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庸目不斜視,談笑自如:
「嗯,架勢不錯,這種陣仗,正適合以眾凌寡,以多吃少,看來各位已經相當熟練了。」
屠長青一聲不吭,趁著盛庸說話的當口,兜頭一刀斬落,刀芒飛閃,宛著一條流星的曳尾。
隨著屠長青的動作,許榮貼地竄進,手中一對又尖又細的「分水刺」劃過兩溜冷焰,一扎敵人腰脅,一取對方下腹,出手挺利落。
盛庸只往斜側走了三步一他僅僅一抬腿,人已在三步之外,長竿「嗖」的一聲同時點向屠長青和許榮的眉心,而竿端的魚鈞,卻不可思議的折拋於左,精光倏映,剛好把迫近前來的方威逼翻了一個觔斗!
金刀盤頂旋舞,屠長青急步倒退,許榮縮頭下腰,想要橫閃出去,卻稍慢了半步,但見烏光流射,姓許的腦袋中間粹而飛起一撮毛髮,一道血痕業已整整齊齊櫻在他的頭頂。
屠長青大喝如雷,金刀揮展似匹練交織,又如浪濤湧蕩,芒彩迸濺,寒氣溢布,一波緊接一波的捲罩向敵。
盛庸長竿顫掠,縱橫點戳,竿影所至,不但奇快無比,更且分寸拿捏得準極,指東打西,變化萬千,一竿在手,簡直已達隨心所欲的境界,這還不說,怪的是任他長竿如何飛舞,竿端的白線及其綴連的魚鉤居然緊貼竿身,紋風不動!
現在,屠長青才算吃到了苦頭,他發覺不管自己這把刀怎麼運用,硬是突不進對方的竿影之內,好像面對的是一堵無形厚牆,迫到牆邊,就再也難越雷池一步,刀光霍霍,看似熱鬧,其實夠不上攻擊位置,完全白忙活了。
退出去丈許的方威咬了咬牙,突兀打橫裡撲上,他使的是兩隻狼牙棒,力重招沉,切人的方式乃採取霸王硬上弓似的硬衝硬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的確奏效,雙棒呼轟翻砸下,居然吃他趟進了中宮之內!
盛庸一點也不著急,一點也不慌張,呵呵一笑裡,長竿筆直刺向方威胸口,姓方的雙棒上架,筆端的白線忽飄,那枚大號魚鉤,便彷彿自具靈性一樣驟而彈揚,瑩芒明滅於瞬息,鉤尖已嵌入方威的咽喉。
許榮竄身再上,分水刺甫始舉起,「呼」的一聲有團黑影衝著他迎面撞來,許榮不及運招,只好一頭倒翻回去,雙目瞥處,不禁嚇得他幾乎尿濕了褲襠——老天爺。向他撞來的那團黑影,竟是方威,像一條大魚般被吊掛在長竿頂的方威!
