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余隨監院蒞麥氏許,然余未嘗詢其為何名,隸何地,但知其為宰官耳。
入夜,法事開場,此余破題兒第一遭也。此時男女疊肩環觀者甚眾。監院垂睫合十,朗念真言,至「想骨肉已分離,睹音容而何在」,聲至淒惻。及至「嗚呼!杜鵑叫落桃花月,血染枝頭恨正長」、又「昔日風流都不見,綠楊芳草髑髏寒」,又「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滿地愁」等句,則又悲健無論。斯時舉屋之人,鹹屏默無聲,注矚余等。
余忽聞對壁座中,有嬰宛細碎之聲,言曰:「殆此人無疑也。回憶垂髫,恍如隔世,寧勿淒然?」時復有男子太息曰:
「傷哉!果三郎其人也。」
余驟聞是言,豈不驚但?余此際神色頓變,然不敢直視。
女郎復曰:「似大病新瘥,我知三郎固有難言之隱耳。」
余默察其聲音,久之,始大悟其即麥家兄妹,為吾鄉里,又為總角同窗。計相別五載,想其父今為宦於此。回首前塵,徒增浩歎耳。憶余羈香江時,與麥氏兄妹結鄰於賣花街。其父固性情中人,意極可親,御我特厚,今乃不期相遇於此,實屬前緣。余今後或能借此一訊吾舊鄉之事,斯亦足以稍慰飄零否耶?余心於是鎮定如常。
黎明,法事告完,果見僮僕至余前揖曰:「主人有命,請大師賁臨書齋便飯。」
余即隨之行。此時,同來諸僧鹹駭異,以彼輩未嘗知余身世,彼意謂余一人見招,必有殊榮極寵。蓋今之沙門,雖身在蘭-,而情趣纓-者,固如是耳!
及余至齋中,見餐事陳設甚盛:有蓴菜,有醋魚、五香腐干、桂花栗子、紅菱藕粉、三白西瓜、龍井虎跑茶、上蔣虹字腿,此均為余特備者。余心默感麥氏,果依依有故人之意,足征長者之風,於此炎涼世態中,已屬鳳毛麟角矣。
少須,麥氏攜其一子一女出齋中,與余為禮。余諦認麥家兄妹,容顏如故,戲采娛親;而余抱無涯之戚,四顧蕭條,負我負人,何以堪此?因掩面哀咽不止。麥氏父子,深形淒愴,其女公子亦不覺為余而作啼妝矣。
無語久之,麥氏撫余莊然言曰:「孺子毋愁為幸。吾久弗見爾。先是聞鄉人言,吾始知爾已離俗,吾正深悲爾天資俊爽,而世路淒其也。吾去歲挈家人僑居於此,昨夕兒輩語我,以爾來吾家作法事,令老夫驚喜交集。老夫髦矣,不料猶能會爾,寧謂此非天緣耶?爾父執之婦,昨春遷居香江,死於喉疫。今老夫願爾勿歸廣東。老夫知爾了無凡骨,請客吾家,與豚兒作伴,則爾於余為益良多。爾意雲何者?」
余聞父執之妻早年去世,滿懷悲感,歎人事百變叵測也。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