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艘木造雙桅帆船,還相當新,好似下水沒有多久的樣子,船上,尚留存著淡淡的漆腥味。
飽餐一頓之後,別過洪大全,宮笠、廖沖師徒、凌淮等四人立即登船,六名船夫顯然都是久經海上生活的操舟老手,他們四個才一上船,只須一聲吩咐,六名船夫立時揚帆撐櫓,輕巧熟練之極的將這船雙桅船滑離碼頭,平穩順當的直駛大海。
這是拂曉前的大海,天空是一片墨黑,海上也是一片漆黑,天上有晨星數點,岸邊,也閃爍著寥落的燈火。
僅有微風吹拂,海面相當平靜,細碎的浪花在船首兩側翻漾,宛若在墨黑的錦緞上劃開兩道輕俏的白痕——難得的好天氣。
六名船夫各自忙著本身的工作,宮笠與廖沖則並立船尾,直到岸沿逐漸遠渺,看不到那模糊的陸地了,廖沖方才歎了口氣道:「到了海上啦,老弟。」
宮笠低沉的道:「不錯,到海上了。」
外海的風浪就要比內灣稍稍大上一點,但仍然浩波森。
森,有著另一種在無垠與寬闊中的安詳與溫柔,船身略略起伏著,乘風破浪,行駛更為迅速了。
廖沖忽道:「老弟,告訴掌舵的往哪去了麼?」
宮笠頷首道:「方纔已要凌濮轉告了船老大,直指渤海。」
身子靠在船舷上,廖沖目光四轉:「老實說,活了這麼一把大年歲,乘掉出海可是沒有幾次,算一算,最近一遭也隔著十好幾年了……」
宮笠道:「我也一樣,很少體驗海上生活。」
湊近了一些,廖沖道:「我他娘不喜歡浮在水面上,尤其不喜歡乘一葉孤舟在這遼闊無邊的大海上飄流,老弟,你是不是亦乃如此?」
笑笑,宮笠道:「人是習慣生活在陸地上的,一旦到了這樣浩蕩無際的水域,自然會覺得心裡不落實,有著一份虛怯晃浮的空茫感……」
連連點頭,廖沖道:「可不是,我正有這一種感覺,娘的,人站在這鳥船上,上不頂天,下不沾地,悠悠晃晃的就和踩在半天的雲裡一樣,打眼望出去,四邊除了海水還是海水,連個能夠墊浮著啥的玩意也沒有,這等天水相合,渺渺瀚瀚的光景,叫人見了,怎不渾身淨起雞皮疙瘩,愣怔得發慌……」
宮笠平靜的道:「不必這麼緊張不安,廖兄,這純是一個習慣問題,一個適應力的問題…」
廖沖苦笑道:「我他娘怕是這一輩子也適應不了,晃悠晃悠的,一腳踏上,就打心底不帶勁,像是整個人都給飄起來啦……」
宮笠一笑道:「好在不是叫你待在船上十年八年,廖兄,稍微忍耐,過幾天我們就又會口岸上了。」
廖沖道:「老天保佑,越快越好。」
宮笠的視線越過廖沖肩頭,投注在船尾掌舵的那個水手身上,那是個粗壯結實的大漢,在膝肪的曙光裡,可以隱約辨認出那張寬闊又充滿野性的臉孔,另一名他的同伴,則正在舉起長櫓,規置於舷邊。
從艙篷的弧度上方,也看得見其他四名船夫的工作情形,兩個在調整風帆的角度,使其盡量兜風鼓漲,一個在船首絞盤那邊檢視錨鏈,一個俯身船側右前方,注意著船體的擺動幅度以及破浪前進間的起伏差異,隨時以一種航海者專用的術語切口清亮短促的修正著掌舵那一位的航向操縱。
六名船夫子,顯然都是技巧熟練的行家,從他們的動作及反應上看,便給人以安定的感覺,好像這艘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運用駕馭快慢如心,他們把這艘船掌握得馴服極了,船不似割破浪波在前駛,倒更似在海面上滑行。
宮笠輕聲道:「廖兄,洪大全給我們找來的這個六個船夫子,都是一等一的馭舟好手,你看,打從我們上船迄今,這六位的啟航手法完全按步就班,有條不紊,一樣一樣順序並進,半點不見忙亂或差錯,真是經驗老到,訓練有素。」
廖沖道:「可不,洪大全自己就在海上過了大半輩子,對這一套他是行家,要行家辦他本行的事體,豈還錯得了?」
宮笠又道:「更難得的,是他們的沉默,一般舟子,多愛呱噪不休……」
嘿嘿一笑,廖沖低聲道:「他們能和我們瞎扯些什麼?
隔行如隔山,根本道就不同,哪還湊合得上?再說,這六位一想此番前去,乃是玩命的勾當,只怕就更沒有心情開腔了。「
宮笠表情有些古怪的道:「到目前為止,一切情況都很正常,很平靜,我希望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並一直維護到我們回來才好。」
怔了怔,廖沖道:「什麼意思?有什麼不對?」
宮笠低聲道:「如今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對,但我卻總有些疑慮的感覺,本能的意識中,好像老覺得我們在海上會發生點事情似的……」
廖沖搖頭道:「你甭在那裡疑神疑鬼了,風平浪靜,又是些一等一的操舟好手替我們馭船,而且,我們的行跡又未洩露,你倒是說說看,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宮笠道:「所以我也不敢確定,可是,隱約裡,卻不能拂掉心裡的一抹陰影,當然,也但願我是空自擔憂這一場……」
廖沖不禁惴惴的問:「娘的,越說越叫我心驚肉跳了,老弟,你忽然有這等顧慮,總也該有點理由吧?莫不成毫無根據,你自己心血來潮,未卜先知?」
宮笠道:「當然只是『心血來潮』,亦非」未卜先知』:一半是某些蛛絲馬跡引起我的聯想與懷疑,另一半,就算它是一種預感吧……「
廖沖嚥了口唾液,壓著嗓門道:「先別提那勞什子預感,你倒是說說看,你在什麼地方發現了什麼樣的蛛線馬跡,會令你發生要出事的聯想?」
低頭望著被船身劃開,向兩側翻捲出去的白色波痕,宮笠緩緩的道:「那洪大全,廖兄。」
廖沖吃驚的道:「洪大全怎的?他有什麼地方不地道麼?」
宮笠冷沉的道:「我看他個人倒沒什麼問題,可能——他預知了一些事情,一些對我們有所不利的事情,但卻受到某種牽扯或壓力,使他無以明言相告……」
瞪著一雙怪眼,廖沖滿頭霧水的道:「你真把我迷糊了,老弟,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
宮笠思慮了片刻,道:「廖兄,難道你沒有注意?洪大全在接待我們到他家中之時,一直談笑自若,神情懇切,後來,他的手下人進來向他稟報,說有個姓曹的人來找他,他出去一會之後,再進房來的模樣就不大對了,他不時顯露著倉皇,緊張,憂慮的形色,更在六神無主中有些窘迫與內疚的反應,時常言不由衷,到了後來,他又似一直再暗示著什麼;雖然他有心掩飾他心中的某些隱憂,卻又彷彿想向我們剖自他的苦楚——我不是問過他,是不是他有什麼難處麼?你還幫他辯解,指我多心,現在,你記起來了?」
「哦」了一聲,廖沖失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鳥事情叫你犯疑惑呢,原來是這一碼子技節。老弟、可不,你的確是多心了,你想,姓洪的如果要算計我們,大可在岸上動手,或是聚眾相襲,或中酒菜中下毒皆可施行,法子多著,又何必等我們上船飄海蕩遠了再耗費手腳?再說,如今我們業已平安無事的來到了大海上,煙波一色,四面不見半片孤帆,他就想坑我們,又從哪裡下手?天上?水底下?」