屠長青兩眼泛赤,金刀暴劈猛砍,盛庸笑聲如嘯,長竿倏抖,吊在竿頂的方威已壓頂墜落,沉滯笨重、早已了無生氣。
讓過這當頭一壓,屠長青施身再撲,口中狂叫:
「我與你這老匹夫拼了!」
盛庸長竿揮戳,烏光一閃恍若電掣,屠長青滑步拋肩,反手刀,卻是一刀截空,盛庸身形倒挫,人已轉至屠長青背後,他似乎還有餘暇挑揀了一下,才左掌拍出,「卡嚓」一聲悶響傳揚,可憐屠長青右臂立時脫臼,「鏘鋃鋃」金鐵撞碰之音入耳,連手上的傢伙也掉落地下。
這時,單剩了一個許榮,一個頭頂帶著血痕的許榮,姓許的又一次呆若木雞般愣在當地,手足無措,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
右臂脫臼的屠長青,業已痛得滿額汗水淋漓,喘息如牛,臉上那隻大鼻子都扯歪了,他用失去手掌的左肘抬著右臂,連腰桿也挺不直啦。
嘴裡輕輕「嘖」了兩聲,盛庸擺出一副悲天憐人的模樣,連連搖頭歎氣:
「唉,這是何苦,這真個又是何苦?屠當家,為了幾文小錢,犯得上如此流血捨命?眼瞅著已經躺下一員,傷了兩個,拿這麼慘重的犧牲,猶且替換不了那必然的結果,各位的所行所為,豈非過於不值?」
屠長青鐵青著一張馬臉,呼吸急促:
「姓盛的,你也用不著說這些風涼話,算你狠,算你毒,我們技不如人,栽了觔斗,只能怪時乖運背、流年不利,沒有福份發這票橫財,流血賠命,我們認了!」
盛庸和顏悅色的道:
「事情落得這步田地,亦怪不了老朽我,我可是仁盡義至啦,好言相求,各位愣是不聽,逼到動上手,你們才算認命,這等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行事心態,實在令人遺憾……」
自牙縫中「絲絲」吸氣,屠長青忍痛挪開身子,神情沮喪的道,
「現銀子和金銀子都在車上,換個手,你就自個兒充車把式吧……」
盛庸笑呵呵的道:
「好、好,這才叫光棍,這才叫落檻,不過,屠當家,你大概還忘了一樣東西吧?」
屠長青陰著面孔吆喝:
「許榮,來把我懷裡的荷包拿出來,輸了仗,就任什麼也別想留了!」
趑趑趄趄直到屠長青身邊,許榮的德性如喪考妣:
「說倒霉,頭兒,我們也真是倒霉透了頂,前些日,剛吃了人家端了鍋,將到口的肥肉搶了去,更賠進一個賈釗,事情沒過去幾天,竟又陰差陽錯碰上相同的把戲,這一遭,金子銀子全泡湯不說,方威的老命亦墊了底,頭兒,我看這碗飯是吃不下去啦……」
屠長青怒道:
「少他娘窮羅嘯,還不趕快把荷包拿給人家?」
許榮伸手到屠長青懷裡摸索了一會,取出那只尚未曾放溫熱的錦繡荷包,走前幾步,遞向盛庸,盛庸接過來先查過,笑容可掬的塞進自己腰板帶裡,他頓了頓手上的長竿,略略欠身、
「二位,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本來呢,打算相送二位一程,想想卻又不怎麼方便,所以,呃,只有勞動二位尊足辛苦辛苦,好在路不長,一時三刻,也便到頭啦,」
屠長青毫無表情的道:
「你請吧,我們自己會走。」
盛庸跨上車座,扭頭一笑:
「今天的事,最好不要張揚出去,否則,我們面子上都不好看。」
屠長青沒有吭聲,只用左時托著右臂,把一口牙挫得「咯」「咯」生響。
於是,盛庸嘴裡發出「得兒」一聲叫,權將長竿當馬鞭,熟悉的操韁揮竿,催動牲口拖車啟行。
就在輪子甫始向前轉動的須臾,驟聞衣袂振風之聲傳來,兩條人影,分別從篷車左右飛越而過,適巧便落到拖車的馬頭之前。
不錯,他們正是毒魄與南宮羽。
異變突起,盛庸卻毫不驚慌,他從容的勒住韁繩,瞇上雙眼,仔細打量攔在馬頭前面的兩個不速之客,甚至圓臉上笑顏不改。
比盛庸更為吃驚的卻是屠長青同他的夥計許榮,他們驀見毒魄與南宮羽出現,簡直就和白日裡撞上惡鬼一樣,雙雙往後倒退,四隻眼珠幾乎鼓出了眼眶——天啊,這不是陰魂不散是什麼!
