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猶是紅澀澀的、濕濡濡的,黃恕言一臉孔篤實怯惶的模樣,吶響的道:「可不可以…呃,請尊駕詳細點說與我們知曉?說不定我們也可以為尊駕拿點主意,或是供獻點什麼消息……」
段威陪笑道:「因為我們對『金牛頭府』的內幕及其組合情形有過慎密的刺探和研究,或許有些地方能以有助尊駕疑慮的判斷……」
宮笠低沉的道:「你們先不要問我有什麼『疑慮』,我要知道的是你們與『金牛頭府』有什麼怨隙!」
頓了頓,他嚴肅的道:「這一次,我要實話——切切實實的實話,而且,正如貴莊主方纔所說,『和盤托出』,如果二位再有任何保留或隱瞞,我馬上挪腳就走,絕不回頭!」
黃恕言忙道:「是,是,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我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宮大俠放一千一萬個心,包管你所聽到的字字是實,句句是真,沒有一句半點的虛偽之言……」
宮笠道:「這樣最好。」
將坐椅往前拉了拉,黃恕言極其輕悄的道:「不瞞你說,宮大俠,你所看見的那位綠衣姑娘,實非我的小女,乃是我的一個小甥女,姓祝,叫祝小梅;我的親生女兒黃媚今天並未露面……」
微微有些意外,宮笠「噫」了一聲道:「原來先前所見的那位小姐並非令嬡?」
黃恕言道:「是的,小女一直便未曾現身過…」
段威接著道:「宮大俠,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早已計劃好,如果今日比武得勝者是個各方面都過得去的人物,方才容他與莊主的千金匹配成婚,設若太不像話——譬喻像那位鮑朋友的模樣,就讓小梅出來李代桃僵;留著小梅一直未將她的那身惡疾『過』人,一則是因為剛剛發現她的病情不久,約摸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尚不及找人『過』予,再則,正可藉著她那身惡疾為手段除去我們理想外的繼承者,如此一來,既可免除小梅本身的性命威脅,更可不著痕跡的去掉我們所不歡迎而事實上又必須接受的『乘龍快婿』,一舉數得,是而才有尊駕認為疑慮不解的情形出現宮笠緩緩的道:」這樣做法,那祝小梅可同意?「
黃恕言又答腔道:「為什麼不同意呢?宮大俠,她知道我們是為了要救她的生命,而她也正可借此來幫助我們;否則,隨便找個人替她將惡疾『過』予,同樣免不掉要用相似的行為,既然方式並無淚異之處,小梅當然就會選擇兩受其利的途徑了……」
宮笠道:「兩受其利?」
尷尬的擠出一抹苦笑,黃恕言道:「我是說,哦,這樣一來,我們同小梅都有好處……」
宮笠低沉的道:「黃莊主,如果你真這樣做了,只怕不是『兩受其利』,而是『兩遭其害』……」
黃恕言歎了口氣道:「我何嘗不明白比試的後果令人憂慮?但事實所逼。我又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雙目中的光芒冷清,宮笠道:「黃莊主,你已不止一次的反覆訴說你這樁計劃的出於無奈,逼於事實,我倒要請教——到底你是為了什麼這般身不由主,又被逼於何種事實?我想,你該有個合適的理由才對!」
黃恕言沉默間歇,終於一咬牙道:「好,宮大俠,為了求得你的信任,為了表示我們懇切請援的誠心,我便將這件事的所有秘密全部向你說出;這件事的整個內情,到現在為止,只有我與段威兩個人曉得……」
段威趕緊道:「不錯,宮大俠,就連合居停的千金也還未能全部盡知……」
官笠面無表情的道:「如果二位有甚礙難之處,我也並不一定非要知道這其中的隱密不可,就是二位願意相告,我在事前也不能做任何許諾或保證,這一點,我要先向二位說明,因為這件事與我原無牽連,我更未肯定表示過對二位欲待如何效勞,不論有條件或無條件,我也不接受相對的酬謝方式的,二位如已清楚了我的意思,現在,你們再考慮是否說出來。」
黃恕言生澀的笑了笑,嗓音沙啞道:「宮大俠,任憑尊駕是否允諾伸手賜助,此事內由,我們甘願剖心坦告,尊駕如何斷處,我們除了邀天見憐。祈佛相佑,也實在無能為力了……」
段威又接著道:「且請宮大俠看在我一片赤誠,受迫受難的情形之下體恤成全,我們便終生感德不盡……」
宮笠道:「你們願意告訴我,那麼,我在洗耳恭聽。」
嚥了口唾液,黃恕言像是先將歐待出口的言詞在層次上作了番整理,然後,他才十分低沉又緩慢的道:「大約在月餘之前,是一個下著濛濛細雨的陰晦天氣,『金牛頭府』的三當家『毒一笑』潘光祖、四當家『紅巾』雷雄,率同他們『金牛頭府』的四名『右角郎』,與昔日號稱『曲江三友』之一的顧子英,合計是七個人,突然到本莊,聲言要找我出去說話,他們個個形色不善,聲勢洶洶,下頭人人來傳報之後,我就知道情態有異,但是,『金牛頭府』在江湖上深具潛力,黨羽廣植,卻非我這個退隱的老人所可開罪甚或抗衡,無奈之下,只有勉強延納入莊,唉,他們那股子氣焰,可真是叫人難以忍受,簡直就要騎到人頭上來了…」
官笠道。「這些人的來意是什麼?」
黃恕言愁眉不展的道:「他們是要來找尋『曲江三友』的老大田昆,但是,回昆卻早在三個月以前離此而去,不在本莊了……」
宮笠道:「黃莊主,這未免有點奇怪,那顧子英既是『曲江三友』的一份子,怎會不知道他拜兄的下落卻找到你這裡來!再說,田昆不與他的兄弟們在一起,卻跑來貴在做什麼?」
黃恕言沉重的道:「我這就正要向尊駕細說;『曲江三友』這三個人,原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平素行事作為,倒還中規中短,無甚惡跡,三個結義兄弟相處亦佳,情感頗稱融洽……但人與人之間所具的忠義誠信不是在平常可以斷測深淺的,卻需經過考驗才能肯定,也須經過考驗方曉虛實,不幸的是,『曲江三友』這三位拜把子昆仲卻未能承受住一次突來的考驗……」
較有興趣的聆聽著對方的敘述,宮笠道:「那是一遭什等樣的考驗?」
又歎了口氣,黃怨言道:「自古以來,酒色財氣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嘗不引起人貪?使『曲江三友』拆伙的原因,便是那個『財』一字…」
宮笠穎悟的道:「如此說來,這筆財富,必是極大的數目了?」
點點頭,黃恕言道:「不瞞尊駕,約摸尊駕也聽說過距今百年的一位海上巨盜『白頭雕』彭豐這個人吧?」
宮笠頷首道:「彭豐是北邊海域上的頭一號霸主巨擘,在當年,他在沿海一帶的水上陸上,聲威之隆,勢力之雄,已不作第二人想,陸地上有個一統江山的真皇帝,但在海面他卻是個二皇上,所以又有人稱他為『海龍王』,黃莊主,你突然提起這個人,是否因為『曲江三友』所獲得的財運與此人有關?」
