    凌濮拼命縮身旋竄,碗沿切開他的一片頭皮,頭皮血淋淋的披在後腦上,貝九峰雙腳飛閃,凌濮又連著八個跟頭跌滾!

    貝九峰身形奔騰,快不自言,他獰笑著再度閃進,聲如果泣:“小輩,交頭吧——”

    狂吼一聲,凌濮彈身倒翻,金盾橫切貝九峰小腹,銀槍點閃,直指敵人五官——這是個同歸於盡的打法!

    傲然冷笑,貝九峰的右手“鐵罩”原式加速扣下,左掌微抬橫推,猝起無形勁氣,頓時將凌濮壓窒得重重跌回地下!

    斜刺裡,鮑貴財的一雙“月牙圈”猛推貝九峰的腰助,空氣撕裂中,來勢急勁,似是要一家伙將這位魔頭切為兩半!

    喉嚨裡悶嗥著,貝九峰怒極換式——“鐵罩”倒翻,猛砸來近的“月牙圈”。同時,雙腳再起,在連串虛實不定的幻影隱現下踩向凌濮!

    鮑貴財的面孔在這瞬息間越發變得丑怪可怕了,他睜凸著一雙斜眼,歪咧著嘴巴,額頭上暴浮青筋,喉中透出嗚咽似的嘯叫,一副拼命的架勢,竭力以他的一對“月牙圈”碰撞貝九峰的“鐵罩”

    “鐵罩”卻在貝九峰徐長而又怪異的笑聲裡閃幻出旋轉、游移的景象,像一團團惡鬼的影子,反卷向鮑貴財。

    這時,凌濮仍在貝九峰雙腳的攻擊之下,他滾動躲避了七次,每於風勁力猛中險極閃開,花磚連串又密集的碎裂,碎屑紛濺,突然,他似橫了心,猝而以金盾蓋掩胸腹,眨眼間硬接了貝九峰踩下的一腳!

    金盾“鏗”聲問響,剎時四印了一雙腳印,盾身更直壓凌濮胸腹,逼得他“嗷”的噴出了一口鮮血,但就在血花詭奇的艷麗圖案中,凌濮奮以全力,將他的銀槍筆直插進貝九峰的襠下,透入腹內!

    貝九峰的怪叫已不像是出自人口了,充滿了至極的驚怒,無比的痛苦,與瘋狂的野性,更臻合了訝異,不甘,絕望的內涵,怖栗與酷烈;他猛的踉蹌出幾步,鮑貴財已趁機不顧一切的朝他沖來!

    圓胖的面形變為怪誕的狹扁,紅潤的氣色代之是烏紫的陰霾,貝九峰的五官也牽扯得移了原位,他死盯著沖近的鮑貴財,突然左手揮動———幾乎在他左手的一晃下,鮑貴財的右肩胛上已顫巍巍的釘扎進一樣奇形物件——一條烏黝黝的,雕樓成蛇形的校狀暗器!

    幾乎不分先後,貝九峰的“鐵罩”又扣向業已暈死過去的凌濮腦袋!

    被這枚蛇形暗器打了一個轉子的鮑貴財,立時尖號出聲,急切之下,他竟“咯”的飛出一口黃痰,不偏不斜的打中了貝九峰的額頭,黏稠的黃痰卻帶起了骨骼的碎裂聲,痰液居然隨著貝九峰的額骨內陷,於是,貝九峰的“鐵罩”“嗆當”一聲無力的墜落,他也宛似歎了口氣,軟軟頹癱下胯,依然抱著深入腹內的那只銀槍!

    鮑貴財歪歪斜斜的奔向地下的凌濮,可是,他才只挪動幾步,卻摹然雙眼上翻,臉色急速變為烏黑,口鼻中也流出紫血,身子一陣痙攣,人已僕倒。

    和“風火獸”翟英殺得難分難解的廖沖,在發覺了自己的徒弟的情形之後,不禁肝腸寸斷,心如刀絞,他瞑目切齒,悲憤至極的狂吼:“貝九峰,你這頭老狗,老雜種,老畜牲,你你你……你竟然算計了我的徒弟……”

    當然,貝九峰是不會再回答了,永遠也不會再回答了。

    翟英施展的一柄“軟帶刀”掣掠揮霍,在漫天的雪虹銀芒交織下,他尖刻的叫:“廖老邪,便不妨與你徒弟做個伴,一起到陰曹去和貝九峰打官司吧!”