眉頭微皺著,宮笠道:「我就正在想,如果他們要謀害我們,會採取哪一種方式?」
廖沖大大不以為然的道:「你別在這裡庸人自擾了,我說老弟,『他們』,『他們』又是誰們?是哪條路上的?哪座山哪片窖鑽出來的?你總得點出個主兒來呀!」
宮笠搖頭道:「我還不知道——但若有這樣的凶險在醞釀或潛伏著,洪大全一定是心中有數!」
「哧」了一聲,廖沖道:「洪大全對我們那等巴結,生恐交不成我們這幾個朋友,看人家態度恁般摯誠,言詞如此爽快親切,從哪一方面說,他也不會擺我們的邪道。」
宮笠淡淡一笑:「所以,我才懷疑他自己並無惡意,可能是受到某一樁外力的壓迫——譬如說,那個半截裡邀他出去說話的曹姓人物!」
廖沖道:「得了,你就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瞎猜疑,找個地方困上一覺養養神吧,我看你這陣子同你那夥計一樣是累慌了,疑神疑鬼胡思亂想的…」
宮笠道:「我說過,但願我的顧慮是多餘的。」
廖沖搔搔頭髮,道:「你不知道,你這一說,我心裡卻有些發慌!」
望了廖沖一眼,宮笠不懈的道:「奇怪,你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這會兒你卻有些含糊起來?」
廖沖沒好氣的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卻偏偏怕這水,怕這不見邊,不見頭,腳不踏實的海水,軟稀稀的這麼一大片,如果真個出了事,我豈不抓『瞎』了?」
官笠安詳的道:「不見得,廖兄,憑我們這樣的一身功夫,只要隨便撈住一點什麼帶有浮力的物件,即可借而保
持身體不沉——這還是長時間的依恃,在最初那一段辰光裡,我們更可踩著某樁帶有浮力的物件,做近距離的飛躍,就好像在海上凌波蹈虛一樣!「
廖沖道:「話是不錯,然而一旦真下了海,就算抓著樣東西在水上飄浮,卻怎生是個了局?又飄到哪年哪月?汪洋大海比不得陸地,凶險多著哩,尤其是人只一下手,就他娘全身都透軟啦……」
宮笠道:「又不是泥捏的,下了水怎會泡軟?」
廖沖悻悻的道:「我可是只旱鴨子,天生近不得水,何況是這麼一片無際無盡的水?」
宮笠道:「放心,廖兄,到時有我。」
廖沖哼了哼,道:「算了吧,在陸地上我對你倒還信得過,臨至碧波萬頃的大海上,我看你能不能自保都是問題,靠你來照我?實在沒有信心。」
宮笠道:「說多了也是白說,廖兄,到了時候,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安慰你而已了!」
廖沖忙道:「老天爺,還是千祈萬求,不要在海面上x事的好,否則,可就真不會笑了。」
旭日東昇,那一大團巨碩光亮的火球,就像從海底下跳出來的一樣,放射著萬道毫芒,在炫目的金紅色彩中冉冉上升,波光粼粼的海面,微浪輕擁,反映著推燦績麗無匹的絢異彩光,有點點的金,片片的紅,幽幽綠綠透亮的藍,好美,大海的日出,壯觀極了,也悅目極了。
又是一天的開始,嶄新的一天,而朝陽象徵光明,海洋代表壯闊,它們的輝映,更結合了永恆,顯示了永不絕滅的生生循環。
船首破浪前進勢苦奔馬,就好像是對著朝日駛去!
伸了伸懶腰,廖沖帶著倦意道:「我們進艙裡去困一會吧?貴財與凌夥計大概早就睡得像兩條豬一樣了,沒得叫我們兩個老人家在這裡於煞個啥勁?」
宮笠道:「你先去睡,廖兄,我在這裡再看會光景。」
廖沖道:「有什麼好看的?除了水就是水,如今只多了一個日頭,莫非你連海水同日頭都沒見過?抑是看了這些年尚未夠?」
笑了,宮官道:「海上的旭日,別有一番絢爛壯麗的景致,廖兄,它們會使人興起一股澎湃的生機,開展無窮的希望,而令胸襟寬闊,像這樣的啟示與感受,豈不比悶在艙裡睡覺要有價值?」
廖沖打了個哈欠:「我可沒你那些詩情畫意,更沒你那麼多的聯想,海水同日頭,有啥好看的?人倦了,同黨才是當務之急!」
宮笠欠身道:「請,廖兄。」
又搖搖頭,廖沖轉身走下船艙;一邊走,一邊嘴裡不停的咕噥,宮笠不必細聽,也知道這位廖老邪是在咕噥些什麼——無非是在說他發瘋啦,無聊啦,自找罪受等等……
看景色,只是宮笠的借口,主要的,他認為應該有人留在船面上預防著什麼不測之變;另外,他要監視上面這六個船夫子!
廖沖離開之後,宮笠獨自走向舵樓,他靠在船沿邊,向掌舵的那個大漢搭訕道:「老哥,今天天氣可算不錯啊粗大的胳膊挽著舵把,那個臉膛寬闊,面皮被日頭曬成古銅色的大漢微微點了點頭,咧開一口整齊有力的白牙:」可不,天氣真不錯。「
宮笠和悅的道:「看你這操舟的技術恁般純熟利落法,老哥,在海上生活,怕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那大漢自豪的道:「打六歲起,這位爺,我就跟著大人在海上幹活,撒網撈魚,逐浪潛水,從小就在海波翻騰裡長大的,今年我三十七,算算二十來年羅……」
宮笠讚美的道:「難怪你有這麼一身好本事,駕一條雙桅船,就像劃一葉舢板似的輕鬆自如!」
嘿嘿一笑,這漢子道:「算不了什麼,這位爺,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長在海邊的人哪有不會操舟玩水的?
要不,早就餓扁啦!「
宮笠點點頭,目光淡淡巡梭,邊道:「你這幾位夥計,身手都不差!」
掌舵的這位道:「都是我的老搭檔,百中挑一的好手!」
宮笠忽道:「在什麼組合裡百中挑出這『一』來的呀?」
那大漢立時一窒,又趕緊打著哈哈:「我們村子裡,這位爺,『多羅口』,我們不是剛從那裡出海的?」
眼睛直視著前面,宮笠道:「尚未請教老兄貴姓?」
這漢子略一遲疑,隨即遭:「我姓崔,爺,你叫我崔水蠍子就行了。」
宮笠依然沒有望向對方,哧哧笑道:「水蠍子?這名字好怪。」
崔水蠍子乾笑道:「是因為村子裡有幾次海中搏力的比賽,我都贏了他們,所以那些同村的混球們才替我起了這麼個渾號,久而久之,大家反倒不叫我的原名,都喊我水蠍子了……」
宮笠道:「由此可見,老兄你的水上功夫一定了得啦?」
崔水蠍子忙道:「湊合罷了,這位爺。」
沉默了一會,宮笠慢吞吞的道:「我們往渤海,你知道?」
崔水蠍子陪笑道:「先時那位光頭的大爺已交待過了,爺現在我們就正在渤海,要說得更精確些呢?其實二出『多羅口』礁灣,就已經在渤海之上了!」
宮笠頷首道:「這片海域,卻是遼闊。」
崔水蠍子咧咧嘴:「若是進了大洋,才更望不著邊!」
遠眺海天一線的極處,宮笠鬧鬧的問:「那位曹老哥近來可好?」
崔水蠍子剛剛說了一個「好」字的半截音——他嘴巴一張,倏又合住,像把這個字生嚥下肚裡去一樣,掙得面紅耳赤!