南宮羽倒提槍囊,首先衝著車座上的盛庸齜牙一笑,溫文爾雅的道:
「前輩請了,素仰『鈞月叟』有竿鉤月,出神入化,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名副其實,其實更勝,前輩威風,令入懾服之至——」
盛庸俯視著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不敢當,不敢當,如此謬譽,我老頭子還真是承當不起,呃,老弟你,不知該怎麼個你呼?」
南宮羽道:
「後生未學南宮羽。」
長長「哦」了一聲,盛庸頷首道:
「『七巧槍』?」
南宮羽笑道:
「人是庸材,槍亦不巧,倒叫前輩見笑了。」
盛庸捻了捻自己的花白鬍子,搖頭道:
「南宮老弟,你在此時此地,猛古了冒了出來,只怕老朽笑不動啦;另外,你身邊這一位,是否也可以替我老頭子引見引見?」
南官羽道:
「他是毒魄,我的老伴當。」
眉頭立時擰了起來,盛庸道:
「毒魄?毒一刀毒魄?」
南宮羽道:
「正是他,前輩多年不出江湖,未曾料到還曉得我們這等不入流的角兒……」
盛庸笑得有點泛苦:
「二位成名甚早,當年我在吃雜八地的時候,二位亦已走南闖北,揚名立萬了,老朽我除了癡長幾歲,其他可不敢托大——」
南宮羽微笑道:
「前輩客氣。」
乾咳一聲,盛庸開始接觸到他最不願提的一個問題:
「呃,二位大駕突現,攔在馬頭之前,不知可是有什麼見教?」
南宮羽神態安祥的道:
「前輩言重了,見教不敢當,僅僅有點小事,要求前輩周全。」
盛庸暗懷鬼胎,強笑道:
「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如果老朽做得到,自當聊盡心力——」
南宮羽緩緩的道:
「前輩也清楚,近些年來,道上討生活是越發難了,我們哥倆不敢奢求前輩自掏腰包相接濟,只請前輩慷一次他人之慨,把車上和身上的東西轉轉手,即已感激不盡。」
歎一口氣,盛庸喃喃的道:
「早知道就是這一碼事——」
南宮羽接著道:
「前輩莫非不允?」
盛庸故作大度的道:
「南宮老弟,江湖財,江湖散,見者有份,說吧,二位想要多少?」
南宮羽皮笑肉不動的伸出一隻巴掌,反覆比了三次,又變巴掌為一指,往上頂了頂,再五指撮攏,作心形荷包狀——所有的手式,完全跟盛庸向屠長青演的相同,只不過,角色互易罷了。
盛庸可真是笑不動了,他臉上的肌肉發僵,眼皮子連連跳動,嗓調也透著暗啞:
「你是說,呃,全部都要?」
南宮羽一派歉然的道:
「冒犯,冒犯,罪過,罪過。」
一股無名火倏升胸隔,盛庸忍不住嗔目大喝:
「強取豪奪,簡直欺人太甚!」
南宮羽七情不動的道:
「前輩之言極是,所以,我們都算同一路人。」
盛庸鬚眉怒張:
「我若是不答應呢?」
笑了笑,南宮羽道:
「前輩若是不答應,我們兄弟便可以遵循前輩方纔所開的例子了。」
盛庸氣得手腳發冷,臉上卻是一片朱赤,他暴烈的道:
「南宮羽,你以為你們就吃定了我?」
南宮羽正色道:
「不敢,但就算吃不定,效果也不會太差,正前輩所言,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善者不來,來者,當然不善!」
瞪著眼,盛庸厲聲道:
「要拿金子銀子,行,不過得先問問我的『鈞月竿』肯不肯?」
這一遭,是毒魄開腔了:
「前輩,我早就想問問你的『鉤月竿』了,你仗恃的,不正是這只竿子麼?」
盛庸手指毒魄,大聲咆哮:
「毒魄,我知道你有把刀,刀不叫刀,叫『祭魂鈞』,刀也好,鉤亦罷,你能唬弄別人,卻嚇不住我,我老頭子今年六十有四,風雲草莽,鐵血江湖,什等英雄好漢沒會過,什等樣凶神惡煞沒碰過?你一個小小後生晚輩,竟自認能騎到我頭上來?」
毒魄平淡的道:
「年紀大並不一定表示道行高,前輩,這要見過真章之後才能分曉。」
黑色的長竿忽然抖動,並發出輕微的顫震之聲,盛庸咬著牙道:
「如此說來,你們是非要逼我動手不可了?」
毒魄道:
「假若前輩不肯答應我們的要求,是的。」
盛庸驀地半抬上身,長竿指向前方上端,竿尖晃蕩,彷彿怒矢將要脫弦,極具懾迫性的在毒魄頭頂做著小幅度的移動。
毒魄眼睛注視著對方執竿的右手,他自己的右手則已伸入腰際皮囊之內,刀未出囊,鉤亦未現,但他的形容鎮定,情態泛沉,那社有如磐石似的堅穩,已足以造成敵人精神上無比的壓力!