    “大斗鈸”像兩團輝耀的烈日在飛舞,廖沖一面狠攻翟英,一邊瘋狂大罵:“翟英,你這不是人操的野種,我叫你滿口放屁,吐些絕子絕孫的渾話,我徒弟若真個喪了命,看我不分你們的屍,挫你們的骨,叫你們用千百條狗命來頂翟英猝躍半空,”軟帶刀“映炫著閃亮的光華成網狀下落,銳風尖嘯中,他左掌猛揮,炙煞的勁氣撲頭壓迫,同時,三團紅球也一起飛射:”姓廖的,你上道吧!“

    廖沖一沖而起,“大斗鈸”鏗鏘縱橫,腳底,三團紅球互碰,“轟”的布開了一面藍晃晃的丈寬火網。

    翟英在連串的翻滾騰挪下,“軟帶刀”劈掠如電,以不同的角度,迥異的方面,各式的光彩,將刀刃或是幻散,或是凝結,銳風破空,包容著千變萬化,而其間,溜溜的細小磷光火箭,瑩瑩的暗綠毒針,團團爆開烈焰的彈珠,便不停的躲襲廖沖,他像一頭周身都能喚風發火的怪物,“風火獸”,真是名符其實,一點不錯!

    在這樣險惡的情勢裡,廖沖便展顯他出神人化的超絕身手來了—一他完全以快速至極的閃挪,細微准確無比的穿越,狠辣又凌厲的攻守來應付,每於一發中進退,微隙裡回轉,而“大斗鈸”翩連分合,仿佛光輪焰弧,流旋飛掠,神鬼莫測!

    當翟英在一蓬暗綠色毒針的閃閃揮射下。趁時以“軟帶刀”作長虹再戳的狠攻時,廖沖就豁命死搏了——他在倏沉之下,一對“大斗錢”猛然互並,硬挾住了敵人的軟刀,但刀尖借一股銳勢突出於鈸外,劃破了他的眉心,翟英奮力拔刀不出,驚怒之下,飛快弓腰抬肘,於是,三只磷火箭在近距離中射入廖沖手臂,磷燃火起,炙肉嘩剝有聲,更冒起了裊裊青煙;廖沖只能咬牙,強行忍耐,雙線問處,翟英哀號著一只手臂業已斷落,便突兀間,翟英猛起一腳,廖沖雙錢再起橫擋,自己雖然挨了一腳,內腑湧動卻借鈸起之勢消卸了對方不小勁力,他往後踉蹌,“哺”

    的一口鮮血噴得翟英滿面開花,血隔著血,已分不清那是廖沖吐出的血,還是翟英臉上的血了!

    廖沖單線回削,“呱”聲把人肉的的磷箭連著大片皮肉削脫,他在翟英曝叫著摸索撲撞的當口,另一面鈸刃已閃電般切下了翟英僅有的獨臂!

    “嗷———哇……”

    翟英左跳,右蹦,雙臂斬落,大概他的兩眼也被廖沖那一口血給噴瞎!

    銅鈸再閃,翟英的腦袋被削去一半,他的腦漿,混著濃稠的血液揚濺,他尚未倒地,廖沖更進一步,大旋身,攔腰將翟英劈為兩段!

    瘰疬的腸髒飛散四周,血沫子灑落,人的形狀變成了這樣,就不再似人的形狀了,歪歪斜斜的,廖沖瘋虎般殺向了那些圍搏左近的“金牛頭府”所屬!

    就在這時,宮笠的“大旋龍”飛卷起排排黑色氣流,有如並列的長龍——立天頂地,挾著震耳的風雷之聲,山撼海湧的罩向孫嘯!

    孫嘯的形狀已不像孫嘯了,他更似一個走魂的厲鬼,一個獰怖的惡魔,他竟不顧當前浩瀚強猛的力道,貼地飛射,單臂驀然彈起尖銳的勁勢,而這股奇異的勁力,卻又能突破宮笠的鞭山氣牆,在連串的“噗嗤”聲中透穿而入!

    這門功夫,乃是孫嘯的絕技——“無形箭”!

    剎那時,宮笠“闊蛇口劍”展現了一度扇形弧光,弧光中,晶芒流燦!

    不可否認的,宮笠的防守是稍慢了一點,因為對方這“無形箭”的威力,實在出乎他的意外!