黃恕言忙道:「一點不錯,宮大俠,『曲江三友』是在有一晚露宿於『鐵石崖』下的海濱時,無意間在一處礁岩石隙中發現一個密封的木瓶,那個木瓶的質料極佳,且雕鑄得非常精緻,形式奇古,雖然在他們發現的時候木瓶業已附滿藻草螺殼,又微見腐蝕,但卻絲毫不見裂縫,更沒有破漏的情形,他們抬獲之後,便知道不是近年代的東西,猜測內中必有文章,待他們剝開蠟封,啟塞查看,木瓶中竟然藏有一卷防潮防腐的塗油羊皮圖志,——一卷『白頭雕』彭豐親手緩制的藏寶圖!」
官笠傾聽著,以目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黃恕言歇了口氣,又道:「那卷藏寶圖保存得十分完整清晰,除了略現陳舊泛黃之外,可謂和百年前繪製此圖的當時無甚差異,圖上,更有彭豐向來罕用的鈴記『龍頭印』六枚,且有彭車自己的親筆留名,另外,還有幾句偈語似的言日:」取之天下,還之天下,來去空空,無牽無掛』,筆跡粗豪與彭豐的留名形式全然相同,想是他自己的言白無訛,從而研判,那張圖也必然是真的了…「
宮笠忽道:「怎知那是張藏寶圖?」
黃恕言道:「在圖上的一個塔形標記下,有一行小字,那行小字是這樣寫的:」吾一生財富所聚盡在於此,金銀梁血,財為不義,留贈有緣,廣散天下貧苦孤寡,贖吾前就,減吾罪孽,』由這行小字的意思,顯見這張圖便是彭豐終生劫掠所得的財寶隱藏處所無疑!「
官笠道:「後來呢!」
黃恕言搖搖頭,表情沉晦的道:「『曲江三友』在無意中得到這張藏寶圖以後,三個人的情緒都激動起來,他們深知彭豐在當年的威名氣勢,便也清楚彭豐的這批藏寶數目必然可觀,幸而得之,不但終生享用不盡,恐怕子子孫孫也得受蔭庇,永保豐裕了…可惜的是,他們多年的情感厚誼,卻在得圖的一剎間被猜忌與貪婪沖激於無形;三個人都想保存這張寶閣,卻誰也不相信誰,他們先是爭執後是吵鬧,末了終於動了武;往日的親摯,昔日的關愛,金蘭交拜時的誓言,全然化為煙雲,幻作泡影—…。」
宮笠低唱著道:「打有人類開始,便不知發生了多少相似的悲劇……」
黃恕言語聲悠悠的道:「三個人在互相搏鬥了一陣之後,還是他們的拜見田昆較有理智,也覺醒得快,在他竭力阻止之下,好歹總算將這場眼看著便避不開的血腥慘禍給免除了,當三個人在稍事平靜之後,終於獲至了一個協定,把這份藏寶圖分割為三份,由三個人各執一份收藏起來,換句話說,這樁秘密即由一而成三,若要前往按圖尋寶,非三人三圖合併不可;寶閣分開以後,三人立時分手,有家的回去安排交待,無家的便去設法籌集銀錢,購買必須設備,他們要用一艘好船,要雇幾名精通航海的船夫,要準備挖掘的工具,大量的食物及生活用品,三個人約定一月為期,屆時相會於『銅雀埠』外三里遠的一處小漁村聚齊出海……」
宮笠問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黃恕言道:「大約一年半以前吧。」
算了算,宮笠道:「時間很長久了,怎麼到最近才現了端倪,出了紕漏?」
黃恕言沉沉的道:「近日的變化與風波,亦乃是當年留下的禍患;本來,他們預定一月以後在『銅雀埠』外的那片小漁村相會,但是,就在回昆與他的兩位拜弟分手之後的第三天,便因遭了風寒而引發一場大病,他病倒的所在,即是我這『玉鼎山莊』的門口…這一場病,來勢甚凶,回昆的身底子薄,病發之下,又連帶數症並起,使田昆整整床第纏綿了兩個多月,在病發的前十天甚且神智不清,全然陷人了昏迷之中;我本不認識他,但一個奄奄待斃的路人倒臥門前,哪有棄之不顧之理?於是我找人抬他進來,備專房,派專人侍候,並請了附近最好的郎中替他悉心調治,兩個多月過去,幸而皇天不負有心人,終將回昆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把他的病給治癒了…」
宮笠微微一笑道:「你心腸不錯、」
沒來由的老瞼熱了熱,黃恕言辯解著道:「宮大俠,我發誓,我在救他的時候純係一心救人,沒有一絲半點其他的動機,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不曉得他的來歷出身…」
宮笠安詳的道:「黃莊主,你這解釋未免多餘,我幾曾表示過你救田昆是有什麼『其他動機』來著?」
段威忙陪笑道:「宮大俠,舍居停當時可是的確出於慈悲,一番誠意,、救人救難,原是行善積德是樁好事啊,絕無施恩圖報的想法,這一點,我可以拍著胸膛為合居停作證……」
宮笠淡淡的道:「無須如此嚴重,否則,反見得情虛!」
乾咳幾聲,黃恕言趕緊道:「宮大俠,哦,方纔我可是說到哪兒啦?」
笑笑,宮笠道:「你設法將回昆的病給治好了。」
黃恕言連連點頭道:「是,是我終於將回昆的那身病痛給他調治痊癒,而在經過這一場險死還生的災難後,田昆不但體力衰退,被病魔虛磨了身子,他對人生的觀念也完全轉變過來,他像是看守了世情,看透了人心,對一切都是那麼淡漠,也都是那樣的無動於衷了……他向我表示他無家無業,而且也沒有既定的目的,他願意在『玉鼎山莊』吃份長糧;大家因為武林一派,田昆這個人又頗為忠耿坦誠,我很欣賞他,所以便一口答應下來,給他在莊子裡安排了一名管事缺,好在陋莊雖簡,卻還不愁再多幾個幫手,田昆幹著他的差事,倒也稱職……」
宮笠道:「他幹了多久?」
黃怠言道:「一年多;在這段期間,他的表現良好,盡職負責,精明勤快,替我分擔了不少的心事,本來一直像這樣下去,日子倒是過得很平靜又舒適,但誰知半截上又出了一樁意想不到的麻煩,唉,大麻煩!」
段威補充道:「這個麻煩實在出人預料——我們莊主千金的一位貼身丫鬟居然看中了回昆,而且更死心塌地的要跟著他;回昆近四十歲了,猶未成家,原來他早已斷了娶妻的念頭,打算一輩子光棍到底了,尤其在他先為了爭奪傷了兄弟和氣,後一場大病看破人世情的這段辰光裡,對男女之間的這碼子事就更難動心,壞就壞在怡貞這丫頭身上,她竟是恁般知情,不僅主動接近日昆,向他百般的示愛,更一再剖自她對田昆的堅定心意,如此一來,田昆的意念便由冷淡漸轉柔和,由漠然次而活絡,日子一長,他到底沒能抗拒怡貞的一片深情,終於向這丫頭屈服,接受了怡貞的情意……」
宮笠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人非草木,又孰能無情?這卻也是樁好事。」
黃恕言澀澀的道:「如若能夠花開並蒂,有情人終成眷屬倒也是樁好事,糟的是,」結果卻並不似這麼個美滿法!「
官笠詫異的問道:「莫非有人居中作梗?」
黃恕言沉重的道:「有,但卻不是人在其中作梗,而是天意如此!」
怔了怔,宮笠道:「怎麼說?」
黃恕言鎖著眉尖道:「就在田昆和怡真這丫頭情感成熟,彼此深愛不移,到了要說定婚期的階段時,一天雨後的晚上,怡貞到後院井邊汲水,因為雨過路滑一不小心,居然連人帶桶一起倒栽進那口深井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發覺她的失蹤,經過大家全力尋搜。方始在井裡撈起了她的屍首,唉卻叫…井水泡得發漲了…」