南宮羽慢騰騰的退出丈許之外,擺出一副「隔」山觀虎鬥的架勢,而越是如此,盛庸心中便嘀咕越甚——這不是表明了人家不屑於以二對一,只來個單挑獨打便游刃有餘的姿態麼?
毒魄等候了一會,盛庸仍未出招,他的視線逐漸由盛庸執竿的手上移向對方的面孔,而那張圓團團的西孔,竟然滿凝一片怔忡之色。
長竿仍在頭頂晃蕩——毒魄忽地笑笑:
「前輩似乎心事重重?」
盛庸臉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有些吃力的道:
「心事?我,我有什麼心事?」
毒魄以一種十分諒解的口吻道:
「我看這樣吧,前輩,我們實不必為了這點區區銀錢而以干戈互見,血肉相拼,我認為,應該另有折衷的辦法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盛庸急忙問道:
「你說,是什麼樣折衷的辦法?」
毒魄笑了,道:
「我想,可以由前輩出一個題目,彼此在這個題目上展所學,贏了,金子銀子笑納口袋,輸了,乾乾脆脆拿腿上路,不知前輩以為如何?」
略微沉吟之後,盛庸點頭道:
「敢情好,老實說,我直在擔心,我這把老骨頭只怕經不起再三折騰呢——」
毒魄道:
「那麼,就請前輩出題目吧。」
便宜是明叫盛庸占的,因為出題目的人,當然會以己之所長來做重點,如此安排,自易發揮,但反過來說,亦足證對方藝高氣豪,成竹在胸,這卻並非是個好兆頭——果真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哪!
盛庸苦笑著道:
「我出題目,你豈不是吃虧了?」
毒魄從從容容的道:
「這乃是敬老尊賢,閣下好歹總算是位前輩。」
盛庸顧不得去品味人家言詞中的揶揄之意,他思索片刻,道:
「就用最簡單的法子來印證印證吧,由老朽我丟出一塊石頭,但不拘拋擲的方向和高低,誰先擊中那塊石頭,誰就算贏家,你看這個題目可好?」
毒魄道:
「有沒有規定該以什麼方式去擊中石頭?我的意思是,兵刃、暗器、手腳,是否都行?」
盛庸頷首道:
「不管你使用什麼東西,只要能先打到石頭,就算贏了!」
毒魄乾脆的道:
「好,就是這個題目。」
盛庸面綻穩顏,一步跨下車座,目光四巡,從路旁撿起一塊拳大的圓形石頭,先在手裡掂了掂,衝著毒魄齜牙道:
「這一塊,怎麼樣?」
毒魄道:
「可以。」
這時,站在一邊的南宮羽有些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聲,提高嗓門道:
「毒魄,盛前輩出的題目,我不認為是個公平的題目——」
毒魄半扭口頭,不以為意的道:
「怎麼說?」
向前走近幾步,南宮羽沉著臉道:
「這個題目,打開始就有缺陷,就欠完美,而這有缺陷和欠完美,只是對你如此,在盛前輩的立場而言,正是他最有利的地方——」
盛庸立表不滿的道:
「南宮羽,你這算什麼話?我提出的比試法子,最是公平不過——」
南宮羽聲音生硬:
「前輩,我單單請教一個問題就行,就這個問題,已足可顯示你存有私心,意圖取巧。」
盛庸怒道:
「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講,我這個題目,有哪裡不妥?」
南宮羽道。
「前輩,石頭據在你手裡,對不對?」
盛庸悻悻的道:
「不錯,但這又如何?」
南宮羽道:
「前輩說過,由前輩拋出石塊,但卻不拘拋擲的方向與高低,只要誰先擊中石塊,即屬贏家,換言之,前輩可以不受任何約束,自行決定石塊的投置方式——」
盛庸大聲道:
「是這麼回事,但其中何來取巧之處?」
陰沉的笑了笑,南宮羽道:
「在前輩投擲石塊之前,當然自行知道要怎麼個投法,關鍵在於,毒魄並不知道,這樣一來前輩豈不是佔盡先機?請問,公平何在?」
盛庸噎了片刻,不禁羞惱交集,跺腳連聲咆哮:
「南宮羽,你分明是有意挑剔,在雞蛋裡找骨頭,好趁勢推翻我和毒魄的約定,再聯手向我施暴行強,你以為你的打算我不清楚?出爾反爾,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南宮羽唇角微撇,道:
「前輩,我承認你有幾分心機,不過,火候卻欠精純。」
盛庸大吼:
「南宮羽,你敢諷刺於我?」
毒魄向南宮羽拋了個眼色,淡淡的道:
「不用在這些小事上爭執,南宮,意見既然是我提出來的,自得有所擔當,不能說話不做數而落人以口實;算了。我們還是遵照原案,依盛前輩的法子比試。」
南宮羽了解毒魄的意思,但仍有幾分不放心,他攤開手道:
「毒魄,金銀財寶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愣要把便宜給人家占,我也沒有話說,總之你加小心,事情尚未開始,你已經落到下風啦。」
毒魄笑道:
「結論可別下得太早,南宮。」
盛庸趕緊接口道:
「可不是麼,毒老弟,我出的這個題目,絕對公平公正,彼此誰也無法投機取巧,比試還不曾進行,南宮羽就在這裡隨口臆測,擾亂軍心,真不曉得他在瞎攪合些什麼?」
南宮羽瞪了盛庸一眼,張張嘴,卻沒有出聲,管自走回他原來站立的位置。
毒魄的目光移動,有意無意和呆立在篷車後側的屠長青與許榮打了個照面,他朝著兩人微笑頷首,模樣像是同老朋友招呼。
屠長青一直在看這齣戲,他要看到個結果,私心裡,他盼望最好的局面是玉石俱焚、兩敗皆傷,一來可消舊恨,二來說不定能以收到魚翁之利,他固然對毒魄充滿了怨患、對盛庸亦咬牙切齒之至,這兩個他認為慣於「黑吃黑」的仇家,死一個少一個,假如拼得同歸於盡,更是上上大吉,他決計跟著耗下去了。
清了清嗓門,盛庸向毒魄發話道:
「毒老弟,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毒魄道:
「前輩且請。」
盛庸笑道:
「你可得瞧準了,老弟,事關金銀財寶哪。」
毒魄靜默無言,他的眼睛只盯住盛庸的左手,左手上,正握著那塊圓形石頭。
於是,石頭自盛庸手掌間拋起,但拋起的高度僅只三寸,石頭離掌的瞬息,這位「釣月叟」的左手閃電般往上抬升,幾乎稍一舉時,即可抓住。
三寸的距離,三寸的空間,要超越如此短促的窄隙,只是一剎之事,何況盛庸乃有備而來,出手的快速與準頭,就更不在話下了。
寒光就在盛庸左手上升的動作之前射來,那一抹光快得就像意念的轉動,精神的凝注,彷彿它原是無形無質的,只因為有人想它這麼出現,它就突破了時空,凌駕於一切速律之上,在虛渺中到達任何它欲圖到達的地方——光亮炫映,它就已經在這裡了,在盛庸的左手與石塊之間。
削銳的勁氣,激盪迴旋於指掌,使得盛庸抬起的左手近似反射般本能的向後急縮,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倏起,那塊拋升三寸的石塊驀地斜彈半空,又「砰」的一響碎為粉未!