    那一股尖銳勁力,激撞得宮笠的“闊蛇口劍”震動吟響,而其中,仍有兩股擊中了宮笠的腰側與小腹,但是,孫嘯卻被那如山的鞭影打得滿地在爬!

    於是,宮笠憋了一口氣,猛力格進,他的長鞭抖成一線,再戳孫嘯!

    猝然間,滿身浴血的孫嘯單臂撐地,貼著鞭身倒飛,右袖暴起,錐球倏閃之下射向宮笠腦門!

    抖成筆直的長鞭,便在此時有了奇異的變化——鞭梢子微微一抖,竟怒矢般“嗖”一聲往回卷射,摹地透人孫嘯背脊,更將他整個人撞送過來,而孫嘯那枚錐球便偏了方向,貼著宮笠頭頂飛向空中!

    雙目平視,宮笠的“闊蛇口劍”橫揮,“呱”一聲暴響,孫嘯的身子也分成了兩半,一半跌過官笠背後,一半落在宮笠腳下。

    孫嘯沒有哼過一聲,至死沒有哼過一聲,他的兩截身子,下半部仍在抽動蠕顫,上半部,孫嘯的雙目爆出眼眶,臉孔青黑歪扭,一口牙全啃進了地磚裡!

    滿地的血,滿地的肚腸腑髒,像是走進了屠場,便是人身上的東西吧,在此刻看來,也與畜牲一樣的卑賤不值了……

    四周,一片完哭狼號聲,那些黃衣漢子,有的被劈向半空,有的正在地下翻滾,有的卻像喝醉了酒,全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踉蹌著,而更多的人在亡命奔逃,廖沖有如凶神惡煞,沿著大廳到處追趕斬戮……

    宮笠吸了口氣,急切大叫:“廖兄,這些小角色不值費神屠殺,不要忘了堡後隱藏未露的那雙狗男女!”

    身形回掠,廖沖血透重衣,喘喘怪吼:“都是一干邪魔鬼崇,妖丑魑魅,全是些披著人皮不生人心的九等畜類,我要通通斬盡殺絕,雞犬不留,我要刨他們的根,挖他們的祖墳啊……”

    一把抓住廖沖手臂,宮笠厲聲道:“不要捨本逐末,廖沖,井容與夏潔才是如今我們最大目標,才是我們不可漏掉的死仇,而貴財和凌濮也都受創倒地,急須救治,豈能再分心誤時於這些唆羅爪牙身上!”

    提起鮑貴財,廖沖如夢初覺,他身子一震,帶著哭腔惶然回顧:“貴財,是了,貴財,我可憐的徒兒,苦命的寶貝蛋啊……”

    宮笠拉著廖沖奔至鮑貴財與凌濮倒臥之處,俯身略一檢視,不由興奮的叫:“都還活著,廖兄,他們都還活著,我們去一人背一個,馬上撲到後面解決了那對狗男女之後,再立時設法為他們診治療傷……”

    廖沖又像哭,又像笑的顫著聲道:“都活著,真的都活著?你沒有哄我吧!”

    宮笠背起了凌吸,又催促廖沖抱起鮑貴財,邊焦急的道:“我還有心情同你開玩笑?走吧,我們趕緊往堡後去,遲卜怕他們逃掉,一旦漏網,再要找尋就大不易了——一”

    兩人一個照顧一個,再也不管大廳的情形,他們沿著側廊撲向堡後,十分輕易的沖破一間房門,由房中的後窗凌空掠出,嗯,不錯,堡後臨著懸崖的一塊平場地上,果然築有十分巧雅的精捨四幢,也果然都以粉牆相隔,不過,中間皆有月洞門互通。

    要找尋井容和夏潔所居住的那幢房捨很簡單—一右邊第一幢就是,只有那一幢小院裡植有花草,是用泥土鋪填於礁石基面上再行種植的花草,開得也很茂盛,在彩色與香氣的點綴中,頗有幾分清雅的韻致。

    當然,充斥在宮笠胸脯間的卻絲毫沒有這樣優雅的感受,他只覺得勢血沸騰,怒火如焚,那樣熾熱的恨,火炎的仇,把他的眼,他的心,全燒紅了!

    多少波折,多少磨難,多少痛苦爭斗,等待的就是現在,就是這一刻!