段威歎息著道:「這豈非天意?未到雲河,先斷鵲橋,原是紅晃晃的喜事,頓時變成了白淒淒的哀事,真叫棒打鴛,紅顏命啊!……」
黃恕言沙啞的道:「一出了這樁慘禍,受打擊最大的不消說便是田昆,但可怕的是他在得知噩耗之後,除了那一陣子悲痛逾恆之外,往後居然一直不曾笑過,也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而整個人卻像是僵木了、麻痺了,一天到晚不言不動,兩眼癡癡的望著雲端,要不就是圍著怡貞淹死的那口井踱著繞著不停,無論他是不言不動也好,繞井踱步亦罷,每每持續一天或整夜,就像是發了瘋一般…」
段威搖頭道:「後來,我們怕他出事,就封了那口井,又一再開導他,勸解他。但卻半點效果不見,他有時一坐就是一天,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進粒米滴水,有時候他也會獨自到怡貞的墳前呆立上整夜……唉,人到了那等光景,就像失掉了魂,變成一具行屍走向了,再沒有感覺,再沒有思維,就只比死人多喘口氣…」
宮笠平靜的道:「哀莫大於心死,段兄。」
段威忙道:「不錯,尊駕說得不錯,田昆可不是心死了!」
黃恕言也有些悲慼的道:「大約在怡貞過世了一個月吧,有一天,田昆忽來見我,我尚未向他詢明來意,他已直截了當的表示要離開此地了,我自是不允,一再加以挽留,但他告訴我,他已心如槁木,萬念俱灰,實在不能再忍受這十大凡塵的痛苦,他離此而去,即將落髮出家,在青燈黃卷之間找尋一點精神上的寄托,我當場便大表反對,他苦苦相求,去意甚堅,他更要我體諒他這樣做的無奈,他說我留他在這裡,非但不是愛護他,更是在折磨他,睹物思人,他無法在恰貞生與死相連的環境中獲得心靈上的平靜…最後,我實是挽留不住,只好放他離開…」
段威低沉的道:「田昆因為心無所繫,視世間萬象皆成空幻,臨走前也不願攜帶任何一樣能以影響他意念的物件,是而,他也是為了感恩圖報呢,便將他所收藏的部份密圖送給了合後停,並且把此事的前因後果向舍居停全盤托出,更叮囑合居停設法尋找他的兩位拜弟——施玉虎和顧子安,把三圖合併,取得當年白頭雕彭豐的藏寶,他說,一旦藏寶取到,只求合居停為怡貞每年整修廬墓,按著節令多焚些香紙,他便心滿意足了……」
宮笠道:「原來,那份圖回昆是送給黃莊主了……」
黃恕言急道:「宮大俠,當時我再三堅拒不受,但回昆卻聲淚俱下,非逼我我收下不可,又說了許多叫人毫無商榷餘地的話,我實是無法推拒……」
宮笠正色的道:「我沒說你不該收,黃莊主,相反的,你正該收下才對!」
心裡有些忐忑,因為黃恕言摸不透宮笠言中之意是真是假,他仔細觀察著對方,一面極其謹慎的道:「這…宮大俠可確是如此認為?」
用力點頭,宮笠道:「當然,一則回昆知恩圖報,正是代表他為人的忠厚摯誠與一片不忘受德蒙惠的心意,再則,這筆財富對他一個看破世情,出家在即的空門中人有何用途?還不如假黃莊主之手施善天下,廣積福慧來得妥當,如此,更可不負彭豐的願望了…」
黃恕言感激由衷的道:「到底宮大俠是明白人,諒解我的處境與無奈!……」
宮笠道:「可知曉田昆是往何處出家?」
黃恕言道:「他未曾明言確實去處,不過,由他說話的語氣裡,我推測可能是『大悲嶺』一帶的某一處廟宇,他對那個地方似乎有著一份特殊的偏愛……」
宮笠道:「『金牛頭府』的人偕同顧子安來此尋找回昆,恐怕就是為了田昆擁有的這份寶圖吧?」
點點頭,黃恕言道:「正是為了田昆的這份圖。」
段威也搶著道:「姓顧的無仁元義,可惡透頂,他為了要劫奪這份寶圖,竟然罔顧兄弟之情,昧著良心勾搭『金牛頭府』的人前來脅迫他的拜見……」
宮笠沉默了一下,道:「事情的經過如何?」
黃恕言低聲道:「『金牛頭府』一行人由『毒一笑』為首,就在我們現在所坐的這間廳子裡,聲勢洶洶的非要我將回昆交出來不可,他們態度蠻橫,言詞粗暴,不但不講理,簡直連最低限度的教養也沒有,一個個那種霜塵滿面,眉宇悍野的樣子,實在令人又是怯懼、又是憎惡;他們喧囂叫罵,斥喝叱責,不停的恐嚇我、侮辱我,而顧子安更是孤假虎威,在旁幫腔作勢不說,還一個勁的指責他拜見的不是,講田昆失約毀諾,無信無義,想要獨吞這筆藏寶,他表示田昆既然如此手辣,他也就要絕情絕義,邀請別人人伙,來助他劫回寶圖,並且還要對田昆加以嚴懲…」
段威氣憤的道:「宮大俠,你就沒親眼目睹他們那種跋扈囂張,目無餘子的狂態,他們到莊子裡來,好歹總是客人,但他們壓根就不把我們這『坐地』的主人放在眼裡,就算在家中關著門罵兒子好了,也不作興這樣的欺人凌人法,不僅咆哮吼叫,指著我們鼻尖辱罵我們的三代先人,更拍桌子摔板凳,不乾不淨的用舌尖子創我們的祖墳…那口鳥氣,可真叫難嚥啊,若不是莊主一再壓著我們不准妄動,我們即使叫他們活剮了,也非要豁上這條命拼他一場不可宮笠緩緩的道:」這種情狀,我雖然未曾親見,但也想像得出;以「金牛頭府』的勢力來說,可謂吃定了你們,張狂倔傲之態便自所難免了。」
黃恕言有些激動的道:「我也曾一再向顧子安解釋,說明日昆早時的失約是身不由己,害一一場大病所致,顧子安卻不信,反而連我一起怪上,指我包庇田昆,存心偏袒,更污蔑我與田昆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什麼話難聽他就說什麼,什麼傷人話他便端講什麼話,大半輩子了,我沒受過這種氣,但我又能如何?姓顧的有『金牛頭府』的人撐腰,目的就是找茬來的,他還生恐我不啟釁呢,我知道只要我稍有不滿的表示,他們即會藉詞翻臉,所以,我只好咬緊牙關,一直忍受下來…」
宮笠道:「這是上策,否則,今天你也就不會坐在這裡與我說話了……」
往椅背上一靠,他又遭:「對了,黃莊主,顧子安在你面前直言寶圖之事,就毫無隱諱之處?」
黃恕言道:「沒有,他一點也不忌憚的便嚷出了,『金牛頭府』的人也並不避諱;我判斷,他們或許認為以我的份量不值得他們避諱,或許認為不會有什麼人膽敢與他們爭奪藏寶,也可能忖度我已知曉此事內情而無須對我隱瞞…總之,他們問話單刀直入,明擺明顯,不轉彎也不兜圈,言詞鋒銳聲色俱厲,逼得人幾乎連招架的餘地也沒有,狂傲跋扈之極!」
宮笠道:「你承認田昆已將他的那一份寶圖贈送給你了麼?」
黃恕言苦笑道:「沒有,宮大俠,我沒有告訴他們,其一,我不情願讓這筆財富落到他們手中,財富可以助他歹毒的氣焰,越增邪異的聲勢,他們一旦獲得這筆巨大的寶藏,只怕就更加如虎添翼,不可一世了;其二,這份圖的所有權屬我,他們也沒有資格或任何理由從我處攫奪;第三,我不否認它對我也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這到底是一個驚人的寶藏,我拿它濟貧扶弱,留名於世之外,就算我自己只運用其中的小部份,也足夠終生享用不盡了…」