好似沒有發覺,宮笠笑吟吟的道:「嗯?」
崔水蠍子響吶的道:「這位爺……我沒聽清楚你方才是說——曹老哥?」
宮笠道:「不錯。」
苦笑一聲,崔水蠍子窘迫的道:「我是聽岔了音,還以為爺你認得我們村頭端補船漏,兼賣油膠的趙老大哩……
那曹老哥,呢,我可從沒聽說過—…。「
宮笠不以為意的道:「那就是我弄錯了,本還以為你們認得的。」
崔水蠍子趕忙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
交疊著將雙腿撐擱,宮笠道:「沒關係,你也不必為此煩心。」
臉色變了變,崔水蠍子顯然在自己告誡著自己什麼,因為,他面孔上的笑容業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謹慎得近乎木訥的神色了!
在舵樓下的面那一位船夫,幾次抬頭朝上窺探,但一等官笠的視線迎觸,他又立即移轉目光,裝做忙他的事了。
其實,宮笠看得出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可幹,那位仁兄是在故作忙碌狀,藉以掩飾他的原本動機。
前面,在船艙兩側,各坐著一名水手,兩個人像發呆似的凝視著海平面;這就正應了廖沖先前所講的話了,海水同日頭有什麼好看的?尤其在他們這種海上生活了半輩子的人來說!
宮笠在想——一他們是否在眺望著別的什麼事物,屆臨的小島,或是一條突然出現的船隻?
船頭上,另兩名船夫蹲在一起,不時低語,也不時回顧這邊,兩個人的表情全很生硬,生硬得好像不擺出這種臉色,就掩不住他們內心某樁反應似的!
於是,宮笠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越來越覺得他的懷疑與顧慮只怕要不幸而言中了。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徵兆,這樣的形勢在在全反映了一些隱暗中的激盪與凶險,非常窒迫,非常不調合,宛若風暴前的海洋,雖則尚未隨風暴的肆虐,卻已能由天變雲暗,浪湧濤掀的先兆上,令人感覺得出心頭的壓力和不安了……「
忽然,掌舵的崔水蠍子小心翼翼的開了口:「這位爺——尚不知往渤海的哪個所在?」
宮笠平靜的道:「『飛雲島』,老兄。」
崔水蠍子一驚,駭然道:「『飛雲島』?爺,你是說,『金牛頭府』所在的那個『飛雲島』?」
宮笠道:「不錯,莫非尚有第二個『飛雲島』?」
崔水蠍子臉上有些泛青:「爺,那『飛雲島』上的一干主兒,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海面上的強盜,你們到那裡去做什麼?」
宮笠一笑道:「斗閻王,殺強盜,你說好不好?」
呆了呆,崔水蠍子吶吶的道:「如此說來,各位是與『金牛頭府』的那些人有仇了?」
宮笠道:「是的,有仇,勢不兩立。」
舔舔闊厚的嘴唇,崔水蠍子道:「爺,只你們幾位去?」
宮笠道:「四個人。」
臉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崔水蠍子不自覺的流露出十分關懷:「爺,『金牛頭府』人多勢眾,個個都有一身好本事不說,也個個都是些狠貨,只你們四位去,估量著行麼?」
宮笠笑笑,道:「總是傾力而為吧,是好是歹,誰也不敢保準;老兄,人到了被逼得非要豁命相拼的節骨眼上,可就顧不得許多了……」
崔水蠍子惴惴的道:「但,但也不能明看著虎口,還愣硬往虎口裡伸頭呀!」
宮笠平靜的道:「他們是虎口,我們幾個的脖勁就算是生鐵鑄的,硬碰硬,看看誰能崩散了誰,老兄,不是強龍,也就不過這道大海了!」
一時間,這崔水蠍子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了,他是考量著什麼,猶豫著什麼,衡斷著什麼,一面孔的遲疑又為難的模樣。
宮笠安詳的道:「怎麼了?你。」
抽了口氣,崔水蠍子澀澀的笑了笑:「呢,沒什麼,沒什麼,我是在想,你們這幾位於俱是行俠仗義,鋤奸鋤惡的英雄好漢,萬家生佛,我在擔心,怕各位去了有了失閃!」
宮笠注視著崔水蠍子,低沉的道:「聽你的說法,好似也對『金牛頭府』十分懷恨?」
猛一咬牙,崔水蠍子道:「不瞞你說,這位爺,我們受這些強盜的欺壓迫害已經不是近幾年的事了,他們非但打劫船商,登陸掠奪,就連我們這般又窮又苦,家無隔宿之糧的漁夫也不放過,按船抽稅,數著人頭交規費,見著婦道要姦淫,遇上中眼的東西要硬搶,稍不如意,則即殺人焚船,叫你屍骨無存!好多年下來,不知有多少靠海維生的漁民遭了他們殘害,更不知有多少船家舟子弄得刀下斷魂,葬身海底…」
宮笠道:「難道你們就任其荼毒,不團結起來加以反抗?」
歎了口粗氣,崔水蠍子道:「怎麼沒有?所以我們那一帶沿海的漁村方才組成了『鐵帶子』呀,說是防身自保,其實主要目的便是對著『金牛頭府』去,我們叫這幹強盜欺凌慘了,大家都全心一意要抗暴禦侮……」
宮笠同情的道:「這樣不是很好?」
寬闊的,刻劃著風霜痕跡的古銅色臉膛上湧起一抹灰暗,崔水蠍子沮喪的道:「如果抵得住他們,倒也好了,自組成『鐵帶子』之後,也著實和這於強盜打了幾場硬仗,但奈何人家船堅甲厚,不但有好幾門土炮助威,那一個個的強盜從上到下,更是人人俱有一身水上陸上的好本事,幾場仗打下來,我們都是苦頭吃大,遭遭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潰散奔逃,就沒有一次能佔著便宜……」
宮笠淡淡的道:「你們的人數也是不少呀,況且,聽說也著實連絡了一些武林人物作臂助,幫場子……」
崔水蠍子表情陰晦的道:「人多,人多管個啥用?除了極少數的村人懂得幾手把式之外,一干年輕子弟都是只憑著一股血氣之勇,賭一口冤氣,像這樣的架勢,怎能敵得過『金牛頭府」那些久經陣仗,凶悍勇猛的強盜?每一場仗打下來,人家是揚威耀武連追帶趕,我們是丟盔曳甲,潰不成軍死了好些人;流了好些血,連自己看著都不禁覺得心酸……「
宮笠道:「不過,至少你們已經開始反抗了,這也算給『金牛頭府』一個警惕,他們該知道你們並非想像中那樣軟弱好欺,不論你們打勝打敗,對方的暴虐行為照說也會多少收斂點……」
崔水蠍子點頭道:「這倒是有了點,我們和那幹強盜打了幾場硬仗之後,他們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毫無忌憚的上岸劫掠了,甚且近海也極少騷擾——哦,這卻不得不歸功於你方纔所說的那些武林好漢的賜助,他們每在我們告急的當口,立時赴援,也著實叫『金牛頭府』在陸上吃了些苦頭,但是他們可也折損了不少人呢,尤有一層,這些武林好漢擅長水上功夫的不多,他們幫我們在海面與『金牛頭府』硬幹那幾遭,就發揮不了什麼力量,反被對方坑了好多人下水……」
宮笠道:「在目前情況之下,你們有哪些武林朋友的協助,不須貪功遠擊敵人,能夠保住本身安全,與近海謀生的權益,已算是不錯的成積了……」
崔水蠍子道:「現下就正是如此,哪裡還敢妄想去攻人家?若能維持現狀,業已燒了高香——這位爺,你可不知道『金牛頭府』那批強盜土匪有多麼個凶悍殘暴法,他們的實力又如何強大……『金牛頭府』後來很少到岸上村子攻撲我們,報復我們,固然是因為我們有人相助,也是我們硬著拼戰下來的結果,但更主要的,一是人家在海上連著打了勝仗,二是人家對我們這把不淌肥油的老肋骨也提不起多大的興頭來,除非到了遠海,他們也樂得不找麻煩揚揚眉,宮笠道:」怎麼說?「
崔水蠍子低聲道:「到了遠海打漁,若不巧遇上了這些人王,只好認倒霉,他們要什麼,就得給什麼,其實給不給全一樣,總得叫他們搜刮淨盡,萬一不滿他們的意,行,殺人燒船,叫你連具屍骸也找不回來…說來說去,我們至今尚是受他們的迫害,殺戮、欺凌,我們把這干海賊恨透恨爛了,所以,我方才一聽爺你們幾位是要去『飛雲島』找他們算帳,怎能不喜自心頭,敬自心頭?頌揚你們是行俠仗義英雄好漢,救苦救難的萬家生佛!」