    像兩頭負著幼鳥的大鳥,他們迅速掠至那幢精捨,也只是剛剛越過粉牆,就似天崩地撼,一聲霹靂般的巨響震動,跟著又一連串的爆炸聲及轟隆聲,倏時火光騰霄,烈焰熊熊,背後矗立的石堡,竟已隨著那聲巨響而坍倒散塌,煙硝迷漫,碎石紛飛裡,堆砌的“金牛頭府”,更仿佛基頹柱拆,散碎傾覆。

    倒塌的過程先是決定性的毀滅,然後是持續的,震動的串連聲聲倒坍的音響,似乎是連座“飛雲島”也要被搖撼得分裂了……

    當這陣巨大又猛烈的震撼過去之後,只剩下細碎的殘余尾韻了,伏隱於粉牆之後的宮笠與廖沖才謹慎的站起身來,兩個人滿頭滿臉,全都叫灰塵煙硝沾染得不成樣子,而那間隔四幢精捨的粉牆,也有部分震塌或被飛石砸倒,房屋的本身,也是斑斑痕痕,頃如蝕剝,只此瞬息,業已失去原先的光鮮了。

    鮑貴財與凌濮,則仍暈迷未醒,蟋曲在牆角下,方才爆炸開始時,宮笠和廖沖乃是以自己的身體覆遮在他們身上,宮、廖二人並未受傷,當然,在他們以身體掩護下的人也必然完好無損。

    似乎有些迷惘,也有些驚愕,廖沖愣呵呵的沙著聲音道:“呃,這是怎麼回子事?”

    宮笠收回視線於曾經獰猙矗立,如今殘墟頹傾的石堡,身形暴翻,人已射向眼前那幢精捨門內,片刻後,他又飛掠而出,以快逾風旋的去勢,將其余三幢房屋也做了個仔細的搜索,但是,從他轉身回來的憤怒表情判斷,似乎他沒有發現什麼,沒有找著他想找的那兩個人!

    宮笠神色陰沉,目光凜寒的走向廖沖身邊,廖沖正蹲著身子在查視鮑貴財與凌濮的情形,當宮笠立定,他急忙站起來,急切的道:“還好,他們兩個仍在喘氣,心跳脈博弱是弱了點,卻尚不亂,看樣子救活的希望很大,真是老天保佑啊……”

    點點頭,宮笠道:“這就叫人放心了。”

    用力晃動著腦袋,廖沖道:“剛才那一陣爆裂巨響,可是”金牛頭府“的石堡給炸掀了?那等驚天動地法……”

    宮笠道:“不錯,那座石堡已被夷平,形同廢墟…”

    廖沖茫然道:“奇怪,怎麼會忽然爆炸起來?又是用什麼玩意起炸的?”

    微指衣袖上的灰土,宮笠沉沉的道:“當然是火藥,大量的火藥!”

    突然抽了口冷氣,廖沖臉上變色:“天爺,這樣說來,我們差一點也被炸在石堡裡了?”

    宮笠淡淡的道:“是的,差一點,如果我不強拉你離開的話,現在我們也正埋於千萬斤稜角粗席的層疊石堆之下!”

    廖沖怔忡了好一會,方才像做醒一場夢似的道:“先前那一陣子,老弟,我約莫是有些迷糊了,貴財一倒地,我簡直就瘋了心啦,那等悲憤激怒法兒,除了想多宰幾個人為貴財報仇之外,任什麼也顧不得了……”

    宮笠道:“我了解,但那無補於事,若你不跟我出來,連橫的帶豎的,我們得一遭擱在裡頭!”

    廖沖猛的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恨恨的道:“我糊塗,我昏聵,我混帳,說什麼久經陣仗,慣歷風霜,他娘的些微定力也沒有,不但危害自己,更險些牽累他人一,”

    宮笠低沉的道:“算了,廖兄,你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平常倒還沉得住氣,錯不到哪裡。”

    廖沖老臉赧然道:“你也別為我遮羞,不提貴財,凌伙計同樣是你的老兄弟,但凌伙計遭險之下,你怎的卻定得住心?兩相比較,我實在差得太遠……”

    宮笠感喟的道:“這一次,我們也叫走運……孫嘯委實是狠,石堡的炸毀,必定是孫嘯事先的安排,在堡內暗置大量火藥,並密囑心腹行事——一旦大勢去後,便引爆火藥——來個同歸於盡,他的手段毒辣霸道,這是一種贏到底,輸夠本的惡劣方法……”

    廖沖道:“就是這麼回事;老孫這狗操的,他居然歹毒到這步田地,把敵我雙方的後事全安排妥了,輸贏不放走一人!幸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不信歹惡,予你靈智,滯我們逃出險地,沒給這些邪魔鬼崇陪葬!”