笑笑,宮笠道:「你倒相當坦誠。」
黃恕言懇切的道:「我已向尊駕說過——知無不言,而且絕對字字是真句句是實!」
宮笠道:「那麼,在你無法交出回昆之後,『金牛頭府』的人與顧子安又是什麼態度?你是如何將他們打發走的?」
目光透著陰黯,黃怨言鬱鬱的道:「我何嘗有法子『打發』他們離開?到了最後,他們像是相信我的話,在仔細詢問回昆離開的日期與可能的去向後,他們方才悻然退去,但臨行前,卻嚴厲的警告我——他們將傾以全力搜尋回昆的下落,如果仍無所得,便認定是我欺騙了他們或者是我在掩護日昆的話,那時他們就會轉回來找我算帳!」
宮笠道:「你向他們透露過日昆可能會在『大悲嶺』一帶出家的事麼?」
黃恕言道:「我怎會告訴這些無賴此項機密?」
用手指在面前的幾沿上輕輕敲擊了幾下,宮笠沉吟片刻表情穩凝的道:「以你看,黃莊主,他們找不找得著田昆?」
黃恕言無聲的歎了口氣,道:「這就難說了,宮大俠,田昆的確實落腳之處,連我都不知道,何況『大悲嶺』地處荒僻,林幽壑深,形勢隱奇蘊密,大小廟宇又多,要單獨去找尋一個人談何容易?但『金牛頭府』卻人眾勢雄,黨羽廣植,眼線密佈,他們在全力施為之下,所產生的效果又非可以常情去判斷了…宮大俠,這其中尚會有運道氣數的關係,說難也難,說易亦易,一個人的安危禍福,往往都是早經注定,不是人力所可改變的…」
對黃恕言的這種「宿命論」,宮笠沒有表示意見,也未置可否,他語氣十分冷靜的道:「現在,黃莊主,你可以告訴我,你『比武招親』的真正用意是什麼了;你說過,若招著一個不理想的女婿,便以祝小梅頂代令嬡許身,但是,如果你招著的女婿合你心意,你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黃恕言平穩的道:「我『比武招親』的真正用意,乃是冀圖在眾多應徵者當中,找到一個才貌超群的人來做為我的女婿,然後,以至親的關係,將護圖重任托付,一則助我護圖,再則護圖不成也可偕同我女遠走他方,一個經過嚴格挑選的好手,應該具有此等最低限度的能耐,這就是我的用心,但如最後選的人不合我意,便以小梅頂代我女而嫁,護圖的原則仍然一樣,可是卻只給他假圖不將真圖交付,如此一來,有人幫我保護此圖,小梅的惡疾也將因此『過』人而愈,那不中意的『女婿』又可於無形中剷除,小梅的惡疾傳染過去之後,須年餘始發,這年餘時間裡,也該解決此項爭紛了……」
宮笠冷冷的道:「你的計謀實在不值得同情,完全是損人利己的陰毒把戲,縱然你如此坦白,我卻仍覺得心寒齒冷……」
黃恕言囁嚅的道:「我已知錯了…」
沉著臉,官笠道:「其實,你何不用更簡易又光明的法子邀人助拳?譬喻說,托求故友、尋訪能人,或以厚誼,或許重利,相信也可達到你保留的目的!」
黃恕言急道。「這個,尊駕便有所不知了,我已退隱江湖十有餘年,昔日故舊大多星散,有的失去聯繫,有的早已亡故,寥寥所存,實不足擔此重任;兩道能手雖多,又有幾個膽敢與『金牛頭府』抗衡?此乃玩命之事,若非淵源極深,試問誰肯相助?再說,請了外人前來,一旦發生劇變,於危急混亂之中,哪個能保證對方不起覬覦之心,這,就遠不如自己的女婿來得可靠了,不論真女婿或假女婿,表面上卻並無二致……」
宮笠道:「我還有個疑問——除非你所選中的女婿是個藝絕天下,功凌四海的一等一高手,否則,以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夠對抗『金牛頭府』的眾多強者?」
黃恕言微現窘迫的道:「老實說——宮大俠,我的希望可不是正想招到一位力敵萬人,天縱神勇的女婿?便退一步說,就算他沒有這樣的本領,至少他能脫穎而出也會是個技藝超凡的好手無疑,他有力量幫我對抗『金牛頭府』最好,求其次,他也能夠護著我女兒脫走,此圖則仍被我的骨血掌握,不會落到外人手中…如果是假的女婿,他便以為藏著的是真圖,保圖的決心亦不會變異,對方也將以假女婿為目標追究,實際上真圖卻仍在我手中,而不論真女婿或假女婿,這份寶國乃一直交由我女收藏著……」
宮笠搖頭道:「我認為你未免花費的力氣太大,心思也計算過度嚴密了,你只有寶圖的三分之一尚須湊齊另兩份圖記始能完成一張全圖,姑不論想湊齊另兩份圖的困難,便算你湊得齊,隔著藏寶到手的目的仍然遙遠得很,能否確實找到藏寶之處,寶藏的數目有多少,都還在未知之天,可說八字尚不見一撇,你就耗下這麼多心血,投下如許的本錢,這不是顯得太過冒險了麼?」
黃恕言道。「不然,宮大俠,人要收穫,必須耕耘,代價越高,耗費便越大,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先做準備,未雨綢纓,臨時再要應變,測恐不及;我先要保住我自己的這一份圖,我就擁有了分得藏寶三分之一的權利,我也可以用我保有的這一份圖,來做為向對方兩個藏寶者討價還價的條件,有了圖,我即有依據,即有保障,這份圖是根本,借此根本,再設法湊合另兩份圖就不算太難了,宮大俠我有了另兩份圖才能尋及藏寶之處,同樣的,他們缺了我這一份圖兜攏也找不著地方,彼此的利害相同,目的無異,而我家當富足,衣食不慮,對方兩個執圖者只怕就不及我這般優裕,他們想要將三圖湊並的意念,我敢說比我還來得急切!」
這是實言,宮笠不響了,他非常明白,在一筆偌大的財富引誘下,鮮能有人無動於衷,尤其是另外兩個擁有三分之一權利的人,恐怕就更會迫不及待了。
但,問題是,另外兩個人會用什麼方法來「拼湊』這一幅全圖?他們會使用公平的、溫和的、理性的手段麼?事實上,證明其中之———顧子安,業已採取了暴力的途徑,他不打算與他的拜把子兄弟三分其一,他已投靠了另一個強有力的組合來幫助他攫取他金蘭之交的三分之二所得,很顯然,顧子安如此做的原因,必是他的利益將可遠超過他原先應得的份量!
「曲江三友」的另一位——施玉虎,如今卻在何處?他又是在打著什麼主意?敲的什麼算盤呢?可以想見的是,他亦必不會捨棄他的這份權益而毫無行動的……
這時,黃恕言又戰戰兢兢的道:「宮大俠,如今我這『比武招親』的計劃已經成為泡影,一切打算也俱皆幻滅,沒有人再來助我,也沒有人能為我用,『金牛頭府』的殺手與顧子安一旦尋上門來,我就只有任其宰割的份,毫無抗拒的餘地,我一死並不足惜,可悲的是更要殃及全莊上下數百性命,而萬一那份寶圖落人他們手中,則更越增其惡,越強其勢,天下善良,只怕就要更蒙受欺凌,遭至危害了!」
段威也抖著嗓音道:「所以,無論如何,也要請尊駕勉為其難,救救『玉鼎山莊』,救救天下蒼生,救救舍居停全家……」
宮笠冷然道:「更要我救救那份藏寶圖,是麼?你們無須抬出這麼頂大帽子來朝我頭上扣,更不必講得如此冠冕堂皇,老實說,轉來轉去,你們還是脫不了一個『貪』字,捨不得放棄那一大筆遙遠的財富!」
黃恕言與段威沒有吭氣。
是的,宮笠一針見血,言中要害,事實如此他們何能辯駁?