笑笑,宮笠徐緩的道:「你要出自誠意才行,崔水蠍子。」
面孔一紅,又轉為青白,崔水蠍子像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苦著臉道:「爺我確實說的真話……」
宮笠和祥的道:「你記住最好。」
嚥了口唾液,崔水蠍子表情頗為痛苦的道:「爺,你們,呃,確是去『飛雲島』掃除那些禍害?」
宮笠道:「你不相信?」
崔水蠍子咬咬牙,猶豫片刻,又似是下了某種決心,他艱辛的道:「爺,各位識不識水性?」
宮笠微笑道:「有限得很。」
額門上冒出了汗水,呼吸也急促了,崔水蠍子目光回轉,低聲道:「艙板下有只小竹筏子,上頭便擺了兩隻木槳,這位爺,記得取用。」
故做不解之狀,宮笠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
崔水蠍子再度面孔漲紅,他連連舔著嘴唇,又是驚恐又是焦急的盡量壓低了嗓門道:「我的老祖宗,小聲點,別再問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心裡沒有數——爺,記得艙底下的小竹筏子,更要注意一樁事,一見我們六個跳水,你們跟著就得離船,離船之後一切就全靠各位自己了,但各位的本領如果真是高,包有法子活命,那時,還望你高抬貴手……」
宮笠輕輕的道:「怎麼回事?你何妨說得明白點?」
冷汗淋漓中,崔水蠍子不安的竊視週遭,便慌慌張張緊迫的噎著聲道:「言止於此,求你別多問了……我可是冒著生命之險告警的;爺,你多包涵,多多體諒,也千萬別再提起此事,看在各位要去『飛雲島』除惡的份上,也請看在我這條賤命的份上,一切請相機處置,就當我從來沒說過這番話……」
宮笠深沉的一笑,道:「無論有什麼不測的變化發生,崔水蠍子,我都多謝了。」
崔水蠍子目光竭力遠眺海上,不與宮笠的視線碰觸,他沒有回答什麼只是極其僵硬的點點頭——動作細微到幾乎看不出來。
當然,宮笠知道崔水蠍子心裡緊張,不單緊張更且害怕,但這卻是無可厚非的事,設身處地想一想,人在這種景況中透露出這樣的隱密來,不啻是叛逆的行為,而不管他的動機是如何純正,他所背棄的對象是如何邪惡,卻總是江湖上最犯忌的事;但一個人的良知與正義感能夠戰勝他所畏懼的殘酷後果,這個人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於是,宮笠站直身子,頭也不回的下了舵樓進人艙中。
沿著六級狹窄木階上下通行的這個船艙,長約丈許寬有七尺,高矮剛容一個人站直,艙篷乃是用韌細的木條密排釘成,內外塗以厚厚的黑色油膠,兩邊各有一扇小窗,一張四腳釘死的大木床便緊靠著右弦窗下,床上Q廖沖師徒,凌濮等三人並排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此起彼落,似在相互應和—…。
宮笠輕聲將凌溥叫醒,凌淄累是累,困是困,但只一睜眼,立即便頭腦清醒,進人了狀況,他用力搓揉雙眼,一溜下床:「頭兒,有事?」
宮笠低聲道:「你到艙口窺探外面那六名船夫的行動,注意,暗中監視,不要叫他們發覺,他們只要往海裡一跳,馬上就通知我!」
怔了一下,凌濮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幾個船夫為什麼要朝海裡跳,是他們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有什麼其他的陰謀?」
宮笠道。「等下我再詳細說,現在你先去監視他們!」
凌濮匆匆爬上了艙口,伏在那裡,目光毫不稍瞬的注視著外面的動靜,口中又在低促的道:「頭兒,若是他們要跳了,不用加以阻止麼?」
宮笠搖頭道:「不必。」
回答著,他已發現艙板的左弦邊有一個鐵環把手,他走過去拉著鐵環,用力一掀,嗯,一大塊艙面板立時掀開,下面是濕漉漉,霉潮潮的底艙,可不是,一張小得可憐的竹筏子就是擱在那裡,竹筏上頭,一點不錯橫縛著兩把大漿!
宮笠將底艙的那張小竹筏子拖了起來,又把艙板蓋回去,竹筏子斜豎在船艙裡更不像個玩意——好是用五根碗口粗細的毛竹並排纏紮起來的竹筏,兩尺來寬七尺來長,看上去瘦嘰嘰,松跨跨的,真不知道能否載得了四個人的重量?
把竹筏擺置妥了,宮笠一扭頭,正好與早已怔愣著坐在床上的廖沖師徒打了個照面,廖沖睡眼惺忪,滿面油膩的沙著嗓門道:「王爺,你這是想幹什麼?」
宮笠低聲道:「二位也該起身了,我的顧慮沒有錯,有人要在海上暗算我們,這張竹筏子就是我們暫時用來飄浮海上的工具。」
吃了一驚,廖沖尚存的三分睡意也頓時被嚇跑了,他緊張的道:「真有這回事?老弟,你沒有搞錯吧!這可不是玩笑得的!」
宮笠啼笑皆非的道:「當然錯不了,廖兄,我怎會開這樣的玩笑?」
伸腿下床,廖沖惴惴的道:「不知道是誰要截在這汪洋大海上坑我們?」
宮笠道:「還不清楚,但不必急切,很快我們就會弄清楚的!」
咒罵了一聲,廖沖恨恨的道:「好陰毒的王八羔子,雜種畜牲,你什麼地方不挑不揀,卻偏偏選了這麼一處水天相連的所在?娘的皮,分明就是想佔我們不擅水性的便宜,簡直可惡透頂!」
鮑貴財也迷迷糊糊的道:「二二叔,你既尚不知是……
是是哪個主主兒想算算計俺們,卻又又怎的會曉得這樁事事體來來著?誰誰誰告訴你的?「
宮笠道:「掌舵的那個,名叫崔水蠍子,他方才透露給我聽的。」
廖沖忙道:「他沒說是哪一個王八蛋使的壞?」
宮笠道:「沒有,他不肯說。」
鮑貴財磨拳擦掌的道:「不不要緊,二二叔,俺俺有法子叫叫他說出來……」
宮笠連連擺手道:「貴財不可造次,這崔水蠍子出自善意向我們示警,我們怎可如此以怨報德,糟蹋人家一番好心?」
一瞪眼,廖沖怒道:「他既有好心,就該早點說與我們防備,弄到這步田地,船已來至滔滔大海之中了方才放這馬後炮,又算他娘的哪門子好心?」
宮笠冷冷的道:「現在通知我們,至少還不算晚,而崔水蠍子是我們對頭那邊的人,他示警傳信乃是情義,裝聾作啞亦為本份,我們對他豈能苛求?廖兄,將心比心,人家可是冒著生命之危,擔著叛逆之名來暗助我們的,在他而言,已是仁盡義至,我們再要不滿,就未免透著蠻橫了。」
窒了窒,廖沖嘀咕著道:「好,好,反正你說了就算,奶奶的,出了紕漏你也推不得責任……」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二二叔,你你老可別生生氣,俺俺只是說說著玩的,你你要不准,俺俺就當當然籠起袖袖子一邊邊站,全全聽你老的,二二叔……」
宮笠神色略見緩和的道:「做人要識好歹,太過不知香臭,就透著邪門了!」
廖沖悻然道:「你不認識我?我原本就叫廖老邪!」
歎了口氣,宮笠道:「這可不是抬槓的辰光,廖兄。」
重重一哼,廖沖道:「我還沒有問你,那什麼崔水蠍子,他為什麼不把這樁事透露給我,卻偏偏告訴你聽?這其中又有什麼文章?」
宮笠道:「有三個原因,其一,在他得悉我們此去的目的乃是至『飛雲島』找『金牛頭府』的人算帳之後,便立時改變了他原先對我們的敵視態度,因為沿海的漁村——包括崔水蠍子在內——都飽遭『金牛頭府』欺凌蹂躪,受夠了那種強取豪奪,暴虐辱淫的痛苦,他有感於我們此去乃是間接為他們除害雪恨,是而才擔風冒險,不惜以自己生命來暗中向我們示警。」
廖沖道:「還有另兩個原因呢?」
宮笠笑了:「另兩個他之所以向我示警而不透露於你的原因更簡單——你根本就沒同他接近,更未與他交談,叫他如何把消息告訴你?此外,你這邪模邪樣的味道,他也不敢多親近。」
廖沖咬著牙道:「你調侃老漢?娘的皮,我邪模邪樣,只你就正氣凜然?奶奶的!」
過去摸觸著那張小而簡陋的竹筏,鮑貴財道:「二二叔,便算算是有警吧,—一待發發生變化俺俺們何須非要離離船不可?在在船上,總比下海好好受些……」
廖沖道:「對呀,他們要往海裡跳,我們犯得上跟著跳?