    宮笠有些倦意的道:“我們走吧,廖兄。”

    廖沖正待轉身回去抱起鮑貴財,忽又站住,愕然道:“對了,我們不是來這裡搜尋井容與夏清那雙狗男女的麼?

    他們人呢?“

    宮笠苦笑道:“沒找著。”

    廖沖詫異的道:“沒找著?怎會沒找著?蔡元明那灰孫子不是說這對奸夫淫婦就住在這們如今立足現地的這幢房裡?”

    神態是陰晦的,宮笠道:“不但這幢房子我已搜過,其余三幢也搜過了,四幢精捨是一式的格局,一廳三房,簡單明了,若有人在,斷難遁形;眼前的一幢,別說沒有井容、夏潔的子,連他們的衣物也不見,除了幾樣家具,日常慣用的物件全無,甚至連床榻上的被褥也早已收起,鋪板上,還落著灰塵,倒似好久沒有人住過的情形……”

    猛一挫牙,廖沖道:“又是蔡元明這王八欺騙了我們,說不定在我們和孫嘯等交刃之初,這一雙狗男女即已聞風潛逃了!”

    宮笠道:“不見得。井容身上藏著一張寶圖,孫嘯不會任他輕易離去……但由我出現,井容和夏潔可能也猜得到我來此的原因,我的個性為人夏潔清楚,或許是她勸說並容躲開……總之,廖兄,我認為尚有希望找到他們!”

    廖沖忙道:“去問那蔡元明—一”

    宮笠道:“不錯,解鈴還須系鈴的人!”

    廖沖狠毒的道:“這一遭,他若是再說一個字的假話,我要不把他眼珠子剜出來再叫他生吞下去,我就不姓廖!”

    於是,宮笠和廖沖各自肩起一人,飛快撲向當初他們出發的地方。

    就在那堆疊礁的隙疑縫裡,蔡元明還正睡得香甜,作“黃龍高臥”。

    解開他的穴道,廖沖一開始就是狂風暴雨似的一陣大耳光,打得蔡元明由夢中驚醒,打得他殺豬般鬼嚎起來。

    廖沖一把抓著他的前襟扯起,口沫四濺的大吼:“蔡元明,你這殺千刀的野種,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你哪個祖宗回來了?”

    那一陣猛打,早把蔡元明打明白了,他鼻口流血,哀哀哭叫著:“前輩饒命,英雄饒命,我知罪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一條命攢在主子手裡……”

    嗯,這次他倒光棍,一開頭就承認了先前他乃是在撒謊。

    廖沖捏住對方的耳朵,往下一家伙硬撕脫,蔡元明狂叫一聲,廖沖便把那只血淋淋的人耳塞向那張歪曲的口中,一邊還咬牙咒罵:“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知罪了?你騙得我們好苦,差點把幾條老命也賠在你身上,沒說的,我們是言出必行,你誆了我們,就用性命來抵!”

    蔡元明掙扎著,扭動著,窒噎著,雙目凸瞪,滿臉的恐怖之色,他是真嚇破膽了!

    拉住了廖沖的手,宮笠也取出了蔡元明日中的那只耳朵,然後,他冷厲的道:“井容和夏潔兩人現在何處?蔡元明,這次你若再不實說,你就會知道由生至死,其過程是如何艱難痛苦了!”

    先咽下嘴裡的血污,蔡元明驚恐逾恆,又迫不及待的道:“我我說……我說……我這……就說……井容…和夏潔…半個月以前,已經死了!”

    猛的一震,宮笠雙目驟睜,煞氣畢露。

    “你說什麼?已經死了?”

    廖沖的堅硬手指,又捏上蔡元明的另一只耳朵:“好王八羔子,你還想胡扯!”

    駭然大叫著,蔡元明恐懼得語無倫次:“這是實話……

    千真萬確啊……有一字虛假,我就甘由千刀萬剮……他們的確已死亡,就在不遠,我可以領二位去看他們的埋葬處……也可以掘開來看……“

    宮笠緩慢的,語調異常沉重的問:“怎麼死的?”