毒魄卓立原處,手上的「祭魂鉤」活似一角彎月,冷焰燦漾,吐露著詭異而不可言的玄妙,他人站在那裡,盛庸看來,簡直就像法力無邊的神祇了。
南宮羽忘情的鼓起掌來,他可是打心底服透了毒魄,雖說相交多年,老兄老弟,但似如此精彩的表演,他亦是頭一遭看到!
呆若木雞的盛庸,在南宮羽的掌聲裡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深吸一口氣,圓臉上宛似抹一層青灰,不自覺嗓音都走了調:
「呃……毒老弟,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毒魄笑笑,道;
「這須要長時期的苦練,然後,加一點天賦、一點訣竅、一點巧思就行。」
盛庸餘悸猶存,卻面帶僥倖之色:
「真是千辛萬苦,我老頭子不曾一時意氣用事,和你血肉相拼,若是拼上了,後果怎堪設想?天爺,世上竟然有這麼快的手法……」
毒魄道:
「是前輩承讓了。」
盛庸搖頭歎喟: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用不著說些客套了,的確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淨靠老招牌賣字號,越來越不靈光啦,毒老弟,我認輸;唉,眼瞅著我們這一輩的好日子已經過去嘍……」
不等毒魄答話,那邊廂,南宮羽已吃喝起來:
「前輩,別只顧著歎今迫往,既然認輸,金子銀子就得交出來、分文不能少!」
盛庸從腰板帶內取出荷包遞給毒魄,一面灰沉沉的笑著:
「荷包在這裡,現金現銀全在車上,我們不必麻煩,就再轉次手吧。小
毒魄啟開荷包,抽出一張銀票交還盛庸,語氣十分懇切的道:
「這張銀票,面額是一萬兩,前輩且請收下,權當是我們孝敬的一份紅錢。」
想要伸手接住,又覺得不好意思,盛庸期期艾艾的道:
「銀子是好的,不過,呃,毒老弟,我卻受之有愧,實在——」
毒魄將銀票塞進盛庸懷裡,用笑容阻止了對方的窘言,盛庸臉孔上的肌肉抽顫,終於咬咬牙不再推托,他向毒魄深瞧一眼,點點頭,轉身飛掠而去。
篷車後面,觀戰看戲的屠長青,許榮亦已蹤影不見,甚至連地下方威的屍體都扛走了;事情的結局,約摸大使他們失望吧?
南宮羽走了過來,皮笑肉不動的望著毒魄,神情透著三分陰陽怪氣,毒魄聳聳肩,還報老友一個微笑,笑顏中,自有無可奈何。
望望篷車,摸了摸鼻子,南宮羽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有這個必要麼,給姓盛的一萬兩銀子?」
毒魄靜靜的道:
「他人老了,人在江湖,原該急流勇退,熬到滿頭白髮猶不能脫身收手,說起來便是一種悲哀,我們和他一樣,同在天涯,又何惜這一份惻隱?」
南宮羽道:
「話雖不錯,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們辛苦這一趟,自己能得到多少代價?」
毒魄搖頭道:
「不清楚,這就要看你的了。」
南宮羽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而事實上他又能埋怨什麼?如今,毒魄扮過白臉,那紅臉一角,亦只好由他去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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