我們就據守船上,一樣可以把來犯之敵打得啼哩嘩啦,落花落水!「
宮笠沉聲道:「因為那崔水蠍子鄭重的警告我們要隨即離船,我們就要離船,我認為,照他的話做,比較牢靠些。」
廖沖道:「不見得,我們在船上總算有所憑借,下了海,就不一定施展得開了!」
鮑貴財也接著的道:「二二叔,俺俺們嚴守著船,包包管叫他他們上不來……」
宮笠搖頭道:「不,我們聽他的警告,跟著離船;我已考慮過了,如果對方用其他法子算計我們,這艘船,『怕我們守不住!」
臉子漲紅,廖沖不服的道:「笑話,你怎麼知道守不住?
我就守給你看看!「
宮笠冷靜的道:「當真?」
一挺胸膛,廖沖氣啾啾的道:「半點不假,我們守在船上,看那些鬼頭蛤蟆怎麼朝上掩撲?我要不一個個給他抓起來拋下海裡喂王八,我就不姓廖!」
宮笠緩緩的道:「如果他們不派人朝船上硬撲呢?如果他們下水泅著在船底鑿洞,於遠處用火箭遙射,你又該怎麼應付?」
張口結舌了一會,廖沖方始忿忿的道:「這些兔崽子哪會有這麼多心眼?」
宮笠道:「海上戰法,這已是些陳舊的老把戲了,算不得什麼,我們考慮得到,人家便早就想到了!」
廖沖惱火的道:「若是如此,豈非仍須棄船?」
宮笠道:「所以我才堅持照那崔水蠍子的話做,早點離船比較從容得多;況且假如形勢不似預料中那般惡劣的話,我們隨時還可以再行返回船……」
廖沖忽然又表情痛苦的道:「下了海,只用這只稻草桿似的竹筏子容身?」
宮地頷首道:「不錯。」
鮑貴財吶吶的道:「二二叔,這這張竹筏子太太也小小了,恐恐怕,乘不起俺俺們四個人呢?」
宮笠安詳的道:「大概不會成問題的,一般而言,竹筏的浮力甚強,這只筏子小是小,乘上四個人,約莫還載得起,好在我們只是暫時利用一下,總要另找條船搶上去,再說,我們四人的輕身術全不差,竹筏雖小,我們提住氣攀在上頭,要比尋常四個人的體重輕得多…」
廖沖不安的道:「可是,又搶上誰的船呢?」
宮笠道:「那六名船夫跳海逃生,總必有一個在他們體力範圍內支撐得到的海上目標,我不相信他們會泅水游回岸上去,所以,他們往哪裡游,我們便跟著往哪裡去,縱然我們水性比不上他們,但也未見得就比他們慢!」
廖沖思索了一會,點頭道:「這倒是條妙計……」
笑笑,宮笠道:「這稱不上『妙計』,只是一條必須如此的現實趨向而已!」
接著,他又向鮑貴財道:「貴財,煩你掀拆八塊艙板下來,不必太大,每一塊兩三寸寬,尺把長就夠了,我們一人分兩塊,以備緊急之際浮水承力之用;我想大家也該知道藉著木板凌波波水的方法,就和在江河上運用的技巧相偌,這是海面上,或許浪頭高點,但亦無大礙,你拆卸的時候動作盡量放輕。」
鮑貴財答應一聲,立即動手拆船板木條,他更以身上的兵器配合使力,進展倒是快速得緊…
宮笠朝艙口那邊的凌濮低問道:「怎麼樣?外面有動靜沒有?」
凌濮伏在那裡,全神貫注的朝艙外窺視著,壓著嗓門口道:「還沒什麼情況,頭兒,打從這裡望出去,我太看得見船尾舵樓上的兩個傢伙,他們方才交頭接耳了一陣,又往我們這邊鬼鬼祟祟的指點著,兩個人更不時伸長脖子朝左邊海面上眺望,好像在期待什麼東西出現……」
哼了哼,廖沖低罵著:「他們在看海龍王什麼辰光打海底冒出來招他們去當駙馬!」
微微一笑,宮笠道:「很好,繼續監視,千萬疏忽不得。」
凌濮道:「放心,頭兒。」
沉吟片刻,宮笠道:「看情形,他們必是要犧牲這條船來暗算我們,那六名船夫才有跳海逃生的計劃,以免與我們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因此,我們一待情況發之生,也要馬上離船,以最快的方法離船…」
廖沖道:「艙篷是用細木條合著油膠釘妥的,我可以幾掌便震它個稀巴爛,然後我們帶著竹筏打橫裡下海!」
點點頭,宮笠道:「對,我們就這樣辦!」
這時,鮑貴財已將八塊木板拆下並略加修整,他走過來,每人交了兩塊,剛剛送到艙口那邊凌濮手中的時候,凌濮已突然低促的開了腔:「注意,船尾的兩個傢伙神色猛的緊張起來…他們一直大睜兩眼盯視著左邊海上,好像見到了什麼奇異的光景一樣……其中一個在打信號,向船首這邊打信號……他們在朝著艙口看,……不好,頭兒,兩個傢伙全翻身越過船舷跳下水了!」
宮笠平靜的道:「廖兄,震破船艙吧!」
早已蓄勢以待的廖沖猛然吐氣開聲,雙掌朝上揮劈,勢力捲蕩如山崩岳頹,狂飆起處,但聞「嘩啦啦」一聲震響,整個艙頂立時四分五裂的起了蓋「
宮笠斷喝一聲:「走。」
四個人連抓著的竹筏同時穿艙騰空,斜掠七丈之外,竹筏先行落海,水花濺場中,四條身影已輕若棉絮船飄上了在海上浮沉不定的竹筏筏面。
海上的波浪並不大,不但不大,在這樣浩瀚瀚的海面上,也依舊浮沉起伏,隨波不定,隨著微波湧蕩的浪花搖擺打旋……
廖沖是早就蹲了下來,一手握著那兩片木板,一手緊抓在筏面上,他有些面青唇白,滿頭滿臉被微揚的海水打濕了,這位老邪怪的模樣可夠狼狽的。
鮑貴財比之乃師,要稍稍強上一點,他坐在竹筏中間,倒還沉得住氣,就是竹筏的浮擺不定叫他難受,一對斜眼連連翻白,好幾次張口乾嘔,卻好幾次嗆嚥了滿口的海水入喉!