    蔡元明急迫的道:“是被我們大當家殺死的,好像為了一張什麼藏寶圖……大當家有一晚堅持要姓井的交出來,姓井的不肯,大當家火了,便動上手,姓井的打不過,敗陣之前先把那張臘封的藏寶圖硬吞下肚,後來,大當家手刃了姓井的,又破開他的肚腹翻搜出來那顆蠟丸,便一不做二不休,抓住姓井的姘婦夏潔,先供貝九峰同翟英痛快過之後,也被大當家的戳了死穴,兩個人在半夜抬出石堡,就丟在島北一處礁穴裡,上面用石盤封了口……”

    宮笠雖然在無比失望與空茫的反應沖激下,思維仍極細密,他冷森的道:“為什麼不拋在海裡?”

    喘息著,蔡元明趕緊回答:“怕萬一被潮汐流向陸岸或遭海上其他的船只發現,對大當家多有不便,因為江湖上有許多人都知道井容帶著他的姘婦夏潔投奔了我們大當家……  棄屍礁穴,要比拋在海裡牢靠。”

    廖沖粗暴的道:“當真?”

    打了個冷顫,蔡元明惶驚的道:“有半句虛言,便叫我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忽然又想起一樁大事,廖沖急問:“那封藏著寶圖的蠟丸呢?現在何處?”

    蔡元明哭喪著臉道:“前輩饒命,我是真不知道,東西是由大當家親自收藏著的……”

    廖沖呆了好一陣子,方才歎了口氣,快快的道:“完了,什麼統統完了,總不能再叫死人開口說話——孫嘯那廝又剛愎倔強,只怕追到陰間他也不肯吐露……‘金牛頭府’炸塌了,恁大一片堆疊如山的石礫,又到哪裡去尋找一顆小小的臘丸,也是天生的窮命,沒有發財的運道…唉,白忙活了這一場……”

    宮笠幽冷的道:“知足常樂,廖兄,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自在,也就是了;這筆偌大財富,原來便在虛無縹緲之間,原本也便不屬於任何人;得不到,當做沒有這回事,即算得到了,亦未見得便是福份,財帛身外事,不必如此耿耿於懷,否則,何啻自尋苦惱?”

    廖沖失望的搖搖頭,無精打采:“說得輕松,因為你一開始就不打譜要,自是無所謂,我們不同了,費了恁多心血,做過不少美夢,到頭來卻落個一場空,若叫黃恕言也知道了這個情形,他要不捶胸頓足,痛哭流涕才怪,這筆橫財,泡湯嘍……”

    宮笠無動於衷,對著驚栗中的蔡元明道:“現在,帶我們去查埋葬井容與夏潔兩人的那處礁穴。”

    於是,蔡元明服服帖帖,十分合作的引導著,背負起鮑凌二人和廖沖去了那個礁穴所在,褐黑的礁巖,猙獰的凝形,在一片灰黯中襯托著一個幽深的死亡洞口,移開了那塊厚重的大石盤後,宮笠不嫌腥穢陰潮,親自潛入穴洞內查驗,半晌,他又攀出穴口,臉上的表情,是那樣淒楚與傷感,這說明了他的發現,也解釋了他的心境——在經過無數的劫難及血腥之後,歷盡艱辛的結果,卻未能手刃他的仇人,來晚了一步,循環的報應已經替他代勞了。

    廖沖開心的問:“沒錯吧?”

    宮笠沉痛的道:“是他們,屍首尚未腐爛,面目依稀可辨;那井容我未見過,但他那柄斷劍與衣飾上都留有名姓記號,不會假了。”

    望著官笠,廖沖道:“你似是,呃,有點遺憾?”

    宮笠頷首道:“是的,而且不止‘一點’,是‘非常’遺憾,我悔恨未能親手斬殺這一對奸夫淫婦!”

    廖沖安慰著宮笠道:“就算天譴吧!老弟,因果業已輪轉,報應到底不爽,邪惡滅於邪惡,罪孽毀於罪孽,這和你親行與否並無差別,你那位賀老哥,不管天上地下,也都該含笑瞑目啦!”

    喃喃的,宮笠仰首望天,神色虔誠,一片莊嚴,似是在禱告什麼……

    當他長長吁出一口氣之後,廖沖已忍不住問:“老弟,這姓蔡的王八羔子,要怎麼處置?”