宮笠板著臉道:「黃莊主,你大可不必緊張,田昆將他那份藏寶圖贈送給你的這件事,除了你與段兄之外,還有誰知道?」
黃恕言忙道:「除了我同段老二之外,只有小女與小梅曉得……」
宮笠道。「這不結了?『金牛頭府』的人與顧子安並不知道田昆的圖在你這裡,你只要堅不承認便行,他們總不能硬逼著你變一張圖出來!」
黃恕言痛苦的道:「宮大俠,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他們能在年餘長的時光之後找著匿居於我處的回昆,便極可能也查出藏寶圖的確實下落來,宮大俠,『金牛頭府』的厲害我深深知曉,他們不但行事慎密,手段毒辣,更有的是各種狡猾陰詭的方法來達到他們欺冀中的目的,而他們是不會考慮任何人道上的後果的……」
段威兩頰的肥肉往上抽緊,一副惶恐驚懼的表情:「你想想,宮大俠,你想想,田昆在我們莊子裡當名小管事,乃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差事,平時他又沉默寡言,連莊門都少出,在這種等於半隱居的情形之下,『金牛頭府』與顧子安等人都能查到他的蹤跡找上門來,這種神通,這種能耐,還不震驚人麼?而世間事,除非沒有,一待有了事實,便極難不漏風聲,誰也不敢保證永遠不出差錯;田昆的那份藏寶國贈給了合居停,一共是五個人曉得。田昆自己,舍居停,兄弟我,還有大小姐與小梅,如今又加上尊駕你和你這位夥計,已是七個人知道此事,將來,豈知不為更多的人獲悉?人一多,嘴就雜,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會露了底,乃是任哪一個也不敢擔保的事啊!……」
黃恕言接著道:「宮大俠,我之所以心焦如焚,決非杞人憂天,自尋苦惱,因為我在再三研判之下,認為田昆贈圖的這件事,遲早會洩漏出去,『金牛頭府』和顧子安他們可以使用的查證方法非常多,譬喻說,他們若能找到田昆,脅迫嚴刑逼供,俗語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而『金牛頭府』對逼供邊招的這一門上更是內行,他們有比三木之刑更歹毒的手段來強迫回昆吐實,官大俠,人再硬扎待到熬不住刑,也就沒有不說的話了;那時,贈圖之舉豈非便漏了出去?再說,他們也揚言如果找不到田昆,便將轉回頭來與我算帳,把我與回昆列為同黨來對付我,他們會用種種方法強逼我說出回昆的下落,也會迫害我的家人,荼毒我的莊友…不論我挺不挺得住他們的酷刑,我卻不能眼看著我的家小、我的手下受害而漠然無動於衷,或是我受不住,或是我的親人受不住,遲早,這秘密會洩漏出去的……」
段威緊跟著道:「『金牛頭府』的上上下下,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毒,他們心計之陰刁,手段之邪惡,行事之酷厲,實在令人聞之膽寒,談虎色變,宮大俠,這又豈是我們所能以抗衡的?」
宮笠淡漠的道:「貴莊上有昔日名揚武林的『飄絮落錘』黃莊主,下有如段兄等八位大教頭,再加數百健壯勇武的莊友,怎的卻畏怯至此?『金牛頭府』不是魔窟妖宮,何須這般示弱?」
段威急切的道:「宮大俠,『金牛頭府』在你眼裡或許不像我們這樣可畏,因為你也是道上頂尖的人物呀,但我們看來卻委實難以攀附,心驚膽顫,這好比百丈高樓觀遠山,那頭高這頭可也不低,可是站在矮簷下看那遠山,山就越發高得摸不上邊了;『玉鼎山莊』的這副架勢,唬唬三教九流的二愣子是拿得出,要像『金牛頭府』這樣的主兒;說句不中聽的話,連往上湊也免了吧——」
黃恕言無精打采的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宮大俠,我們全莊上下,傾其全力,只怕也擋不住那天『金牛頭府』來的幾個人,就更別提人家整個組合的力量了…咱己有多大個能耐吃幾碗乾飯,總該心裡有數,若是我們可以對付『金牛頭府』,我尚費這許多周轉作什?」
站了起來,宮笠微皺著眉道:「我實說了吧,我和『金牛頭府』往昔並沒有結過什麼仇怨,彼此間是河井水互不相犯,他們沒招惹過我,我也沒侵害過他們,這一次,是我一位摯友的一筆血債,在某項跡象上牽涉到他們,事實如何,我尚不能肯定,此往『飛雲島』,便是去澄清這個疑團,而在這個疑團澄清之前,我若與他們撕破了臉,卻是很不上算的事……」
黃恕言懇切的道:「」飛雲島』的『金牛頭府』,素來氣焰囂張,不可一世,明明白白的事他們都蠻不講理,何況尊駕是為了一樁並無實據的疑惑而前往查證?恐怕他們就更不會認帳了;我的意思是請尊駕幫忙助我一臂之力,順便在此靜候『金牛頭府』的人到來,屆時有什存疑之處,自可當面問清……「
段威接著道:「只求宮大俠體恤我們,同情我們,在小莊作盤桓,幫我們擋一擋『金牛頭府』的凶焰,此關得過,全憑尊駕的賜助;尊駕就此前往『飛雲島』,卻十有八九會與他們發生衝突,何不以逸待勞、等他們來了再做定奪?宮大俠,這裡好歹總不是『金牛頭府』的地盤,他們再是橫,也不能像在他們那一畝三分地裡的橫上了天,有大伙湊合著,幫不了忙也還可助個威!」
踱了幾步,宜笠笑笑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在什麼地段裡對我並無影響,江湖闖蕩了這麼多年,哪一天不是踩著人家的頭上過,叩山門、卷香壇、踢堂口的事我干煩了,也沒叫什麼人替我助過威,照樣活到了今天,二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黃恕言惶恐的道:「宮大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們絕不是認為可以擋得了你的事,我們只是供效差遣而已,主要的,還是請你幫幫我們,救救我們!