宮笠與凌濮都站在筏上,凌濮的身形猶在晃動,而宮笠卻似釘在那裡一樣紋絲不移。
就在他們的左邊海面上,相隔約有兩三里遠的光景,一條三帆加連雙桅排槳的巨型帆船業已赫然出現;那艘龐然大物固是夠大了,但船首尖削,船身細長,有帆有槳,速度卻是奇快,且轉動亦靈活無比,和他們原乘的這艘雙桅相較,十分明顯的要犀利得多。
這時,碧波湧蕩中,六條身影正載浮載沉的拚命朝著那艘大船泅去!
宮笠等四個人所搭乘的這隻小竹筏子也在逐漸與原船飄遠,但尚未飄至太遠,只見船頭驀地躥起一溜赤紅火光,幾乎火光的燦亮甫入人眼,緊跟著就是一聲震耳的巨響,一篷煙硝烈焰騰升半空,那艘雙桅帆船頓時被炸成數十段,整條船就像被一股無匹的氣流震散拆裂了一樣,往四面八方爆開碎崩!
海水在一陣突然的翻騰中逐漸平緩,漫天飛舞的木板雜物也紛紛落下,只是一轉眼之間,那艘船業已化為烏有,僅在海面上飄浮著一片不能叫人聯想到那曾是一條船的殘跡,僅在空中還裊繞著些灰黑的煙雲……
附近週遭,浮漾著哈鼻的煙硝氣息,火辣辣的把人的眼淚都給逼了出來!
竹筏子仍在飄蕩著,浮沉著,筏上伏著的四個人全有些發呆……
好一陣,廖沖方才吐了一口長氣,驚悸的道:「我的皇天老祖宗,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那條船呢?怎的一下子就不見蹤影啦?」
宮笠也是全身濕透的伏在筏面上,他暗啞的道:「炸碎了……他們在船上暗置得有火藥,看樣子,火藥的份量還不少,別說這一條船,便十條船也能炸個精光!」
咬牙如挫,廖衝亂發技在頭臉上,形容更見猙獰,他惡狠狠的大叫:「好毒辣的手段,真是趕盡殺絕啊,那些工八蛋是存了心要我們屍骨不存,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狼心狗肺的一群雜種……」
鮑貴財也憤怒至極的吼:「太太狠了……太太狠了……
不不管有什麼深深仇大恨,也也不該用這等惡毒到了亟亟處的手段,這這些畜牲,他他們連連個全屍也也不叫俺俺們留啊……「
宮笠喃喃的道:「我倒沒料及對方竟是用的這等歹毒計謀,想使火藥炸死我們,叫我們隨著船一同四分五裂,葬身大海……」
廖沖直著喉嚨叫:「娘的臭皮,這些不是人種的王八畜牲打得好算盤,他們是想引爆火藥炸碎了我們,叫我們和這條船一樣煙消雲散,來個無蹤無影,死無對證,好,這干狗操的幹得出,我們也更不是善人,老弟,追上去活剝了那些野種再說,通通丟到海裡喂王八!」
凌濮吐了一口唾沫在海裡,凜烈的道:「他們有一條前來接應的船在左前方,正可衝上去血洗滿船!」
廖沖迫不及待的吼:「槳呢?快運槳呀—…。」
於是,凌濮與鮑貴財連忙將縛在船沿處的木槳拆下,兩個人分在兩邊,奮力划動起來!
由於雙方距離隔得太遠;加以竹伐的平面又低——幾乎是貼在波浪上起伏,是而那艘巨型快船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形跡,甚至連想也沒朝這方面想,仍然乘風破浪加速駛近。
宮笠在盤算——海面上相隔在兩里多三里的遠近上,用月視不一定能夠清楚察覺這邊的情形,他們乃是緊隨著那六名船夫躍下海的,人影閃動中,對方船上未必分得明白敵我,且太陽照在海水上有反光,他們雖然與凌濮曾在竹筏上站立片刻,但陽光反射加上竹筏的平面低於浪頭,被敵船上的人發現的可能依然極少,爆炸又很快,對方大概認為他們是不免了——最有力的證明是,那艘前來接應同伴的船隻並未匆忙掉頭而去!
這時,凌濮一邊划槳,一邊毒森森的笑:「好一條笨船、呆船,他們居然迎著這邊來了!」
廖沖被一股怒火沖得頭也不暈了,膽也不怯了,滔滔大海也嚇不住他了,他獰笑道:「來得好,越快越妙,看老漢能不能上船去連船加人一起給他拆散。」
鮑貴財運槳如飛中,急忙道:「先先拆人,別別拆船,師師父,要不,俺俺們拿什麼來渡渡過這片汪洋大大海?」
點點頭,廖沖道:「對,先拆人,不拆船,快,快朝前劃,我恨不能現在就撲上去,咬他們的肉吸他們的血,呸!」
竹筏子在波浪翻湧裡浮沉前進,但速度卻不如理想,因為竹筏本身的構造便不是適宜在大海上行動的,這只是岸邊的操作工具佈局,有如一個小娃娃,怎能在成人奔馳的場地上同爭長短?加上凌濮與鮑貴財的運槳技巧又不夠純熟,就益發事倍而功半了。
但儘管如此,竹筏仍在前進,仍在繼續與那迎面駛來的大船接近了……
宮笠目光炯然注視著前面,迅速的道:「這樣不行,我們的竹筏子行動太慢,對方的船隻卻相當快捷,只要在我們尚不能凌波飛掠的距離外被他們發現,他們即會掉頭逃走,如此一來,我們就休想追上,一定得想個法子要在他們察覺我們形跡之前湊近到能以飛沾水面撲上去的位置回…」
廖沖急吼吼的道:「你他娘是智多星,平素名堂點子最多,現在倒是趕緊想個法子出來呀,還有你兩個,也加把勁,拚命給我劃J」
宮笠皺眉不響,他在飛快動著腦筋——一定得思忖出個什麼法子,在敵船不能發現他們並來得及逃走之前,湊近到可以凌波撲上的範圍內!
忽然,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苦澀的水珠,雙目中光芒閃灼,堅定有力的道:「誰身上有繩子?」
筏面上的三個人都有點愣,廖沖關急的道:「我的親爹,眼下的光景,你要繩子作什麼?莫不成拋下來我們e個去上吊7」
宮笠低促的道:「不要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哪一個身上有繩子?」
三位齊齊搖頭,宮笠略一思索,立道:「沒有繩子也不要緊,大家把腰板帶全解來來,結成一條看看長度夠不夠?」
於是,廖沖師徒與凌濮各自將纏在腰間的板帶解下,廖沖一邊迷惑的問:「老弟,你到底是在搗什麼玩意?」
宮笠自己的腰板帶亦已解落,他匆匆將四條帶子結為一條,又迅速的向廖衝他們說明他心中的構想:「我們搭乘的這張竹筏子,原本就不是適合在大海上行動的工具,不翻不散已經相當難得了,要叫它快起來卻決不可能,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必須要使這筏子盡速與來船靠近,然而光憑這兩隻木槳是不夠的;腰板帶已經結成了一條長索,由我抓著這一頭,廖兄抓著另一端,一個固定攀緊竹筏,一個飛躍前掠,藉著這騰躍的勁力,要竹筏猛拉向前……」
廖沖忙道:「慢,慢,老弟,你再說明白點…」
宮笠沉穩的道:「我的意思是,廖兄,我們兩人各執帶子的一端,譬如我先離筏向前飛掠,你就一手扯緊帶子,一手抓牢竹筏,以我的前掠之力帶筏加速進行,待我力竭躍回,你便即時騰身飛出,換我來承接你拉力催筏前進,如此週而復始,輪番循環,筏子的去勢就要快捷得很多了!」
廖沖瞪大雙眼道:「你是說,我們兩個就像兩匹馬或兩頭牛一樣交替著以飛騰衝撲的力量來拉動這張竹筏子?」
宮笠頷首道:「正是此意。」
廖衝回味了一下,笑罵道:「奶奶的,虧你想得出這種作踐人的鬼名堂,不過,這卻的確不失為一樁解決問題的妙策!」
宮笠笑道:「曾被廖兄謬讚為『智多星』,便挖空心思,也不能砸掉廖兄御賜這塊招牌呀!」!