    縮在一旁的蔡元明,“撲通”一聲跪將下來,叩頭如搗蒜,聲聲泣號。

    “前輩饒命,英雄饒命,請給我一個洗心革面,從新做人的機會……”

    宮笠一揮手,厭倦的道:“你走吧!”

    連連以額碰地,千恩萬謝中,蔡元明剛爬起來,宮笠又突然道:“慢著。”

    蔡元明不禁駭然站定,心摧膽裂下,忍不住再度涕淚齊湧:“英雄你……莫非又——”

    宮笠和緩的道:“只問你一件事,蔡元明,在原先,你為什麼敢冒著生命的危險來騙我們?”

    蔡元明結結巴巴的道:“我—…。我該死,我以為各位離開之後,再也回不來了……大當家已經請到與他齊名的‘雙魔’貝九爺,翟爺來此助拳,又有本府一干好手為力,各位只得四個,勝算不大……府裡規律甚嚴,各位既無致勝之望,我自不敢洩露府中隱密而自陷絕路,兩相權衡,我還是選了我認為比較有機會活命的路子……哄騙你們而未出賣組合,我知錯了,我原該早說實話才對,如果我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的話……”

    宮笠平靜的道:“你已確定我們擊潰了‘金牛頭府”?“

    黯然點頭。蔡元明沙沙的道:“是的,否則你們便絕對活不出來,大當家的為人我知道……”

    廖沖大喝:“快滾,別叫我們又變了心意!”

    眼看著蔡元明踉踉蹌蹌的跑遠了,宮笠才低聲道:“我們也該走了,廖兄。”

    廖沖道:“去哪裡?”

    宮笠一指島北的港灣:“發火箭信號,叫曹五進港來接我們,莫非你還不想回去?”

    遠遠瞅著島頂傾頹了的石堡,廖沖苦笑一聲,點點頭。

    在這一趟遠赴“飛雲島”與“金牛頭府”的決戰中,宮笠與廖沖等人的收獲並非擊潰了頑強的敵人,也不是目睹了奸仇的遭報,而是因禍得福——解除了鮑貴財身上那要命的暗疾“血癩”!說起來,這尚是多蒙“鐵罩”貝九峰那枚蛇形暗器之賜!

    貝九峰的這枚蛇形暗器,有個名稱,叫做“雛龍刺”,淬有奇毒,是用苗疆一帶的七種毒蛇合其毒液熬煮而成,中人之後,不出十二個時辰後,即可奪命斷魂,霸道無比,然而,這七種毒蛇的毒性綜合起來後的反應,卻正是克制與破除“血癩”的最佳良方,在“以毒攻毒”的奇妙轉易下,“雛龍刺”的劇毒不但沒有傷害到鮑貴財,更以刺上之毒抵消了鮑貴財體內暗蘊之毒——這樣幸運的變化是宮笠在回“王鼎山莊”的途中才意外發覺的,因為,他在延醫為鮑貴財治療之際,竟察覺了鮑貴財原先生於咽喉頸側部位的隱隱紅色圖斑業已消失,頭臉周身時有紫赤兩色血氣在轉換變易,且按一定的時辰分沁出烏黑槳汗,排洩腥臭穢物,人在昏沉中,氣色卻反見清朗,這些,全有如服食“血癩”解藥“蛇藕”後的情形;當鮑貴財終於醒轉,宮笠更自他連續多日的內外反應上,確定了他的惡疾已經根除了!

    這樣的收獲,不但對鮑貴財是莫大的鼓舞及慰藉,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得到了極度精神與實質上的喜悅,於是,宮笠、廖沖、凌濮等的傷勢便也痊愈得更迅速,更順利了,沿途歸去,幾乎尚未抵達“玉鼎山莊”,他們的創傷便差不多全恢復了……

    現在,他們坐在“玉鼎山莊”的大廳裡,黃恕言早已經得到通知,率領全莊的人由隱匿處趕了回來,黃恕言個人的興奮自是不在話下,但他的女兒黃媚,與甥女祝小梅的歡欣之情,卻不是他的經驗裡所能確切體會的了;那種深摯的、火熱的、錐心的、魂索夢系的刻骨相思啊……

    廖沖首先告訴祝小梅,他徒弟的惡疾業已幸運破除的事,接著口沫橫飛,有聲有色的開始講述他們如何血戰“金牛頭府”的經過,而鮑貴財卻與祝小梅膩在一起,有說不盡的細語輕柔,道不完的離懷別苦。