段威抹了把汗,吶吶的道:「我們一線生機,便全繫在尊駕的慈悲上了!……」
也站了起來,黃恕言走前幾步,顫顫的道:「宮大俠,我可以再跪下來求你,求你發發善心,助我們渡此一劫!」
沉思良久,宮笠毅然道:「可以!但我有兩個條件!」
大喜過望,黃恕言趕緊回應道:「但憑吩咐,宮大俠,但憑吩咐就是——」
微微揚頭,宮笠道:「第一,將來若是獲得彭豐藏寶,你必須拿出你份內所得十成中的六成周濟貧困,廣行善舉;第二,與『金牛頭府』和顧子安等的糾葛,你既托我相助,便要完全遵照我的意思行事,不可擅作主張亂我步驟!」
連連點頭,黃恕言幾乎是感激零涕的道:「我起誓,官大俠,我可以立下字據當眾賭咒,絕對依從你的指示,你怎麼說,我怎麼辦!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決定,休說這兩個條件,便再有二百二十個條件,我也通通答應,斷不反悔擺擺手,宮笠道:」大丈夫一諾千金,言出如山,你也不必如此慎重其事,只要我們口頭上說過了便作數,黃莊主,就這麼辦了。「
黃恕言雙手合十當胸,像要掬心以示似的道:「謝謝你,宮大俠,我實在說不出我對你有多麼感激,你此等豪義俠行,不啻恩同再造,德恩齊天,我將永銘於心,刻骨不忘,我——」
揮揮頭,宮笠道:「行也,黃莊主,再多說這些話,就未免顯得虛偽啦!」
段威漲紅了臉,激動的道:「宮大俠,這可是千真萬確,承蒙賜助,如救命續生,玉鼎山莊上下數百無不感德懷恩,尊駕節美高風,扶危濟難,乃是真正的武士精神,豪俠行徑;尊駕慨伸援手挽交全莊於生死關,兵刀劫,面對強敵更無懼色,似此等磊落豪邁之作為,當今天下,卻哪裡再尋第二個去?」
說著說著,這位「玉鼎山莊」的「總教頭」居然雙目湧淚,聲音嘶啞,情緒波蕩得要哭將出來。
宮笠將兩人按回座中,他先讓這兩位喝幾口半涼茶水,把心情平靜下來。然後,才緩慢又深沉的道:「二位,客氣話到此為止,我答允幫你們就一定會幫,你們抬舉我與否,同我協助你們的事並不發生關聯;我允諾相助,你們便是半句謬獎也無,我也一樣盡力,反之,若我拒絕,二位即使將我捧上了天也是枉然,我們最好不要再作虛辭,就此準備如何對付『金牛頭府』的人才是正事!」
在一旁悶了老久的凌濮,這時才算開了腔道:「頭兒,我認為對於『金牛頭府』的實力,我們要先做個全盤的瞭解才是。」
點點頭,宮笠道:「黃莊主是否比較詳知?因為我與『金牛頭府』素無交道,是而對他們內部的組合情形與實力深淺便不太清楚,只曉得他們從孫嘯開始那五個當家的人物!」
黃恕言道:「這一點,我卻較尊駕多知曉一些,自從對方找上門來之後,我也暗中對他們做了一番刺探工作,花了不少精力在這上面!」
宮笠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很好,多瞭解他們一些,我們便可少些失誤。」
轉頭望向段威,黃恕言道:「你先向宮大俠詳稟所知,有未盡之處,我再居旁補充。」
段威頷首道:「是——宮大俠想是已經曉得『金牛頭府』共有五個當家,依序為『只手奪命』孫嘯、『獨日夜叉』邢四娘、『毒一笑』潘光祖、『紅巾』雷雄、『大勾爪』黨陰;再下來,他們有四名『飛雲手』,這四名『飛雲手』為『老閻君』固彪,『渡霜無痕』冷長輝、『沒影子』寶泉、『怒牛』韋大峰;另外,尚有六名『右角郎』、六名『左角郎』,屬下擁有剽悍爪牙約五百餘名,大小船艇百餘艘黃恕言解釋道:」所謂『飛雲手』,『右角郎』、『左角郎』等等,全乃『金牛頭府』一於好手的等級稱謂,飛雲手』最高,『右角郎』次之,『左角郎』再次,下面就是一般頭目與幫眾了…「
宮笠算了算,道:「孫嘯的這股子勢力,委實是不小,連他加人,就擁有好手二十一名之多,再加上那些瓜牙嘍囉,力量就頗為可觀了,我看這傢伙野心很大,他不只想海上逞強,更似乎有據島稱尊的意味了……」
段威道:「宮大俠,或者其他的幫派組合也有能擁這麼些好手與兒郎,但是及得上『金牛頭府』那種精銳英萃的只怕太少,他們的硬把子可說全是千百選一,嚴格挑揀,歷盡磨練,結結實實一等一的厲害角色,沒有濫竿充數的次等貨,更沒有名不符實的二流子,哪一級的人物,即有他本職上的功力,半點也不含糊,他們的硬把子拿出來,一個可比人家三個用,確實勇猛強悍,令人難攫其鋒!」
點點頭,宮笠道:「這個,我明白,孫嘯一向是個人物,他有一般江湖上領導者的野心、慾望、魄力同果敢,但是,他更有某些江湖道上的領導者所缺乏的陰狠、寡絕、殘酷與深沉……這不是個易鬥的對手,尚未和他接觸,我業已有著艱辛的感覺了!」
黃恕言低沉的道:「宮大俠,孫嘯也是江湖上名聞退爾的『一魔』之—……」
宮笠道:「不錯,他是『三魔』之一。」
似乎猶豫了一下,段威謹慎的道:「宮大俠,以尊駕的名望聲威來說,無論哪一方面也不在那孫嘯之下,他是『三魔』之一,尊駕更是天下無雙的『一毒』,尊駕的看法,是不是力足擒伏孫嘯與他的一干爪牙而安渡此難!」
宮笠凝視著這位有「黃耳」之稱的「玉鼎山莊」總教頭,不禁微笑道:「段兄,你是內行人,怎麼卻說的是外行話?」
段威有些面紅耳赤,他尷尬的道:「我的意思,是說以尊駕的英武而言,『金牛頭府』也一樣要望風披靡!」
宮笠平靜的道:「千萬不要低估了敵人,段兄,輕敵乃是武家大忌,再說,對方亦並非道上的龍套角色,相反的,他們都是最難纏,最凶狠的強者,在這一批強者之前,我何敢狂言『力足擒伏』?」
黃怨言忙道:「但尊駕威凌七海,譽滿天下,『金牛頭府』的那干人再是凶悍,也未見得能佔到尊駕的上風,在尊駕面前得了便宜!
宮笠淡淡「不要對我的能耐太過迷信,黃莊主,我也只是個人,而人的力量有其極限,卻不是浩蕩無垠的;你們若問我有幾分把握制服對方?我可以告訴我們,連一份把握也沒有!」
黃恕言與段威兩人齊為一楞,一愣之後隨即堆滿了笑容在臉上,黃恕言乾咳一聲,趕緊道:「宮大俠果是一代大豪,不但氣宇恢宏,更且虛懷若谷,尊駕真是謙恭君子,對尊駕的行事為人,我們卻又增多了幾分景仰和欽佩…」
宮笠道:「黃莊主,先別忙著對我謬譽,我請你們記住一個與敵交陣前的重要原則,不揣測、不誇張、不狂妄,只求盡其在我,傾力而為也就是了。」
當然,這是一種變相的教訓與勸諫,黃恕言和段威自是心裡明白,兩個人除了喏喏之外,再也不敢用美譽華詞堆砌成帽子往宮笠頭上戴了……
現在的時刻,已近黃昏。
「玉鼎山莊」的莊友們已將場中的擂台椅座與各式花花綠綠的布招紅聯拆卸,人來人往,浴在那一抹淒幻艷麗的夕照晚霞中,便特別有著一種零落空洞,曲終人散的迷茫意味了!