鮑貴財忙道:「二二叔,這這樁出出力的事體,何須偏勞二二位老人家?俺俺同凌夥計,一樣也能派派上用——用場啊……」
抹去眼角的海水,凌濮接腔道:「可不是?頭兒,我與貴財亦可代勞。」
搖搖頭,宮笠道:「在這場人拖筏子的競賽上,我們要傾以全力,用我們最在行的能耐發揮到至極的效果,廖兄和我的輕身術,多少比你們兩個強上一點,因此,我們就要用最好的,最具潛力的人進行這場競賽!」
廖沖也大刺刺的道:一聽到沒有?你兩個便是能上了天,在別人面前尚可擺擺架勢,於廖邪同官毒眼下,你們就一邊風涼去吧,少他娘充殼子啦!「
鮑貴財咧嘴一笑:「其其實,師師父,俺俺倒不是逞能,乃——是一片孝孝心哪!」
廖沖「呸」了一聲:「小兔崽子,居然還灌老漢我的迷湯?」
伏在筏上的宮笠,正嚴密注視著敵船的速度與距離,同時,他也沒有忘記仍在大海中泅泳的那六個船夫;浮在海裡的六顆人頭,在碧綠的水波中時隱時現,但卻固定著對正大船的方向,而且仍能持續其初下海游的迅捷,偶見浪花裡揚臂蹬腿的泳式,卻依舊穩扎強韌,不顯疲態——果然是「百中選一」的六名浪裡白條!
在這時,宮笠方才察覺了另一樁有趣的事——難怪那一艘駛近的巨型快船看得到它所要接應的目標,船航的角度沒有差異發生,原來,不知何時,那六名泅泳逃生的船夫,全在腦袋上反縛了一面提亮的銅鏡,銅鏡反映日光,在浮沉之間閃閃生輝,怨不得船上的人老遠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
宮笠不禁微笑,由此看來,這些終年探舟捕魚的海上粗漢,腦筋裡的紋路卻不見得像他們的外表一樣粗呢!
沒有多久,迎面而來的那艘快船,業已駛至不遠的水面上了,大概隔著這只竹筏有個五六百尺左右的距離!
宮笠精神一振,大聲道:「廖兄,握緊帶子,抓牢竹筏,我們就開始拖筏前行!」
廖沖猛一咬牙,左手纏緊帶端,右手五指鐵鉤似地扣人竹筏的竹竿之內,他聲音迸自齒縫道:「行了!」
宮笠大喝一聲,突的暴掠而出,他起勢之猛烈強勁,有如一頭驀然展翅的巨鵬,帶長兩丈有餘,他這飛掠之遙卻在八丈之外,但見纏在廖沖手腕上的帶子忽然扯直,這隻小小的竹筏,立時被海浪疾衝,筏首微昂裡,幾乎是飛一樣凌波滑射向前!
身形下墜中,宮笠懸空一個觔斗,又閃電掠回筏上,於是,廖沖怪吼一聲,照葫蘆畫瓢,帶著一陣狂風緊接著騰身飛撲出去!
兩個人輪番往返,循環掠前,一次一次的拖扯力量,將這隻小竹筏子一次一次的連連猛拉猛帶,竹筏濺浪激波,在蓬蓬珠玉碎翠般的水花揚飛裡,宛若生了雙翼也似以驚人的快速前進著!
現在,那艘快船上的人們業已發現了他們的形跡,亦看明瞭他們如今所在施用的特殊技巧!
雙方的距離本已不遠,竹筏這邊加上連串的努力動作,彼此的間隔更是急速縮短,快船上在一陣騷亂之後,立時便有了反應!
只見船上三桅的風帆驀的搖擺,又在一片「嘩啦啦」聲中落了下來,而兩舷的長槳齊橫人水,阻止了船勢的進行,船身猛然震動裡,發出了結構間的磨擦聲,頓時,橫伸入水的兩排長槳奮力揮動,巨大的船體便在一次滿舵的旋轉下擺頭轉向!
竹筏在目前隔著那艘快船,約莫尚有十五六丈遠近!
此際,他們早已搶越過那泅泳中的六名船夫,就在那六名船夫的膛口結舌,竹筏子便飛一般滑過了這些人的頭頂,這副情景極其可笑,宮笠等人根本便不屑在此刻下手收拾水裡的這幾條活魚,竹筏子著恁般的傲意凌波沖滑而去,只灑了那六名船夫一頭一臉的水花!
當然,宮笠他們並不急,如今那艘快船才是他們首先要對付的目標,且待佔住那艘快船水裡的六名漁夫有的是空暇來折騰——除非這六位仁兄真能像魚一樣潛游過這幾百里的浩瀚大海!
那艘檬瞳快船掉頭轉向的速度,以它方才急駛中的形勢與以它這一類型的船隻來說,已經是相當快捷的了,現下船身已開始橫過,只待船尾一順,便可全力加速駛離!
竹筏子隔著快船仍有十丈左右的海面。
這一次,是剛剛輪到廖沖在飛掠之後倒躍回來。
竹筏沉浮之間,宮笠大叫:「只我這遭衝刺,大家便以木板踞腳,撲上船去!」
鮑貴財渾身透濕中喊道:「筏筏子快快要散啦……」
騰身猛掠,宮笠吼道:「散就散吧!」
他這一股強勁力量的再次拖扯,竹筏是前衝了兩三四丈遠,卻在一聲「咯崩」聲中索斷竹筏,散碎四揚。
但見宮笠揮臂扭腰,他下沉的身形又摹地拔升兩丈,凌空長嘯,他有如一隻梭標般遙射向前面的快船船頭上!
宮笠的行動市始展開,廖沖、鮑貴財、凌濮三人也自動作如電,他們的木板照著他們各人自選的適當位置拋出,木板人水,翻滾浮沉未定,三條人影正「呼」「呼」飛騰,足尖連點之下,俱皆美妙又凌厲之極的對準快船掠去!
就在這時,船上一陣吶喊,陽光之下,點點飛矢利箭,在一片寒芒閃爍中,密若飛蝗般上下來射四個人!
宮笠甚至已懶得去揮截射向他來的箭矢,他雙腳猛然互碰,本來凌空下瀉的身形猝而暴橫,摔成一道電掣般凝就的半弧,於是,那片箭矢便離著他的身子丈多遠外全部射空,於是,他的人便落到船上,有若虎入羊群。
廖沖是除了宮笠外第一個撲上船的,那陣箭雨並未能絲毫阻滯他的行動,他愣是衝破箭雨硬撲上來——憑「廖老邪」那一身可敵斧刃砍劈,能耐滾石擂木擠砸而不傷分毫的十二層「鐵布衫」內家功力,他又怎會在乎這一把沾上身來的破銅爛鐵?