    凌濮當然也非得幫襯著廖沖加強語氣與強調事實不可。

    宮笠卻與黃媚來到廳外廊邊,兩人並肩仁立,良久無語。

    低沉的,宮笠終於先開了口:“從回來見著你直到現在,小媚,你還未曾說過一句話。”

    側過身來,黃媚的一雙美麗鳳眼裡竟含蘊著晶瑩的淚水,但是,宮笠看得出,也感受得到,黃媚眸中的淚水,並沒有絲毫的慣常所代表的意義,相反的,卻強烈的反映出那種至極的喜悅,亢昂的興奮、無比的激動,以及深刻的感恩情韻,人在喜極之後不是也會哭泣嗎?

    宮笠溫柔的一笑,道:“傻丫頭……”

    黃媚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大哥……我知道你會遵守你的諾言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不會騙我,從開始,直到永久,你都不會騙我,是不?”

    宮笠輕輕的道:“當然。”

    深深吸了口氣,黃媚用撫理鬢發的假動作拭去眼角的淚痕,而她明媚的笑便閃漾在明媚的的眸瞳中了:“別笑我,大哥,人在負荷不了太多喜悅的時候,也會流淚的,從得到你平安回來的消息,從見到你直到現在,我好高興,好激動,好快樂,我…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好了,這麼多天的憂慮、愁苦,在一剎間被滌除,而又在一剎間塞滿了完全相反的情緒,我……我的心都被攪亂了……”

    點了頭,宮笠道:“我明白,小媚。”

    咬咬下唇,黃媚忽然深情的笑了:“我只能說,大哥,你回來真好,太好了……”

    宮笠沉緩的道:“這已能夠表露你內心蘊藏的許多話,小媚,我也很期望早些回來,活著回來,因為我對你不但有允諾,也有著責任!”

    黃媚深深凝視宮笠,深深的道:“謝謝你,大哥,謝謝你一直沒有忘記你是連著兩條命走的……”

    望著黃媚嬌艷玉潤的面龐,望著那雙瑩澈清澄的眼睛,在那眼睛的幽邃處,在靈魄的呼吸裡,宮笠找到了他所要找的——一赤裸的愛,無盡無絕的依戀……

    黃媚悄細的道:“你找著‘它’了?大哥。”

    宮笠真摯的道:“是的,‘它’在你心底深處。”

    坦率的,黃媚道:“完整嗎?熾熱嗎?純真嗎?強烈嗎?

    永恆嗎?專一嗎?“

    宮笠感動的道:“還有更多,小媚。”

    黃媚欣慰的笑了:“都屬於你,大哥,而且永久不渝。”

    忽然間有些沖動——宮笠極少有過這樣的沖動:“小媚,不但在內心,讓你的實質也早點屬於我吧。”

    黃媚毫不扭捏,甚至十分勇敢的道:“你明白我,大哥,我和你同樣在期待,在渴盼,或許,更甚於你!”

    宮笠道:“等一會,就在今天,待我向令尊去說。”

    黃媚微垂下目光,柔柔的道:“我陪你一起。”

    頓了頓,宮笠道:“要聽我講述一下此去‘飛雲島’的經過?”

    黃媚輕悄的道:“不,以後聽你講的日子長著,這一刻,大哥,我只要你。”

    於是,默默裡,兩顆心在貼合,血液在交織,魂魄依偎,意識中完全成為一體了……

    大廳裡,突的傳來了黃恕言的捶胸頓足聲:“……蠟丸封著的第三張藏寶圖,果就這麼隨著孫嘯的死而下落不明了?天啊,前輩,我們為了這筆藏寶,受了多少折磨,經歷了多少苦難,生出多少波折,在耗盡心力之後,那第三張藏寶圖竟然落了個埋葬於萬斛頹石之下的命運……”

    廖沖,在信心十足的嚷:“甭嚷,想希望還大著呢,據我盤算,去搬除那堆石塊,再加以寸土尺地的仔細搜查,約莫需要雇用十條雙桅船,千把個人手,再加上……”

    宮笠與黃媚相視笑了,是的,他們將再不涉入這件“尋寶”事件裡,於人間世上,他們已彼此得到了對方,在他們而言,這便是無可比擬的財富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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