宮笠的心情有些沉重,也有些緊促,直到如今,他還不能肯定自己答允幫助黃恕言的這件事,是不是做得正確。
在「玉鼎山莊」的莊後,有一處少有人跡的所在,那是由一片竹林,一條小溪,幾塊奇雅山石組成的地方,很幽靜,也很隱密,居高臨下,煙籠阡陌或是遠水近樹,盡收眼底。
宮笠便獨自坐在一塊臨溪的平石之上;來到「玉鼎山莊」,業已是第三天了,三天來,情況是一片平靜,就有如一泓池水,體說波濤,連一圈漣漪也沒有,他所等待的風雨並未湧合,在這種十分單調的等待中,反而更覺得無所事事的落寞了。
他在黃恕言與段威的苦苦要求下,終於答應了對他們伸出援手,其中的原因,有一份先天性仁俠尚義的精神所引使,也帶著那麼一抹悲憫和同情,當然,黃恕言的坦誠與處境的危殆也令他不忍撒手不過,最重要的,他自己也正須藉著這個機會查清他老友賀蒼的冤死之謎。
黃恕言這個人,宮笠在經過這幾天的細密觀察之後,發覺這位「玉鼎山莊」的莊主個性同內涵都非常微妙,他很貪婪,但卻不掩飾他的貪婪,也可以將他的「貪婪」加以限度化,他曾有過名望,亦注重顏面,可是,他卻不諱言內心的憂慮與恐懼,他是個有仁慈心的人,而他卻也懂得運用計謀圖利於自己——計謀是陰毒又多少有些齷齪的;他表面堂皇,為人行事也堪稱公允,但有些作風,卻又迫近卑鄙和自私,總之,他是一個好與壞,正同邪揉合和起來的人,他的個性有著矛盾,矛盾又反映他本質上的善惡泛隱,似這一類不好不壞,亦好亦壞的人,宮笠的確是見得不多。
但是,他結果總留下來了。
他在等待,很無聊,很枯燥,又很煩悶的在等待。
今天,他一大早就來到了這裡,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散散心,透透氣。
凌濮沒跟著一起,但宮笠已交待過他自己去的地方。
愛靜的人,往往能在無意間尋到靜的環境——配合個人喜好的環境。
這裡很靜,空氣也很鮮潔。
宮笠坐在石塊上,目光凝視著往下流去的溪水,溪水很清澈,映出他的倒影,而倒影在波動,就好似他這時的心緒卻並不平靜。
他想得很多,但思潮卻亂。
一些過往的、湮遠的,或近前的、不久的回憶,有些模糊,有些卻清晰,可是,不論模糊或是清晰,都難得有個連貫的畫面,偶而一現,只憶及部份,便又紊亂成一團了,像無數根蛛絲咬合著,難得理出個頭緒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陣細碎的、輕悄的腳步聲打擾了他的沉思。
沒有回頭查視,他已知道來的人是個女子,只有一位。
腳步聲很輕細,但卻活躍暢快,這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
宮笠仍然凝視著流水悠悠,他不曾有過任何反應,恍同不覺——他討厭在一人獨處的時候有第二者闖入他暇思的天地之中。
半晌——一個清脆卻柔美的聲音傳自他的身後道:「不轉過臉來看看我?宮大俠!」
緩緩的,宮笠轉回臉去注祝那說話的女子——眼前像突然迸發著一片炫耀的光輝,就站在六步之外的那位少女,竟是如此俏麗的一位佳人,美得清逸,美得脫俗,美得有一股飄然不似凡塵所屬的靈透之氣。
她穿著一襲雪白的綢質衣裙,瀑布似的濃黑青絲披於雙肩,齊額以一條寸許寬大白絲帶勒住;混身上下鮮潔明爽,點塵不染,看上去白淨極了,也柔婉極了。
現在,她正以那雙水漬漬的丹鳳眼兒含笑睇視著宮笠。
非常禮貌的站立起來,宮笠沉穩的道:「姑娘想必是黃莊主的千金了?」
輕輕點頭,那位美麗如畫中人的少女道:「我是黃媚。」
宮笠靜靜的道:「人如其名,果然風華絕代,嫵媚無比。」
黃媚嫣然一笑,道:「你見了我,似乎並沒有什麼驚訝或是怔愕的神情,就算你在說話,語氣也好平靜;宮大俠,你修心養性的功夫的確高人一籌!」
宮笠笑道:「見到了你,就必須要驚訝或任愕麼?」
抿抿唇,黃媚道:「宮大俠,我老實說,極少極少有人能在初次和我見面的那一剎裡把持得如你這般穩定——他們有的驚奇,有的呆愣,有的張口結舌,有的失魂落魄,奇形怪狀,不一而足,但卻不似你這樣,似乎無動於衷。」
宮笠安詳的道:「你的確很美,黃姑娘,你的美已超出我預料中的太多了,我不否認我也感到驚訝與意外,但卻不至於到你所形容一般人那樣的程度;我欣賞世間一切美的事物,可是,我不受蠱惑更不沉迷,僅是欣賞而已,因為超然物外,便無所欲求,這樣,自然剛毅不屈,心不二念了。」
黃媚嬌柔的道:「宮大俠,你真是位方正不苟的豪士。」
宮笠道:「不敢,這叫定力。」
黃媚淺笑如花:「定力?」
宮笠清悅的道:「不錯,在這上面修為的深淺,足以影響一個人名譽的清濁或生命的長短,我希望活著做個站得直的人,就必須在定力上下功夫。」
凝視著宮笠好一會,黃媚的眸瞳中神色複雜,半晌,她幽幽一歎,形態之間,已完全迥異於方纔那種近乎佻達的逗俏,美艷的面龐上,浮漾著的是一片深沉的抑鬱與化不開的愁悵道:「爹告訴我,說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堂皇的大丈夫,現在看來,你確然是的。」
宮笠道:「令尊大客氣,他素來習慣於謬獎我。」
黃媚望著宮笠,輕輕的道:「宮大俠,有幾句不知輕重的話,我想請問——一或者很不得體,但我必須要問過之後才能定心,因為,這涉及我的自信與自尊…」
十分謹慎的,宮笠道:「請說。」
略一猶豫,黃媚垂下視線道:「在此時來說,你後悔了沒有。」
微微一怔,宮笠迷惑的道:「後悔?黃姑娘,我還不大明白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哪一樁事?」
臉色蒙起一抹淡赧,黃媚的聲音更為悄細道:「我!…
我是指…你拒絕『招親』的這件事!「
宮笠沉默了一會,表情很古怪,他道:「必須要後悔麼?」
黃媚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低怯怯的道:「宮大俠!在你見到我之後,你不認為你拒婚拒得太早了點?我是說,我應該配得上你!曾有許多人,不,從來沒有人能令我滿意!」
這不僅是「自信」與「自尊」的問題,黃媚的話裡,更隱約透露了她的「自負」,對於她本身容貌及姿色的「自負」,而確然,她是應該自負的,她充分的具有自負的條件,但是,宮笠在答覆上卻覺得有些困難。
後悔麼?當然不,可是,下意識中卻又有那麼一點怨艾;一個人儘管不想佔有某一樣美的事物,但棄得太快,也何嘗不是一樁孟浪的事?