至少有幾十隻箭矢射到了廖沖身上,但這幾十隻箭矢又似碰上了厚韌的風於老牛皮革也似的在連串的「彭」
「彭」聲中紛紛四彈反射出去,甚至那些反彈出的箭矢尚未墜落,七八條船上的漢子已滾繡球般怪號著被擲下了海!
鮑貴財以他無堅不摧的「巨靈鐵掌」,凌濮用他的盾同槍,也一樣擋開了這陣箭雨,緊跟在廖沖之後上了船舷!
艙面上的敵人約莫有五十多個,且個個都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但這些大漢在宮笠他們眼裡,卻和些稻草扎的燈心人沒有兩樣,只在一個照面間,船板上便滾跌了二十來個,下了海的也有二十來位,剩下七八個人,則早就嚇呆嚇僵的傻在那裡,連身上的傢伙都忘記拔出來現世了!
廖沖披散著頭髮,週身滴水,掛在胸前的那串「拇指圈子」不住晃動,他雙眼赤紅,活脫一頭激怒的猩猩般在跳著腳吼罵:「娘的臭皮,就憑你們這一干酒囊飯袋,端會造糞的傢伙,居然就敢使這種毒計暗算我們?你們這些瞎了眼的雜種,舔我屁股我還嫌你們舌頭粗了的廢物,垃圾,渣滓,你們是通通暈了頭,迷了心啦?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祖宗!」
瑟縮在船舷邊的七八名大漢,個個面青唇白,渾身簌簌抖索,甭說回話,連嘴巴也全扯歪了——他們都已叫廖沖這股凶神惡煞的氣勢嚇破了。膽!
凌滾跟著惡狠狠的叱吼:「就憑你們這些窩囊東西,諒也搞不出這多花巧來,說,你們的頭子在哪裡?是誰主使你們前來施這陰毒手段的?」
這才提醒了廖沖,他張牙舞爪,氣沖牛斗的咆哮:「對了,你們只是一群上不了台盤的雜果子,不僅無膽,更且無識,把你們的頭子供出來,先剝了他那張人皮再和你們算帳!」
七八個漢子面面相覷,俱是滿臉的驚恐駭懼之色,然而,他們卻沒有答腔!
廖沖獰厲的大叫:「你們不招是不是?好,待我一個一個逐個凌遲了你們,我倒要看看,是你們有種,還是我的心狠!」
凌濮暴戾的道:「廖師傅,你來點人,我下手!」
那七八個漢子頓時面如死灰,慘無人色,一個個全往後退縮著,幾乎抖成了一團!
大步上前,凌洪粗聲道:「挺著點,好歹也得像個襠下夾鳥的男子漢,甭這麼窩囊法,難道你們只會坑害別人,自家卻禁不住一點折騰?」
廖沖指著最前面那個疤眼大漢:「凌夥計,就是那一個吧,奶奶的,先剜他的一雙招子,再削他兩隻耳朵,刮掉那隻狗鼻子,不用急,慢慢的一樣一樣來!」
凌濮目光如火,一指那名疤眼大漢:「給我滾出來!」
全身一軟,那人嗥叫了一聲,「撲通」跪倒艙板上,立時涕淚滂淪,一聲天一聲地的號陶大哭起來!
呆了呆,廖沖隨即大怒:「哭?哭能管個卵用?沒有骨頭的東西,你們他娘的在算計人家的當口可狠得很哪,輪到自己遭罪的時辰就沒了種啦?老漢今天是一概不論,非要把你們凌遲碎剮,不能消我心頭之恨!」
說著,他咬牙道:「凌夥計!」
凌濮大聲回應:「在!」
廖沖指著跪在那裡痛哭流涕的漢子吆喝:「動手!」
那漢子淒厲的長號著——有如真被剜去了雙目一樣——他翻動著白眼,口吐白沫,不似人聲的在哀嚎:「饒命…… 饒命啊……」
猛抬腳踢了那漢子一溜滾,凌濮的銀槍槍夾閃亮,同時厲喝:「叫?叫斷了你的肝也一樣不管事!」
挺立在舷邊的宮笠忽然開口道:「凌濮,這一個且先讓他號上一會,換另一個,貴財,你到艙裡及船尾部分去搜!」
站在艙頂的鮑貴財答應一聲,躍了下來,而凌濮又如狼似虎的對著另一位早已抖得不成人樣的厚唇漢子逼了上去!
就在此時——一虛掩的艙門,「砰」聲推開,一條瘦長的身影當門出現!
剛待伸手要觸門的鮑貴財反應奇快,他微微弓身,倏退三步,雙掌交錯,正想攻擊對方,目光閃處,卻不由大大一愣:「咦?怎怎的是你?」
站在那裡的是個身材瘦削的人,全身紫衣,面容俊逸但卻異常蒼白,胸前斜掛著一對金叉,模樣在冷竣中更透著一股精悍之慨!
宮笠與凌濮也都認識此人,在「玉鼎山莊」的擂台上,他也曾顯過身手——只是弄了個灰頭土臉的下場而已!
是的,「斜掛」曹五!
僵木的一笑,曹五陰罵的道:「不錯,是我,難為你還認得!」
鮑貴財收住勢力,有些迷們的道:「曹曹五,你你……
呃,你同這這些飯飯桶,可可是一夥伙的?「
曹五生硬的道:「是一夥的,更明顯的說,他們都是我的手下。」
鮑貴財的一對斜眼往中間對聚,他不解的道:「都都是你的手手下?但,但是,你知知不知道,他他們設下圈圈套,想想要陷害俺俺們?好好毒辣的陰謀哩,用用火藥,要炸炸——」
曹五突然厲聲道:「我全知道。」
鮑貴財吶吶的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蒼白的面孔上掠過一抹怨恨與痛苦融合的神色,曹五切著齒道:「這就是我要你們葬身大海,屍骨無存的意思!
姓鮑的,我要你死,要你身邊所有有關的人都死;我苦心調計,百般籌劃,完全是為了把你們一網打盡,以報我受辱遭侮之奇恥!「
頓了頓,他又仰首向天,悲憤逾恆的叫:「奈何上蒼無眼,天不助我,偏生叫你們逃出劫難,只履驚而無險,令我一番心血全幻泡影,滿腔怨憤空留遺恨——這是命,這是命啊……,,鮑貴財居然十分歉疚的道:」曹曹五,別別難過,便是目目的未能達達到,也犯犯不上這這麼傷心吶,俺知知道,你是為為為了上次在『玉鼎山莊』同俺爭爭老婆的事在在生俺俺的氣,這這又何苦苦?俺俺又不是故故意要你出出醜,只只是相打無無好手嘛,—一時不及收收勢,才才得罪了一你,但但俺卻未想到,你你竟會這這麼難難受法,實實在叫俺不好意思……「
猛一挫牙,曹五大吼:「事到如今,你又何須來放這馬後炮,貓哭耗子假慈悲?」
窘迫的搓著手,鮑貴財哺前的道:「不不要這樣沖衝動,不不要這樣沖衝動嘛……」
突的一聲怪叫出自廖衝口中,他氣湧如山,亂髮犯立的吼暴:「什麼狗鳥操的野生雜種?你他娘黑著一顆心,做出這等狠毒卑鄙的無恥勾當來,不但不畏罪求饒,竟還在這裡衝著我徒弟發熊?你算你娘的哪一門子天王地君?你死到臨頭,猶愣在那廂狂吠鬼號?你當我老漢就捨不得抽你的骨?」
又一歪頭,他口沫四濺的叫罵:「兀那貴財小兔崽子,你給我滾過來,這姓曹的就是圖謀我們於絕地的元兇,施這毒計的禍首,當該剝皮分屍,你還和他談你舅子的什麼仁義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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