宮笠微笑道:「你實在很美,黃姑娘,美得出人意料;如果在另一個環境或另一個際遇中,我恐怕真會後悔憑白失去這個福份,不過,眼前我總算心安理得,因為我原不是為參加這場『比武招親』來的,本來不打算得到的東西,一旦失去,便不該有太多的惋惜,縱然那樣東西是如此的美好……」
黃媚的神情平緩了許多,她柔柔的道:「宮大俠,你是說明,你並不鄙夷我,輕視我,或者看不上我?」
宮笠道:「當然不。」
黃媚眉頭舒展,形容清朗的道:「我一直在想,宮大俠,設若我們在這件事以前先見過面,可能後果便會有些不同了,你認為對不?」
宮笠頷首道:「非常可能。」
黃媚嫵媚的一笑,道:「宮大俠,說真的,我一向看不上別人,如果自己竟也被別人看不上,我這一生都會耿耿於心,永遠覺得是一樁羞辱……」
宮笠正色道:「黃姑娘,話不能這麼說,男女之間的情感或緣份,並非完全築於外在的姿容上,姿容只是一部份條件而已,卻非是絕對的因素;這其中,尚有許多許多的原由,譬喻興趣的投合,相處的融洽,瞭解的深淺,品德的完缺,內在的含蘊,環境的變幻特殊的機緣等等……你大約很少看到足堪匹配的郎才女貌撮合在一起的卻並不太多,而醜男醜女,也不一定就在情場上競爭不過他們俊俏的對手;黃姑娘,你很美,但我希望你能有更美的內涵,如此,則齊全了……」
黃媚沉思了片刻,十分平靜的道:「宮大俠,你說的話很有深度,我不否認,啟示了我許多,雖然我也早就知道這些個道理,但由你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感受上,似乎又有些不同!」
宮笠微笑道:「言而無意,卻是一番善意,姑娘不以為怦,我已覺得收穫不少了。」
黃媚輕撫鬢角——這個小小的動作也充滿了女性的嬌柔與優雅風姿——她笑著道:「你好直爽,但直爽的人往往也都是好人。」
宮笠道:「我不敢自承是好人,黃姑娘,某些地方,我也並不善良,真的。」
笑了,黃媚道:「你喜歡沉默,可是,靈巧極了。」
宮笠瑩爾道:「短時間裡對一個人的性情下斷語是不易太正確的,黃姑娘。」
黃媚道:「但我相信不會看錯。」
腳尖在地下點了點,宮笠道:「對了,你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黃媚眨動著眼睛,抿唇一笑道:「這是我的地方,宮大俠,我在沒事的時候,經常獨自來這裡坐或是尋思些問題,或者散散胸中的鬱悶,偶而,也只為了求取那份單純的安靜,所以,是你侵佔了我的小天地!」
宮笠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在喧賓奪主了。」
黃媚好奇的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宮笠道:「出來走走,無意中發現的,此地很靜、很雅,也很隱僻,適合於一個正想獨處的人——這既是你的小天地,足證這小天地的主人也有那份飄逸的氣質。」
黃媚喜悅的道:「你是告訴我,我不俗?」
搖搖頭,宮笠道:「似你這樣明媚秀麗的少女,怎會與俗字結緣?所以,我認為令尊用你的人做為其別具目的的『綵頭』,做為他計謀中的『鴿』,未免是暴殄天物,對你而言,也是一種猥褻,一種冒犯,太不值了。」
黃媚默然不響,垂下頭來。
宮笠又道:「女孩子的終身,應該有一個綺麗與夢幻中間過程,縱然沒有,也須由父母來作主,挑揀一個合宜的對象,卻不能似搶綵球那般供人去爭奪,這樣一來,不但粗陋,更失去婚姻的端莊與女孩子本身的期冀了,沒有人可以有權力剝奪這些端莊及期冀,否則就是不智,就是霸道,就是殘酷。」
仰起面龐,黃媚的臉色微動:「你說得對,宮大俠,你說得很對,但是,爹是無可奈何的,我也是無可奈何的,爹有他老人家的苦衷……」
點點頭,宮笠道:「我曉得他的那些苦衷。」
黃媚深長的歎了口氣道:「宮大俠,做人子女的,對父母應該有所犧牲,這是倫常,也是報答,尤其是在父母需要這種犧牲的時候,就更義不容辭了,你說是嗎?」「宮笠低聲道:」是,但令尊的根本動機…「
打斷了對方的話,黃媚道:「我不管動機,宮大俠,我不管,我只問爹爹有沒有叫我這麼做,爹爹要我如何我即如何,爹爹的理由卻不該懷疑。」
宮笠道:「犧牲你的終身幸福來為一樁遙遠的財富做賭注也不該懷疑?」
黃媚容顏湛湛的道:「即是叫我去死,亦然如是——宮大俠,女子三從,首須從父。」
微喟一聲,宮笠道:「你是個孝順女兒,雖然盡孝的方式值得商榷,但總是可佩!」
黃媚幽幽的道:「宮大俠,爹是位好人,他老人家在進行這項計劃的時候也很苦惱,不但苦惱,更十分愧疚——對他自己,對我,以及對某一個可能遭到惡果的人!」
宮笠道:「這一點,我很相信。」
黃媚忽然振作的道:「現在好了,宮大俠,有了你的幫助,一切都轉向開朗,我們滿心的陰霾,愧疚、不安,都一掃而空,我覺得坦然多了。」
苦笑一聲,宮笠道:「不過,心理上沉重的卻換成我了。」
黃媚赧沈道:「我們不知該如何來感激你才好!」
宮笠的唇角勾動了一下,道:「無須客氣,我已向令尊開過條件。」
黃媚道:「我也明白,但是,那條件對你並無補益!」
宮笠嚴肅的道:「人,不必事事求利於己,總也該替旁人做點什麼,無論這一次的情勢在將來如何演變,我業已盡到自己行義江湖的本份了!……」
黃媚有些迷惘的道:「宮大俠,你就不想為你自己要些什麼?不想替自己多掙點財富?
緩慢的,宮笠道:「我想但我只求適份適可,夠我自己的需要就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黃姑娘,大貪婪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黃媚道:「你這麼淡泊?」
搖搖頭,宮笠道:「這不是淡泊,黃姑娘,這是『知足』,很簡單的一句話告訴我們:」知足常樂』,世間有許多物慾上的引誘,豈能俱皆求取?這是自惹煩惱的根源,我們本身的謀用夠了,便該適可而止,壞在許多人不知道適可而止,因此,天下、人群之中,紛爭乃就層出不窮了!「
思慮著,黃媚恍若參透了什麼一樣,她慢慢的道:「是的,宮大俠,許多人都不知道應該適可而止!」
宮笠站向一側,笑道:「你看,和你談了這麼一陣子,卻是都在罰站,忘了『讓位於賢』啦,黃姑娘,請恕失禮,你過來坐著歇會吧!」
黃媚嫣然笑道:「沒關係,我甚至忘記自己還在站著呢。」
讓開兩步,宮笠正想說什麼,山莊那邊,已有一條人影宛如鷹隼飛騰般閃掠奔躍,上來那人的身法好猛好快!
目光一掃,宮笠已認出來人正是他的老搭檔凌濮!
這時,黃媚也發現到凌濮的身影了……
怔了怔,黃媚道:「有人來了,會是誰?」
宮笠沉靜的道:「那是我的一位夥計,凌濮。」
神色頓時緊張起來,黃媚忐忑道:「凌大哥的樣子像是非常急切……會不會是莊子裡出了什麼事?」
宮笠道:「我想是有了事情,否則,他不會如此匆忙。」
臉色泛了點蒼白,黃媚憂心忡忡的道:「可能就是『飛雲島』、『金牛頭府』那些橫行霸道的凶人找上門來了!」
宮笠穩如磐石般道:「如果是他們,也不必驚慌,我們等待的不正是這件事?」
半空中人影騰翻,凌濮滿頭大汗的由高處飛落。
宮笠迎上幾步,冷沉的問道:「有情況了?」
凌濮透了口氣,回道:「剛剛有人闖上了『玉鼎山莊』的山門,呵,來勢可兇惡得緊呢,我馬上急著到這裡向頭兒稟報來啦!」
宮笠道:「『金牛頭府』的人?」
搖搖頭,凌濮抹了把汗道:「不,『癩頭瘸子』鮑貴財,以及他那老混球的師父『拇指圈子』廖衝!」
有些意外的「噫」了一聲,宮笠道:「」竟是他們師徒,凌濮,他們來這裡作什麼?「
凌濮臉上的肌肉扯了扯,低促的道:「鮑貴財未能雀屏中選,在最後關頭被頭兒你交待了下去,他師父廖沖即是領著他前來興師問罪的,頭兒,你打了孩子,可引出人家大人來了!」
站在後面的黃媚,忍不住咬著牙道:「真是豈有此理,天下豈有這樣強橫霸道,輸打輸賴的人,他們師徒就不顧公義,不畏人言,不怕失格嗎?」
凌濮這時才仔細望向宮笠背後的黃媚,這一看,他的反應卻大不如宮笠——一下子目瞪口呆,一雙眼珠子都似發了直!
嗯,「定力」,「定力」。
宮笠匆匆為兩人引見了,然後他道:「走,我們下去。」
凌濮如夢初覺「啊」了一聲,趕緊道:「是,是的,我們該回莊子裡了!」
黃媚焦灼的問道:「凌大哥,現在廖沖師徒可已與家父他們動上了手?」
視線近乎貪婪的粘在黃媚那張姣美的臉龐上,凌濮竟有些失措的道:「啊,呃,哦,還沒有,還沒有,他們正在罵山門,發熊威,指陣叫名呢,黃姑娘,你放心,姓廖的這對混帳師徒不是衝著你家老太爺來的,乃是對著我們頭兒來的,他要為他寶貝徒弟出口冤氣報那一箭之仇!」
宮笠招呼一聲,搶先飛掠而出,凌濮猶不忘向美人獻慇勤,趕緊做了個讓黃媚前面的手式,然後,方才跟著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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